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的研究熱點與發展趨勢

摘 要 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研究呈現出互融共進、深化內省與邊界拓展的顯著特征。在“三大體系”的戰略導向下，中國美術理論研究既回應國家文化戰略需求，又直面科技與全球化的沖擊，致力于在中華文明的深厚土壤中培育理論自信、拓寬國際視野、探索中國美術理論在全球視野中的價值與意義。美術批評界緊密關注中國美術創作的動態趨勢，積極反饋并致力于構建一個雙向互動的文化生態體系。中國美術史研究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態勢，不僅深耕經典議題、拓寬研究視野，也更加強調中國傳統美術的現代轉型，形成一種開放包容、持續探索的學術氛圍。這一系列發展動向共同推動了中國美術理論研究向更加深入、廣泛與創新的方向邁進。

關鍵詞 中國美術理論；“三大體系”；美術批評；中國美術史；研究熱點；發展趨勢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新時代的文藝工作應“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深化文明交流互鑒，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1］中國美術理論的探討、研究與建構，在塑造中國形象、傳播中國聲音、確立中國話語、提升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上，發揮著重要作用。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研究在藝術學“三大體系”的建設與推動中取得了新的進展與突破，不僅在中國美術發展的傳統理路中加強自身學科體系的系統化與精細化構建，而且在學術與話語體系的發展結構中不斷拓展學科與理論研究的邊界。新時代以來，美術批評的話語建構與生態運營，進一步強化批評與創作的雙向互構機制。中國美術史的研究，在全球視野的觀照下呈現出多元的文化面貌與多維的發展向度，逐漸構建出更為開放的美術史研究框架。本文從“三大體系”與中國美術理論的互構關系、當代中國美術批評與創作的共生互動、中國美術史研究的創新態勢三個方面出發，對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研究領域的發展趨勢進行條理化的總結與分析，評價其現狀的同時，審視當前美術理論界面臨的挑戰與危機，以期為中國美術理論的深入研究與發展提供理論參照。

一、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全球視野中的中國美術理論研究

黨的二十大報告著重強調，“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2］。在此背景下，作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不可或缺的一環，中國藝術學的“三大體系”構建成為本年度學術界的重點議題。2024年，美術學在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與發展中，體現了以中華文明根基與中國特色為立足點，并致力于通過文化間性的拓展來提升其學科能力的特點。

（一）新版學科目錄下中國美術理論研究的發展動向

2022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對藝術學的學科分類體系進行了更新和再建構。在新版的學科分類體系中，之前獨立存在的藝術學理論、音樂與舞蹈學、戲劇與影視學、美術學和設計學五大學科被集中并入一個新的“藝術學”一級學科之下。這樣的整合舉措表明，原本屬于理論建設的“藝術學理論”學科需要與其他門類的理論研究相互貫通，將理論研究的視野拓展到更廣闊的學科領域中。

藝術學學科的統合，一方面體現了作為理論學科的藝術學更加聚焦于其專業性的定位與作用。對此，已有諸多學者在理論層面作了清晰的總結與探討。如陳池瑜主編的《中國藝術學研究書系（第二輯）》在2024年出版。其中，陳池瑜撰寫的《建設中國美術學》深入分析了美術學的研究范疇和學科特點，探討了中國美術批評的領域、方法論和評價體系，并對中國古代書畫史論中的關鍵議題和案例進行了詳盡研究，對于中國美術學科體系的建構具有重要的參照作用。而在彭鋒看來，新版學科目錄中藝術學的學科體系建設對中國美術理論深化自省式的研究，可以增強我國的文化自信，確立中國“藝術學”的“中國身份”。［3］

