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發展啟示

關鍵詞：流域文化景觀；盧瓦爾河谷；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可持續發展

流域空間不僅是人類最早的活動地理環境，也是當前人地關系最為緊張的空間載體。因此，它在區域研究和區域規劃中占據了重要地位，成為許多現實問題的焦點和難點，亟須學術研究的支撐與引領。近年來，國家重大戰略越來越關注流域的保護、利用和高質量發展，例如，針對黃河、長江和粵港澳大灣區等區域，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法規，顯示出對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的高度重視。

作為人類持續活動的地理環境，流域空間內蘊藏著豐富的歷史文化景觀。這些景觀不僅包括當前分類分級保護清單中確定的文物保護單位、歷史建筑、名城、名鎮、名村等點狀分布的歷史文化資源，還包括具有文化意義的自然資源、人與自然互動形成的文化地景，以及長距離的線性文化交流空間。這些歷史文化資源往往跨越行政邊界，呈線性或面狀分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共同構成了區域文化生態系統[1]。

2020 年1月，自然資源部辦公廳印發《省級國土空間規劃編制指南（試行）》，強調“構建歷史文化和自然景觀網絡，統一納入省級國土空間規劃，梳理各種涉及保護和利用的空間管控要求，制定區域整體保護措施”[2]。文化景觀蘊含著處理人地關系的智慧，也是歷史文化和自然景觀網絡中極其重要的遺產，以文化景觀作為理論與視角利于實現優化國土空間結構、品質，以及促進社會經濟發展的目標[3]。

研究流域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不僅能深化對歷史文化價值的理解，支持區域規劃，推動經濟發展，提升文化軟實力，還能為政策制定提供參考，促進區域可持續發展。本文通過對法國盧瓦爾河谷和中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比較分析，旨在揭示兩地在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方面的經驗，為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可持續發展提供借鑒。

一、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的理論基礎

（一）流域文化景觀的概念界定

自1992年世界遺產委員會第16屆大會正式引入“文化景觀”概念以來，這一遺產類別已成為文化遺產保護領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文化景觀作為人文與自然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涵蓋了地域景觀、歷史空間與文化場所的綜合，其復雜性和多樣性拓展了歷史遺產的內涵與外延。它不僅是人類歷史與文化記憶的載體，亦是未來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向（圖1）。

進入21世紀，隨著“遺產運河”“遺產線路”等跨區域大型遺產的不斷涌現，文化景觀遺產的保護工作逐漸突破了單一地點的局限，向著更為廣闊的地理范圍和更為復雜的多維空間發展[4]。2008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發布的《文化線路憲章》更是強化了這一趨勢，倡導將文化遺產視為連續的、動態發展的歷史軌跡，鼓勵跨國界的合作與保護。

在此背景下，區域遺產保護的理念應運而生，它強調了在更宏觀的尺度上，對人文與自然環境進行整體性的保護與管理。李和平教授基于對西方國家文化景觀類型劃分的研究，并結合中國豐富的地域文化特色，提出了包括設計景觀、遺址景觀、場所景觀、聚落景觀以及區域景觀在內的五種文化景觀類型[5][6]。其中，區域文化景觀概念尤為引人注目，它不僅關注單個文化景觀的保存，更注重區域內各遺產點之間的內在聯系與相互作用，從而形成一個文化上相互關聯的網絡。

鑒于此，本文嘗試從流域空間的角度切入，探討區域景觀的保護策略。流域作為自然地理單元，其內部生態、水文特征與人文活動高度耦合，為區域文化景觀的識別與保護提供了獨特的視角。通過流域空間的分析，不僅可以揭示不同文化景觀之間的生態關聯，還能促進跨行政區的協同管理，進而實現對區域文化景觀的綜合保護與可持續利用，這無疑是對文化景觀保護理念的創新與發展。

綜上所述，文化景觀遺產的保護正經歷從局部到區域、從靜態到動態的轉變，流域空間視角的引入，為區域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研究開辟了新的路徑，也為文化遺產的全球對話與合作提供了新的可能。

