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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余何言”:陶淵明《歲暮和張常侍》詩發覆

2025-04-10 00:00:00許雨辰
九江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5年1期

摘要:陶淵明《歲暮和張常侍》一詩歷來存在解釋的余地。此詩系陶淵明依托義熙十四年晉安帝之死這一歷史事件,以歲末天寒為自然底色,運用秦穆公自省和西山采薇的歷史典故,將自己易代之際的特殊心態向鄉親張野委婉道來。考察義熙政局和陶淵明的一系列舉動,可以了解其對晉室的懷念和對劉氏政權的回避,體察其易代之際的心理。在家族命運層面,陶家在政權更迭時失去話語權;在個人情感層面,詩人看清了所處時代虛偽無節的本質,不愿與之合作。當個人情感、家族命運與易代洪流交匯,陶淵明呈現的是一種關于社會、歷史、人生的宏觀生命思考。

關鍵詞:陶淵明;易代之際;《歲暮和張常侍》;張野;劉裕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5)01-0039-(07)

DOI:10.19717/j.cnki.jjus.2025.01.007

對于陶淵明《歲暮和張常侍》一詩,古今學者關注不多。現有成果主要集中在歷代陶淵明集的校注和評點中,至于相關的學術論文,對其大都一筆帶過,迄今只有一篇鑒賞類的文章專門討論此詩。究其原因,清代學者陳沆的總結頗為精辟:

讀陶詩者有二蔽:一則惟知《歸園》《移居》及田間詩十數首,景物堪玩,意趣易明,至若《飲酒》《貧士》,便以罕尋,《擬古》《雜詩》,意更難測,徒以陶公為田舍之翁、閑適之祖,此一蔽也;二則聞淵明恥事二姓,高尚羲皇,遂乃逐景尋響,望文生義,……至于《述酒》《述史》《讀〈山海經〉》,本寄憤悲,翻謂恒語,此二蔽也。[1]

此詩不是最為人熟知的景物意趣式經典陶詩,而完全從恥事二姓的政治視角闡釋,又過于籠統。因此,盡管詩歌本身并無艱澀的文字,然要作出貼合實際的通解也并非易事。首末四句尤為難解,清代王棠《論陶詩》云:“《歲暮和張》詩‘市朝凄舊人’,又云‘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懷’是懷何事?‘慨’是慨何事?” [2]各家解釋莫衷一是。按照王棠的提問方式,我們還可以增補一問:“市朝凄舊人”中“舊人”是何人?這三個問題關系到詩歌的歷史背景,作為一首和詩的寫作對象,以及它的真實旨意,陶淵明是以什么心態應對這段“歲暮”時光的?本文擬就這些問題作出回答。

一、關于歷史背景和寫作對象

(一)對于歷史背景的確認

《陶淵明集》卷二《歲暮和張常侍》詩:

市朝凄舊人,驟驥感悲泉。明旦非今日,歲暮余何言。素顏斂光潤,白發一己繁。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向夕長風起,寒云沒西山。洌洌氣遂嚴,紛紛飛鳥還。民生鮮長在,矧伊愁苦纏。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3]

歷代注家均認為這首詩的歷史背景是東晉義熙十四年(418)十二月劉裕殺安帝而立恭帝一事,事見于《晉書·安帝紀》:

(十四年)十二月戊寅,帝崩于東堂,時年三十七。葬休平陵。……初讖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劉裕將為禪代,故密使王韶之縊帝而立恭帝,以應二帝云。[4]

