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緊扣中國式現代化時代主題,強調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需要面對人民群眾新期待,這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共享倫理的價值旨歸。以人民為中心的共享倫理不僅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倫理觀念、秉承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更對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具有深刻的時代價值。共同富裕的倫理基礎就是共享倫理,財富共享是增進人民幸福感的物質前提,精神富裕是人全面發展的內生動力,兩者統一于“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的現代化實踐之中。在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方面,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再次強調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支持發展公益慈善事業。在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奮斗道路上,三次分配發揮著愈發重要的經濟、社會、文化與倫理價值。從共享倫理視角分析三次分配的共享倫理色彩和公益慈善的道德內因與目標導向,是面對和滿足人民群眾新期待的必要課題。
關鍵詞: 深化改革;以人民為中心;共享倫理;共同富裕;三次分配
中圖分類號:D632.9;F126" " " 文獻標識碼:A " "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5.02.02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風險社會視域下中國特色慈善倫理研究”(22YJC710004)、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項目哲社專項課題“新時代高校推進勞動教育機制研究”(2023ZSD04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4-09-12
作者簡介:陳東利,法學博士,上海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倫理學。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從多角度闡述和強調了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不僅指明這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讓現代化建設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的必然要求”,還號召全黨“面對紛繁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面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面對人民群眾新期待,必須自覺把改革擺在更加突出位置,緊緊圍繞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1。與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相比,在基本原則上,這次全會將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為新征程上繼續推進改革提供了重要遵循。人民群眾新期待所指向的最根本、最核心的還是民生問題,在發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大任務。
如何面對和滿足人民新期待,在發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決定》在闡述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指導思想時,強調要“以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增進人民福祉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在闡述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時,指出要“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在采取重大舉措健全保障和改善民生制度體系中,強調“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支持發展公益慈善事業”。可以看到,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的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無論重大意義、指導思想、總體目標,還是重大原則和舉措,都將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作為價值取向和發展旨歸、將全體人民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作為內在要求和終極目標、將三次分配和公益慈善作為重要的參與力量。從共享倫理視角分析三次分配對共同富裕的思想價值與實踐路徑,是面對和滿足人民群眾新期待的必要課題。
一、以人民為中心的共享倫理及其時代價值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繼承歷屆黨中央對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認識的基礎上,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強調“發展”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關鍵,并在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上提出要秉持“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進而推進高質量發展、構建新發展格局。其中,“共享”發展理念是其他四個理念的終極價值目標,發揮著價值統領作用,具有很強的倫理性。“所謂共享倫理,是一種建立在社會主義經濟基礎之上的,突出人民主體地位,以人民利益作為衡量是非善惡對錯的最高標準的倫理價值體系,它是對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的社會主義倫理價值體系的一種更為清晰、更富有時代內涵和更具有可操作性的表達。”1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發展要為了人民、依靠人民,改革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共享倫理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倫理觀念,秉承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更有助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和推進中國式現代化。
