戰略自主、技術權力與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

摘"要"作為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重塑國際格局的關鍵，數字技術正在改變大國競爭形式，技術權力成為大國戰略競爭尤其是中美競爭的焦點。中美數字競爭塑造著歐盟戰略自主的國際環境，驅動歐盟的數字戰略呈現出明顯的現實主義權力政治邏輯轉向。“數字主權”成為歐盟數字戰略的主軸，對內支持關鍵數字技術發展、優化創新生態、塑造統一內部市場；對外拓展歐盟數字技術價值和規范、爭奪國際技術標準、與盟友和伙伴構建技術聯盟體系。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仍面臨諸多困境，包括戰略本身具有內在悖論，難以在中短期內提升技術能力和推動產業發展，成員國具有較大政策自主空間及面臨外部持續競爭的壓力。為應對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中國需要促進中歐之間的相互依賴，完善數字治理體系，構建反制工具箱，做好企業的合規工作，并在政府層面為企業保駕護航。

關鍵詞"歐盟數字戰略"數字主權"戰略自主"技術權力"權力政治"數字治理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力量對比發生深刻變化，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到來是百年變局的重要驅動力量。一方面，以5G、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是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核心動力，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成為一國綜合國力和國際競爭力的關鍵組成部分，數字技術權力成為大國戰略競爭的重點領域。另一方面，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正處于劇烈變遷時期，大國間權力轉移進程加速，戰略競爭進入新階段?；跀底謨瀯?，中美兩國成為國際競爭中的主要行為體，他們塑造著國際數字競爭態勢，也成為影響第三國數字戰略的重要外部因素。

作為國際數字格局中的重要一極，歐盟也面臨著中美數字競爭帶來的巨大壓力。為此，歐盟提出“數字主權”以降低數字領域的對外依賴、實現戰略自主，這使得其數字戰略的現實主義權力政治邏輯更加凸顯。研究歐盟在國際數字格局中的處境及應對戰略有助于分析當前復雜的國際數字競爭態勢。

關于歐盟數字戰略的既有研究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文獻分析了歐盟“數字主權”戰略的背景、舉措及面臨的挑戰，認為歐盟在數字領域對美國和中國的依賴、新冠疫情的沖擊、“主權”概念的回歸等因素推動其實施“數字主權”戰略。該戰略包括建立單一數字市場、發展關鍵數字技術、構建數字聯盟、輸出歐洲價值觀等措施，但歐盟也面臨數字鴻溝難以消除、缺乏全球領先數字平臺、法規執行力難以確保、外部競爭壓力加大等挑戰。姜志達.歐盟構建“數字主權”的邏輯與中歐數字合作［J］.國際論壇，2021（4）：6480;蔡翠紅，張若揚.“技術主權”和“數字主權”話語下的歐盟數字化轉型戰略［J］.國際政治研究，2022（1）：936;宮云牧.數字時代主權概念的回歸與歐盟數字治理［J］.歐洲研究，2022（3）：1848;鄭春榮，金欣.歐盟數字主權建設的背景、路徑與挑戰［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2（2）：151159;史拴拴.歐盟數字主權：生成邏輯、構建策略與現實挑戰［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2（6）：5677.第二類文獻研究了歐盟在具體數字領域的治理行為和規則，包括跨境數據流動、數字服務稅、數據保護、數字平臺壟斷、在線服務提供商責任等。

李艷華.隱私盾案后歐美數據的跨境流動監管及中國對策——軟數據本地化機制的走向和標準合同條款路徑的革新［J］.歐洲研究，2021（6）：2549;劉宏松，程海燁.美歐數字服務稅規則博弈探析［J］.歐洲研究，2022（3）：78101;方芳，劉宏松.政策環境、外部沖擊與歐盟個人數據保護政策形成［J］.世界經濟與政治，2023（5）：133162;Michelle"Cini，"Patryk"Czulno."Digital"Single"Market"and"the"EU"Competition"Regime："An"Explanation"of"Policy"Change［J］.Journal"of"European"Integration，2022，44（1）：4157.第三類文獻關注歐盟不同數字領域政策的成效，并從技術革命不同發展階段理論、歷史制度主義、話語制度主義等視角解釋了其原因。

孫彥紅，呂成達.試析歐盟數字戰略及其落實前景——一個技術進步驅動勞動生產率變化的視角［J］.歐洲研究，2021（1）：2848;吳桐，劉宏松.數字主權愿景下的歐盟數字治理改革——修正的歷史制度主義視角［J］.歐洲研究，2024（2）：135;Julia"Carver.More"Bark"than"Bite？"European"Digital"Sovereignty"Discourse"and"Changes"to"the"European"Unions"External"Relations"Policy［J］."Journal"of"European"Public"Policy，2024，31（8）：22502286.

既有研究已經關注到當下歐盟數字戰略的轉向，構建“數字主權”“技術主權”是這種轉向的集中反映。但這些研究對歐盟數字戰略轉向背后主導邏輯變遷的關注仍然不足，而分析這種主導邏輯的轉向能夠更好地構建其數字戰略發展的動力機制，把握其未來方向。本研究將以此為起點，從如下方面補充既有研究的不足：大國數字技術權力競爭成為塑造歐盟數字戰略的主要外部影響因素，數字領域逐漸成為歐盟實現戰略自主的重要方向。在此基礎上，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邏輯更加明確，呈現出明顯的現實主義轉向，歐盟決定以“數字主權”戰略增強其數字能力、參與國際競爭。

一、大國技術權力競爭下的歐盟戰略自主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新科技革命與國際格局重塑同步進行，科技發展與國際政治的互動增強?？茖W技術成為一國綜合國力的基礎，也成為推動國家間權力格局變遷的動力，以新興技術主導權為核心的技術權力爭奪已成為大國間權力競爭的重點領域。技術權力是一國依據自身在技術領域的實力迫使其他國家做他們本身不愿意做的事情的能力。

張倩雨.技術權力、技術生命周期與大國的技術政策選擇［J］.外交評論，2022（1）：59.而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核心便是新興數字技術實現重大突破，數字技術權力及其秩序構建成為大國戰略競爭的焦點。

閻學通.數字時代的中美戰略競爭［J］.世界政治研究，2019（2）：118;唐新華.技術政治時代的權力與戰略［J］.國際政治科學，2021（2）：5989;周念利，吳希賢.中美數字技術權力競爭：理論邏輯與典型事實［J］.當代亞太，2021（6）：78101;余南平，馮峻鋒.數字經濟時代的新型國際競爭［J］.現代國際關系，2022（1）：3543.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顯示，2022年，納入測算的全球51個主要經濟體中的數字經濟增加值規模達到41.4萬億美元，同比名義增長7.4%，高于同期GDP名義增速4.2個百分點，占GDP比重的46.1%，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3年）［EB/OL］.（20231227）［20240920］.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401/P020240326601000238100.pdf.數字經濟已經成為國民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跀底旨夹g本身的特征，尤其在梅特卡夫法則、達維多定律、摩爾定律的支配下，數字經濟發展具有明顯的馬太效應，