另一方面，藝術學一級學科的統合建設之要義在于對跨學科視野的強調，即跨學科、多學科的研究方法為藝術理論、歷史與批評的研究帶來了流動的視野。徐子方、冉令江認為，藝術學一級學科的設立符合新文科建設的精神，“有助于不同藝術門類之間的理論研究打破原有的門類邊界和束縛，真正有利于實現跨界和融通的研究。而這種跨界和融通的藝術研究，正是一般藝術學意義上原藝術學理論學科的專業本質。”［4］祝帥也提倡當下的藝術學學科建設“需要突破藝術學自身，引入交叉學科的研究方法開展評價研究。”［5］

總的來說，中國美術理論的研究與問題探討在新版學科體系之下，亦呈現了多元互動的交叉研究態勢，具體體現為兩個發展面向。其一，藝術學與其他學科的交融，推動了藝術人類學、藝術地理學、藝術考古學等新興學科方向的衍生。藝術地理學作為跨學科研究，既體現了新藝術史研究的視角，也構成了文化地理學的重要組成部分。2024年，藝術地理學在中國學界的建設與發展，無疑值得關注。比如，“全國首屆藝術地理學大會”于2024年9月在安徽蚌埠召開，張慨的新著《藝術地理學：問題、方法與典型性》也于同年出版。此次會議的召開與著作的出版不僅是國內學界在新版專業目錄的指導下積極開拓藝術學學科領域邊界的重要嘗試，也激發了藝術學學科體系發展與建構的活力。其二，當下美術學界的理論發展愈來愈重視與其他學科的共建與共進。如四川大學藝術學院與中國藝術研究院《文藝研究》雜志社主辦的“新中國的賦形：20世紀50年代的文學與美術”學術研討會、湖北美術學院主辦的“第五屆曇華林美術史論壇：20世紀的旅行與視覺文化”、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與《美術觀察》雜志社主辦的“近現代中國的跨媒介視覺生產”研討會等。以上研討會的召開積極回應了新版藝術學學科體系所提倡的學科互動與互建，也為中國式現代美術理論的探索與建構提供了路徑。

（二）中國美術理論的內外互鑒與學術體系構筑

在藝術學的“三大體系”中，學術體系居于核心地位，它指的是圍繞“中國藝術”領域構建的一系列相互依存、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和理論框架。新時代中國美術學的學術導向以馬克思主義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同時強調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揚，并積極吸納世界各國在藝術研究與創作上的優秀成果與經驗。

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的學術體系建構主要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方面從內部發掘，將中華文明美術理論學術體系根植于中國的本土藝術實踐經驗，通過深入理解中華文明傳統經驗的本質，來建構中國特色的美術理論體系。如2024年結項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繪畫美學‘真’‘實’論研究”（劉連杰主持）就體現了國內學界學者積極研究中華文明傳統的文化資源，深入研究中國傳統美學的學術探索。另一方面，是從外部出發，充分借鑒世界各國優秀美術理論和學術成果，在深入研究本國藝術傳統與實踐的前提下，以開放包容的心態，廣泛吸納國際美術理論的學術理念，以此來豐富學術體系的建設。當下國內美術史論研究極為注重與國際學界的交流，《新美術》期刊持續譯介貢布里希、埃爾金斯等知名學者的研究論文，《美術大觀》期刊陸續刊登胡素馨、馬嘯鴻、八木春生等國外學者對中國美術史的研究。正如夏燕靖提出的“內向度”與“外向度”：“學術體系的中國特色，應是由內外兩個向度構成的有機體系。所謂‘內向度’，是指中國藝術學以自身的語言方式發現問題與闡釋問題，自身的語言是在專業語言的基礎上，圍繞‘中國藝術’活動形成的知識與理論，以中國藝術為研究對象，考察話語生產與建構脈絡，凝練出中國特有的藝術經驗。這是按照學理邏輯構造的學術體系”，而“‘外向度’則是較為顯性的認識，是對西學成果的認識——有分析、有鑒別，不生搬硬套”。［6］