(一)共享倫理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底蘊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源遠流長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底蘊豐厚、博大精深,為習近平文化思想奠定了深厚的文化根基。共享倫理是人類自古以來就孜孜以求的倫理形態,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倫理有著高度契合性,這種契合性更大程度地體現在共享倫理上,認為社會資源或社會財富應被全社會成員共同享有,這不僅符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蘊含的“天下為公”“天下大同”“民為邦本”等理念,也符合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人的本質”理論和對“自由人的聯合體”的理想追求。中國共產黨堅持人民至上的價值邏輯,與以人民為中心的共享倫理在理論與實踐上有著高度的契合性。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著豐富的倫理思想,其中儒家倫理是中華傳統倫理文化的根脈,儒家倫理的核心內容可以凝練為“忠恕之道”或“仁愛原則”。所謂“忠道”,是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2;所謂“恕道”,是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3。前者要求人們能夠與他人分享好的東西,可以表達為“積極的共享”;“恕道”提醒人們不要與他人分享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可以表達為“消極的共享”4。兩種共享倫理路徑體現的是孟子所說的“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哲學智慧。為了強調共享的合倫理性,從孔子的“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5并要求“博施于民而能濟眾”6,到孟子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7,再到墨子的“兼相愛,交相利”8,等等,逐漸形成了儒家傳統共享倫理命題。《禮記》描述了“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是謂大同”9以及“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理想社會圖景,“大同社會”其實就是人人都可以享受社會發展成果的小康社會。總之,儒家傳統文化中蘊含著樸素的共享倫理思想。
作為中華傳統倫理文化又一脈絡的是道家倫理思想。與儒家“修齊治平”的自強不息、積極進取相比,道家提倡的是含蓄收斂、消極順勢。雖然兩者在人道觀念和處世之道上截然不同,但兩者之間依然存在許多共通之處,比如兩者都強調“共享”的倫理價值。但與儒家人道觀念不同,道家推崇的是天道,認為天道遵循大自然的共享法則。老子指出:“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1自然界遵循的法則是減少多余的,彌補不足的;而人類遵循的法則是減少不足的,供奉多余的。與儒家的人本主義相比,道家青睞自然主義,這對我們的新發展理念有一定的借鑒價值。此外,中華倫理文化第三個重要源流是佛教,佛教強調善惡因果報應,鼓勵人們向善、求善、行善,佛教所倡導的“利樂眾生”“布施”等諸多樂善好施的思想也推動著更多人發自內心地走向共享。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共享倫理思想對中國的治國理政者影響深遠。比如,明末清初王船山倡導“公天下”觀念,提出“仁以厚其類則不私其權,義以正其紀則不妄于授”2作為其理想社會理論的主張;孫中山提倡“民有、民治、民享”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中華傳統共享倫理價值取向的具體化。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始終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考慮社會發展問題,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作為根本宗旨,強調人民群眾的利益與需求在社會發展和變革中的重要性,同樣是對中華優秀傳統倫理思想的繼承和弘揚。當然,我們對待傳統倫理思想也要秉持批判性傳承、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原則,要克服傳統倫理的時代局限性。比如,傳統共享倫理觀的空想局限和絕對平均主義局限,在新時代背景下需要將其轉化和發展為以人民為中心的共建、共治、共享的倫理實踐追求,實現人民群眾共同物質財富共享、共同精神生活富足的理想。
(二)共享倫理的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基礎
在西方,早在古希臘時期就已經開始思索共享問題。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要構建一切財產歸集體和城邦所有的、統一的、和諧的“理想國”,將社會資源共享作為核心價值取向;及至近代,空想社會主義者莫爾在《烏托邦》中設想要建立一個滿足人性需要和維護公共利益的社會主義國家。誠然,柏拉圖的“理想國”在奴隸制國家根本不可能實現,莫爾的“烏托邦”只是空想,但它們都對后世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探索提供了有益的啟示。近代德國哲學家康德提出了“目的王國”的理想社會,強調道德法則和自由意志在理想社會構建中的作用,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是目的而非手段,都應當平等地享有國家發展成果的權利。康德的“目的王國”理念對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哲學及“共產主義”理想社會理論產生了顯著的影響。