梅特卡夫法則是指網絡價值以網絡節點/用戶數的平方的速度增長，聯網用戶越多，每戶價值就越大。當下，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大部分是互聯網和半導體公司，數字經濟成為國家財富的主要來源；達維多定律是指進入市場的第一代產品能夠自動獲得50%的市場份額，其他公司生產的同類新產品只能分享其余的50%，這就使得數字經濟呈現壟斷式競爭的特點；摩爾定律是指芯片的處理能力每18個月翻一番，而價格卻不斷下降，這就決定了數字經濟的超載式競爭特點。參見：閻學通.數字時代的中美戰略競爭［J］.世界政治研究，2019（2）：118.這也使得中美兩國成為國際數字格局中的主要行為體。2022年，美國數字經濟規模達到17.2萬億美元，占全球數字經濟規模的41.5%，中國為7.5萬億美元，占比為18.1%，兩國占比之和接近60%。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3年）［EB/OL］.（20231227）［20240920］.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401/P020240326601000238100.pdf算力是數字技術發展的重要基礎，根據國際數據公司（IDC）、浪潮信息、清華全球產業院聯合編制的《2022—2023全球計算力指數評估報告》，計算力指數平均每提高1點，數字經濟增長3.6‰，GDP增長3.6‰，而美國和中國的計算力指數在全球分列前兩位，同處于領跑者位置。算力先發國家或地區的優勢會隨著算力投資比重的增加而進一步強化，從而拉開與追趕者的差距。

國際數據公司，浪潮信息，清華全球產業院.2022—2023全球計算力指數評估報告［EB/OL］.（20230712）［20240920］.https：//www.ieisystem.com/global/file/20230914/16946384123912c916ead8a3cb8ee62018a90521267362c.pdf.因此，中美兩國正塑造著國際數字格局。數字技術和技術權力已經成為中美戰略競爭的重點，中美兩國在數字領域的競爭持續激化。

首先，技術權力成為大國權力競爭的重點目標，中美持續強化數字技術與數字經濟的優勢。中國發布的《“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明確了“十四五”期間推動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頂層設計，計劃到2035年使中國的數字經濟發展基礎、產業體系發展水平位居世界前列。同時，中國還發布了《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進一步明確數字建設整體框架布局，加快推進數字技術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領域的廣泛應用。美國通過《創新與競爭法案》，在人工智能、半導體、量子計算、高級通信等領域投入1100億美元用于基礎和先進技術研究，其中包含專門的“應對中國挑戰法案”

Congress.Gov.United"States"Innovation"and"Competition"Act"of"2021［EB/OL］.（20210806）［20240920］.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7thcongress/senatebill/1260.，對中國進行數字遏制和競爭是該法案的重點。同時，美國《芯片和科學法案》涉及金額達2800億美元，對半導體企業給予投資額25%的稅收抵免，以支持美國本土的半導體生產。

Congress.Gov.Chips"and"Science"Act［EB/OL］.（20220908）［20240920］."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7thcongress/housebill/4346.該法案還設置了“護欄”條款、“排除中國資金”條款、“研究安全”條款等專門針對中國的限制措施。

其次，技術依賴成為大國博弈的工具，“相互依存武器化”成為中美博弈的重要領域。全球化進程為國際科技發展提供了自由和開放的有利環境，科技全球化趨勢更加明顯，也為科技發展提供了巨大動力。但隨著數字技術發展的權力邏輯的強化，科技交流與合作帶來的相互依賴，尤其是單向依賴被視為是自身脆弱性的重要來源。

丁泰飛，高飛.“相互依存武器化”背景下的泛安全化解析——以美國對華科技競爭為例［J］.國際安全研究，2024（1）：81107.美國通過極度泛化的出口管制和投資審查，加大對華數字遏制和競爭。2022年10月，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發布“臨時最終規則”，從半導體供應鏈各個環節、相關技術設備到專業人才，進行全流程對華出口管制限制。2023年10月，美國進一步增強對先進計算半導體、半導體制造設備以及支持超級計算應用和最終用途物品的出口限制。在此基礎上，拜登政府專門發布關于供應鏈的行政指令，要求減少對中國和其他地緣政治競爭對手在關鍵產品上的依賴，以供應鏈的“友岸外包”加強供應鏈的韌性。

The"White"House.Executive"Order"on"Americas"Supply"Chains［EB/OL］.（20210225）［20240920］.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presidentialactions/2021/02/24/executiveorderonamericassupplychains/.為此，美國一方面推進重要產業供應鏈回流，幫助其部分企業將生產線回遷，另一方面采取供應鏈多元化方式替代中國供應鏈，更多采用盟友和伙伴國家的生產線。面對美國及其盟友體系對華科技的“小院高墻”與“脫鉤斷鏈”，中國提出加快推進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以國家需求為導向，著力突破關鍵基礎材料、元器件、零部件核心技術，補齊重大技術裝備短板，保障重點產業的創新鏈供應鏈自主可控。

陰和俊.加快推進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為國家發展和安全提供戰略支撐［N］.學習時報，20240522（01）.

最后，技術合作的陣營化趨勢明顯，中美數字脫鉤的風險加大。數字技術的應用已經滲入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涉及隱私保護、倫理道德、信息安全等諸多領域，而技術標準領域尤為值得關注。技術標準的本質是促進技術及其相關產品的安全、通用和可操作，因此需要遵循透明、開放、公正、有效、連貫等基本原則。但是隨著大國科技競爭的激化，美西方國家開始將技術標準意識形態化，要求國際技術標準的發展必須符合西式的“民主”“人權”等價值觀。美國頒布的《美國政府關鍵和新興技術標準國家戰略》指出，標準制定能力對于保持美國的全球技術領先地位發揮了重要作用，必須保證技術可靠、贏得人們信任、反映美國價值觀并為美國工業塑造公平競爭環境。

The"White"House.United"States"Government"National"Standards"Strategy"for"Critical"and"Emerging"Technology［EB/OL］.（20230505）［20240920］.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3/05/USGovNationalStandardsStrategy2023.pdf.同時，美國利用國際話語霸權，對中國等所謂“競爭對手”的技術發展進行污名化，遏制中國技術和標準的國際化。在美國《國家網絡安全戰略》中，其指責中國正在輸出所謂“數字威權主義”的愿景。

The"White"House.National"Cybersecurity"Strategy［EB/OL］.（20230301）［20240920］."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3/03/NationalCybersecurityStrategy2023.pdf.而中國則倡議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的發展應堅持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原則，反對以意識形態劃線或構建排他性集團，反對利用技術壟斷和單邊強制來制造發展壁壘。

中國外交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EB/OL］.（20231020）［20240920］.https：//www.mfa.gov.cn/web/ziliao_674904/1179_674909/202310/t20231020_11164831.shtml.同時，中國積極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共建“數字絲綢之路”，加強數字領域規則標準聯通，推動區域性數字政策協調，攜手打造開放、公平、公正、非歧視的數字發展環境。

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共建“一帶一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大實踐［EB/OL］.（20231010）［20240920］.https：//www.gov.cn/zhengce/202310/content_6907994.htm.