也就是說，中華文明的發展，就是在對異質文化的不斷吸收、揚棄與超越的過程中實現的。而探索中華文化資源與促進國際的交流與合作的學術體系建構方式，不僅能夠促進中華文明美術理論的多元化發展，還能激發中國藝術史寫作的創新與突破，從而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內外結合地構建具有中國特色、兼具時代特征的藝術學學術體系。

（三）全球視野下中國美術研究的文明互構與話語建構

中國藝術學的話語體系，既是指其學科內部由概念、范疇、命題等構成的知識話語及其表述模式，也涵蓋這些話語間所形成的理路與結構體系。胡智鋒認為“‘話語’的內涵要體現建立在中華民族基礎之上的中國文化的創造”，而“‘話語體系’也是彰顯民族特征、文化特征、思想特征及價值特征最直觀的體現”。［7］中國藝術的話語體系建設如何表達中華文明的話語，一方面需深入追溯并審視中國藝術學話語的生成演變歷程及其構建框架；另一方面，則要在全球視野下匯總并分析中國美術研究在中國話語中的本土化理論表達。

2024年中國美術研究的話語建構已有自覺的表達意識。在202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的立項項目中，常州大學黃海波申報的“中國當代美術創作‘家國情懷’話語體系建構研究”關注當代美術創作者對“家國情懷”進行話語表達的體系研究；王小盾、金溪發表的論文《造物：建構中國古代藝術史的話語體系》以“造物”為視角，剖析中國古代藝術史知識體系的本質構造與內在邏輯，并在此基礎上構建中國藝術史表述的話語體系。［8］

此外，中國美術研究的話語體系構建，還要從全球視野出發，致力于創新其對外交流的話語表達方式，探討中國美術在全球藝術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在史論研究領域，學界開展了多項旨在探究中華美術文明在全球范圍內發揮文化影響力的研究。如2024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項目中，北京大學劉晨的“20世紀以來海外中國藝術研究中的中國形象研究”、中國傳媒大學邵軍的“10—13世紀中國美術的傳播與交融”、上海大學李采姣“17—19世紀中國花鳥圖像西傳史研究”等項目的立項，表明當下中國學者有意識地探索中國美術形象在全球美術史中的地位；在學術交流方面，亦有相關會議討論中國美術理論及創作發展的全球影響路徑，如“文明與交流——國際視野中比較藝術學的發展建設”與“中國藝術史的全球性視野與在地性表達”學術研討會的召開，體現了當前學界愈加重視中國美術在全球視野中的傳播與交流。

當然，開拓中國美術理論的全球視野與推進國際學界的研究交流，并不意味著中國美術理論的發展要迎合西方主流的藝術史話語，正如李淞對中國藝術史話語問題的論述：“藝術史作為一個獨立學科，不能始終在‘東張西望’中尋找存在感、游離在跨界運動中尋找新鮮感，應該保持和建立自身的學科優勢。中國的中國藝術史寫作，不是嫁接在西方大樹上的新枝。藝術史的敘述話語，是一種邏輯判斷，也是一種有立場的價值判斷。”［9］中國藝術學話語體系的建設，是通過強化自身的話語力量，找尋與世界溝通的渠道，這不僅有益于中華文明自身話語體系的建構，還進一步發揮了其在國際語境中有力的觀念表達。

二、賡續中華文脈、彰顯當代審美：美術批評深化藝術創作的審美追求

隨著美術學科的不斷發展，美術批評的格局亦在悄然變遷，傳統的批評體系在時代的視野中經歷轉變、突破與再造。2024年，中國美術批評主要聚焦于三大核心議題：一是對中國傳統繪畫未來進路的關切，二是對新時代以來的美術創作以及全國美術展覽所映射出的文化問題的批判性審視，三是美術批評如何成為有效影響并引導美術創作的話語力量。這些議題不僅關涉美術批評內部生態的運作機制，還深刻觸及并剖析了當前美術創作領域的文化現象，展現了美術批評在理論與實踐層面的雙重活力。

