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接共生：重思治理現代化中 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的互動

【摘要】社會溝通情境與共識建構環境發生的雙重嬗遞，寓意著當下亟須對溝通與共識的互動關系開展新的思考。作為數字交流溝通與社會共識形成的關系空間，媒介化治理是二者聯結與嵌入的關鍵場域。文章通過梳理媒介化社會中數字溝通與共識整合之間的互動脈絡、鏈接效應及共生關系，形成二者相互影響、彼此形塑的現實推論。同時，積極回應二者在公共治理中的層疊關系與功能取向，致力于建構一條以數字技術和媒介化為驅動的“溝通—共識”聯袂進路體系，助力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關鍵詞】媒介化治理 數字溝通 社會共識 關系互動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3-6687（2025）3-058-08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5.3.008

當前，以溝通為基礎的共識要義正助力于滿足人民的生活需要。[1]而以尋求社會最大公約數、凝聚“同心圓”為目標的必要溝通行動，也正成為整合多元利益、緩解主體矛盾、實現公共目標的重要抓手。當下，重思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的互動關系，是基于社會溝通情境與共識建構環境發生雙重嬗遞而開展的綜合性分析命題。一方面，數字溝通的起勢與媒介化社會的成型隱喻著傳統大眾傳播模式的溝通功能日漸式微，組織與個體之間的溝通行動顯現出由垂直走向水平的趨勢；另一方面，當社會認同的建構鏈條廣泛受到數字、媒介或技術實體等多要素的浸潤時，社會共識的生態也被不同于既往場域的新構變量所影響，如數據新聞、數字圖像、數字媒介等。從“溝通—共識”的關系出發并以互動的動態視角切入，為理解溝通與共識的交互型關系提供媒介化嶄新視角的同時，也更能關切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時代主題。

近年來，以數字技術為依托的公共溝通正在不同內外主體與各類社會議題間起到合理協調的建設性作用，諸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官民互動與共識建構、[2-3]風險傳播中的公眾溝通與共識達成、[4]國際傳播中的大國對話與協商等。[5-6]通過一系列案例和學界關于溝通與共識的關系性討論不難發現，當前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正呈現出兩方面互動關系：一方面，數字化溝通作為意見交流、差異協商與概念整合的關鍵渠道，對公民價值觀的塑造與合意性共識的達成，發揮著日益顯著的作用；另一方面，社會共識形成的基礎條件在依賴數字溝通環境的同時，也反作用于數字溝通的式樣選擇、敘述基點與邏輯表達。本文通過描述媒介化治理中的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間的聯結與嵌入現象，梳理媒介化社會中數字溝通與共識整合之間的互動脈絡、鏈接效應及共生關系，進而形成二者相互影響、彼此形塑的現實推論；積極回應雙方在公共治理中的層疊關系與功能取向，致力于建構一個以數字技術和媒介化為驅動的“溝通—共識”聯袂治理的進路體系，更好地響應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時代號召。

一、媒介化治理：重新理解數字溝通與共識形成的關鍵場域

現代社會是一套多元主體廣泛拼接、多層組織深度互動、多級圈層雜糅連接的復雜系統。現階段，以媒介化為路徑的“溝通—共識”治理模式正逐步下沉滲透至社會各領域與基層各板塊。如縣級融媒體通過發揮“媒體+政務+服務”的建設性功能，不僅在政策內容與信息傳播的上情下達中承擔著“打通最后一公里”的職責，同時也利用數字機能優勢，充分調動起多元主體參與基層溝通、基層協調與基層治理的廣泛積極性，為社會共識的達成發揮媒介力量，成為基層治理媒介化的一個突出表征。[7]可以看出，媒介化溝通能夠借助數字平臺化工具再造交流文本、溝通話語及對話符號，給原生的觀念體系重新賦予嶄新的治理性內涵，以此形成個體之間的“共識創生”，消弭現代性背景下的價值分化與意義割裂。[8]從現實層面看，媒介化治理作為數字治理的新范式，脫胎于數字但又有別于本體。其以過程性、動態性、長期性等治理特性成為國家治理體系的制度化特征和重要驅動機制，是自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大命題以來，黨和國家對推進該目標的再謀劃、再深入和再布局。從媒介功能生態位和營養生態位的角度來看，復雜意見環境與基層治理土壤的交織形塑出一套以“溝通”為核心要素的生態系統，而數字特性又恰巧為媒介化治理中的時空生態位提供了共識達成性補償。因此，深度媒介化社會中日常信息交流、重要意見溝通、碎片觀念整合與共識形成制造等互動現象的產生，均離不開以數字技術為核心建構出的媒介化治理場域。