中美圍繞數字技術權力的戰略競爭塑造了歐盟實現戰略自主的外部環境，使得歐盟的數字戰略發生明顯轉變。歐盟層面的“戰略自主”概念發展大致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2013—2016年，這一概念最初出現于其安全與防務政策領域。2013年12月，歐洲理事會關于歐盟共同安全與防務政策的相關報告中首次指出，需要建立“歐洲防務技術和工業基礎”，以“增強其戰略自主及與合作伙伴共同行動的能力”。此時，戰略自主尚停留在狹義的安全和防務自主階段。2017—2019年，在英國“脫歐”、特朗普政府上臺、中國實力日益增強的背景下，戰略自主被認為是在充滿“敵意”的地緣政治環境中捍衛歐洲利益的方式。2020年，新冠疫情推動歐盟將戰略自主的關注焦點轉向降低對外國供應鏈的依賴。2021年以來，這一概念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到歐盟幾乎所有的政策領域，而“戰略自主”也大量與“開放性戰略自主”“戰略主權”“行動能力”“復原力”等概念互換使用。尤其在烏克蘭危機、中美經貿與科技競爭等的沖擊下，歐盟對戰略自主的需求更加緊迫，認識也更加全面，亟須將關于“戰略自主”的討論轉化為實際行動。2022年3月，歐洲理事會通過《凡爾賽宣言》，要求增強歐盟在防務、能源供應和經濟方面的戰略自主，降低在關鍵原材料、半導體、健康、數字技術和食品等領域的對外依賴。

European"Commission.Informal"Meeting"of"the"Heads"of"State"or"Government"Versailles"Declaration［EB/OL］.（20220310）［20240920］."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media/54773/20220311versaillesdeclarationen.pdf."2022年7月，歐洲議會在《2013—2023歐盟戰略自主》中將戰略自主界定為，“歐盟在戰略性政策領域獨立行動、不依賴他國的能力，這些領域包括防務政策、經濟政策及維護民主價值觀”。

European"Parliament.EU"Strategic"Autonomy"20132023：From"Concept"to"Capacity［EB/OL］.（20220708）［20240920］."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BRIE/2022/733589/EPRS_BRI（2022）733589_EN.pdf.

因此，歐盟戰略自主的重點逐漸擴展到數字和科技領域，以實現關鍵技術自主、發展數字產業、推動供應鏈多元化，降低對外依賴。而中美數字權力競爭塑造了歐盟在數字領域實現戰略自主的外部環境。

第一，歐盟認識到其在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領域明顯落后于中美兩國，需要增強自身參與國際數字競爭的能力。歐盟認為，由于缺乏研發資助尤其是私人部門的資助，歐洲在諸多關鍵賦能技術領域已經落后于中國和美國。

European"Parliament.Key"Enabling"Technologies"for"Europes"Technological"Sovereignty［EB/OL］.（20211216）［20240920］.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STUD/2021/697184/EPRS_STU（2021）697184_EN.pdf.同時，由于歐洲市場的重要性，中美兩國都在努力爭奪，不少歐洲數字市場已經被占據。根據聯合國貿易與發展會議發布的《2021年數字經濟報告》，中國與美國占全球最大數字平臺市值的近90%，最大的數字平臺——美國的蘋果、微軟、亞馬遜、谷歌、臉書以及中國的騰訊、阿里巴巴——投資了全球數據價值鏈的每個環節。

United"Nations"Conference"on"Trade"and"Development.Digital"Economy"Report"2021［EB/OL］.（20210805）［20240920］.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der2021_en.pdf.歐盟認識到，歐洲數字市場幾乎完全被美國壟斷，90%的歐盟數據由美國公司管理，歐洲制造的芯片占歐洲市場份額的不到10%，

European"Commission.2030"Digitalnbsp;Compass："The"European"Way"for"the"Digital"Decade［EB/OL］.（2021030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resource.html？uri=cellar：12e835e281af11eb9ac901aa75ed71a1.0001.02/DOC_1amp;format=PDF.美國的“GAFAM”科技巨頭（谷歌、蘋果、臉書、亞馬遜、微軟）在歐洲市場處于壟斷地位。中國的字節跳動、阿里巴巴、騰訊、百度等公司在歐洲的業務范圍也在迅速擴展、影響力不斷提升。基于此，歐盟內部市場專員布雷頓（Thierry"Breton）認為，面對美國和中國發起的“技術戰爭”，歐洲必須為未來20年的主權奠定基礎，而如果不能開發歐洲技術和替代方案，歐洲就不會有自治和主權。

European"Commission.Europe："The"Keys"to"Sovereignty［EB/OL］.（20200911）［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ac_20_2885.

第二，中美數字競爭極大壓縮了歐盟的戰略空間，歐洲有淪為中美戰略競爭戰場的風險。中美是歐盟最重要的貿易伙伴，歐盟與兩國都建立了緊密的數字關系。但美國正極力施壓歐洲，要求其與美國共同遏制中國的數字發展。在5G技術領域，美國大力向歐洲國家施壓，要求其排斥中國的科技公司，甚至借口華為存在技術安全風險，要求歐洲國家禁止使用華為公司的5G技術和設備，這使得他們無法享受最先進的數字技術并減緩了相關產業和數字經濟的發展。在半導體領域，美國持續施壓荷蘭半導體制造商阿斯麥（ASML）公司，阻止阿斯麥向中國出口極紫外光刻設備，荷蘭政府因此拒絕延長阿斯麥的出口許可證，使得相關企業遭受巨大的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美國正誘壓歐盟建立所謂“民主技術聯盟”，基于西方價值觀制定“可信”的技術標準，進行技術安全風險評估與認證，進而排除被認定為“不可信”的技術和服務提供商，而中國的數字技術和企業則是該聯盟的重點針對對象。面對日益激烈的中美數字競爭，歐洲可能被迫選邊站隊，歐洲的戰略空間被大大壓縮。《歐洲經濟安全戰略》明確指出，與技術發展和技術競爭力有關的風險已經嚴重威脅歐洲經濟安全，因此亟須確保歐盟技術進步、技術競爭力和獲取尖端技術的安全。

European"Commission.European"Economic"Security"Strategy［EB/OL］.（20230620）［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3JC0020.

第三，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的落后將沖擊歐盟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不同的技術標準和規范造就了不同的技術生態體系，歐洲長期以來一直標榜文化和價值觀的“歐洲方式”，而中美的數字發展模式不同于歐洲模式，對歐洲的數字競爭力和國際影響力形成挑戰。歐盟認為，中美正在全球范圍內推廣其數據訪問和使用的概念。在美國，私營部門負責數據管理，由此帶來巨大的集聚效應；在中國，既有政府監管也有大型科技公司的控制。

European"Commission.A"European"Strategy"for"Data［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6.因此，歐盟反復強調數字技術的發展要符合歐盟價值觀和規則?！稓W洲數據戰略》指出，“在個人數據日益增多的社會，數據的收集和使用必須將個人利益放在首位，這符合歐洲的價值觀和基本規則”。

European"Commission.A"European"Strategy"for"Data［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6.歐盟的《人工智能白皮書》中提出，“鑒于人工智能對歐洲社會的重大影響以及建立信任的必要性，人工智能發展必須立足于歐洲的價值觀和基本權利，如人的尊嚴和隱私保護”。

European"Commission.White"Paper"on"Artificial"Intelligence—A"European"Approach"to"Excellence"and"Trust［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5.