（一）中國傳統美術創作的內在進路與批評審視

2024年，中國美術創作領域中一個值得矚目的文化現象是，藝術家以及學者們對傳統繪畫的發展前景及其與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底蘊的有機結合表現出極大的重視與關切。中國傳統繪畫雖在近現代以來歷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之旅，時至今日，其作品風格與形式的多樣性已然呈現出新的藝術高度，但近年來，中國畫的發展也面臨著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自2024年5月以來，諸多媒體紛紛聚焦大型美術展覽，指出隨著工筆畫占據顯著地位，寫意精神似乎有所淡化。這一現象逐漸成為學界及時人熱議的話題，也成為今年美術界重點關注與不斷審視的文化焦點。

2024年5月至6月期間掀起了一波探討熱潮。美術史論界的知名學者及中國畫創作者，如黃宗賢、段運冬、譚昶等，在《中國美術報》第357期上相繼發表了題為《重要的是寫意精神的回歸與身份重構》《中國畫發展的前提是對寫意精神內涵的精準認識》《寫意精神缺失的三個思考》等文章。黃宗賢認為，當代中國畫寫意精神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來自現今畫者缺少對寫意精神之體悟［10］。段運冬重新審視了寫意文化在當代的存在境況，認為把握寫意創作應回到寫意精神的文化原點［11］。譚昶指出，當代的國畫創作應回歸到情感抒發與表達，不應過多注重于形式的表現，這是寫意繪畫創作的前提［12］。這些文章深入剖析了中國畫寫意文化在當前創作實踐中所面臨的缺失問題，將中國畫的悠久創作傳統與當前創作現狀進行對比分析，進一步引發了對創作者內在素養的提升、中國畫美術教育體系的完善以及美術體制革新等多個問題的廣泛討論。這些探討不僅為理解當前中國寫意畫創作的困境提供了深刻思考，同時也為未來中國寫意畫的發展路徑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

除此之外，《美術觀察》期刊還設立專欄“跨域視野中的‘寫意’”，邀請彭鋒、鄭工、緱夢媛、柯偉業等學者，從傳統美學、跨域發展等視角討論中國藝術中的寫意問題。其中，彭鋒以“之間”和“之外”來勾勒寫意的文化結構，他認為“寫意繪畫的特點在于形象與媒介保持對稱的‘之間’關系，形象與媒介對于繪畫同等重要”，而寫意繪畫的“之外”是對“題材或者對象與媒介或者筆墨的超越”。［13］這對于理解寫意繪畫的文化內涵與創作要旨，實有重要的參照作用。

從2024年中國畫發展所衍生的寫意問題可以看出，中國畫的創作者在觀照時代性的同時，其繪畫創作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問題，這一方面是因為創作者對寫意文化未予以足夠的重視，另一方面則與當下的評審機制與教育理念緊密相關。由此來看，未來中國傳統繪畫的創作與發展既離不開創作者的自我反思，同時也需要美術批評的積極參與和適時提醒。

（二）新時代中國美術創作的多維面向

進入新時代以來，國內的繪畫創作不僅生動展現了新時代的社會風貌，而且創作路徑逐漸呈現出多元化、多維度的發展趨勢。諸多學者在動態的觀察中對新時代中國美術創作的文化演繹特征進行了評價與總結：

一是“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新時代美術創作秉持守正創新的態度，積極回應時代主題和人民關切，服務社會的需要。尚輝在《中國藝術報》發表的評論《精神史詩的視覺建構——十年美術在凸顯人民性創作中探尋的現代道路》中，明確指出新時代視覺史詩書寫的核心在于塑造人民形象［14］。朱盡暉指出，新時代的美術創作專注于“人民性”的表現，出現了明顯的文化轉變，“這種轉變不僅是美術形式的革新，更是美術工作者肩負社會責任的體現，是對國家、民族，乃至‘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深度思考和積極回應”。［15］當下一系列美術創作工程的實施，深刻彰顯了重塑“人民性”在造型藝術主題表達與當代視覺敘事中的藝術價值，并且點明了新時代中國美術的鮮明路標在于對中國式現代美術自主發展道路的探索，即回歸到藝術的人民性，尊重民族傳統的獨特性上。此外，由中國美協美術理論委員會和魯迅美術學院共同主辦的“中國式現代美術探索與理論建構學術研討會”聚集了國內美術理論界的眾多學者，就中國現代美術演進中“人民性”命題的提出、實踐與內涵等議題進行了深入探討。這些討論不僅反映了中國美術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探索，也展示了美術理論研究在當代語境下的深入發展。