從溝通理性的視角來看，技術社會中的數字溝通與平臺交往已然聯合追求“真理共識的理性”。正如哈貝馬斯所指出的，“溝通旨在有效達成共識的交往”。[9]由于數字化溝通在公共治理中具有及時回應與高效協商的關鍵性特質，因此在建設性的公共治理行動中，以媒介物為特征的數字對話、數字表達、數字交往和數字協商正作為支撐座架嵌入社會認知、社會情感、社會規范與社會整合的治理全流程，以一種同氣連枝的邏輯推動社會成員與集體組織之間“相互說服”，促使零散個體差異化觀念中的“參差不齊”轉向“多數人的合意”，從而激發出社會系統內部得以高效運轉所需的“有序共識”機能，達成推動社會團結共進的目標。媒介化治理不僅在形式上引導著傳統、單一、收效甚微的“議事堂”向數字多元、高效互饋的“虛擬場”遷移，為不同主體間的對話協商與認同整合提供了可供性的空間場域，而且在本質上還為數字溝通中的觀念無序轉化為合意有序、交流失序扭轉為商討次序、異質亂序轉變為共識秩序提供了認知轉換與認同再構的“可能性空間”。一方面，以數字為特征的媒介化治理既可以通過“水平傳播”為社會組織、公眾與政府之間開展平等交流搭建起“對話溝通網絡”，[10]盤活社會治理政治溝通渠道；[11]另一方面，又能為各方共識的凝聚帶來可能性，建構社會整體維度的價值認同與社會共識。綜上所述，媒介化治理不單單可以被看作一種新型治理樣態，更可以作為一類具有善治意蘊并趨向調諧價值的互動關系場，為探究數字對話溝通與認同共識再造之間的鏈接意義及共生關系構筑共通空間。

二、鏈接共生：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的關系互動

技術演進與社會治理發展相交疊而伴生出的具有現代化意識的數字媒介系統，實現了交往場域的主體遷徙與溝通行動的典范轉移。在此情境下，治理媒介化轉向更強調依托數字技術對社會實現意見再溝通、異質再消融及共識再造。因此，當媒介化成為社會結構與治理體系開放連接的中樞后，溝通行動也兼具跨平臺、去區隔的虛擬朝向與數字性狀。如此一來，媒介化社會中“溝通—共識”的生成和建構也會受到外顯的數字生態影響。當在數字公共空間探討公共議題時，多元化的媒介渠道使得話語場域重疊，將治理共識的協調與建構活動置于廣泛且多元的數字空間范疇中。

同時，媒介化的社會共識形塑也愈發呈現出更鮮明的特征，價值共識與情感共識凸顯出傳統溝通模式在現代治理節奏中存在著適配性問題與供需性矛盾。因此，當代社會共識凝聚的要求也會反作用于溝通，使其邁向以數字技術為核心的抒發、表達和交流。下頁圖1建構了一種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互動關系的理論模型，嘗試解析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如何以破圈促交融、以互聯促發展，如何多點相連、共生共進、相向而行，揭示相關的互動關系與內生邏輯，以此嵌入媒介化治理的鏈條。

