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保護利用;遺產化;旅游化
作為一種政治屬性鮮明的文化遺產類型,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并不是現有社會主義國家特有的,而是一種全球性現象。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共產主義運動的產物。從共產主義運動在全球的發展歷程來看,呈現出高潮、低潮交錯出現的特點。一些國家雖然出現過共產主義思潮和運動,但最終未能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還有一些國家成功地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但由于某種原因又遭受了嚴重挫折,最終不得不放棄社會主義制度。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使得社會主義國家的數量大幅下降,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建立起社會主義制度的歐亞美各洲多個國家相繼脫離社會主義陣營。無論何種情況,共產主義運動在這些國家都留下了印跡,各國對待共產主義歷史遺存的態度與本國的歷史,尤其與共產主義運動在本國的發展歷史有著非常密切的關聯。許多國家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都逐步成為當代社會的文化遺產。
作為文化遺產研究領域經常涉及的兩個概念,遺產化是指某項歷史遺存被官方機構認定為遺產并進行保護、利用與管理的過程[1],關注的是“物”如何轉變成為“遺產”[2];旅游化指一種將各類文化資源轉變為旅游景觀的過程或結果[3],關注的是“物”如何轉變成為“旅游吸引物”。遺產的旅游化過程,即是將“自在”的遺產資源轉變為“自為”的資本的過程[4]。在討論文化遺產的保護利用問題時,“遺產化”概念主要指向遺產保護,“旅游化”概念主要指向遺產利用。本文以遺產化和旅游化的相互作用為主線,從探討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概念入手,通過對不同國家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實踐的分析,嘗試揭示全球范圍內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規律特點,以期在更廣闊的空間中更為全面深入地認識馬克思主義這一重要實踐形態在當代世界的變化趨勢,更好地推進我國紅色文化遺產保護和利用,實現馬克思主義文化的有序傳承。
一、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一種全球性現象
共產主義文化遺產(Communist CulturalHeritage)一詞最早出現于西方學者研究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的文獻中。學者們所使用的表述主要有: 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遺產(socialistand communist heritage)[5]、共產主義文化遺產(communist cultural heritage)[6]、共產主義遺產(communist heritage)[7]等,雖然措辭略有差異,但所指內涵基本相同。斯坦丘格魯(Stanciugelu)等將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定義為“一種由有形和無形的元素組成的文化遺產,它們具有歷史、文化和社會意義,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承載”,并指出,“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具有兩個最重要的特征:一是其用作旅游資源時可與政治發生較大關聯,可以被政黨用來贊揚或指責共產主義政權;二是其富有爭議的性質,一些國家接受其為國家遺產的一部分,一些國家則拒絕。”[8]這里所述的兩大特征實際上指向了西方學者當時的研究焦點: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用于發展旅游經濟。
1989年蘇聯解體。大量西方游客涌入中歐和東歐的前社會主義國家,如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形成了一股中東歐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熱潮。一些西方學者因此開始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大多數研究來自英國,鄧肯·萊特和克雷格·楊作為主要學者[9],重點關注了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中的遺產闡釋和國家認同問題。西方研究者們使用多個不同的詞語來形容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共產主義文化遺產通常被視為是不和諧的(dissonant)[10]、不想要的(unwanted)[11]、有爭議的(contested)[12]、棘手的(difficult)[13]。他們認為,中東歐國家在發生重大政治變化后面臨鞏固新政權和重塑國家認同的任務,但國際游客對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的興趣和需求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收益又使這些國家不能完全清除前政權留下的“痕跡”,由此造就了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不和諧”性質。
除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外,許多西方國家當代歷史上也發生過共產主義運動有關的事件,這些事件包括但不限于工人的斗爭以及對福利、勞動和就業權利的爭取等。艾迪(Adie)等由此提出: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概念的范圍應該擴大,而不只局限于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14]。從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發展歷史來看確實如此,且不說現有社會主義國家,許多未建立過社會主義政權的國家也有共產主義運動留下的歷史遺存,目前也已被作為文化遺產加以保護和利用。