第四，歐盟認為其自身仍具有一定的數字優勢，必須加以利用。歐盟認為，與中美相比，歐洲在工業、專業應用、公共服務以及生活中的物聯網等方面仍具有優勢。現在80%的云端數據處理和分析在數據中心和集中式計算設施中進行，20%在智能連接設備和邊緣計算設備中進行，到2025年這一比例將發生顯著變化。而歐洲生產了超過全球四分之一的工業和專業服務機器人，為公司和組織開發軟件應用程序，也在支持電子政務和“智能企業”方面扮演重要角色，這將為歐洲提供巨大的機會。

European"Commission.White"Paper"on"Artificial"Intelligence—A"European"Approach"to"Excellence"and"Trust［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5.同時，基于更加關注數字技術背后的歐洲價值和生活方式，歐盟認識到可以發揮其作為“規范性力量”的優勢，借助在全球范圍內推廣其數字技術標準和價值的做法，提升歐洲的數字權力?！稓W洲數據戰略》指出，為在世界范圍內推廣歐洲模式，歐盟將與擁有相同標準和價值觀的可信賴伙伴共同努力，支持那些希望讓其公民更好控制本國數據的國家。

European"Commission.A"European"Strategy"for"Data［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6.歐盟的《人工智能白皮書》則指出，歐洲完全有能力發揮全球領導作用，基于共同價值觀建立聯盟，促進合乎道德地利用人工智能，這涉及人的尊嚴、多元化、包容、非歧視和保護隱私等。

European"Commission.White"Paper"on"Artificial"Intelligence—A"European"Approach"to"Excellence"and"Trust［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5.

二、從“向世界開放”到“數字主權”：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

（一）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

歐盟一直是國際數字格局中的重要一極。作為一個超國家組織，開放、自由、全球化一直是歐盟數字戰略堅持的重要原則。在容克領導歐盟委員會的時期，歐盟便制定了“開放創新、開放科學、向世界開放”的數字戰略目標，認為隨著研究和創新的全球化，歐盟要想繼續作為主要的全球行為體，就必須堅持“向世界開放”。工業化國家和新興經濟體是其合作的重點，尤其是與新興經濟體的合作能夠為歐盟提供更多的商業機會，使其獲得研究和創新能力、新的價值鏈和增長的市場。

European"Commission.Open"Innovation，"Open"Science，"Open"to"the"World—A"Vision"for"Europe［EB/OL］.（20160616）［20240920］.https：//digitalstrategy.ec.europa.eu/en/library/openinnovationopenscienceopenworld.

為應對中美數字競爭帶來的外部壓力，歐盟的數字戰略呈現出明顯轉向，這就是現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明確指出的，歐盟必須建立自己的“技術主權”和“數字主權”，即歐洲在基于自身價值觀、尊重自身規則的基礎上作出自己選擇的能力。

European"Commission.Shaping"Europes"Digital"Future［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ac_20_260.在此基礎上，歐盟委員會先后出臺了一系列數字戰略文件，都對“數字主權”概念加以強調。在《塑造歐洲的數字未來》中，歐盟認識到，“歐洲的技術主權始于確保數據基礎設施、網絡和通信的完整性和韌性。它需要為歐洲發展和部署關鍵能力創造適當條件。歐洲技術主權的定義不是針對其他任何人，而是關注歐洲人和歐洲社會模式的需求”。

European"Commission.Shaping"Europes"Digital"Future［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document/download/84c05739547a4b86956476e834dc7a49_en？filename=communicationshapingeuropesdigitalfuturefeb2020_en.pdf.《歐洲數據戰略》指出，“歐洲數據空間的運作將取決于歐盟投資下一代技術和技術設施以及數據要素等的能力。這反過來將增強歐洲在數據經濟關鍵支持技術和基礎設施方面的技術主權”。

European"Commission.A"European"Strategy"for"Data［EB/OL］.（20200219）［20240920］.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6.《歐洲經濟安全戰略》進一步指出，只有保障經濟安全，才能確保歐洲的繁榮、主權和安全，這就需要建立歐盟的“技術主權”和價值鏈韌性，包括發展歐洲關鍵技術。

European"Commission.European"Economic"Security"Strategy［EB/OL］.（20230620）［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3JC0020.“數字主權”戰略的提出，標志著歐盟數字戰略的主導邏輯發生明顯變化，其開始從現實主義的權力政治邏輯看待國際數字競爭與合作，以戰略化、安全化和意識形態化來看待國際數字環境，將歐盟定位為國際數字競爭的參與者。馮德萊恩提出，歐盟要建立一個“地緣政治委員會”，歐盟委員會不能一直扮演技術官僚的角色，而應該作出政治決斷，在全球地緣政治中為歐盟開辟空間、確立地位。具體到數字領域，歐盟對戰略自主的訴求順理成章地轉化為對數字技術權力的追求。

（二）歐盟的“數字主權”舉措

為實現其“數字主權”戰略目標，歐盟的數字戰略舉措遵循現實主義權力政治的邏輯。在“內部制衡”邏輯下，歐盟集中于提升自身數字技術能力，優化內部創新環境；在“外部制衡”邏輯下，歐盟以數字技術規范拓展自身技術權力空間，加強與具有相同價值觀的盟友與伙伴的技術合作，構建技術聯盟體系。具體而言：

在對內方面，歐盟的策略主要集中在支持戰略性關鍵數字技術發展，優化科技創新生態系統及塑造統一內部市場等方面。

首先，歐盟將加強在戰略性關鍵數字技術領域的政策支持與財政投入。自2018年以來，歐盟通過制定“歐洲共同利益重要項目”（IPCEI）計劃，確認了有利于推動歐洲工業和經濟的綠色與數字轉型及提升其競爭力的戰略性技術，先后實施了微電子、電池、氫能、通信技術、下一代云基礎設施和服務等項目。歐洲議會也確認了實現歐洲“技術主權”的六類“關鍵賦能技術”（key"enabling"technologies，"KETs），包括先進制造、先進（納米）材料、生命科學技術、微納電子和光電子、人工智能、安全和連接技術等。

European"Parliament.Key"Enabling"Technologies"for"Europes"Technological"Sovereignty［EB/OL］.（20211216）［20240920］.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STUD/2021/697184/EPRS_STU（2021）697184_EN.pdf.以可能會引發經濟安全風險為評估標準，歐盟列出了“極有可能帶來最敏感和直接風險的技術”，并評估是否需要對這些技術實施出口管制，其中就包括先進半導體、人工智能、量子計算和生物技術等。

European"Commission.European"Economic"Security"Strategy［EB/OL］.（20230620）［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3JC0020.在此基礎上，歐盟頒布了《2030數字羅盤》報告，為歐盟到2030年實現“數字主權”的轉型指明方向。同時，針對特定戰略性關鍵技術，歐盟還專門制定了諸多相關法規。2020年2月，歐盟頒布《人工智能白皮書》，尋求建立追求卓越和信任的歐洲路徑，以促進歐洲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創新能力，支持歐洲在經濟發展中實現符合道德和值得依賴的人工智能應用。

European"Commission.White"Paper"on"Artificial"Intelligence—A"European"Approach"to"Excellence"and"Trust［EB/OL］.（202002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065.2023年9月，歐盟發布《芯片法案》，計劃到2030年匯集來自歐盟機構和各成員國的111.5億歐元公共投資，并將大量利用私人投資，將歐盟芯片產量占全球的份額從目前的10%提升到20%，以滿足自身和世界市場的需求。

European"Commission.European"Chips"Act［EB/OL］.（20230913）［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32023R1781.