1. 跨平臺式供給：數字溝通協調建構參與性共識

溝通是自然社會中最習見的人文交流現象，也是人類語言的終極目的。[12]它在人際信息獲取、認知協調、行動指引等思維與實踐活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從社會學和現代技術論的視角思忖本土溝通關系的變革，會發現社會溝通的結構與方式是隨著數字化與媒介化的嵌入度而不斷深化、持續更新的，即溝通經歷了從單平臺到多平臺再到跨平臺的嬗變。而之所以產生跨平臺的“供給式”景觀，是由社會秩序格局和技術意識形態的變遷共同導致的。

一方面，從農耕文化、聚居環境與宗族觀念雜糅的社會形態角度來觀察早期中國的基層社會，會發現其本身蘊含著較為濃厚的鄉土性底色，衍生出了一類以自我為中心的社會關系圈層。在差序格局下，以熟人社會為背景的溝通往往寓于“面對面的社群”之中，這種“面對面”從根本上決定了溝通傳播的限定性，參與溝通的行動者往往被框定在關系對等的熟人網絡秩序格局之中，并沉溺于維系看似“高效協調”的溝通實踐，而數字技術的開放性撼動了傳統熟人社交的封閉體系。另一方面，從現代技術嵌入的視角考察，會發現“技術—意識形態”是影響數字溝通與參與性共識的另一條關鍵路徑。正如海德格爾所指出的，作為“座架”的技術不但是手段，而且是一種“展現的方式”，它支配著“現代人理解世界的方式”。[13]因此，數字溝通框架的鋪設實際是伴隨著鮮明的技術印跡而展開的意識再構活動，可被視為理解現代社會共識的一種途徑，可以在現代化治理中，對積聚思想共識起到建構及夯實作用。

從現實實踐來看，數字溝通式應用正在拓寬公眾參與基層公共建設、機構管理監督與社會協調治理的渠道。以政務微信、政務微博、政務客戶端等政務新媒體為媒介矩陣而形成的數字溝通景觀，不僅為數字平臺的多端跨越和傳播交互提供了技術支撐，而且給社會意見的數字協調與社會共識的數字共筑賦予了參與性的共生意義。

2. 去區隔化彌合：數字溝通消融異質性鴻溝

各類治理主體之間形成“高度發達的對話協商與溝通合作互動網絡”，是建立健全現代國家治理體系的應有之義。[14]事實上，公眾與機構組織之間的溝通存在“機會參與的區隔”與“認同合意的鴻溝”。具體而言，在進入深度媒介化前，公共表達常表現出“可及性”不均、“區隔性”參與的非平衡特征。由于歷史文化、技術條件、地理環境或經濟水平等元基礎要素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個別落后地區在金融、政治與人文等方面“溝通內化”的資源條件有限、接觸范圍較窄、供給水平不足，從而導致部分社會群體在公共治理的溝通實踐中存在發聲渠道不通暢、下情上達湮塞的情況；而中國傳統社會中宗族觀、氏族制的“親緣桎梏”產生的基層溝通范圍極其受限。如果將社會局部價值觀無序堆砌出的一套異質性共識作為治理的標準，其與理想社會的治理路徑明顯相悖而行。