近年來,中國的紅色旅游引起國際學者的關注。沃爾和趙(Wall amp; Zhao)將中國的革命文物稱為“共產主義遺產(communist heritage)”,將“紅色旅游(red tourism)”稱為“共產主義遺產旅游(communist heritage tourism)”[15]。萊特和楊(Light amp;Young)則認為,紅色旅游是一種特定于中國的文化旅游,不能用來描述參觀歐洲國家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旅游活動[16]。持類似觀點的學者不在少數。如,卡拉巴(Caraba)指出,紅色旅游是一種以中國共產黨革命遺產為基礎的特殊文化旅游,“紅色旅游”和“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兩個概念之間存在差異,即游客凝視的對象不同,“紅色旅游關注與共產主義在中國的開始和中國革命相關的遺址點,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更多關注那些使人們記起東歐國家共產主義過去的遺址點”[17]。西瑪(Sima)也指出,根據研究的地點、歷史、社會和政治背景不同,共產主義文化遺產被冠以許多名稱進行研究,“共產主義遺產旅游(Communist heritage tourism)”是描述中東歐國家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時的常用術語,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具有廣泛的地理分布(見表1),“紅色旅游(red tourism)”是另一個與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研究有關的術語,但它主要用于東亞和東南亞社會主義國家,如中國、朝鮮、老撾、越南[18]。趙和蒂莫西(Zhao amp; Timothy)在針對中國紅色旅游的研究成果中使用了兩種表述:“Chinesecommunist heritage”和“red heritage”[19],雖然并未對這兩個概念進行明確界定,但從文中的內容來看,兩種表述指代同樣的意思,都指中國紅色旅游發展的資源依托——中國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也可稱為“紅色文化遺產”。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可以從狹義和廣義兩個角度來理解“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狹義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指前社會主義國家和部分非社會主義國家中與共產主義運動有關的文化遺產;廣義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指所有與共產主義運動有關的文化遺產,分布于前社會主義國家、部分非社會主義國家和現有社會主義國家。而紅色文化遺產這一概念則特指以中國為代表的,存在于現有社會主義國家中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
二、前社會主義國家:因“用”而“保”,旅游化驅動遺產化
前社會主義國家廣泛分布于歐洲、亞洲、美洲、非洲等地區。從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角度來看,中東歐的前社會主義國家較具代表性,主要包括民主德國、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等國家。由于曾經實行過社會主義制度,這些國家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了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在各種內部和外部因素共同作用下,這些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在以市場為主導的外部力量影響下得以重構價值,在旅游語境下被賦予新的經濟價值,轉化為可資利用的遺產旅游資源,從而實現了其遺產化過程。因“用”而“保”,旅游化驅動遺產化是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的主要演變特征。
(一)相同的糾結:身份還是經濟?
如前所述,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對于當今的前社會主義國家而言是矛盾的、有爭議的,被視為“不和諧遺產(dissonant heritage)、“不想要的遺產(unwanted heritage)”。在蘇聯解體、新的政權建立后,如何處理社會主義政權時期遺留下來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一方面,這些國家的新政權試圖通過清除前政權所留下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來消除集體記憶中曾經的社會主義過往,因為這些遺存對于新政權亟須完成重塑民族認同感和統治意識形態的任務是極其不利的。但與此同時,新政權也面臨著另一個不可忽視的現實:許多來自西歐國家的游客對共產主義文化遺存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好奇,為了參觀這些遺存而專程來旅游。這些“共產主義遺產游客(communistheritage tourists)”[20]所帶來的巨大經濟收益對新政權建立后亟須的經濟發展是非常有利的。由此,這些前社會主義國家在新政權建立后面臨著共同的糾結:是選擇身份認同還是選擇經濟發展?這顯然是一個兩難境地。“身份與經濟”博弈的最終結果是“經濟”占了上風,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在這些國家得以被保留,并成為發展旅游業的重要吸引物(見表2),被人為地加以保護,逐漸實現了從遺存轉變為遺產的遺產化過程。對于這些國家而言,商業化減少了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不和諧性,增加了懷舊性,其旅游化利用在幫助這些國家促進經濟發展的同時,提供了一種應對國家“困難”和“不和諧”過去的方法。
(二)不同的策略:虛化抑或否認?