歐盟還將升級出口管制制度，限制敏感技術流出。隨著中美數字競爭的激化，出口管制已經成為雙方競爭的新領域。為此，美國不斷施壓歐盟，與其共同構建針對中國的“兩用技術”禁運聯盟。為回應美國的壓力，同時塑造基于歐盟價值觀的貿易和技術規則，2021年5月，歐盟修訂了《歐盟兩用品出口管制條例》，對“兩用技術”的出口、中介服務、技術援助、過境和轉讓進行管制。

European"Commission.A"Union"Regime"for"the"Control"of"Exports，"Brokering，"Technical"Assistance，"Transit"and"Transfer"of"Dualuse"Items"（Recast）［EB/OL］.（20210520）［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32021R0821.該條例擴大了受管制行為的范圍，加強了對網絡監控物項等新興“兩用技術”的控制，尤其特別限制對所謂“威權體制”出口網絡監控技術。量子計算、先進半導體、人工智能等軍民“兩用技術”的泄漏已經嚴重影響歐洲經濟安全。為此，歐盟發布了一系列應對工具箱，其中包括優化軍民“兩用物項”出口管制、限制個別第三國參與歐盟資助的科研項目等。

European"Commission.Advancing"European"Economic"Security："An"Introduction"to"Five"New"Initiatives［EB/OL］.（20240124）［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document/download/8b5910fe10ea46458b14162ff72ea049_en？filename=Communication%20on%20European%20economic%20security.pdf.在此基礎上，為加強和統一內部的出口管制政策，歐盟進一步頒布《出口管制白皮書》，計劃設立高級別的出口管制政治協商論壇，推出國家管制清單，明確對“兩用物項”出口管制的評估時間。

European"Commission.White"Paper"on"Export"Controls［EB/OL］.（20240124）［20240920］.https：//circabc.europa.eu/ui/group/aac710a04eb3493ea12ae988b442a72a/library/a44df99c18d249df950d4d48f08ea76f/details？download=true.

其次，歐盟將優化科技創新生態系統。2021年，歐盟啟動第九個研究和創新框架計劃——“地平線歐洲（2021—2027）”，擬投資1000億歐元，旨在支持歐盟站在全球研究與創新的前沿，計劃設立了氣候變化、海洋、智慧城市、土壤治理等5個科研領域，以任務為導向開展研究。

European"Commission.Horizon"Europe［EB/OL］.［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fundingtenders/findfunding/eufundingprogrammes/horizoneurope_en.其他計劃也正加強歐盟在研發和創新領域的投入：“歐洲凝聚政策”為歐盟的研發和創新提供“歐洲結構與投資基金”資助，新的歐洲防務基金著力應對新興和未來的國防和安全威脅，“數字歐洲計劃”對高性能計算機和數據、人工智能、網絡安全和先進數字技術等進行前沿投資，通過連接歐洲數字化服務支持單一數字市場建設。同時，為加速歐洲科技成果的市場轉化，歐委會在2021年專門設立歐洲創新理事會（European"Innovation"Council，"EIC），旨在支持歐盟高風險、高影響力技術的商業化，理事會尤其關注提升歐盟的“技術主權”和“數字主權”，計劃通過“探路者”（EIC"Pathfinder）、“轉型者”（EIC"Transition）和“加速器”（EIC"Accelerator）三大項目和專門的EIC投資基金，幫助研究人員、初創企業和中小企業，將其創新推向市場。

世界領先的工業能力將引領歐盟的綠色和數字雙轉型。2020年3月，歐盟發布《歐洲新產業戰略》，并在2021年5月進行了更新。為此，歐盟計劃成立處理器和半導體技術聯盟，工業數據、邊緣和云聯盟等戰略產業聯盟，以促進戰略技術發展并吸引私人投資者。

European"Commission.Updating"the"2020"New"Industrial"Strategy［EB/OL］.（20210525）［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document/download/9ab0244c6ca34b11bef9422c7eb34f39_en？filename=communicationindustrialstrategyupdate2020_en.pdf.軍民融合也是歐盟提升工業能力的重要手段。歐盟認識到，國防工業的分裂使歐洲建設下一代關鍵國防基礎設施的能力受到質疑，尤其在不斷變化的地緣政治背景下，歐盟國防和航天工業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全球競爭。為此，歐委會2021年推出《民用、防務與太空產業融合行動計劃》，利用歐洲國防基金，促進云計算、量子、人工智能等技術在民用、國防和太空產業間發揮協同作用。

European"Commission.Action"Plan"on"Synergies"between"Civil，"Defence"and"Space"Industries［EB/OL］.（20210222）［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document/download/2353ded90e394d35a46c67c62779afe1_en？filename=action_plan_on_synergies_en.pdf.

最后，歐盟將塑造統一內部市場。統一市場是歐盟的巨大資產，構建統一的數字市場一直是歐盟的戰略目標。2021年11月，歐委會出臺《適應新挑戰的新競爭政策》，提出修改反壟斷政策設想，推動形成歐洲自己的大型龍頭企業，以支持歐洲的數字轉型，此外，該文件提出加強對谷歌等美國企業巨頭的制約，推動構建和保護歐洲單一市場。

European"Commission.A"Competition"Policy"Fit"for"New"Challenges［EB/OL］.（20211118）［20240920］."https：//ec.europa.eu/transparency/documentsregister/detail？ref=COM（2021）713amp;lang=en.另外，為打破美國科技巨頭的市場壟斷地位，歐盟接連出臺《數字市場法案》《數字服務法案》，推出“數字稅”等舉措，約束大型數字平臺的行為，以達到反壟斷效果。其中，《數字市場法案》將大型網絡平臺定義為“看門人”，要求“看門人”規范自身的競爭行為，不允許其優先推廣自身產品和跨服務使用數據，以此防止大公司濫用其市場力量，并允許新參與者進入市場，以確保歐洲數字市場具有更高的競爭程度。

European"Commission.The"Digital"Markets"Act："Ensuring"Fair"and"Open"Digital"Markets［EB/OL］.（20220914）［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strategyandpolicy/priorities20192024/europefitdigitalage/digitalmarketsactensuringfairandopendigitalmarkets_en.《數字服務法案》則為歐洲提供了統一的監管規則，規定了數字平臺的新義務，將數字平臺置于全新的透明度和責任框架之下，違規企業將面臨其全球營收6%的高額罰款。

European"Commission.Digital"Services"Act［EB/OL］.（20221019）［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32022R2065.

同時，歐盟也在加強外資審查力度，以保護其安全和公共秩序。2020年10月，歐盟正式實施《外商投資審查條例》。為提升其經濟安全，歐盟在2024年1月進一步通過《外商投資審查條例》的修訂草案，要求各成員國必須設立比現行歐盟投資審查條例范圍更廣的外商投資審查制度。條例還列出了對于歐盟安全和公共秩序至關重要的清單，包括出口管制“兩用物品”清單、歐盟共同軍事設備清單、關乎歐盟經濟安全的關鍵技術清單、對于歐盟醫療保健系統至關重要的人用藥品清單等。這與美國對外投資委員會（CFIUS）審查的做法非常相似，充分反映出歐美在外商投資審查方面彼此協調、相互協作的傾向。

European"Commission.Advancing"European"Economic"Security："An"Introduction"to"Five"New"Initiatives［EB/OL］.（20240124）［2024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document/download/8b5910fe10ea46458b14162ff72ea049_en？filename=Communication%20on%20European%20economic%20security.pdf.