隨著數字技術與媒介化的浸透，表達權力的下放給沉積在社會底部的個人展演賦予了公共性內涵，加速了以數字溝通為中介的趨同行為的交往與異質觀念的顯現，為治理中的溝通鴻溝的彌合提供了來自數字“可見性”與“凸顯化”的基礎。數字技術使得眾聲喧嘩中的各類觀點和嘈雜信息被放置在共享池中，讓差異得以“共顯”，也為“主體間和文化間共鳴創造了條件”。[15]比如，突發公共事件中當個體處于不確定性、風險性與災難性的復雜環境中時，往往希冀借助一種低成本、高曝光和無區隔的中介力量尋求來自組織或機構的庇護。這顯示出，以數字技術載體為平臺的發聲吶喊和溝通協調成為去除隔板、實現可見的最佳選擇，數字治理平臺也成為風險溝通的關鍵。[16]此外，當以“群體共渡”“同舟共濟”為特征的共生符號成為對外議程下的共識性指向時，數字溝通也在以風險事件和危機處理為代表的媒介治理的各環節中發揮出消融異質觀點和個體邊界的作用。綜上，數字化信道的溝通鏈接形塑出一種對區隔鴻溝與特異觀點的彌合與補償，從治理效用的角度給社會共識的達成賦予了關鍵的“可溝通性”要義與“去邊界化”力量，實現了對共識內部異質性鴻溝的消融。

3. 全協同式映襯：價值化共識構筑寓于數字化溝通

社會共識并非一種僅僅依靠社會成員之間的共同認知堆砌便能夠自給自足的兩點式意識形態，而是與社會主流心態、社會主導情緒和社會核心觀念深層相關并互嵌而生的多點式價值認同。從社會共識與價值共識的關系來看，社會共識凝鑄無法脫離并緊密依附于價值共識要素。這是由于社會價值共識不僅是搭建全景式治理框架的內在要求之一，[17]還是多元治理主體間順利合作、相互信任的精神根源與內在指引。從交往互動層面來看，社會共識的產生來自社會認同和溝通，而彌漫在民眾中的社會情緒和社會共識又共同形塑了社會價值觀。[18]換句話說，不同價值主體之間通過相互溝通而就某種價值及其合理性達成一致意見，便形成了價值共識。因此，價值共識構筑是伴隨著溝通與被溝通活動而逐漸滲透至社會共識內部并加以治理化改造的一個過程。

數字溝通作為媒介化治理中多主體聯通聯動的公共框架，不僅溝通了從碎片到統一的社會價值觀念，而且溝通了從離析到和諧的社會價值認同。可以說，數字溝通機制影響了價值主體間認同關系的顯現與價值共識的表露。價值共識是數字賦能的基石，[19]作為一種機制能夠為數字技術的應用提供發展驅動力。因此，“價值共識—數字溝通—社會治理”被認為是理解現代治理的一種共創體系。以數字鄉村建設為例，當數字鄉村成為鄉村振興戰略和數字中國建設的價值共識后，國家先后出臺《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數字鄉村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5年）》《數字鄉村建設指南2.0》等指導文件，從鄉村信息基礎設施建設、信息惠民服務、鄉村治理能力現代化等方面塑造數字溝通思維，建設數字溝通空間，激發數字溝通動力，完善數字溝通體系，以數字技術為基層組織、鄉村群眾的溝通行動賦能，回應鄉村振興和數字中國的價值共識。可以看出，價值共識構筑是伴隨著國家社會發展需要、現代媒介技術更迭而發生的兼具治理性、社會性和能動性等特征的溝通過程。總之，治理的媒介化內涵與共識的價值化要素互補串聯而產生的共生效應，長期影響著時代溝通方式、主體溝通關系及公共溝通效果，使之趨向虛擬化、平臺化與信息化的數字溝通方式，為民眾觀念、意識形態與共識物態的全面協同搭建起良性、合理、整合、規范的映襯空間。