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解放的學說,在價值追求上就是人人共享、普遍受益,“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體現了共享發展的核心要求和理想狀態。在實現道路上,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關于社會基本矛盾的原理構成了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它強調經濟基礎的深層變化必然帶來上層建筑的相應變化,只有將社會基本矛盾作為一個整體來觀察,才能更加全面和準確地把握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面貌和發展趨勢。馬克思、恩格斯從經濟與社會結構入手,認為要通過革命手段來實現經濟資源的再分配。“要消滅犧牲一些人的利益來滿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狀況,共同享受大家創造出來的福利,使社會全體成員的才能得到全面的發展。”3列寧認為,社會主義制度下全體勞動者應該共享勞動成果。“共同勞動的成果以及各種技術改良和使用機器帶來的好處,都由全體勞動者、全體工人來享受。”1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人類社會的全部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創造者、是社會變革的決定性力量,因此,理應共享社會財富和社會資源。
現階段,生產力發展出現了諸多深刻變化,也呈現很多新的問題,比如:在經濟高速持續增長的同時出現了貧富差距問題,在文化高度現代化的同時出現了民眾幸福感降低的困境。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從單純追求數量和速度轉向追求又好又快的高質量發展,在日益豐富社會物質財富的同時更加注重實現社會公平正義,通過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適應性調整和變革走全民共享發展之路,推動經濟與社會健康協調可持續地高質量發展。可以說,共享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邏輯起點,共享倫理是馬克思主義發展觀的倫理向度。
(三)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共享倫理遵循
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把共享當作黨的核心追求是由社會主義的國家性質決定的。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同志逐步發展并于南方談話中提出了社會主義本質理論:“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2。共享倫理的基本原則和精神就是“追求公平正義”“防止兩極分化”,這充分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的價值指向和倫理精神。為廣大人民群眾謀幸福,讓人民共享革命、建設和改革發展的成果,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一代代中國共產黨人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前赴后繼、不懈奮斗,推動中華民族實現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
新時代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推進,我國改革進入深水區和攻堅克難期,社會主要矛盾也已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一方面,經濟體制、社會結構、利益格局、思想觀念發生著深刻變化,利益主體日益多元化,相伴而生的民生領域矛盾凸顯;另一方面,隨著時代的變遷,人民群眾對新生活的新期待不斷增長,希望得到更好的教育、就業、醫療、養老、住房,更加公平正義的社會環境等民生福祉。這就需要我們通過繼續深化改革來推動經濟社會全面發展,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改革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是為了人民,“面對人民群眾新期待”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中國共產黨最鮮明的政治立場。“檢驗我們一切工作的成效,最終都要看人民是否真正得到了實惠,人民生活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人民權益是否真正得到了改善。”共同富裕是解決社會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從而不斷滿足人民新期待的根本著力點,需要充分發揮好制度舉措調動人的主體積極性的作用,不斷增強人們對中國式現代化的認同。在持續推進全面深化改革的實踐中,我們必須堅持人民至上的理念,把實現人民福祉作為根本目的、把緊緊依靠人民作為根本動力、把促進共享共富作為根本方向,積極面對和有效解決人民群眾新期待,堅持改革成果由人民共享,讓廣大人民群眾擁有更大程度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的一系列改革舉措就是發展所需和民心所向,以“共享”為核心價值取向,最大限度地實現社會發展成果的共享,也就是社會資源能夠為全體人民共同享有,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提高人民生活品質,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包括:加強民生領域改革,注重平衡各方利益關系,確保改革成果能夠惠及全體人民;在深化改革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新期待的同時,更加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優化收入分配結構等措施,注重弱勢群體的利益保障,從而減少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定。
在中國式現代化發展與改革過程中,堅持共享倫理,是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面臨的現實問題的倫理呼應,具有明確的實踐指向。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回答了“誰來共享”“如何共享”的問題,共享發展是實現社會公平正義、增強發展動力、增進人民團結的重要途徑,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和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體現,有助于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朝著共同富裕的方向穩步前進。