（二）國內外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理論

1926年，美國學者德溫特·惠特爾西（Derwent S.Whittlesey）首倡“相繼占用”理論，強調地理學研究應涵蓋人類社會在特定區域內的動態演變[7]，而不僅僅是人與環境的適應性。這一理念促使學術界聚焦于文化景觀的演進，通過剖析特定景觀的歷史變遷，揭示區域形成與發展的脈絡。自1992年文化景觀正式納入《世界遺產名錄》以來，其認知與價值愈發多元化，激發了對景觀保護與發展策略的廣泛探討。研究者從多維視角出發，不僅考察文化景觀的動力機制，還深入探究其對宏觀環境的意義。米凱拉·馬里尼亞尼（Michela Marignani）等人致力于解析文化景觀的演進規律及其修復策略[8]；約瑟夫·赫爾尼克（Józef Hernik）等學者則以英國和波蘭兩國為例，評估文化景觀對地方經濟、社會進步及土地利用的影響[9]；漢斯·林克（Hans J.Linke）的研究凸顯了文化景觀保護與更新對促進地方經濟、產業發展及文化傳承的積極效應[10]。此外，個案研究亦成果豐碩，如塞巴斯蒂亞諾·庫洛塔（Sebastiano Cullotta）與朱塞佩·巴爾貝拉（Giuseppe Barbera）對西西里島埃特納火山文化景觀的詳盡分析，展示了跨學科合作在文化景觀保護與開發利用中的實踐成效。這些研究不僅豐富了我們對文化景觀的理解，也為全球遺產保護提供了寶貴經驗與啟示[11]。

1990年代，文化景觀概念被引入中國學術領域，激發了國內研究者的濃厚興趣。趙中樞（1995）將文化景觀定位為世界遺產領域的新范式[12]；湯茂林和金其銘（1998）界定研究焦點在于景觀的構成、演化、分類與詮釋[13]；湯茂林等（2000）從文化地理學角度深化了這一議題[14]，全面剖析了文化景觀的起源、變遷、類型學、認知、保護策略以及生態關聯。

進入21世紀初，文化景觀研究在國內迎來爆發期。蔡晴總結了遺產保護領域的理論與實踐，提出適應中國國情的文化景觀保護區分類模式[15]；俞孔堅等研究者則從文化景觀的定義、分類及核心價值出發，探討其保護策略及其對中國實踐的啟示[16]；韓鋒強調文化景觀不僅是一種獨特的遺產類型，更是連接自然與文化的整體性保護理念，為國家層面的文化景觀保護提供了理論框架[17-19]。

2015年前，文化景觀視角主要應用于地理與城市規劃領域，如李和平與肖競的團隊將物質與價值視為文化景觀的雙核心，聚焦于空間載體，探索其深層文化和外在表現。他們拓寬了文化景觀的研究邊界，將非傳統遺產類型如碼頭、街道和古鎮納入研究范疇，揭示了人類活動對自然干預后的深刻印記；還深入分析了不同區域文化景觀的演變規律及推動力，提出創新保護方案。

2016年中國風景園林學會文化景觀專業委員會的成立，標志著文化景觀研究成為學科內的新興趨勢。近年來，研究者廣泛利用文化景觀視角，深入研究古建筑群、古村落和鄉土聚落，旨在挖掘歷史文脈，闡釋物質空間特性與文化價值，制定適應現代的保護與發展策略。

二、法國盧瓦爾河谷案例分析

（一）盧瓦爾河谷文化景觀概述

盧瓦爾河谷位于法國中西部，以蜿蜒的盧瓦爾河為核心，這條河發源于法國中央高原南部邊緣，向西流經約1020千米后注入大西洋。2000年，從敘利到沙洛訥的280千米河段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這段河流及其周邊地區展現了一幅豐富多樣的自然和人文畫卷（圖2）。

自然環境方面，盧瓦爾河谷較為低矮且平坦，由石灰石山崖所構成，下游則是一片被運河分割的平原，河中有許多島嶼。其地理特征從城市密集區過渡到園藝區，再延伸到葡萄園和狩獵森林，形成了獨特的土地使用模式和景觀層次。

歷史上，盧瓦爾河谷的開發始于古羅馬時代后期，公元372年圖爾主教圣馬丁在馬爾穆捷建立的修道院是早期聚落建設的起點。10世紀時，隨著封建制度的興起，城堡作為防御要塞開始出現，影響了當地的地貌。在英法百年戰爭期間，盧瓦爾河谷成為法國王室的避難所，圖爾一度成為王權中心，沿岸城堡的建設進一步加強了其戰略地位。進入文藝復興時期，這些軍事要塞逐漸轉型為奢華的休閑城堡，意大利園林藝術的引入使得城堡周圍興建了精致的花園。