4. 再公共化流動：情感化共識溝通蘊于數字型表達

情感本身是一種“復雜的、矛盾的、曖昧的、無序的經驗”，[20]但當其在公共空間中被表達時，就具有了豐富的社會和文化意義。[21]可見，“被表達”的機會與權利不僅是情感公共化和情感社會化的前置條件，同時也是基層治理活動與價值共識形成的公共基礎。特別是在當下普遍以數字媒介為交往基礎設施的情況下，數字溝通可以被看作情感抒發的主要手段，數字空間不但成為基層群體情感表露的開放載體，而且以其特定的技術交往性與即時互饋性，為社會治理中的政民觀念的互通提供必要的情感銜接。事實上，數字媒介開放與交互的特性已然為個體溝通與情感交往提供了深層且不可或缺的技術支持，促進人們在思想觀念上更加有效地相互影響和互相融合。當個體基于心理的情感表達、情感抒發和情感鏈接需要，與組織基于善治的情感擬合、情感凝聚和情感認同需要相對接時，由此生成的力量將助推媒介化中情感表達與共識凝聚的運行機理發生技術補償與數字轉向。因此，社會治理中的情感再公共化與情感流動的技術需要不僅再構出以數字溝通為特征的情感調諧方式，而且以新型情感共識的物態反作用于傳統社會中的二維表達，生成數字化表達的數字溝通新樣態。

近年來，各省市除了構建高效一體的掌上服務體系外，還在相關應用軟件的起名上玩起了年輕人喜聞樂見的“諧音梗”。如廣東的“粵省事”、浙江的“浙里辦”、湖南的“新湘事成”等，以諧音所體現出的雙重寓意作為數字善治的一種軟性符號表達，親和接地氣的同時，也較好承載公眾的情感認同與治理印象，形成良好的治理認同。此外，基層數字溝通的敘事姿態與平臺變革正成為當下情感認同的重要來源。如村務微信群在鄉土社會中的嵌入，實現了溝通從高音喇叭到低聲微信群的數字化變遷，不僅強化了村民跨時空的情感認同與集體意識，而且在信息傳達、政策執行與效果評估等治理層面，也發揮出巨大的轉換作用與凝合效能。由此，數字情感流動帶來了關于“社會治理共同體”集體身份的明晰和認同，從而對數字溝通的觀念圖式形成有益引導。

三、聯袂進路：數字溝通框架下的社會共識建構路徑

“共識”是不同主體就某種價值觀念及其合理性展開相互溝通并達成一致的意見，[22]其構建過程是多元主體之間通過對話合作、溝通交流，最終在信息充分共享和新的網絡化權力形態形成的基礎上形成共識。[23]有學者認為，當下中國式現代化中的“溝通—共識”關系是在溝通中尋求話語建構的公共性以及導向共識的話語效果。[24]溝通與共識的關系互動來自社會、技術與人等多主體、多組態和多維度的交織影響，它們呈現出的作用與反作用、包含與被包含的特征如阡陌田埂，在中國廣袤的社會田野中聯通交錯，為媒介化社會中的治理溝通與共同體維系嫁接起構嵌聯結、凝心聚力的善治取向。

當前，媒介化中的“溝通—共識”正面臨治理主體與治理對象之間硬失調與軟矛盾的紊亂與干擾（見圖2）。就數字溝通場域而言，數字階層分化加劇與資料轉化不足衍生出溝通機會不均與溝通資本枯竭的雙重風險，進一步導致治理對象內部參與數字溝通的要素欠缺、機能差異。就社會關系場域而言，個體差異的社會觀與數字非正義的空間端、自我展演的溝通觀與口徑同一的話語端分別為兩組互為對立的矛盾體，這導致以治理功能有效發揮為前提的數字溝通、交流協調與共識塑造等實踐活動缺場、缺位。數字溝通框架下的社會共識建構亟待從溝通機會、溝通資本、價值空間與情感話語等方面互通共進。