雖然在面對本國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時,主要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在身份和經濟的糾結中多數選擇了后者,但在對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進行旅游化利用時采用的是不同的策略以維護其新政權的意識形態,其背后是這些國家對其社會主義過去的不同態度:虛化或否認。
持前一種態度的前社會主義國家在向游客解說共產主義文化遺存時,不會刻意回避其與共產主義的關聯,但會通過多種方式“虛化”②其政治價值,典型國家如波蘭、匈牙利、德國、捷克共和國等。例如,在柏林和布達佩斯,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的展示是在去語境化或邊緣化、去除其政治意義的前提下進行的,這些地方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通常被局限于特定空間內展示,且最小化遺產闡釋。以德國柏林墻遺址為例,遺址并非當初完整的雙墻,而只是原來墻體不連貫的幾段,且除了其中一段外,其余的墻體都離市中心幾公里遠;查理檢查站的警衛室也非原本的哨所,僅僅是一個復制品。匈牙利布達佩斯紀念公園則是另一個典型例子。蘇聯解體后,布達佩斯新政權面臨著如何處理此前用于歌頌蘇聯和匈牙利共產主義英雄而樹立的眾多雕像和紀念碑,最后形成的方案是大部分雕像和紀念牌被移至布達佩斯市郊區的一個區域集中放置,這個指定的遺產空間也就是如今的布達佩斯紀念公園。由于從原來的環境中搬移至一個新的空間,這些雕像和紀念碑失去了其原有意義,這種“汪達爾主義”③做法大大降低了共產主義雕像和紀念碑的政治功能和意義,使得整個公園能以一種政治和藝術雙重中立的原則進行設計,用以詮釋匈牙利那段獨特的歷史。
而持后一種態度的前社會主義國家在向游客解說共產主義文化遺存時,會回避其與共產主義的關聯,甚至拒絕將某些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用于旅游開發。例如,羅馬尼亞雖然也對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進行旅游化利用以促進經濟發展,但采取了一種不同的策略,即利用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的同時否認其共產主義歷史身份。這一點在向游客展示羅馬尼亞議會宮的過程中得到了充分體現。導游在講解過程中不會告知游客這座建筑的歷史,尤其是其與尼古拉·齊奧塞斯庫④的關聯,而是向游客介紹其物理尺寸、建筑材料及工藝,并著重強調它的當代用途,即該建筑是羅馬尼亞議會所在地。為了強化這一主題,還在議會宮內專門設置了一個小博物館,以追溯19世紀羅馬尼亞議會民主的起源。所有對這座建筑遺存的闡釋都在極力否認其與社會主義過去的聯系,并試圖賦予它適合羅馬尼亞作為后社會主義民主國家形象的新含義[21]。
盡管如此,隨著時間的流逝,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在許多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正從“不和諧”遺產轉向民族歷史見證。這些國家的民眾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態度在逐漸發生改變。尤其是年輕一代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認識,意識形態的成分已大大稀釋。德里克(Derek)以波蘭華沙后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為例進行的研究表明,多年來,人們一直試圖否認或消除社會主義時期的過去,并希望消除這一歷史時期的遺產。然而,這種情況已經發生改變,社會開始從一個略微不同的、更廣泛的視角來看待前政權所留下的遺產,部分波蘭人甚至開始懷念那段“美好的舊時光”所帶來的安定的慢生活,很多年輕一代的波蘭人,即便是經歷過共產主義時期的那批人,早就對它的專制統治釋懷了,所以他們對那段時期的歷史遺留,包括建筑,抱持更加客觀的態度[22]。羅馬尼亞同樣如此。研究表明,羅馬尼亞后共產主義一代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意識形態上的排斥,他們并不參與到上一代關于是應保護還是應否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問題的激烈爭論中去,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在他們眼中和其他文化遺產一樣,只是常態化的歷史和過去,理應受到同樣尊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并非永遠是羅馬尼亞“不想要的過去”[23]。擁有“景觀”和“記憶”雙重身份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正逐漸成為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歷史書寫的一部分。
三、非社會主義國家:“保”“用”并舉,多元力量推動的遺產化與旅游化