龔斌引劉履《選詩補注》卷五云:“按晉史,義熙十四年十二月,宋公劉裕弒安帝于東堂而立恭帝。靖節和此歲暮詩,蓋亦適當其時,而寄此意焉。” [5]清吳瞻泰《陶詩匯注》明確指出“起結問說易代”[6]。陶澍《集注靖節集》卷二引何孟春注曰:“時義熙十四年冬。”[7]古直注曰:“市朝凄舊人,明指禪革。”[8]今之學者袁行霈、王叔岷等均用此說,認為詩歌的題目、首尾四句多處暗示作于易代之時,而龔斌雖持同樣觀點,依據卻大不相同:“此詩作于義熙十四年冬。詩云:‘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參以《九日閑居》詩序:‘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則本詩與《九日閑居》詩同年作。” [9]他認為兩首詩中都提到了缺酒,據此推測二者作于同年。這樣的依據是否可靠另說,龔氏何以確定《九日閑居》作于義熙十四年?他引《宋書·陶潛傳》中“嘗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直(王)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歸”[10],認為此詩作于王弘任職江州刺史期間,即義熙十四年至元嘉三年(426),故將其暫系于義熙十四年作。這恐怕無法叫人信服,王弘前后任職八年,何以草率地認為送酒之事發生在到任的第一年?

淵明歸隱前期家中尚有儲資,生活質量尚可,不至無錢沽酒,詩中言無酒,則應當寫于其歸隱后期。元嘉元年顏延之赴始安太守任時經過尋陽,常與淵明共飲,臨走時留下二萬錢,淵明全部送至酒家,若以此推測,此詩不會晚于424年作。也就是說,最有可能寫在義熙后期到元嘉元年之間。且歲末發生了重大事件,否則何以過一個普通的年關就讓誰成為“舊人”,就至于說出“明旦非今日,歲暮余何言”?考之于史,確實只有義熙十四年安帝駕崩于歲末一事符合詩意。總體來說,此詩作于晉安帝義熙十四年十二月已成公論,且是目前沒有其他更直接證據出現的情況下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推論。

(二)關于寫作對象的考辨

倘若根據歷代注解及詩意將此詩系于義熙十四年十二月所作,就將牽涉到詩歌的寫作對象,即詩題中的“張常侍”是誰的問題。對此有兩種不同說法,大致如陶澍《靖節先生年譜考異》所述:

按,張常侍即本傳所稱鄉親張野也。《蓮社高賢傳》:“野字萊民,南陽人。居潯陽柴桑。與淵明有婚姻契。州舉秀才、南中郎、府功曹、州治中,拜征散騎常侍,俱不就。”據此,則以其嘗征散騎常侍,故稱張常侍也。野入廬山,依遠公,有《遠法師塔銘》,序文見《廬山記》及劉孝標《世說注》。又《隋書·經籍志》有《張野集》十卷,《藝文類聚》引張野《廬山記》,今并不傳。《蓮社傳》:野卒于義熙十四年。詩意似哀挽之詩,蓋既傷國步之將更,復感窮交之永逝也。但野既死,不當云和。考《蓮社傳》又有張詮,野之族子,亦征為散騎常侍,不就,入廬山事遠公,宋景平元年卒。或此常侍詮也。豈詮有挽野之詩,而先生和之耶?[11]

袁行霈和龔斌的注本都抓住了陶注“但野既死,不當云和”的疑問并進一步發揮,認為“張常侍”指張野的族子張詮。比如袁行霈就認為安帝之死在戊寅,消息傳到尋陽至少需要三天,也就是說淵明最早在十二月二十日知道皇帝死訊,而張野在十二月下旬的這十天內才去世的可能性甚小,因此和詩對象不當是張野[12]。

陶澍對張野、張詮身世的交代幾乎涵蓋了現有的所有史料,但他過分糾結“和詩”的屬性,以致周旋于二張之間而不能決。對此已有學者作出解釋,鐘書林在《陶淵明交游考》一文中認為:“張野之死與和酬《歲暮》詩并不相矛盾。詩寫于義熙十四年十二月,而據《蓮社高賢傳》,張野也卒于此年,但未明月日。不過,這有兩種可能,而且均可以成立。一種是張野死于淵明和詩之前,但張野死之前曾有詩示淵明,死后淵明才作此詩和之,正如陶澍所說,取挽國運與哀悼張野之死的雙重含義,這是可能的;另一種是張野死于淵明和詩之后,兩人的詩歌唱和在前,張野之死在后,這也是有可能的。”[13]本文認為,“張常侍”指張野的可能性較大,這里就前人之說略作補充。