1. 凝注數字分層：盤活流通社會中共識的溝通機會

隨著數字技術下沉再構了媒介信息與溝通資源的環境生態，基層個體的數字參與性、數字可及性與數字包容性的范圍邊界也被不斷延展。在此背景下，早期數字鴻溝問題已從以接入溝與使用溝為主要內容的概念中抽離出來，伴隨著新的社會結構變革而發生深層次轉型，演化出不同人群間由于網絡資源使用技能存在差異而出現的數字分層問題。[25]同時，數字技術的出現，使傳統上以經濟與文化等為標準的層級劃分方式過渡至以技術接受與使用能力為差異特征的數字維度，使得數字分層逐漸演化為社會分層的區分指標之一。數字分層中因溝通要素靜止或停滯、溝通機會不均或失衡而產生的話語抑制性問題，正成為建構共識中的焦點問題。據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4年6月，我國互聯網整體普及率及城鎮地區普及率分別為78.0%和85.3%，而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63.8%，低于全國及城鎮的普及水平。[26]這更加說明，要重視增加互聯網技術支持下的溝通參與機會，加強數字表達要素的流通，這對于解決數字分層相關問題具有顯著的社會治理意義。

當前，需從數字溝通的框架內涵出發凝注數字分層問題，以可及觸達和可見表達共同助力共識社會中溝通機會的有效創造。一方面，應強化數字溝通的可及觸達。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強調的是“與共”內涵，依托的是“不落下一人一戶”的整體思維。因此，數字溝通的平臺搭建與基礎設施建設，不僅應以無遠弗屆的意識從地理上囊括縣域城鄉的可及范圍，而且應從資金、政策或資源等方面增加經濟落后地區的數字配比，實現全社會數字溝通機會的均等性和可及性，以此彌合數字溝通的機會間距。另一方面，加強存量意見的可見表達。具體而言，當公共參與者擁有能夠支撐數字溝通的基礎資源后，還應在個體發聲意識的激活與溝通動機的激發上發揮能動性。通過將獨立個體納入公共領域的框架中，促進溝通內容由私域脫節轉向公域聯結，以此為意見溝通與認知協調注入更多可見性，為社會治理的共識凝聚形塑一條透明且更為明媚的路徑，助力形成共識社會。

2. 再構共識基礎：轉化分配媒治空間內的溝通資本

當溝通情境伴隨媒介的更迭發生數字交往演繹后，社會資本的累積也從自然物理世界拓展到網絡虛擬空間，生成新的“數字資本”，并裹挾數字交往世界中的溝通資料與溝通勞動創造出的溝通價值，形成資本的另一種形態，將其概念化，即“溝通資本”。當前，媒介網絡中的溝通資本主要由公共傳播領域內的能力互嵌而構成，可以作為布爾迪厄所說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信息資本、符號資本外的第五種資本樣態。[27]杰夫里斯認為，溝通資本是“社會共同體中現有的、可持續的和可使用的溝通存量資源”。作為溝通資本擴展模式的公民參與型溝通資本，能促進社會問題得到應有的解決。[28]綜上，溝通資本的轉化與分配過程具備深刻的傳導性特征。同時，溝通資本依賴數字技術來實現在媒介化社會中的資本增量，從而對當下治理鏈條產生影響。就目前來看，作為一種特殊的數字資本產物，數字溝通資本在媒治空間中的交流感知、分配體系與轉化機制不盡合理。換句話說，數字媒介中的溝通資本在交往生產與資源分配上占據著特殊的功能生態位，溝通資本也同樣面臨與媒介化平臺中數字資本再生產相似的“為誰分配、怎樣分配、分配比例”等匹配性問題。

事實上，可從資料的轉化端與權利的分配端共同發力，明晰溝通資本不同端口的聯袂路徑，以此來回應基層溝通資本的生產與轉化、流通與分配等問題。一方面，應重點把握數字媒介在溝通資本中的“培養皿”功能和“轉化器”作用。媒介發揮著“促進參與型溝通資本聚合與轉化”的提升作用。[29]因此，在以公眾為中心的媒介化場域，社會主導階層需以一種切合不同媒介特點的溝通方案擴大自身的溝通資本。這顯示出，媒介在數字治理空間的溝通資本轉化中，發揮著顯著的中介性、協調性與再生性優勢。另一方面，應重視發揮組織機構的“共同體”幫扶與“協調式”分配作用。數字管理部門應建立健全主動介入體系與輔助幫扶機制，以社會治理共同體形式參與基層個體的要素鏈條，實現低數字素養群體從數字社會資本到數字溝通資本的善治轉化。在此基礎上，還需以網格化的數字溝通資本連接基層治理與社會共識的協調需要，以此促進社會基層與治理方對數字溝通資本的效用積累、有機結合與協同傳導，實現媒介化治理進程中社會共識基礎的溝通資本再構。