如前所述,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并不是前社會主義國家或現有社會主義國家所特有的。馬克思社會主義在19世紀40年代產生于西歐,并從此走向全球。英國、德國、法國作為馬克思主義的發源地,至今保留著許多共產主義文化遺存。與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明顯不同,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在非社會主義國家通常會得到政府管理機構的認可,被作為遺產加以保護,同時商品化為旅游吸引物,在國際旅游宣傳推廣時甚至會得到積極展示。在政府、市場、民間組織、社會公眾等多元力量推動下,這些國家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實現了遺產化和旅游化的雙重推進,既豐富了國家故事,又實現了遺產的商業價值。
(一)遺產化:豐富國家故事
文化遺產里蘊藏著一個國家的過去和歷史,常被用于國家形象建構。馬克思主義對人類歷史進程有著不可磨滅的巨大影響。對于非社會主義國家而言,將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遺產化無疑有利于豐富國家故事,建構更加多元的國家形象。“總的來說,官方承認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往往出現在未發生過由共產主義運動直接引起重大廣泛暴力動亂的國家,這導致他們普遍使用馬克思和恩格斯作為興趣點吸引游客,而不必貶低他們的歷史重要性”[24]。
英國倫敦是馬克思主義成熟和發展的地方,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共產主義先驅曾在此生活。目前倫敦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主要有馬克思故居、恩格斯舊居、馬克思紀念圖書館和馬克思墓等。其中,馬克思故居和恩格斯舊居都是被英格蘭遺產委員會(English Heritage)授予“藍牌子”進行保護的名人故居⑤。該組織是英國政府之下的一個行政性非政府部門公共機構,主要職責為保護英格蘭自然署所轄以外的歷史環境。根據英格蘭遺產委員會官方網站⑥公布的遺產信息,馬克思故居于1967年被授予“藍牌子”,馬克思的職業為“革命家、作家(Revolutionary,Author)”,“藍牌子”類別為“政治與行政(Politics andAdministration)”;恩格斯舊居于1972年被授予“藍牌子”,恩格斯的職業為“政治哲學家(Political Philosopher)”,“藍牌子”類別為“哲學,政治與行政(Philosophy,Politics andAdministration)”。政府公共機構的“藍牌子”認證為這些共產主義文化遺存貼上了“遺產”的標簽,使其完成了遺產化的轉變。
德國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故鄉。馬克思出生在特里爾市,恩格斯出生于巴門市(今烏珀塔爾市),當時都屬萊茵省。作為人類歷史上極具影響力的人物,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們的家鄉得到了較高的評價:馬克思被稱為“特里爾歷史上最重要的人物”,恩格斯是“烏珀塔爾市著名的兒子”。他們的故居被當地政府作為文化遺產保留下來:馬克思故居被特里爾市政府辟為馬克思故居紀念館,設置“馬克思的家庭” “青年馬克思” “政論家和哲學家” “1848年歷史時代的轉折” “流亡生活” “政治經濟——生活主題”“馬克思和工人運動”和“恩格斯與馬克思主義”8個主題展室介紹馬克思的生平和思想;恩格斯故居于1970年由烏珀塔爾市政府重整為展覽館,分9個部分陳列著許多珍貴的恩格斯生平和事業資料,也是當地政府認定的德國中小學生教育基地。名人效應帶來的“政府背書”使這些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實現了遺產化。
鴉片戰爭后,在“教育救國”“科學救國”等理念的倡導下,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留學歐美成為社會風潮。距離法國首都巴黎百余公里的蒙達爾紀小城是當時中國留學生的主要聚集地,有300余人在此學習和工作,其中包括蔡和森、李維漢、李立三、蔡暢、向警予、鄧小平等中國革命先驅和新中國的締造者,他們懷揣“改造中國與世界”的志向,在這里追求真理,形成了旅法共產黨早期組織,提出了建立中國共產黨的主張,留下了許多紅色足跡。在中國留法學者創立的“法中友好協會”推動下,蒙達爾紀市將當年中國留法學生學習和生活的15座建筑或遺址作為文化遺產保護下來,其中包括獨吉公園、中國旅法勤工儉學蒙達爾紀紀念館、男子公學、鄧小平廣場等,每座建筑或遺址旁都豎立了印有“偉大足跡”的紀念碑,并配以中法雙語文字說明及圖片介紹與這些遺產相關的中國故事。由民間組織推動的文化外交成為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遺產化的重要驅動因素。
(二)旅游化:實現商業價值
作為全球主要的文化旅游目的地國家,英國、德國和法國在將本國共產主義文化遺存遺產化的同時,注重挖掘它們的商業價值。在當今中國游客遍布全球的國際旅游發展形勢下,大力發展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成為這些國家不約而同的選擇,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成為拉近與中國游客情感聯結的重要旅游吸引物,也成為促進相關遺產地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經濟資源。