二、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共享倫理基礎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1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基本問題是道德與利益的關系問題,但利益從來不是抽象的,其基本形式是以財富為核心的物質利益或經濟利益。從這個意義上講,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本質上就是利益共享的問題,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多重論域,此處重點著墨于物質(經濟)與精神(文化)層面,從物質財富共享和精神生活富足兩個維度分析共享倫理對人民幸福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價值。
(一)財富共享是增進全體人民幸福的前提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認為:“只有幸福才有資格稱為絕對最后的,我們永遠只是為了它本身而選取它,而絕不是因為其他別的東西。”2馬克思也強調:“追求幸福的欲望是人生來就有的,因而應當是一切道德的基礎。”3財富可以分為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物質財富是人類生存的基礎和人類生命的物質支持系統,精神財富則是人的精神家園,兩者是人類獲得幸福的一切來源。在不斷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征程中,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社會財富迅速積累,人民生活水平明顯改善;但部分群眾有了更多物質財富,卻沒有獲得更多的幸福感。當今中國更缺少的不是物質財富,而是對財富的倫理導航,即如何分配和使用財富,讓更多人共享社會發展成果。這就要求我們把實現美好生活,以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增進人民福祉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
關于人民幸福的內涵是現實的、具體的、豐富的、生動的,增進全體人民福祉首先要有必要的物質條件和基本的民生保障,保證全體人民都能享有豐富的物質生活條件。因此,共同富裕的基礎在于物質富足,這就意味著生產力的高度發達和高度發展,確保每個人的合理需求得到最大程度上的滿足。在經濟體制上,要構建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繼續保持經濟高速穩步增長,防止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在發展理念上,要追求“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發展新質生產力,盡最大努力做好社會財富這個大“蛋糕”,建設更加富裕的中國。中國共產黨對共同富裕的百年探索歷程可分為“萌芽、探索、提升、基本形成”四個階段,脫貧是邁向幸福生活的重要一步4。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不斷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為共同富裕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物質財富共享可以通過“共同”占有享用和“公平”占有享用兩種途徑實現,前者是它的直觀形式,后者才是它的內在基質,這就需要通過制度保障實現。資本主義的私有本性是排斥共享的,因此其社會會強化貧富差距,甚至走向兩極分化,從而使富裕失去了倫理合理性。社會主義制度超越了資本邏輯的私有本性,彰顯了人的主體地位和價值,將人民福祉作為發展目標。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決定了全體人民可以共享社會發展成果,這是社會主義公有制和資本主義私有制在財富分配上的本質區別。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人類未來理想生活樣態的描述是共同占有生產資料、共同享有社會財富,從而形成“自由人的聯合體”。共享發展是破解“發展市場經濟必然導致社會兩極分化”這一難題的核心,社會主義的本質是以共享為倫理基礎的共同富裕,由富裕到普遍共同富裕,蘊含著從事實邏輯到價值邏輯的超越,是實現人民福祉的價值旨歸。
(二)精神富裕是人的全面發展的內生動力
要實現更高水平的共同富裕就必須做到物質富有和精神富足相統一,物質文明發展與精神文明發展相協調。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提出,要“促進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多層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1。“精神生活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一定的物質生活基礎上,現實的個人利用其所擁有、選擇、追求和創造的精神資源滿足與超越自身精神需要的精神活動及其精神狀態,是人的本質的體現。”2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概念是由物質生活共同富裕或物質財富共享衍生出來的。但是,由于精神活動的復雜性、作為意識載體的大腦的個體性、精神生活追求的差異性等問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就似乎變得不易把握。因此,要厘清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核心指向和可能邊界。