3. 溝通和而不同：協商達成數字正義中的價值共識

媒介化的深度構嵌不僅將社會溝通與普遍交往納入數字語境下，而且延展了社會空間對正義與公平的傳統解析范疇，從中剝離出更具數字治理取向的數字正義。有學者認為，數字正義在當前社會中已然成為“數字治理價值理性的核心要素”。[30]事實上，媒介傳播、數字溝通與云端治理等公共行動是以實現更高效率和更高層次的數字正義為考量的。反過來說，數字正義彰顯與體現的衡量標尺，主要來源于數字溝通的有效度與社會共識的價值度。協商和共識導向的公共傳播可促成公共議程的多元對話，達成實體共識或元共識，增進國家和社會治理效能。[31]而數字溝通恰好可以被看作數治空間中以數字協商為主要活動的實踐民主形式。不過，就目前而言，數字黑箱帶來的不對稱交流與非透明交往、[32]數字歧視衍生出的區別化溝通與偏倚式想象等，[33]不僅說明了媒介空間中數字溝通實踐的確存在“非正義性”要素的液態流動，而且顯露出數治共識凝合存在的公平場景缺位、道德秩序脫節等問題。

塞拉·本哈比認為，溝通不僅包括對共識的表達和擴展，還包括對“不被共享的意義予以提供和承認”。[34]因此，在協商與共識聯袂的進程中，不同主體間應重視“和而不同”的溝通社會觀所帶來的“異質突圍”效用，由此為新時代政治溝通與價值治理賦予現代化轉型的驅動勢能。“和而不同是一切事物發生發展的規律。”[35]作為凝聚價值共識的思想原點，“和而不同”的社會觀發揮著調和價值差異、尋覓價值共識的作用。[36]這不只是由大眾本身所具有的異質共同體屬性決定的，也是由治理價值共識所需的凝聚機理決定的。此外，治理主體需考慮到數字正義是數字溝通與協商實現最大公約數的先決條件。因此，還應重點把握數字正義的兩個發展面向：一是重點把握數字正義共識體系建設與維護的主動權，規避數字溝通權被攫取而產生的低效、分化與旁落等風險；二是從數字正義的表現形式出發，治理主體應持續把握分配、程序、互動和信息四類子環節中的正義實現環節。[37]

4. 共情共振共識：數字溝通情感治理中的認同合意

喬納森·特納指出：“情感是維持或改變社會現實的能量。”[38]近年來，無論是城市社區，還是田間地頭，越來越多的公共機構借由媒介載體開始了關于情感話語的敘事、溝通與表達。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串聯起公共機構與社會群體之間具有共通指向的情緒端口，而且在治理維度上能夠彌補科層治理框架中人情味匱乏的治理缺憾，以此轉向具有柔化、彈性、延展等內涵的情感治理。實際上，情感治理作為改變既有社會治理現實的一種基本治理范式，其成型與實踐的基礎是將情感視為一種可以調動并分配的注意力資源，以此結合人本理念、本土心理學理論與中國社會特有的文化生態，把傳統人際交往規則納入以情感為核心的治理行動中。[39]以情感溝通為路徑的情感治理可以提升國家權力在基層社會的認同度。[40]治理主體應通過尊重不同主體的個體差異、溝通群體組織、滿足社會成員的發展需要等多種方式，采取正向情感引導和負向情感疏導等治理策略，促使社會成員內產生相一致的社會歸屬感及社會認同感。在媒介化社會中，數字溝通能夠加速帶動情感的流動，提高個體情感與社會認同進行匯集的效率，以共情感受激發不同社會群體參與社會治理的動力。不過，數字手段與情感治理在結合應用的過程中也逐漸表現出聯結向度的不足，衍生出溝通機械性與語義一律性等外生風險。