在對外方面，歐盟的策略主要包括拓展其技術價值和規范，爭奪國際技術標準制定權及與盟友和伙伴構建技術聯盟體系。

首先，歐盟內部法規可以通過市場機制產生事實上的國際規制效力。尤其在數據治理方面，歐盟通過的一系列數據治理法案對全球企業和主權國家都產生了影響。《通用數據保護條例》規定了數據控制者和處理者處理個人數據的關鍵原則，以及數據主體擁有的權利。條例同時規定，非歐盟成員國從歐盟成員國獲取和轉移個人數據，必須達到歐盟的充分性認定標準，這被稱為“史上最嚴”的個人數據保護條例。《歐洲數據戰略》則確保第三國對歐盟公民的個人數據以及商業敏感數據的訪問遵循歐盟價值觀和法律框架。《數據治理法案》和《數據法案》對非個人數據的跨境流動作出了嚴格規定，防止在歐盟境內存儲的非個人數據因進行國際轉移或政府訪問而與歐盟法律或相關成員國的法律產生沖突，確保歐盟公民、企業、公共部門對數據的控制，促進歐盟內部對數據的信任。在此基礎上，臉書、谷歌、微軟等跨國科技巨頭在提供產品和服務的過程中都實行了全球隱私政策，這些政策基本是歐盟通用數據保護規則的“鏡像”版，同時有近120個國家實施了隱私法，其中大部分都參考了歐盟的數據保護機制。

其次，歐盟積極爭奪國際技術標準權力。技術標準和規范已經成為國際數字競爭的重點領域。2022年2月，歐盟專門發布《歐盟標準戰略》，認為歐洲的競爭力、技術主權、降低依賴的能力和對歐盟價值觀的保護，將取決于歐洲行為體在國際層面追求標準化的程度。其他國家已經采取更加積極的政策，為其行業在市場準入和技術推廣方面提供競爭優勢，但歐盟在新興技術領域反應不足，失去了標準化的先發優勢。為避免戰略依賴并增強歐盟在綠色和數字技術領域的全球領導地位，歐盟確立了亟須發展相關標準的六大戰略領域，包括克服新冠疫苗和藥品生產障礙的標準，支持關鍵原材料回收技術的標準，支持推出清潔氫價值鏈的標準，支持低碳水泥的標準，芯片安全性、真實性、可靠性認證的標準，增強數據互操作性、數據共享和數據重用的標準，以此支持歐洲構建共同數據空間。

European"Commission.An"EU"Strategy"on"Standardization："Setting"Global"Standards"in"Support"of"a"Resilient，nbsp;Green"and"Digital"EU"Single"Market［EB/OL］.（20220202）［20240920］.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2DC0031.歐盟還設立了專門的歐盟卓越標準中心（EU"Excellence"Hub"on"Standards），以更好地協調和利用分散在歐盟委員會、歐盟機構和聯合企業中的標準化專業知識。

最后，“志同道合”的盟友與伙伴是歐盟推廣其技術標準和規范的重要抓手。美國始終是歐盟科技合作最重要的盟友，雙方成立貿易與技術理事會（Trade"and"Technology"Council，TTC），理事會下設技術標準合作、保護供應鏈、通信技術安全和競爭力等十個工作組，以此加強雙方在出口管制、人工智能、半導體供應鏈等重點領域的協調與合作，引領基于價值觀的數字化轉型。日本、印度、韓國、新加坡等國家也是歐盟合作的重點對象，歐盟與這些國家合作的相關舉措包括：與日本就數據跨境流動達成協議，取消數據本地化要求；

European"Commission.EU"and"Japan"Conclude"Landmark"Deal"on"CrossBorder"Data"Flows"at"HighLevel"Economic"Dialogue［EB/OL］.（20230828）［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3_5378.與印度成立第二個貿易和技術理事會，設立戰略技術、數字治理和數字連接工作組，綠色和清潔能源技術工作組及貿易、投資和價值鏈韌性工作組；

European"Commission.EUIndia："Joint"Press"Release"on"Launching"the"Trade"and"Technology"Council［EB/OL］.（20220425）［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2_2643.與韓國、新加坡建立數字伙伴關系，促進在半導體、下一代移動網絡、網絡安全、人工智能企業和公共服務數字化轉型等方面的合作，并推動數字創新契合“普世價值”。

European"Commission.Joint"Statement"by"President"von"der"Leyen"and"President"Yoon"on"the"EURepublic"of"Korea"Digital"Partnership［EB/OL］.（20221128）［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statement_22_7232;"European"Commission.Joint"Statement"by"President"von"der"Leyen"and"Prime"Minister"Lee"on"the"EUSingapore"Digital"Partnership［EB/OL］.（20221214）［20240920］.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STATEMENT_22_7743.

為加強技術標準的競爭力，歐盟還積極增加在國際電信聯盟、國際標準化組織和國際電工委員會等國際組織的投入，以支持歐盟在關鍵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拓展歐盟的核心價值觀。同時，歐盟還通過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簡稱經合組織）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多邊機構，推動建立全球數據隱私制度，包括與經合組織合作建立“經合組織人工智能政策觀察”，

European"Commission.OECD"AI"Policy"Observatory［EB/OL］.［20240920］.https：//aiwatch.ec.europa.eu/collaborations/oecdaipolicyobservatory_en.提供關于歐盟和全球60多個國家人工智能研發的政策和戰略信息，密切參與經合組織制定的人工智能道德原則的相關工作。在聯合國內，歐盟參與了數字合作高級別小組報告的研究，包括對人工智能議題的討論。2023年6月，歐盟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簽署協議，加快在全球范圍內實施《教科文組織人工智能倫理建議書》，并出資400萬歐元幫助部分欠發達國家建立相關法案。

UNESCO.Artificial"Intelligence："Partnership"between"UNESCO"and"the"EU"to"Speed"up"the"Implementation"of"Ethical"Rules［EB/OL］.（20230627）［20240920］.https：//www.unesco.org/en/articles/artificialintelligencepartnershipbetweenunescoandeuspeedimplementationethicalrules？hub=701.

三、歐盟數字戰略轉向的限度及對中國的影響

（一）歐盟數字戰略轉向的限度

面對日益激烈的中美數字技術與權力競爭，歐盟確立了“數字主權”的戰略目標，旨在維護歐洲自身利益、提高國際競爭力并最終增強戰略自主。但是，歐盟的“數字主權”戰略也存在諸多的局限性。

首先，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邏輯本身具有內在悖論。權力政治視角下的零和博弈與對抗、集團聯盟與分裂的政策邏輯有悖于全球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發展的自由開放、合作共贏的要求。尤其在美國對中國科技與數字“脫鉤”的趨勢下，歐盟數字戰略的這種轉向將進一步加劇全球科技體系的分裂。歐盟一直主張維護自由開放的國際經濟秩序，但是歐盟的技術保護主義和民族主義傾向使得其數字市場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極大增加了市場行為主體的運營成本。如歐盟出于所謂“技術安全”理由限制華為5G技術的應用，使得歐洲的5G技術發展受挫并減緩了相關產業的進步。

其次，歐盟在中短期內提升數字技術能力、推動數字產業發展面臨著諸多限制。歐盟在基礎研究領域和機械元件、納米技術、機床等工程領域存在較大優勢，但在數字通信、人工智能、光學和半導體等新興數字技術領域總體處于劣勢。雖然歐盟規劃在這些關鍵技術上發力，但仍面臨財政不足、風險資本市場不夠發達、數字技術人才相對欠缺等現實約束，打破既有技術發展“路徑依賴”的難度較大。在數字技術應用和產業化方面，除芬蘭的諾基亞和瑞典的愛立信之外，當前歐盟擁有的大型數字企業寥寥無幾，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歐盟數字市場的高度割裂，這種割裂限制了用戶規模的擴大及數字技術的創新和應用。同時，與中美相比，歐盟嚴格的數字監管使其在數字標準和規范的國際競爭中占據優勢，但這又極大限制了其商業自由和技術創新。例如，人工智能技術的重大突破需要海量數據的支撐，而歐盟對個人數據的嚴格保護增加了其數據獲取的難度，而歐盟對技術的適當性檢測又增加了企業的合規成本，使得企業更難實現數據跨境流動，企業運營的不確定性增加。

孫彥紅，呂成達.試析歐盟數字戰略及其落實前景——一個技術進步驅動勞動生產率變化的視角［J］.歐洲研究，2021（1）：4447.