人類活動與自然環境之間的互動，尤其是從古羅馬時期至19世紀末的河道治理、農業發展以及建筑和聚落的建設，深刻影響并塑造了盧瓦爾河谷的獨特景觀。18世紀末，法國首個水利管理系統在此建立，雖然內河航運在19世紀末被公路和鐵路運輸取代，但盧瓦爾河谷依然保留了這一歷史時期的景觀印記。盧瓦爾河谷不僅因其葡萄酒而聞名，還因豐富的文化遺產受到贊譽，擁有大量城堡、教堂和其他歷史性建筑。自19世紀以來，這里成為法國乃至全歐洲的旅游勝地，展示了16至17世紀璀璨的歷史沉淀，被譽為法國歷史文化遺產的核心區域之一。ICOMOS在其評估報告中強調，盧瓦爾河谷是人類與自然環境互動的杰出例證，其景觀的多樣性和獨特性體現了兩千多年來歐洲文化與自然的融合[20]。

（二）理念與行動并行：盧瓦爾河谷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實踐

盧瓦爾河谷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體現了理念與實操并行的卓越案例。2012年頒布的《世界遺產盧瓦爾河谷管理規劃》（以下簡稱《管理規劃》）不僅是遺產保護的專門規劃，更是一項綜合性政策，旨在平衡遺產保護、生態修復、農業發展、可持續旅游與城鎮發展，通過協調國家、區域和市鎮三個層面的行動，推動盧瓦爾河谷的整體保護與區域經濟協同發展。

在理念層面，《管理規劃》強調文化景觀保護與社會經濟發展的相互協調和共同推動。盧瓦爾河谷作為法國歷史上重要的經濟和人口聚集區，長期以來在國家經濟和社會結構中占據著核心地位。其活態的文化景觀特性要求保護措施須與時俱進，適應現代社會需求。具體而言，保護工作聚焦于維護盧瓦爾河谷獨有的文化景觀特征，利用既有遺產保護機制，如“卓越遺產地”和“景觀地”列級，確保核心景觀元素的安全。同時，鑒于生態、農業與城鎮空間之間的緊密聯系，《管理規劃》提出修復受損河床、倡導可持續農業、強化城市邊界等措施，通過這些具體行動，規劃旨在實現多個層面的目標：一方面保護和恢復生態多樣性，另一方面維護傳統農業景觀的獨特價值，同時還要確保城市擴展過程中的適度性與可持續性。

在發展視角下，《管理規劃》認識到社會經濟活力是保護工作的內在驅動力。為達成農業與旅游業等產業的持續增長與遺產保護的和諧共存，《管理規劃》著重支持傳統農業的品質提升與價值提升，以利用其作為旅游資源的優勢。同時針對旅游業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管理規劃》提倡“慢旅游”和“生態旅游”理念，通過公眾教育強化遺產保護意識，確保自然資源和文化景觀的獨特價值能夠獲得廣泛的理解與尊重，從而實現可持續旅游發展與文化遺產的保護共贏（圖3）。

在實操層面，《管理規劃》構建了一個廣泛而專業的合作網絡，涵蓋了國家、區域和地方多個層面的規劃指令與治理模式。這種跨層級協作不僅限于遺產保護本身，還深入到生態修復、土地利用、城市規劃等多個領域。規劃的實施過程中，景觀保護被置于核心位置，貫穿于規劃制定、執行與監測的全周期。管理層面，盧瓦爾河谷特派團擔當領頭羊角色，負責遺產地行動計劃的組織與執行，以確保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順利推進，并協調各方力量達成共識；而區域大會作為一個重要的溝通平臺，促進了不同行政區之間的密切對話與經驗共享，為地區間的合作與協調提供了有力支持；協商性活動則鼓勵多元利益相關方的參與，確保規劃決策的民主與透明。此外，《大景觀地卓越憲章》的簽署，也標志著盧瓦爾河谷在提升國際知名度與旅游吸引力方面的努力。

總之，盧瓦爾河谷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通過《管理規劃》的引領，實現了理念與實踐的高度統一，展現了文化遺產保護與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并行不悖的美好愿景。這一模式不僅為盧瓦爾河谷帶來了長遠的利益，也為全球其他地區提供了經驗借鑒。