二是宏大敘事與個體敘事的并行。新時代的美術創作注重宏大敘事和個體描繪相互交織，以小切口反映大主題，以小人物折射大時代，以小畫面展現大氣象。這一點鮮明體現在第十四屆全國美展的作品上。美展作品的內容全面，不僅涵蓋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一帶一路”共建、文明交流互鑒等多個領域，還以微觀的日常的視角，表現新時代的社會風貌和普通人的工作與生活。鄭工在《油畫的“表情”——“第十四屆全國美展油畫展”評述》一文中通過對當下油畫創作所表征的多元面孔的觀察，進一步討論現今油畫創作中的微觀敘事以及其中所折射的時代性問題［16］。李朝霞指出，“中國畫家除了繼續關注社會重大現實題材外，出現了不少從微小的細節隱喻宏觀的偉大情懷的作品，以小見大，讓觀者在細微之處感受到時代的脈搏和國家的發展”。［17］可見，以微觀敘事展現宏大主題，成為當下主題性創作的主流。

三是藝術語言與媒介應用的創新。新時代美術創作在深耕本體語言的基礎上，融合其他畫種語言，在造型手段、藝術樣式、審美趣味和風格特征等方面取得突破的同時，大膽嘗試對新媒介的探索與應用，拓展了當代美術的視覺新質。于洋在《在誠意與畫意中探尋時代新意——“第十四屆全國美展中國畫展”觀想》中，對美展中國畫作品藝術語言與媒介的創新作了全面的探討，指出美展中的作品，在構圖語匯與形式語言層面，展現出了構成性圖式語言的嶄新形態與圖像景象的豐富與延伸。而在媒材形式與畫面樣式方面，則體現為媒介材料創新探索與筆墨傳統邊界重新審視之間的相輔相成的關系［18］。同時，藝術語言與媒介的創新不僅體現于傳統畫科之中，實驗藝術、數字藝術、動畫等其他創作門類體現了科技對藝術媒介的塑造與改變，藝術創作的媒介本質不斷得到凸顯。李鎮言道：“以科技為新工具的動畫、以科技為新媒介的實驗藝術以及兼而有之的數字藝術的確給觀眾帶來了很不一樣的體驗。尤其是注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作品引發了觀眾的熱議。”［19］

由上述可知，進入新時代以來的美術創作，尤其是第十四屆全國美展的作品，在題材選擇上緊緊聚焦于時代的主旋律，而在創作手法上則勇于探索多元化的表現形式與結構，并始終堅持以人民性為創作導向，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現了近年來美術創作的風貌與面向。

（三）美術批評與美術創作的雙向互構

美術批評在藝術體制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其文化生態的良性運營直接關系著美術文化及創作在當代的發展態勢。2024年，國內學界陸續舉辦了藝術批評研討會。“無界的寫作——2024年藝術批評主題學術論壇”于2024年6月在中央美術學院召開。會議的舉辦旨在重新思考批評寫作及藝術批評的文化生態的運營在當代藝術發展中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人文學院院長黃小峰在致辭中表達了“無界”這一特質在當今時代的寶貴性，他特別提倡將藝術實踐、藝術批評與展覽實踐緊密結合。夏燕靖也指出，“藝術批評就像一面鏡子抑或一座燈塔，能夠引導藝術實踐取得成果，同時也能促進藝術的進一步發展和突破”。［20］賈峰認為，美術批評亦是一種創作，“對批評對象的評論、闡釋僅是批評文本的基本組成部分，而不是通常意義上認為的全部內容，更不是簡單地由圖像向文本轉換的一種形態變化。它體現著批評家對美術創作現狀與現象的自覺批評意識，展現著批評家獨特而深刻的審美觀念，屬于‘后美術創作階段’，是批評家個人審美經驗闡釋、問題意識考辨、精神價值導向的文本呈現”。［21］作為“后美術創作階段”的美術批評，實是一種精神生產，在提供批評話語的人文價值外，如何有效地作用于美術創作，是發揮其影響力的重要因素。