再次，雖然歐盟極力發揮協調作用，但其成員國仍具有較大的政策自主空間，難以形成一致立場。歐盟的“數字主權”戰略主要由法國和德國等大國推動，這些成員國青睞的工業和技術政策將對歐洲較小的經濟體，尤其是北部、東部和南部成員國產生負面影響，使經濟結構比較單一的成員國無法獲得最先進的技術和新的經濟機會，影響其發展前景和國際競爭力。

鄭春榮，金欣.歐盟數字主權建設的背景、路徑與挑戰［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2（2）：158.而針對具體的數字政策，歐盟成員國也存在諸多分歧。例如，數字服務稅是歐盟限制美國等國外企業壟斷地位的重要舉措，法國積極倡議在歐盟層面設立數字服務稅，并與意大利、西班牙、奧地利和捷克等成員國先后出臺“單邊數字稅”的相關法案，但這遭到了低稅率成員國（如愛爾蘭、瑞典和丹麥）的反對，導致歐盟最終擱置數字服務稅改革。歐盟成員國在推進數字領域的立法進程方面也存在顯著差異。例如，歐盟嘗試通過《歐洲數據戰略》建立單一的歐洲數據市場。法國已經允許公共部門訪問某些由私營部門持有的數據，德國已開始調整競爭政策以更好地適應數據經濟的發展，但其他國家僅開始研究如何處理一些迫在眉睫的問題，這極大限制了歐盟統一數字政策的實施。

邱靜.中美數字科技博弈中的歐洲策略［J］.現代國際關系，2020（9）：14.

最后，歐盟也面臨持續的外部競爭壓力尤其是美國方面的壓力。歐美之間存在直接的經濟利益分歧。美國數字企業在歐洲市場占據主導地位，歐盟因此采取了一系列反壟斷措施，先后對蘋果、谷歌等美國科技巨頭展開了反壟斷調查，而美國則不惜采取加征關稅等反制措施。同時，美國也在濫用這種數字主導地位，非法監控歐洲個人和機構，最為典型的案例就是“斯諾登事件”，其揭露了美國對歐洲的大范圍監控。此后，歐盟全面加速網絡安全治理進程，以實現其在數字領域的“獨立自主”。同時，歐美在技術規范和治理理念方面也存在分歧，尤其是在數據跨境流動方面。歐美一直聲稱跨大西洋的數據流動量超越全球任何地區，雙方先后制定《安全港協議》《隱私盾協議》《歐美數據隱私框架協議》等以彌合理念上的分歧，尤其是權利驅動與市場驅動的理念分歧。而特朗普重新當選會對歐美數字關系產生更大沖擊。特朗普基于“美國優先”基調，奉行“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威脅對歐洲產品征收額外關稅，并呼吁“制造業回流美國”，將關鍵產業鏈供應鏈遷回本土，這將沖擊歐洲企業出口，進一步放大歐盟資金不足的難題。同時，特朗普將繼續推動與中國在數字領域的“脫鉤斷鏈”，歐盟因此面臨更加嚴格的美國出口管制等，這也將沖擊歐洲企業的對華出口。

（二）歐盟數字戰略轉向對中國的影響

歐盟“數字主權”戰略的主要參照系是美國和中國。但是，歐盟數字戰略的轉向對中美兩國的定位和競爭意義并不相同。歐美之間的數字競爭仍然是聯盟體系內的矛盾，是跨大西洋不對稱依賴關系在數字領域的體現，是需要解決的老問題；而歐盟對華數字競爭是國際科技格局發展的新問題，將對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產生根本性沖擊，是需要應對的新挑戰。

卓華，王明進.技術地緣政治驅動的歐盟“開放性戰略自主”科技政策［J］.國際展望，2022（4）：56.

首先，歐盟將中國視為重要的技術權力競爭對手。在《歐盟—中國：戰略展望》中，歐盟對中國的戰略定位更加多樣化，將中國定位為“尋求技術領導權的經濟競爭者”，把中國的技術發展模式視為對歐盟價值觀的“嚴重挑戰”。

European"Commission.EUChina：A"Strategic"Outlook［EB/OL］.（20190312）［20250920］.https：//commission.europa.eu/system/files/201903/communicationeuchinaastrategicoutlook.pdf.隨著歐盟數字戰略中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因素更加凸顯，歐盟應對中國帶來的所謂“技術安全風險”已經成為其數字戰略規劃的重要考量。尤其是《歐洲經濟安全戰略》及其一攬子計劃都有針對中國的傾向，包括供應鏈韌性、關鍵基礎設施的物理和網絡安全、技術安全與泄漏預防、經濟依賴的武器化及潛在的經濟“脅迫”。因此，歐盟需要在對華經濟關系中進行“去風險”。

曹佳魯，房樂憲.技術主權與地緣政治：解碼《歐洲經濟安全戰略》的核心與影響［J］.和平與發展，2024（3）：80105.

其次，在具體數字戰略舉措中，歐盟的保護主義傾向明顯。在技術應用方面，尤其是在5G技術上，歐盟提出所謂“高風險供應商”概念。為降低網絡安全風險，歐盟要求成員國將“高風險供應商”排除在“關鍵、敏感”的核心網絡功能之外；在數據跨境流通方面，歐盟制定了所謂的數據保護充分性認定標準，只有通過認定才能合法地將歐盟的個人數據傳輸至第三方國家或地區，而目前公布的通過認定的國家或地區仍不包括中國；在出口管制方面，歐盟聲稱要防止敏感的新興技術和其他軍民“兩用物品”流入“實施軍民融合戰略的相關目的地”；在外資審查方面，歐盟列出關乎其利益的項目或計劃，以及對于其安全和公共秩序至關重要的技術和經濟活動清單，中國在這些熱點領域進行投資將面臨更大挑戰；在經濟安全方面，歐盟系統分析了在關鍵礦產等領域對中國的依賴，認為要實現所謂“經濟去風險化”，有必要減少對中國的戰略依賴，構建具有韌性、多元化的供應鏈。

再次，歐盟與中國在數字技術標準和價值觀方面存在較大分歧。歐盟在數字治理規范方面與中美都存在差異，中國強調政府在數字治理中的主導作用，美國則依賴私營部門的自我規范。歐盟側重于突出個人權利保護，其在發展數字經濟時強調用戶與數據控制者之間的權利平衡，重視個人信息和數據安全。

蔡翠紅，張若揚.“技術主權”和“數字主權”話語下的歐盟數字化轉型戰略［J］.國際政治研究，2022（1）：29.同時，歐盟強調數字技術及其應用要以歐盟的核心價值觀為基礎。在這方面，歐美之間具有天然的親近性，而歐盟與中國的價值觀差異則被擴展到數字領域。歐盟屢次批評中國利用數字技術對民眾進行所謂“數字監控”，甚至通過數字技術的出口輸出所謂“數字威權主義”，這就將中國的數字技術應用異化為中歐價值觀的“對立”。尤其是在美國的壓力下，歐盟開始強調與美國在數字治理和規范上的共同價值觀，并與美國合作構建所謂“民主技術聯盟”，這一聯盟自然將中國排斥在外。