第一,二人雖同征散騎常侍不就,然凡言及“張常侍”,只有“常侍張野”或“張常侍野”之稱,不見稱呼張詮為“常侍張詮”。如《蓮社高賢傳》:“復制五銘刻于石,江州太守孟懷玉、別駕王喬之、常侍張野、晉安太守殷隱、黃門毛修之、主簿殷蔚、參軍王穆夜、孝廉范悅之、隱士宗炳等,咸賦銘贊。”[14]宋陳舜俞《廬山記》卷二也有“九月三日乃詳驗別記,孟江州懷玉、王別駕喬之、張常侍野、殷晉安隱、毛黃門修之、宗隱士炳、孟散騎孟司馬二人名闕,殷主簿蔚、范孝廉悅之、王參軍穆夜等,銘之于石”[15]的記載。在后人記述“蓮社高賢”的文字中,大多也僅提及張野而不見張詮,如唐代道宣所撰《廣弘明集》卷二十七有“集者若宗炳、張野、周續之、雷次宗之徒咸在會焉”[16],唐釋齊已《白蓮集》卷二有“懷匡廬張野久絕跡”[17]等。可見張詮雖參與其中,但顯然不是廬山白蓮社的主要角色,后人的“廬山記憶”中頻繁出現的是張野。

第二,張野素有文名。《隋書·經籍志》“宋征士陶潛集九卷”下有“《張野集》十卷”[18],今不傳,《藝文類聚》卷七“廬山”條下引張野《廬山記》“天將雨,則有白云”[19]等殘句,宋陳舜俞《廬山記》稱他“凡所著述傳于世萬余言”[20]。釋慧遠去世,謝靈運為其撰《遠法師塔銘》,張野作序(序文見《世說新語》“殷荊州曾問遠公”條下劉孝標注),能與謝靈運合著,其文學水平可見一斑。再者,釋慧遠《廬山慧遠法師文鈔》中有《五言奉和張常侍野》,說明張野平素與朋友有一定的詩文往來,推測其與淵明有唱和也是合理的。

第三,張野與淵明交情匪淺,或為姻親。《晉書·隱逸傳》載“(陶潛)既絕州郡覲謁,其鄉親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龐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雖不識主人,亦欣然無忤,酣醉便反。未嘗有所造詣,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游觀而已” [21],這也與詩中“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遙相呼應。《蓮社高賢傳》載:“(張野)與淵明有婚姻契。”[22]可以想象,《游斜川》《移居》等詩歌中記載的活動,張野很可能也參與其中,是那“二三鄰曲”[23]和“素心人”[24]之一,與淵明情趣相投,有不少共同的回憶。

綜上所述,根據現存資料,“張常侍”指稱張野的可能性較大。

二、陶淵明對晉室和劉裕的態度

《歲暮和張常侍》詩寫在晉安帝駕崩之后,使得陶淵明易代之際的心理成為此詩的旨歸,而其對晉室和劉裕兩方的態度正是解讀此心理的關鍵背景。

(一)對晉室的懷念和同情

首先,陶淵明的曾祖父為東晉的大將軍陶侃,生前平王敦,都督荊、雍、益、梁州諸軍事,鎮荊州,擔任盟軍主帥征討蘇峻,為東晉前期南方的軍事、政治作出過奠基性和鞏固性的貢獻。《晉書·陶侃傳》記載了他的功勛:

故使持節、侍中、太尉、都督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諸軍事、荊江二州刺史、長沙郡公,經德蘊哲,謀猷弘遠。作藩于外,八州肅清;勤王于內,皇家以寧。 [25]

除陶侃外,其祖父陶茂、叔祖陶范、從叔陶夔等親族成員皆為東晉官員。他在《命子》一詩中對家族的功業和風度推崇備至,并記錄了自己難以踵武先祖的遺憾和愧疚:

桓桓長沙,伊勛伊德。天子疇我,專征南國。功遂辭歸,臨寵不忒。孰謂斯心,可近而得。肅矣我祖,慎終如始。直方二臺,惠和千里。于皇仁考,淡焉虛止。寄跡風云,冥茲慍喜。嗟余寡陋,瞻望靡及。顧慚華鬢,負景只立。[26]

與《讀山海經·其十》《擬古·其八》等作品并讀,可見陶淵明心中不乏遠大抱負,假若自身能力性格允許、時局稍安,不難推測他應會選擇追步先人,為東晉效力。

其次,歸隱后的陶淵明在晉末、宋初曾各接到一次征辟。《宋書·隱逸傳·陶潛傳》記載了晉末的一次:“義熙末,征著作佐郎,不就。”[27]宋初的征辟據《建康實錄》記載,發生在元嘉四年:“十一月辛未,甘露降初寧陵。散騎常侍陸子真薦豫章雷次宗、尋陽陶潛、南郡劉凝之,并隱者也。”[28]《詩品》《隋書·經籍志》中淵明“宋征士”的稱號應是由此得來。從這個角度看,顏延之在《陶征士誄》中對其的稱呼“有晉征士尋陽陶淵明”[29]便更顯得意味深長:對于一個在晉、宋都被征辟過的人,何以在已入宋的元嘉年間仍稱其為“有晉征士”呢?晉代有時會征辟一些隱逸之士擔任著作佐郎,以示國朝的推重。淵明接到征辟時,劉裕已是東晉的實際掌權者,他拒絕這樣的示好,除開對濁世官場的排斥,其中也應含有不愿與劉裕合作的因素。但征辟行為畢竟是以晉室的名義進行的,此時淵明也還被視為晉人。晉、宋征辟皆不就,卻選擇稱呼“有晉征士”,這是否是顏延之體察好友的難言之隱,在用這種方式隱晦地替他訴說對前朝微妙的感情。

這樣看來,《宋書·隱逸傳》中“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后代,自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30]的表述便不能輕易被忽視和曲解。筆者不敢斷言淵明這樣出生在中期的陶氏疏支之后對晉室有多么深厚的擁戴,然而面對自己引以為豪的先人曾經拱衛效忠的王朝難以避免的覆滅命運,抱有一定的敬重、懷念和同情也是不可否認的。

(二)對劉氏政權的畏避和拒絕

劉裕為人狠厲。元興三年(404),桓玄在挾安帝入蜀途中被斬,安帝反正于江陵,先后兩次頒布詔書大赦天下:“其大赦,凡諸畏逼事屈逆命者,一無所問。”義熙元年又詔曰:“其大赦,改元,唯玄、振一祖及同黨不在原例。”[31]在這段時間里,桓玄的殘余勢力仍在與王師相戰,即使天子大赦,桓玄舊黨也避免不了被一一清算的命運:

(義熙三年)閏月,府將駱冰謀作亂,將被執,單騎走,追斬之。誅冰父永嘉太守球。……初桓玄之敗,以桓沖忠貞,署其孫胤。至是冰謀以胤為主,與東陽太守殷仲文潛相連結。乃誅仲文及仲文二弟。凡桓玄余黨,至是皆誅夷。[32]

安帝赦詔中劃定的不予赦免范圍對于已掌一方權勢的劉裕來說,某種程度上可以無視或陽奉陰違,桓玄兵敗身死后,誅殺余黨的行為仍然持續了數年,以至于“凡桓玄余黨,至是皆誅夷”。

陶淵明曾擔任桓玄參軍長達三年,是他出仕時間最長的一次任職。不僅如此,根據范子燁的考證,尋陽陶氏與龍亢桓氏有著非同尋常的歷史淵源。桓玄的父親桓溫為溫嶠所愛重,而溫嶠正是陶侃麾下將領,桓溫擔任荊州刺史時,淵明的祖父陶茂為受之管轄的武昌太守。其外祖父孟嘉與桓玄的岳父劉耽的關系也非同一般,二人同在桓溫幕中擔任參軍[33]。《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云:

光祿大夫南陽劉耽,昔與君同在溫府,淵明從父太常夔嘗問耽:“君若在,當已作公否?”答云:“此本是三司人。”為時所重如此。[34]

可見他的族叔陶夔與孟嘉、劉耽的關系也十分密切。雖然由于丁母憂,淵明并未參與桓玄真正的篡晉行動,但若繼續留在被劉裕主導的官場,則依然有被清算的危險。

義熙元年(405)三月,丁憂結束的淵明任建威將軍劉敬宣參軍。八月為彭澤令,在官八十余日即自免職,余生不再復仕。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淵明連換兩種職務,且任期都只有幾個月。可以想象,淵明的這一系列舉動正是為了向劉裕所代表的正統新勢力表明自己這個與桓氏素有親舊的陶氏族人并無忤逆之意,同時將自己與陶家逐漸剝離出政治紛爭的中心,回避劉氏政權,并借機積攢一些歸隱所需的家資。

此外,劉裕虛偽,常常大行矯詔等欺瞞天下之事以造聲勢。他一面打壓傳統士族,剪除朝廷重臣,劉藩、謝混、劉毅等皆為其所害,一面掌控外藩,為的就是等待時機成熟,一舉傾覆晉祚。時任荊州刺史的宗室重臣司馬休之曾上書劉裕:

既位窮臺牧,權傾人主,……情在無上,刑戮逆濫,政用暴苛。問鼎之跡日彰,人臣之禮頓缺。……皆是朝士所共聞見,莫不傷懷憤嘆,口不敢言。……裕今此舉,非有怨憎,正以臣王室之干,位居藩岳,時賢既盡,唯臣獨存,規以翦滅,成其篡殺。鎮北將軍臣宗之、青州刺史臣敬宣,并是裕所深忌憚,欲以次除蕩,然后傾移天日,于事可易。[35]

劉裕排除異己、剪除宗親,幾無人臣之禮,行欺誑天下之舉已久,司馬休之的文字,是當世尚有良知之士的共識。淵明身處戰火多發的前線尋陽,更兼有官員名士時常拜訪交游,消息往來流傳,想必不會不知。

陶氏作為桓氏親故,面對劉裕及其所代表的新興勢力,在陣營劃分上顯然處于對立一方,以淵明之“性剛”和對“真風”的向往,對陰狠虛偽的劉裕產生抵觸和不屑也在情理之中,他的歸隱和后來的不就征辟正是對晉末濁世和劉氏新權的回避和拒絕。

對晉室的感情是陶淵明回避劉氏政權的原因之一,同時一定程度上增強了他對劉氏政權的抗拒心理。二者共同體現了家族命運與個人情感的融合,構成了闡釋具體詩句的底層認知。

三、詩中的政治微言與易代之際的心理

義熙十四年(418)六月,劉裕進封宋公,距離那個他蓄謀已久的天子之位僅有一步之遙。十二月,劉裕密使王韶之在東堂縊死晉安帝,立其弟司馬德文,是為晉恭帝。

聞知安帝駕崩,正值歲末,淵明作《歲暮和張常侍》,隱晦地表白自己在易代之際幽微深婉的心曲。就題目而言,《歲暮和張常侍》是一首和詩,按常理來講應該與原作并讀方能準確理解。既然原作不存,不妨退一步,將它看作淵明抒寫心曲的抒情詩。

作為一首“歲暮”所作之詩,它從內容上看似乎頗為駁雜。“市朝”四句承題“歲暮”二字而來,寫盡了詩人在舊年行休、新歲將至時對天下大變的悲戚和無可奈何;“素顏”四句表達了他已經年老體衰,青春不再;下面“向夕”四句筆鋒一轉,轉向自然界的物候,黃昏已至,風起云涌,寒氣襲來,群鳥歸巢;在這樣蒼涼孤凄的氣氛中,詩人似乎回憶起了往昔的生活,“民生”四句,議論而兼自述,人的生命脆弱短暫,何況自己長期愁苦纏身,即使這樣,連像當年一樣飲酒為樂的愿望都得不到滿足;最后“窮通”四句,詩人自我安慰道,憂愁無用,還是委運自然,叩問內心已有深深的感懷,歷經今之時運,則又徒增一番感慨!