2024年，中國美術批評與創作實踐之間的聯動建構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思考當代藝術形態對藝術批評的文化影響；二是嘗試營建美術批評與美術創作有效互動的運行機制。“第16屆中國美術批評家年會”以“自媒體與當代藝術批評”為主題，王志亮、尹丹、范曉楠在會議上分別指出，自媒體激活了批評，自媒體的藝術創作使藝術批評重新思考其自身的邊界和定位，既要充分利用網絡平臺的優勢，又要保持自身的專業水準和獨立思考。而在自媒體浪潮的推動下，藝術形態日益多元化，這無疑為當代藝術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但同時也使得其發展態勢變得更為復雜多變。面對這一挑戰，藝術批評不僅要有效地介入其中，發揮其應有的引導與闡釋作用，更要深刻反思并不斷優化自身的理論框架與建構，以確保其理論的有效性和對藝術實踐的指導意義。

因此，當前學界正致力于探索一種新的運行機制，旨在探索美術批評如何有效地對未來的美術創作產生積極影響，以及藝術創作者如何有效地接納并吸收批評界的反饋聲音。這一機制的建立，對于促進美術創作的健康發展、深化藝術交流具有重要意義。四川美術學院舉辦的“復形演繹：中國（西南）油畫的當代路徑”學術論壇，是學界在美術批評與創作之間構建雙向溝通的一次積極探索。論壇旨在為批評家和藝術家搭建交流平臺，以“景觀重構——2024第四屆重慶油畫雙年展”及四川美術學院油畫創作與教學傳承為參照，深入討論當代油畫家如何借助批評理論視野中的“復形演繹”策略，在傳統與現代、地域性與全球性的交織中尋找新的表達，實現形式與內容的多元交融與創新突破。

三、美術出版物和研究項目成果呈現多元豐富的研究向度

巫鴻曾就中國美術史論在全球視野中的研究與發展提出一種理想化的研究機制：“一方面持續高水平的專業研究工作，一方面建立與其他領域美術史家的對話渠道和進行深度的學術交流，通過不同地區的個案研究對美術史基本概念進行反思。”［22］在全球交流的學術語境下，當下學者不僅尤為注重以多元化的研究方法重審經典問題，而且提倡在“新藝術史”研究思潮的引領下探索美術研究的另類視野。可以說，“新藝術史”作為一個新的參照體系，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中國美術史研究的固有格局。整體來看，本年度的美術史出版物展現了幾大發展趨勢：一是對經典議題的深入討論與重新詮釋，二是對美術史中現代性問題的持續關注，三是跨文化美術史研究的不斷升溫，四是物質文化與美術史研究的創新探索。

（一）古代美術史的新識與重思

近年來，受到“新藝術史”文化思潮的影響以及研究方法的更新，中國古代美術史的研究領域正日益展現出開放性與包容性，其邊界也在持續拓展與延伸。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以全新的視角重新詮釋古代美術史中的經典課題，并致力于更新中國美術史的書寫方式。