（三）協調：協調機制與經驗總結

從學術視角審視，盧瓦爾河谷的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實踐提供了一種多層級、跨領域的協調治理模式，對于全球范圍內面臨類似挑戰的遺產地區具有重要啟示。自2000年起，盧瓦爾河谷逐步構建了由國家、區域至地方層面的治理體系，通過一系列規劃工具，如景觀保護指令（DPP）、國土整治指令（DTA）、《自然大盧瓦爾河規劃》（PLGN）、《世界遺產盧瓦爾河谷管理規劃》及區域協調發展綱要（SCOT）和地方城市規劃（PLU），形成了一個綜合性的遺產保護與區域發展框架。

國家層面的DPP與DTA，不僅強化了對景觀價值的法律保護，還引入了跨行政區的協調機制，旨在平衡遺產保護與必要城市發展的需求。區域層面的PLGN與世界遺產管理規劃，則聚焦于生態修復、農業發展與可持續旅游等專題，確保了遺產地生態環境的健康與社區福祉的提升。地方層面的SCOT與PLU進一步細化了城市規劃，通過控制城市蔓延、優化增長模式與保護歷史景觀結構，實現城市與自然、歷史的和諧共生。

這一治理體系的成功在于其全面性與靈活性，能夠根據遺產地的特性與面臨的挑戰，適時調整策略，確保文化遺產的完整傳承與區域經濟的持續繁榮。同時，該模式也揭示了遺產保護與區域發展并非零和博弈，而是可以通過精心設計的政策與規劃實現雙贏。然而，這一過程同樣伴隨著挑戰，如資源分配、利益沖突與公眾參與等，均需通過持續的對話與協商機制予以妥善處理，以維護遺產地的長期可持續性。

盧瓦爾河谷的實踐為全球文化遺產保護與區域發展提供了經驗，強調政策制定者、社區成員與利益相關者之間合作的重要性，以及在保護與發展中尋求平衡的藝術。未來的研究應當進一步探索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將盧瓦爾河谷的模式本土化，以適應不同地區的歷史、文化與環境條件。

三、中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案例分析

（一）黃河國家文化公園概述

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規劃與建設，旨在弘揚和保護中華文明的核心文化標識，是國家文化公園體系建設中的重要篇章。其規劃背景在于其獨特的文化地位和自然屬性。不同于以人工構建或人文活動為主的大運河、長城、長征國家文化公園，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文化核心是流域文明，其文化內涵深深植根于黃河的自然景觀特質及歷史變遷之中。這一文化公園的建設，不僅是對黃河文化資源的挖掘與整合，更是對文化遺產的活化利用，通過文旅融合，將文化資源轉化為文化資本，促進地域間的統籌與聯動，實現共同協調發展；同時通過文旅體驗活動，聯結國家文化形象與個體文化認同感，強化民眾對黃河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以及對中華文明和中國精神的認同[21]。

實施進展方面，自2020年中央提出建設黃河國家文化公園以來，國家層面已陸續制定相關政策，如《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工程實施方案》和《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保護規劃》（以下簡稱《保護規劃》）[22]，這些政策為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與保護提供了指導方針和實施路徑。《保護規劃》特別強調了文化遺產的空間性保護以及整體性和系統性保護，作為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與保護工作的政策基礎。同時，規劃明確了實施的時間框架和步驟，確保了各項建設活動能夠按計劃有序推進。

（二）黃河國家文化公園保護與發展實踐

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在整個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戰略框架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保護規劃》強調了生態保護與文化保護并重的原則，明確了以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為引領的指導思想。

中央與地方層面的規劃與立法，為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提供了政策與法律支撐。2021年國務院印發《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規劃綱要》[23]，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提上了日程，隨后，國務院相關部門發布了多項規范性文件，細化了文化保護、傳承、弘揚的具體措施。地方層面，如山東、甘肅等省份，不僅明確了文化公園建設的具體目標和任務，還結合地區特點提出針對性實施方案（圖4）。2022年《黃河保護法》的頒布是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里程碑，不僅建立了黃河文化保護的制度體系，還將“文化”屬性納入流域治理，為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提供了法律依據。地方立法中，寧夏、甘肅等省份的相關法規也特別設立黃河文化保護章節，明確政府在推進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中的職責。