英格蘭遺產委員會設有專門的游客營銷部門,負責向全球各地的游客推介英格蘭文化遺產景觀,并為旅行團提供門票折扣。經由“藍牌子”認證的文化遺產地更是吸引著境內外游客,成為文化旅游者的追捧地[25]。近幾年,倫敦的一些馬克思主義愛好者成立了一家公司,推出了以“馬克思在倫敦的生活和思想”為主題的徒步游線路產品。整個線路歷時3小時,主要帶領游客參觀馬克思在倫敦索霍區生活過的地方,包括1847年共產主義者同盟第二次代表大會會址、曾經的巴黎公社擁護者俱樂部、流亡共產主義者同盟的總部所在地、國際工人協會總部所在地、迪恩街28號的馬克思故居等,并講述馬克思的故事。團隊導游都是馬克思主義研究領域的專家,在帶團過程中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理論和生平軼事如數家珍。許多來自全球各地對馬克思和共產國際有著特殊興趣和情結的人士報名參團,循著馬克思在倫敦生活和工作過的足跡領略馬克思世界里的倫敦。
德國的馬克思故居紀念館和恩格斯故居展覽館吸引了眾多國家的游客前來參觀,其中數量最多的是中國游客。每年都有許多中國游客專程來到特里爾市,想在這位偉人出生和成長的城市尋找他的足跡。德國媒體曾報道說,中國人頗有些“不到特里爾就不算到過德國”的情懷,馬克思故居紀念館已經成為一個朝圣地。為此,特里爾的各大商場和旅游景點都配有中文標識,馬克思故居紀念館也專門配備了中英文對照標識牌和中文解說器。大批中國游客無疑成為特里爾非常重要的經濟增長因素。
法國蒙達爾紀市于2005年正式推出以“偉大的足跡”為主題的游覽路線,并重點向中國游客推介,供游客重溫當年勤工儉學中國留學生的足跡。
四、社會主義國家:為“保”而“用”,國家政權主導的遺產化與旅游化
目前世界上堅持社會主義道路的國家有5個,即中國、越南、朝鮮、古巴和老撾。這些國家各自都有獨特的革命歷史,有屬于本國的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意識形態屬性在這些國家表現最為強烈,對于增強國民政治歸屬與認同、維護國家精神安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理應加以保護并進行傳承。隨著發展理念的變化和創新,對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利用逐步提上日程。先“保”后“用”、為“保”而“用”,國家政權主導的先遺產化后旅游化成為社會主義國家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實踐的主要特征。
(一)遺產化:國家認同的主動建構
對于社會主義國家而言,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本國執政黨和國家歷史的重要見證,是建構國家認同、增強國家凝聚力的重要文化力量。在社會主義政權建立之初,共產主義文化遺存即被視為文化遺產加以保護。
在中國,從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開始,中國共產黨中央政府便出臺了眾多文件對革命文物進行保護,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在由西方國家主導建立的“權威”遺產話語體系之外創立了基于社會價值認定紅色文化遺產的標準,建立了包括革命文物、革命精神等物質與非物質遺產在內的紅色文化遺產保護體系,保護對象涵蓋了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建設、改革和新時代各個歷史時期為實現共產主義理想的各種活動印跡,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紅色文化遺產保護體系。
越南民主共和國作為較早建立社會主義政權的國家,在1945年成立之初,越南黨和政府就認識到“保存古跡在建設越南事業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1945年11月,胡志明主席簽發了關于在整個越南保存古跡的65號法令,該法令將保護文化遺產工作的內容具體化。越南文化遺產保存部門對重要的考古遺跡、名勝景點、藝術建筑遺跡和歷史遺跡建立了檔案。歷史遺跡主要指在建家衛國過程中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地點,其中包含了在越南共產黨的領導下,革命和抗戰時期遺留下的歷史典型遺跡[26]。
朝鮮制訂有《朝鮮保護國家遺產法》,明確提出“民族遺產保護工作是全國全民性工作”[27],并把每年的4月和11月定為民族遺產愛護月,要求所有機關、企業和團體的工作人員以及勞動群眾在此期間集中開展民族遺產的保護管理宣傳。在朝鮮的民族遺產中,有大量的革命戰爭遺跡、大紀念碑式建筑物、紀念館和博物館等共產主義文化遺產,代表性遺產如金日成廣場、主體思想塔、平壤凱旋門、統一門、萬景臺革命故居、萬壽臺大紀念碑、板門店、白頭山密營等。
古巴是美洲唯一的社會主義政權國家。1959年古巴革命確立社會主義制度后,古巴共產黨忠實繼承古巴歷史上的革命文化傳統,致力于創建社會主義新文化,同時也非常重視對文化遺產的保護。1976年通過的憲法第39條和第40條明確規定:“國家確定古巴文化的特點,保護文化遺產和民族的藝術和歷史的財富”,同年組建的文化部下設有文化遺產委員會,其主要職責為領導、監督和評估研究、保護和修復國家的文化遺產[28]。古巴有9處世界遺產,500多處國家級文化遺產,其中有許多是革命遺跡,最著名的如哈瓦那革命廣場、古巴革命博物館、格瓦拉廣場等。