古代美術史的研究更新體現在對經典問題的重新探究。朱萬章的新作《應物而祥：明清花鳥畫的另類視野》以新的研究視野來觀察明清花鳥畫。作者力圖避開傳統的繪畫史研究路徑，從另類視角重新解讀不一樣的繪畫史，從而為傳統吉祥文化的探索、推廣、傳播，以及花鳥畫的流變提供新的考察視角。洪再新主編的《知宋——宋代之書畫藝術》收錄了12篇文章，涵蓋了從名家權威論述到后輩新銳之作，既保留了學術經典，又緊跟研究前沿。其中有多篇關于宋代繪畫的重新討論，為我們理解宋代歷史與文化提供了新穎視角。同樣關注宋畫的還有黃小峰，他的新作《貨郎圖：小商販肩挑大歷史》細讀《貨郎圖》上的商品圖像，旁征博引文獻史料，以小見大地呈現了宋代民俗的社會景象。

另有海外學者樸鍾弼的《畫藝循譜：晚明的畫譜與消閑》，該書以晚明的畫譜為研究對象，結合彼時的文人品味，找尋畫譜在晚明社會中的文化定位。許彤的《西山正脈：乾隆皇帝與西山圖像關系研究》將西山視為特定地域空間，探討了乾隆時期如何對西山進行塑造，進一步挖掘了圖像背后所蘊含的乾隆皇帝的意識與觀念。

（二）中國美術史的現代性探究

中國美術史的現代性研究現已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話題，相較于古代美術史，該領域受到關注的時間相對較晚，前人留下的相關著述較少，史論積累亦顯不足。然而，它所觸及的問題卻繁蕪多變，涵蓋了中國美術在面臨現代性轉變時所經歷的復雜境遇，且與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的歷程息息相關。

在中國圖像與視覺文化的探討方面，吳雪杉的新作《圖像的焦慮：中國現代美術的12個觀察》從圖像史與文化史的雙重視角切入，通過對12組代表性圖像的深入解讀，勾勒出20世紀中國視覺文化中家國情懷的演變脈絡，揭示圖像背后的歷史記憶與文化認同。董麗慧的《“御容”與真相：近代中國視覺文化轉型（1840—1920）》從繪畫、攝影技術、畫報出版以及工藝美術等多個方面綜合考察，深入剖析了近代中國肖像藝術的發展脈絡，并探討了“寫實”與“真實”這兩個概念在這一演變過程中如何經歷重新定義與文化再塑。

抗戰時期“本土西行”的文化現象亦成為現今學者關注的藝術史問題。潘超于2024年出版的《江山之助：國家景觀視野下西北視覺形象構筑（1931—1949）》即為典型。全書從多個維度對西北的視覺形象進行深入分析，追溯并探討了西北寫生的起源、方法和途徑，從國家和民族的視角分析了西北的自然景觀、歷史遺跡和當代景觀如何共同塑造了西北的視覺形象，同時研究了美術家在西北地區的實地考察和創作活動對其藝術風格產生的影響。還有研究者關注近現代畫者在現代文化中的主體際遇與社交網絡。如杭春曉的《縫隙中的航道——20世紀中國畫家的主體際遇》通過“文本再閱讀”的方式，深刻探究了溥心畬、林風眠、齊白石、關良這四位藝術家在面對現代中國轉型時期的心理狀態與社會境遇。

總之，2024年中國美術史的現代性探究不僅關注中國美術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探索與實踐，還涉及美術理論與創作方法的深入探討，以及國際視角下的研究與發展。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投身于近現代美術史的研究之中。

（三）跨文化美術史的交流圖景

跨文化美術史在美術史論界一直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文化現象。其不僅關注美術史在全球流動中的文化間性，還嘗試通過案例分析，揭示出滲透在藝術中的權力話語。這對于增強中華文明在全球的傳播與交融，以及判斷中國之于世界、世界之于中國的文化價值，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近年來，李軍主編的《跨文化美術史年鑒》叢書在學界形成廣泛的文化影響力，2024年出版的《跨文化美術史年鑒5：“和平旗幟”的升起》圍繞“方法論視野”“世界之于中國”“東方之于西方”三大專題，精選十余篇論文，分析藝術在時空與媒介間的跨越，探究藝術的文化根源、圖案演變的內在邏輯，以及不同文化藝術作品間的交融互動，以闡述人類命運共同體在歷史進程中的構建軌跡，此書的發布也標志著跨文化美術史研究在方法和視野上的新突破。