實踐層面，河南作為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重點建設區，規劃了一批國家級文化旅游線路，致力于構建全方位的黃河文化遺產保護系統。黃河水利委員會也通過加快國家水利風景區建設、“黃河文化千里研學之旅”等活動，加深公眾對黃河文化的認知與認同。通過中央與地方的協同努力，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保護與發展實踐穩步前行。

（三）協調機制與經驗總結

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保護與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涉及文化遺產保護、生態環境修復、旅游開發、數字化建設等多個方面。在這一進程中，構建有效的協調機制，確保文化遺產的完整性和可持續利用，成為關鍵議題。《黃河保護法》的頒布，為黃河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提供了堅實的法律基礎。地方立法的跟進，如《寧夏回族自治區建設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先行區促進條例》《甘肅省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條例》等，進一步細化了黃河文化保護的責任與措施，形成了中央與地方協同推進的良好態勢。然而，從遺產保護與利用的角度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也面臨著艱巨的挑戰。按照《保護規劃》，建設工作聚焦于文化遺產保護、文化研究發掘、環境配套服務、文化旅游融合、數字化展現五大領域。在實際操作中，如何平衡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關系，避免功能區間的邊界模糊和功能交叉，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四類重點功能區——管控保護、主題展示、文旅融合、傳統利用，各自承載著不同的使命，但在實際運作中，這些功能區的界限并不明晰，導致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在空間上交織，增加了協調難度。

在橫向維度上，重點功能區的空間與功能往往出現重疊現象，這種疊加導致了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之間的沖突和矛盾。管控保護區內，雖然強調遺產的嚴格保護，但適度開放以提升公眾保護意識的策略，使保護與利用的空間界限變得模糊。主題展示區則更加凸顯了這一矛盾，遺產的展示性利用在吸引游客的同時，也加大了保護壓力。功能區之間的空間嵌套重疊，進一步加劇了這種橫向的空間張力。縱向維度上，中央與地方在價值重心與行動邏輯上的錯位，構成了另一重挑戰。中央政府著眼于文化遺產的整體保護與中華文明傳承，而地方政府則可能更側重于通過旅游開發獲取經濟效益，彌補建設資金的缺口。這種價值取向的差異，可能導致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失衡，影響國家文化公園的長遠發展。

因此，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保護與發展，需要在橫向的功能區劃分與縱向的央地協作中尋找平衡點，通過構建靈活而有力的協調機制，實現文化遺產的永續利用與黃河文化的繁榮發展。這不僅是一項文化遺產保護的任務，更是推動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構建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具有深遠意義。

四、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的比較分析

（一）盧瓦爾河谷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比較

法國盧瓦爾河谷與中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雖分別置身于迥異的地理坐標與歷史脈絡中，卻跨越地理與文化的鴻溝，在理念、行動模式與協調機制上，展現出共性與差異，映射出各自文化的獨特魅力與時代訴求。

在理念層面，盧瓦爾河谷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均以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為核心，旨在強化民族的集體記憶與文化認同，同時，促進旅游業發展、帶動地方經濟增長。盧瓦爾河谷以其城堡、園林、葡萄園與自然風光，勾勒出一幅法國歷史與自然交融的美麗畫卷，成為法國乃至歐洲文化遺產保護的典范。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則以黃河沿線的自然景觀與歷史文化遺產為載體，講述華夏文明的輝煌歷程，不僅致力于文化遺產的保存，更承載著國家文化構建的戰略考量，力圖通過文化生態系統的重構與文旅融合的深化，推動國家形象傳播方式的革新，從傳統的語言敘事轉向更具感染力的空間敘事，構建新時代國家文化認同的基石。

在行動模式上，兩者呈現出不同的特點。盧瓦爾河谷的文化保護與發展工作，主要由地方政府與民間組織攜手推進，市場化運作與社區參與成為其鮮明特色，文化遺產的旅游價值與藝術審美得以充分展現，實現了文化遺產保護與旅游經濟的和諧共生。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則彰顯了中國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下“大結構敘事”的實踐智慧，中央政府在頂層設計中扮演著主導角色，地方政府負責具體執行，跨區域協調與資源整合成為常態，不僅追求文化遺產的保護，更注重生態環境修復、文化研究、數字化展示等多維度功能的融合，力圖達成文化、生態、經濟的綜合效益最大化。