如果僅僅這樣解讀,那么這不過是一首普通的慨嘆時光流逝的詩,但對于“深懷”和“慨然”還是不明就里,因此,需要對其內涵進行一定的挖掘。

(一)兩處用典中的政治微言

陶淵明在這首傾吐歲暮易代、年老愁苦、天寒無酒的詩中嵌入了兩個頗具深意的典故,本詩的“政治微言”也與此二者密切相關。

首先是“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一句,陶澍注:“《尚書·秦誓》:‘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此反其語,故以秦穆之談為闊,言老無能為也。”[36]這一解釋被廣為接受,袁行霈、王叔岷和龔斌的注本都沿用了陶澍的說法。《尚書·秦誓》是春秋時秦穆公在秦晉崤函之戰慘敗后,為表對不聽良臣勸阻執意出征的自責自悔而作的總結教訓之辭。其中有“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37]一段。秦穆公意為,對于勇武的忠良之士,即使年老體衰,也應當親之用之,寧肯不用那些身強力壯、精通射御的勇夫,更不要說其他巧言令色之人了。淵明既以秦穆之談為迂闊,言“旅力豈未愆”,自己這樣的“良士”已經年老無力了,卻沒有肯親之用之的人,所以秦穆公的話在他看來是不切實際的。若是單純想表達自己“老無能為”,完全可以像其他詩文中那樣直言之,沒有必要有任何顧慮,也更符合淵明的用語習慣,若要用典,可以直用正用的典故也不少,何需繞一大圈反用秦穆公之語呢?何況“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的重點并不在說明“年老”上。可見淵明是有深意的,在前句感嘆朱顏不再、白發叢生的基礎上,隱晦地表達自己志向難酬、未逢可事之主的遺憾,將對當時實際掌權者的失望和不滿潛藏在復雜曲折的典故之中。

下一句“向夕長風起,寒云沒西山”,將它理解為普通的景物描寫用以烘托歲暮天寒、時局變動也未嘗不可。但意味深長的是,淵明用的是“西山”一詞。在陶集中,另一處提到“西山”的詩句是《飲酒·其二》的首句“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38],《史記·伯夷傳》曰:“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39]這是陶淵明常用的典故,如《擬古·其八》“饑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40],《感士不遇賦》“夷投老以長饑,……悲茹薇而殞身”[41],可見他十分贊賞伯夷、叔齊這樣守節的高義,也十分痛心他們守義的結局。阮籍《詠懷·其三》正好也是一首描寫歲暮之景的詩,其中寫道:“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42]從詩人對阮籍詩風的繼承來看,他應該讀過這首詩。阮籍想要舍棄可以預見凋零的繁華,追隨伯夷、叔齊的腳步,去往西山以求自保。結合后一句“洌洌氣遂嚴,紛紛飛鳥還”可以做出這樣的推論,淵明從安帝駕崩一事知曉晉室國祚即將易主,欲學伯夷、叔齊不與新朝合作以求自保和自洽,但又恐于易代之際緊張變幻的政治環境,感覺無所歸宿。飛鳥尚有巢穴可還,詩人卻不知如何安頓自己已經老邁的身心。

(二)易代之際的生命思考

由上述分析可知,《歲暮和張常侍》與其他同樣寫在歲末之時的詩歌的不同之處在于,它不單單如方東樹所言,寫“因歲暮而感流年之速,己之將老死也”和“觀于市朝而見舊人之多亡,其速如驟驥之趨于悲泉”[43]的白駒過隙、吾生行休之感,而是借舊歲新年的交替感書寫自己對于易代這一政治話題的真實心態。