如果說經濟領域的物質財富具有此消彼長的性質,也就是說一個人過多地占有,就意味著其他人的缺少;那么文化領域的心理或精神財富則是另外一回事,精神財富既可以屬于這個人、也可以同時屬于其他人。從一定意義上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比物質生活共同富裕更具空間性。精神生活大致可以分為感性層次、理性層次、信仰層次,從需求理論上講,應該先滿足人的感性精神需要,然后追求人的理性精神生活,最后“超越人的‘實然’狀態而進入‘應然’狀態,最終形成信仰生活”3。可見,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要從感性-理性-信仰層面逐漸提升人的理性價值和精神境界,從而實現人的自由、自主、個性、尊重與幸福,達到馬克思關于人的自身的解放,從“以物為依賴”的人走向“全面而自由發展”的人。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精神生產是“在全面生產中處于被奠基的、最高的層面上”4,是建立在“現實的人”的物質生產基礎上的、“特殊”的精神性實踐活動。社會生產的四個環節是“生產-分配-交換(交往)-消費”,精神生產是人類社會生產實踐的基本形式之一,為人們的精神生活提供精神文化產品,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起點和基石。在精神生產上,要全民共建,即共同參與產出更豐富、更高品質的精神產品,來豐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在精神分配上,要全民共享,即以更加公平正義的制度設計,來確保全體人民共享精神財富;在精神交往上,要自由平等地實現共贏,最終使全體人民獲得美好的精神生活、積極的精神面貌和崇高的精神境界。另外,為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多層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要分階段、漸進式推進,逐步縮小個體之間、地區之間的差距,最終實現整體精神富有。
(三)“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的共享倫理實踐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指出:“我們不斷厚植現代化的物質基礎,不斷夯實人民幸福生活的物質條件,同時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加強理想信念教育,傳承中華文明,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和人的全面發展。”5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再次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1改革開放以來,黨領導全國各族人民創造了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兩大奇跡,為中國式現代化創造了更為堅實的物質條件和更為穩定的社會環境。推動兩個文明協調發展、讓全體人民共享兩個文明協調發展的成果、在共建共創共享的過程中實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重要目標。
一方面,要大力推動高質量發展。一是,深化改革并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夯實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高質量發展”這一詞匯,在《決定》全文出現了12次之多,涉及全面深化改革的方方面面,足以說明我們黨對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之主題的把握。高質量發展是對新發展理念的實踐落實,要通過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不斷推動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二是,深化改革并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增強共同富裕的制度基礎。物質財富總是通過一定的分配途徑才能為人們享有,而通過初次、再次、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分配制度實現經濟公正、制度公正和倫理公正,才能讓全體人民公平地共享社會物質財富。
另一方面,要大力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馬克思主義高度重視物質與精神的關系,強調精神文明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人的現代化的高度關注。一是,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強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為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提供思想引領。二是,要優化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服務,為共同富裕提供文化滋養。精神財富供給的重要源頭是文化產業,它兼具經濟、社會、文化屬性,其公共性、大眾性、服務性為人民群眾提供精神生活享受,充盈人民群眾的精神世界。文化產品被賦予了特定的精神內涵,傳播的是思想、精神和價值,形塑著人們的精神觀念和價值理念,構筑著人民群眾整體的精神生活樣態。三是,要加強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協同,為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提供智力支持。數字技術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為人類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帶來了最佳契機,使得精神生產不再僅僅是為了自給自足或交換,而是為了彼此之間共有和共享。這種財富共享體現了人類由對物質文明的無限追求轉向對精神文明的無限追求。
三、三次分配促進共同富裕的共享倫理維度
共同富裕是人類孜孜以求的倫理目標,共享是人類孜孜以求的善。在共享社會財富或社會資源的時候,人們往往懷著善的目的,或稱其為倫理自覺,這就為財富在最大范圍和最大程度上的共享奠定了道德基礎。“它既可能是助人為樂的目的,也可能是增進社會和諧的目的;既可能是維護社會正義的目的,也可能是追求自我實現的目的。”2在新發展階段,尤其要提防貧富分化引發的社會風險。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3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指出“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4,從“基礎性制度安排”到“制度體系”,表述的變化說明分配問題被提高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一)第三次分配的出場及其共享倫理色彩