至于協調機制，盧瓦爾河谷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同樣呈現出各自的特色。盧瓦爾河谷的協調機制更側重于地方政府、民間組織與市場力量的協同作用，通過公私合作模式，實現文化遺產保護與旅游開發的平衡。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則構建了一套自上而下的協調體系，中央政府在政策制定與資源調配中發揮著決定性作用，通過跨區域、跨部門的緊密協作，克服了層級壁壘與類型區隔，確保了資源的有效整合與高效利用。

盧瓦爾河谷與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在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上，盡管共享著文化遺產保護與旅游經濟發展的核心理念，但在具體實施策略、協調機制與目標設定上，卻充分體現了東西方文化在遺產保護與利用上的不同哲學與實踐模式。兩者不僅為全球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提供了鮮活案例，更為世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國家與地區，提供了借鑒與啟示。

（二）啟示與建議

中國流域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是一項涉及多個層面的復雜工程，尤其在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過程中，如何平衡流域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成為關鍵問題。建立有效的協調機制，有助于緩解兩者間的空間沖突，并拓展國家文化公園的價值邊界。因此，我們需要從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具體情況出發，借鑒國內外的成功實踐，精心設計并實施創新性的機制，推動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利用的和諧發展。

建立空間整合機制是推動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的關鍵。通過構建圍繞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整合機制，優化文化遺產的空間保護與利用，以推動多層級空間的協同發展。通過加強政府間的協作，構建有效的治理模式，整合跨區域資源，激發文旅融合潛力，形成對流域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的協調框架。具體而言，需要明確各功能區的空間邊界與布局，保障流域空間、文化遺產的原真性與完整性，同時根據不同區域的資源優勢推進錯位發展。在功能區內部，應建立高效的規劃與治理機制，實現遺產保護與發展的空間一體化，確保其可持續性和長期效益。此外，跨地方、跨部門的協同治理同樣重要，應建立協調機制，統一規范與標準，確保中央與地方政策的有效銜接。

其次，建立尺度調適對話機制是解決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中空間張力的有效途徑。該機制通過調整尺度，促進遺產保護與旅游開發的協調發展，當兩者存在緊張關系時，可根據協調發展需要優化空間尺度，以滿足不同層級的管理需求。具體做法是通過協同沿黃省區的重點功能區，提升空間尺度，將管理從地方層面提升至國家層面，打破地方利益壁壘，推動遺產保護與旅游開發的對話與協商，實現跨地域的文化遺產系統更高層次的保護與利用。同時，中央政府應拓寬提升尺度的路徑，設立專門機構負責協調和管理國家文化公園事務，確保遺產保護與旅游開發的并行推進。

建立文旅反哺補償機制是調整流域文化景觀保護與發展之間關系的重要舉措。由于黃河國家文化公園在建設資金和效益上的不平衡，導致全域協調發展面臨困難，該機制通過旅游開發等方式，對因文化遺產保護而失去傳統生活方式和發展機會的地區和群體進行補償，從而確保旅游發展能夠支持遺產保護。實施時應充分考慮受影響地區的實際需求，補償對象包括因保護文化遺產而改變生產生活方式的地區和居民。補償來源不僅限于政府，還應包括文旅活動的受益者和消費者。補償方式可包括資金和技術支持，資金補償主要用于彌補文化遺產保護和生態保護所需的相關費用。同時，社會資本也可以通過特許經營等方式，積極參與到旅游開發中，為推動可持續的遺產保護和旅游發展提供支持。技術補償則通過引入先進技術，提升遺產保護和旅游利用的效率。

五、結語

流域文化景觀的保護與發展，是全球文化遺產保護與可持續發展領域的一項重要議題。本文通過對法國盧瓦爾河谷文化景觀和中國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對比分析，探討了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之間的微妙平衡，強調了構建穩定協調機制的必要性，包括空間整體性整合機制、尺度調適性對話機制以及文旅反哺性補償機制，旨在實現文化遺產的持久保護與旅游業的健康發展。流域文化景觀承載著豐富的人文歷史與自然生態價值，是人類文明的珍貴財富，同時也是促進地方經濟、社會與環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資源。然而，其保護與發展面臨著諸多挑戰，包括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之間的潛在沖突、跨區域協同治理的難度、資金與技術的不足等。因此，采取綜合性的協調機制，促進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和諧共生，是實現流域文化景觀可持續發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