最后，歐盟與美國協調構建針對中國的技術聯盟的趨勢更加明顯。為共同應對全球數字格局的變遷，歐美之間在數字領域的協調更加頻繁，構建技術聯盟的趨勢更加明顯。最典型的舉措便是貿易和技術理事會的成立，歐美雙方強調要加強技術與標準合作，維護跨大西洋技術和產業領導力。貿易和技術理事會針對中國的意圖也非常明顯，其所謂“民主價值觀”取向以及關于投資安全審查、關鍵技術出口管制、外國投資審查、合作應對“經濟脅迫”與半導體供應鏈中斷安全預警機制等，都被認為是針對中國的政策“工具箱”。另外，歐美也在關鍵領域加大了協調力度甚至相互妥協，以解決雙方分歧。2023年7月，歐美進一步達成“歐盟—美國數據隱私框架”協議，協議將美國情報部門對歐盟數據的訪問限制在必要和適當的范圍內，并計劃建立一個數據保護審查法院，由此通過了針對美國的“充分性決定”。馮德萊恩指出，美方對建立新框架作出了“前所未有的承諾”。

新華網.歐盟批準跨大西洋數據傳輸新協議［EB/OL］.（20230711）［20240920］.http：//www.news.cn/world/202307/11/c_1129743080.htm.但特朗普重新當選會沖擊歐美技術聯盟的發展。一方面，特朗普政府或將繼續推動與中國在半導體、量子技術和人工智能等領域的“脫鉤斷鏈”，通過更多手段迫使歐盟在中美間選邊，這將進一步壓縮歐盟在中美數字競爭中的回旋空間。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堅持的“美國利益至上”加大了其與盟友之間的分歧，美歐在經貿、防務、安全以及全球治理等議題領域的矛盾更加凸顯，使歐盟追求戰略自主的動機更加強烈。

Politico.Trumps"In.Heres"What"It"Mean"for"Europe［EB/OL］.（20241106）［20241222］.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donaldtrumpwashingtonuselectionswin2024kamalaharriseuroperussia/.這也為加強中國與歐盟之間的協調提供了更大可能。

四、結語

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是對國際數字競爭新發展、新特點的回應。從歐盟外部來看，中美數字權力競爭使得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的權力政治屬性更加明顯，數字權力優勢成為大國競爭的目標；從歐盟內部來看，數字權力成為歐盟實現戰略自主的重要領域，提升數字技術能力、數字經濟水平及參與國際數字競爭，成為歐盟數字戰略的目標。數字技術本身具有中立性，數字技術的發展需要開放、自由的國際環境，新興數字技術發展產生的問題也具有跨國性，其治理需要各國合作應對。而現實主義的權力政治邏輯強調國家競爭，爭奪權力優勢是國家的目標，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邏輯本身就存在內部缺陷，反映到對華關系中就更加凸顯出歐盟政策的矛盾性。一方面，歐盟對華認知存在偏差，將中國視為數字領域的競爭對手，甚至認為中國的技術發展模式將對歐盟的價值觀構成“沖擊”。另一方面，中歐在數字領域存在廣泛的合作空間，開放自由的科研環境可以促進雙方數字技術的發展。同時，雙方也在全球數字治理領域存在大量合作需求。為積極應對歐盟數字戰略的權力政治轉向，中國需要保持清晰認識。

首先，中歐數字關系存在較好的合作基礎。雙方的數字技術發展存在較大互補性，歐盟在基礎研究、數據治理規范、國際合作等方面具有優勢，中國在科研投入、新興技術開發與應用、數字經濟新業態和新模式等方面發展迅速，這可以促進中歐雙方的相互依賴，避免單向依賴所帶來的擔憂。同時，中歐雙方都重視全球數字治理。歐盟一直強調科技的發展要以人為本，中國也在2024年1月發布了《中國關于全球數字治理有關問題的立場》，強調各國應堅持“以人為本”和“智能向善”理念，堅持倫理先行，完善人工智能等新興數字技術的倫理準則、規范和問責機制。中國外交部.中國關于全球數字治理有關問題的立場［EB/OL］.（202401）［20240920］.https：//www.mfa.gov.cn/web/wjb_673085/zzjg_673183/jks_674633/zclc_674645/qt_674659/202305/t20230525_11083602.shtml.這為雙方開展全球數字治理合作開辟了廣泛空間。

其次，借鑒歐盟的經驗，根據自身實際發展需求完善數字治理制度體系。歐盟在數字治理領域頒布大量規范性制度，通過所謂“布魯塞爾效應”對全球數字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在數據安全領域，數據已經成為國家基礎性戰略資源，中國需要建立數據分類分級保護制度，在確保數據安全的基礎上，更好發揮數據的基礎資源作用和創新引擎作用；

中國政府網.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EB/OL］.（20210611）［20240920］.https：//www.gov.cn/xinwen/202106/11/content_5616919.htm.在數據跨境流動領域，數據跨境流動已經成為經濟全球化的重要驅動力，中國需要進一步完善數據出境安全評估、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個人信息保護認證等數據出境制度，促進數據依法有序自由流動；

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促進和規范數據跨境流動規定［EB/OL］.（20240322）"［20240920］.https：//www.cac.gov.cn/202403/22/c_1712776611775634.htm.在外資審查領域，外商投資安全審查是國際通行辦法，尤其是隨著大國戰略競爭的激化，外資安全審查已經成為大國競爭的重要工具，中國需要在促進外商投資的同時有效防范和化解國家安全風險，實現在總體國家安全觀指導下的高水平對外開放；

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外商投資安全審查辦法［EB/OL］.（20201219）［20240920］"https：//www.ndrc.gov.cn/xxgk/zcfb/fzggwl/202012/P020201219582032130362.pdf.在技術安全領域，中國應加快制定國家技術安全管理清單，對重要技術實施清單化、系統化管理，就對外技術轉移加強審查審批。

再次，構建針對負面數字舉措的反制工具箱。符合國際法和國內法、直接服務于國家利益的負面經濟和數字手段有其合理合法的成分。中國可以在符合世界貿易組織多邊規則中的“國家安全例外”相關條款的基礎上，通過“不可靠實體清單”和“國家技術安全管理清單”制度等進行正式國內立法，對損害中國利益的相關國家和企業實施封鎖或斷供。中國可利用有關反壟斷、反外國制裁等國內法律制度，對他國的負面行為進行直接反制，維護我國企業和公民的合法權益。同時，中國要充分利用在全球數字產業鏈和供應鏈中的優勢，尤其是在原材料方面的優勢，提升我國在全球數字產業鏈中的地位和話語權。

最后，企業等私人行為體也是中歐數字關系中的重要參與者。面對歐盟加大對非成員國企業的審查和規制，中國數字企業更需要做好針對歐盟法律規則的合規工作。中國政府應該為中國企業“走出去”更好地保駕護航，維護中國企業的合法權益。尤其是保駕隨著部分數字產業成熟度的提高，我國需要建立鼓勵企業出海發展的機制和管理制度，包括信息共享、財政補貼和綜合管理等。要提高海外制造業體系與中國制造業企業的綁定程度，在保證相關領域的產業鏈核心環節留在國內的同時，優化產業布局，積極應對西方國家的“脫鉤斷鏈”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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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