從家族命運層面上來說,陶侃是維護東晉王朝穩固的功臣,桓氏自桓彝以下三代,家族活動幾乎貫穿整個東晉,陶氏與桓氏之間有如此錯綜復雜的關系,至少在當世人眼中,若要劃分新舊,陶氏明顯傾向舊氏族勢力一方,其與彭城劉氏所代表的起于巷陌的新勢力在一定程度上無法相容。陶淵明的歸隱,道出且代表了易代之際舊氏族的一種選擇和狀態,不是與之合作,也非極力反抗,而是自愿或被迫退出政治角逐。從這個角度來說,詩中在“市朝”感到悲凄的“舊人”,很可能指的是他自己這樣被虛偽渾濁的時代所“淘汰”的心存良知之人,指像陶家這樣在政治權力交替時沒能占據有利位置,從而不得不離開政治中心的家族。

而從個人情感層面上來說,淵明多次在詩文中描寫他向往的唐堯之世,那是一個安穩、真淳的社會,而晉宋之際的天下則已是“去去當奚道,世俗久相欺”[44],充滿以謊言和殺戮荼毒蒼生的暴行,“真風告逝,大偽斯興”[45],這與他的政治理想甚至人生期許都背道而馳。“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提到的秦穆公所作的悔過之辭,說明他至少是一個以誠待下、以誠待民的君主,沒有這樣的統治者,“良士”自然不會得到任用。在這樣的時代,一個內心尚懷有高義的人選擇如“西山采薇”一般“守節”,張野這樣不慕榮利之人,擁有“天資孝友,田宅舊業悉推與弟,一味之甘一庾之粟,共九族分之,衣食躬自菲薄,人不堪其憂,不改其樂”的高潔質性,又與淵明情好共游多年,想來是最能理解的。他多次征召不就,或許也是看清了這個時代的本質,不愿在濁世之中淈泥揚波,對比寫于同一時期的《贈羊長史》和《示龐主簿》,贈詩對象已是仕宦之身,淵明將自己最真實的心緒呈現給白身而終的張野,無疑是最合適的。

當淵明、張野這樣身在尋陽這個飽受戰火蔓延的地區,完整經歷過整個易代動蕩時期的所謂“遺民”先后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回憶起世事變遷和內心再不能竟的抱負,正是詩中欲言難言的“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則是對世事紛亂、知音離去、人事興亡的嘆息。陶氏是為天下穩定作出貢獻的家族,淵明也是一個善問內心、相對真誠的人,他一遍遍贊頌先人的功績,投射的是他對那個還不是“大偽斯興”、還可以不用違逆內心就施展抱負的時代的懷想。他向往的是一個桃花源般和睦、自由、充滿淳風的世界,同情晉安帝這樣身不由己的傀儡。有這樣的經歷和觀念,才會有“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的思考。作為一個“桃源遺民”最好的心態,“委運任化”幾乎貫穿了整部《陶淵明集》,當自己無法與混亂、虛偽的世界相處和抗衡時,全身于自然或許是最智慧的選擇。年關將至,夕陽在山,那把懸在東晉頭頂上十三年的劍終于落下,這樣的“時運”,個人情感、家族命運與易代洪流交匯,這種宏觀的生命思考,在“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的安慰下化作無法言說的一聲“慨然”。

四、結語

《歲暮和張常侍》是一首具有豐富歷史內涵和高尚人文情懷的和詩,在陶淵明一系列易代之作中占有獨特的位置。從義熙政局出發,結合陶淵明對晉室和劉氏的態度,可以分析出詩中兩個典故的深意,以及淵明在晉宋易代之際的難以言說的復雜情感。它紛繁交錯,含蓄婉轉,包含了高級的思考和情懷,通過兩位高士隱形的私人對話呈現了一種關注政治、關注社會、關注歷史的崇高旨意,在詩史中讓后世千萬不幸遭遇易代之苦的人和他們的文字有了可以效仿和皈依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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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國富)

收稿日期:2024-11-04

作者簡介:許雨辰(2000— ),女,福建福州人,廈門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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