(二)旅游化:國家發展的重要助推
在保證發揮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國家認同建構作用的前提下,隨著自身的發展變革和外部國際環境的變化,各社會主義國家都意識到了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化利用的重要性,并根據國情從政府層面開始推進。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旅游在推動社會經濟大力發展的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助力了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傳承。
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后,一些革命紀念地依托革命老區特有的旅游資源和修繕后的革命紀念遺址以及獨特的革命文化,由專門的政治接待轉為旅游資源;1999年,紅色旅游作為專有名詞出現在新聞報道中,成為新型的主題旅游形式[29]。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分別于2004年、2011年、2016年印發“全國紅色旅游發展規劃綱要”。在一系列文件指導下,紅色文化遺產旅游始終與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方向相協調,集政治工程、經濟工程、文化工程、社會工程和生態工程于一體,凸顯了重要的脫貧攻堅價值和文化傳承價值。
越南于1986年實行革新開放。旅游業飛速發展,成為越南經濟發展的龍頭產業。在發展旅游業的過程中,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成為重要資源。一直以來,中國是越南旅游最大客源國,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旅游吸引物。首都河內的胡志明陵、胡志明市的古芝地道等都是中國游客經常到訪的旅游景點。對越南國內游客而言,革命歷史遺跡更是備受歡迎,北坡等遺跡被國民稱為“越南革命圣地”。
朝鮮是唯一堅守計劃經濟的國家。金正恩執政后致力于經濟建設,大力發展旅游業。軍事吸引物( military attractions)和政治吸引物(political attractions)是朝鮮發展國際旅游所依賴的四類主要旅游吸引物中的兩類[30]。據《環球時報》報道,朝鮮旅游最大的優勢在于“其本身具有一定爭議性”,能讓游客感受到與眾不同的政治和社會氛圍[31]。因此,在旅游產品的推介中,常以“革命性”等元素為吸引點,最經典的旅游路線項目包括平壤的金日成廣場、主體思想塔、萬景臺革命故居以及開城的板門店等,賣給游客的明信片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革命標語。在入朝旅游團的行程中,金日成相關的重要紀念物及史跡地是必去景點且大都被安排在行程前期。
老撾人民革命黨1986年“四大”確立了“全面革新開放”的國策。旅游業成為經濟發展的新興產業,革命遺址遺跡被逐步開發用于發展旅游業。例如,收取門票的凱山·豐威漢紀念館和萬象凱旋門;被老撾人民革命黨視作革命圣地的革命巖洞,在戰爭結束的很長一段時期只對內部開放,如今也成為對外開放的著名旅游景點。老撾也正在投入更多的經費用于開發革命遺址。2020年12月,南順歷史遺址一期工程完工。該遺址是老撾革命發源地,1955年老撾人民革命黨于此成立并召開第一次代表大會。該工程投資總額近12億基普(折合人民幣40余萬)。
在古巴,旅游業歷來是重點發展產業,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非常重要的旅游吸引物。古巴革命的領袖人物卡斯特羅、格瓦拉相關的遺產都已成為古巴旅游的金字招牌。
五、結語
文化遺產并非簡單給定的存在,它是在社會文化體系中的過程產物,其意義會隨著敘事框架的變化而調整,甚至會根據不同的政治和文化利益被相關群體用不同的方式進行解讀[32]。遺產和政治的概念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談論遺產就是談論政治”[33]。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本身就是政治的產物。作為一種全球性現象,共產主義文化遺產的保護利用呈現出遺產化和旅游化相互作用、交織演進的過程,在不同國家表現出不同特征:在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中呈現出先旅游化后遺產化,旅游化推動遺產化的過程;在英、法、德等非社會主義國家,多元力量推動了共產主義文化遺存的遺產化和旅游化進程;在現有社會主義國家中則呈現出先遺產化后旅游化的過程。總體而言,在多種力量在場的協商和較量中,全球范圍內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都呈現出一種文化遺產與旅游發展雙向融合的趨勢。對于現有社會主義國家而言,共產主義文化遺產是典型的國家遺產,是國家建構過程中塑造集體記憶、凝聚國家認同的重要載體,故而所保護的是集物質和非物質于一體的共產主義文化遺產,其保護和利用最終指向對共產主義革命精神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