在任何一個社會,貧富差距總是現實存在。在整個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始終會存在社會資源的有限性與人們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實現共同富裕要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即貧富差距問題,也就是如何在做大“蛋糕”的同時分好“蛋糕”這一命題,被稱作“分配正義”。這個話題之所以熱門,一方面,改革開放40多年創造了我國空前豐富的物質財富,如何公正地分配財富變得特別重要;另一方面,貧富差距和社會保障機制尚不健全等各種現實問題日益凸顯。分配正義是共享倫理的核心要義,所謂公正地分配,本質上就是合理地共享。只有對社會資源或社會發展成果進行合理配置、不斷改革與完善收入分配格局,才能更好地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更好地推進中國式現代化。
關于三次分配,早在20世紀90年代,厲以寧就提出:“一是按照市場準則進行的收入分配即所謂的第一次分配;二是在政府主持下的收入分配即所謂的第二次分配;三是給予道德信念而進行的收入分配即所謂的第三次分配”1。初次分配遵循市場原則,堅持在能力基礎上的效率優先;再次分配遵循公平原則,通過稅收和社會保障制度完成;第三次分配則是在道德信念的支撐下,以無償且自愿的方式幫助他人,促進社會弱勢群體共享社會財富或服務,主要體現在慈善公益事業、志愿倫理服務等方面。需要明確的是,這里的初次分配、再次分配、三次分配不是時序概念,在實際操作中,三者是交錯進行的。
新時代,隨著貧富差距等新問題、新情況、新矛盾的出現,“第三次分配”在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被著重提及,首次提出“重視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等社會公益事業”2,從根本上明確了第三次分配和慈善事業成為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的重要命題。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強調繼續 “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事業,改善收入和財富分配格局”3,并對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作出了重要的戰略部署。2021年8月17日,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又將第三次分配納入基礎性制度安排。從此,黨中央對第三次分配的重視程度更上一個臺階,并成為共同富裕奮斗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力量。從現實可能性上來看,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社會成員的公益慈善意識日漸增強,為第三次分配創造了一定的社會條件,第三次分配從可能逐漸變為現實,以道德性的分配機制彌補了前兩次分配中存在的不足。
可以說,共享倫理的實質就是分配倫理,其目標是實現分配正義。協調配套的分配制度安排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關鍵環節,市場力量、政府力量和道德力量分別是推動這三種分配方式的原動力。第三次分配作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重要補充,雖然是以收入分配的方式出場,但在實踐中卻遠遠超出作為分配方式本身。第三次分配以自覺自愿為原則,依靠倫理規范和道德信念,通過公益慈善、志愿服務等方式,實現財富在各階層之間的合理流動和財富的共建共享,從而獲得個體的情感滿足和心靈需要,推動社會的文明進步。第三次分配有利于促進生產力發展、社會公平正義和精神富裕,成為共同富裕在新時代理論創新的重要標志。
(二)仁愛美德是慈善公益發展的道德內因
財富共享一方面要堅持分配正義這一根本原則,另一方面應以仁愛美德作為補充方式。從“人之初,性本善”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都指明了人的天然本性是具有同情之心,這正是“仁”的開端,也是做善事的內在動力。亞當·斯密說:“同情是指一個人作為旁觀者,看到他人產生某種激情,會進而觀察產生激情的當事人所身處的情境,并通過想象設身處地于當事人的情境中,而產生出某種與當事人類似的激情或情感的過程。”4善良和同情心是人性的自然情感。
中西方思想家都把同情視作基本的人性,并被普遍認同。同情心和仁愛之心是人最基本的道德情感,是作為社會的人最簡單、最基本的本能特征之一,同時它們又是在社會活動中形成和發展起來的社會性情感,具有倫理性。人的情感中天然存在的憐憫、同情、仁愛等是引導人去惡從善的自然美德,它們是個人慈善行為的源泉。以道德同情心關注并改善弱者的生活境況,在成就他人中體現濟人危難、助人為樂、關愛他人的高尚道德情操。慈善的本質是同情,公益慈善事業從根本上來說是依靠個人道德自覺來發揮作用的,并以強大的道德激勵和自我奉獻精神促進精神文明的發展。
(三)精神富裕是慈善公益發展的目標導向
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多維的,獲得感、幸福感也是多維的,共同富裕的落腳點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精神共同富裕,在社會層面包括諸如高度的精神文明、完善的道德法治體系、良好的社會風尚、豐富的文化生活等;在個體層面則建立在良好教育基礎之上的充實且健康的精神文化生活、正確的理想信念、良好的道德情操、較高的素養、健全的人格、感悟及創造幸福的能力以及審美情趣等,最終實現人的全面發展。人的全面發展要求每一個個體在勞動實踐中逐漸確立以真善美為引領的人生意義,建構起以公共價值和公共精神為引導的公民意識,以人的尊嚴、人的解放為導向的精神富有。
慈善公益作為一種基于自愿、無償、公益的社會倫理行為,深刻地體現了人作為社會性存在的本質,即個體完善的為己關照和利益社會的利他追求,明白只有通過服務他人、奉獻社會以體現社會價值才能達到自我完善,使之成為人們日用而不覺的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引導人們向往和追求講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增強人們在精神層面的獲得感、滿足感和幸福感。精神富有的指向是合乎德性,這不僅是一種日常的生活實踐,而且也是具有超越意義的自由境界。
總之,通過慈善公益等道德力量對社會資源和社會財富進行第三次分配,是對初次分配和再次分配的共享式補充,最能體現共享倫理的實質。從經濟角度看,慈善公益所占份額較小;但從社會角度看它最能體現共享倫理自覺,對促進共同富裕、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促進人的自我完善、提升人民幸福指數,都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們要鼓勵各種社會力量主動、積極地從事公益慈善事業,使其成為人們廣泛認可并愿意付諸行動的一種道德新時尚,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進而滿足人民群眾的新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