事實上，媒介化社會中關于共識治理的建構邏輯已從傳統的線下實地協商轉向數字化的共情溝通。正如帕森斯所理解的，共同情感本身可以看作社會秩序的建構性力量。[41]因此，新情境下“數字溝通—情感治理—共識凝合”的框架構筑需從兩方面的結合出發。一是持續將數字溝通與共情傳播相結合，即政府部門不僅需重視數字溝通在情感傳導與情感聯結中的共通、共知與共識作用，而且應注重政策內容在空間認同、感性吸納與共情傳播過程中的敘事呈現方式，形成“以數字促溝通、以溝通匯共情、以共情聚共識”的良性治理鏈條。二是把情感治理與身份認同相結合，實際上，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其內部需經歷一系列以認知為核心的情感傳導、情感破壁與情感奔赴等環節，由此才能實現情感與身份、治理與認同、價值與共識之間的互動互構。

結語

重新審思并非對過去溝通價值的顛覆性否定，而是立足當下，結合時代之變提出的具有揚棄內涵、進步意義的現代化省思。在當前持續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背景下，以數字媒介為基礎的數字治理范式為對話式參與和共識建構搭蓋出的行動框架，給治理效能躍升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推進了從交往碰壁到數字破壁、從異質排斥到動員起勢、從意見分流到認同匯流的實現與轉換過程。因此，媒介物作為上情下達與下情上達的中介力量，在實現政通人和的治理圖景中始終發揮著溝通、協商與調諧的關鍵作用。

目前，媒介與社會治理的結合方興未艾，數字溝通下的共識凝合與建構尚處于發展階段。這意味著，鏈接共生的互動關系同樣伴隨著主體離散、價值異化與關系失衡等不確定性風險。因此，本文認為未來應從四方面耦合數字溝通與社會共識建構之間的關系。一是健全政務服務平臺等基本政務網絡，暢通多元數字溝通渠道，清理無效、冗余和復雜的對話程序，保障數字溝通的外顯式功能在共識生成中有效發揮。二是堅持以人為主，把握人在技術邏輯和社會行動中的重要地位和關鍵作用，將人的能動性與數字媒介結合，促進“溝通—共識”關系的完善。三是加強基層“可溝通網絡”的可及性，將公共理性和交往理性作為數字空間的價值共識，使人與社會在理性意義中得以共存共生。四是把握數字溝通對社會治理共同體隱性情感的聯結意義，明晰行動者網絡中各主體節點在共識與治理中的身份作用，以平等、有溫度的溝通姿態關切共治空間中多元主體的參與秩序與價值認同。通過上述行動來持續加強數字溝通與共識的結合度聯系和互構度提升，以此建構價值共識、密切治理互動、強化治理認同、增進治理信任，穩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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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kage and Symbiosis： Reconsidering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Digital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 Consensus in the Modernization of Governance

ZHANG Li， HE Ze-qua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New Media，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Xi'an 710049， China）

Abstract： The double transmutation of the social communication context and the consensus building environment signifies the urgent need for new thinking about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ommunication and consensus. As a relational space of digital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 consensus formation， mediated governance is the key field in which the two are linked and embedded. The article investigates the interactive context， linkage effect， and symbiotic relationship between digital communication and consensus integration in mediatized societies， based on which it draws inferences about their mutual influence and shaping of each other’s reality. At the same time， it responds positively to the overlapping relationship and functional orientation of the two sides in public governance， and is dedicated to constructing a \"communication-consensus\" joint approach system driven by digitalization and mediatization to promote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national governance capacity and system.

Key words： mediated governance; digital communication; social consensus; relational inter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