海外藝術史家柯律格近年來也開始關注跨文化美術史研究，其新作《回音室：1897—1935年跨國的中國畫》，從謝赫“六法”中的“氣韻生動”的跨國界流傳起始，深入探討了該時期圍繞中國繪畫構建的“回音室”效應，揭示了“中國畫論”在海外傳播、翻譯（包含其間的誤譯與誤解）中逐漸形成的過程。潘天波的《審物：18世紀之前歐洲對中華諸物的描述與想象》與《貲物：漆的全球史》二書亦是今年值得關注的跨文化藝術史著作。前者深入探討了在18世紀之前，歐洲是如何通過“物的描寫”與“物的想象”來構建對中國的認知和形象；后者以歷史的軸線，詳盡敘述了中國漆藝在全球傳播的輝煌歷史。

由以上出版物可知，跨文化美術史研究的顯著特點即方法論上的創新。學者們通過跨學科的角度審視美術史，將來自人類學、符號學、社會學、傳播學等諸多領域的知識與方法相結合，形成了多元開放的研究范式，此種范式不僅拓展了傳統美術史的研究視野，也深化了學界對美術史內涵和價值的理解。

（四）造物藝術的多元形式轉譯

對于石窟、壁畫、墓葬等考古美術領域的研究，在學術界早已蔚然成風。當下，諸多研究者不僅深入探究考古美術的內在特質與方法論，更將美術史視作一種以物質性為對象的研究學科，從而把研究范疇拓寬至物質文化的廣闊領域之中，以期能建立美術史與物質文化考古之間的雙向聯系。

在古代美術史的研究領域，巫鴻的《天人之際：考古美術視野中的山水》與山水畫的傳統美術史研究不同，其將“山水”主題的視覺演變放置于考古美術的視野中考察，通過歷時的序列，借助最新的考古成果，對中國傳統山水畫的起源及其早期發展進行了重新思考，進一步追問了“山水”的藝術傳統是如何從無到有逐漸形成的。

在墓葬美術的研究領域，林圣智的《圖像與裝飾：北朝墓葬的生死表象》以北魏時期的墓葬遺存材料為考察對象，深入探討了墓葬中的圖像與裝飾在形式和內涵上的相互影響。作者將這種交互作用放在北朝歷史的大背景下進行分析，旨在構建一個基于裝飾史視角的墓葬圖像理論體系。林圣智的研究聚焦于北朝墓葬中的圖像裝飾體系，從中可見研究者愈來愈關注“物”作為美術史研究對象之價值，而不是一味將目光投射到卷軸畫之上。許雅惠之作《三代遺風：古代中國物質文化中的復古》探討了包括宋代宮廷和士大夫階層對金石文物的收藏以及禮制的變革，宋元時期禮器圖式在印刷文化中的傳播與創新等物質文化問題。夏燕靖的《錦簇芳華：唐宋服飾與染織繡藝術史考》以唐宋服飾為研究對象，試圖通過文獻解讀與實物互證還原史實，達成唐宋藝術史的“物質化”書寫。這些專注于“物”的美術史研究表明“無名”美術史的研究意義在未來會愈加凸顯。

結語

2024年美術學學科與話語體系的建設深植于中華文明的歷史傳統，又在全球視野下拓寬了學科的邊界，深化了學術研究的內涵，逐步構建出體現中國特色的藝術學話語體系。值得關注的是，在藝術學“三大體系”建設進程中，中國美術理論研究呈現出雙維發展的創新態勢：既對傳統美術研究史觀與范式譜系進行系統性重審，又在全球化視野下推進本土理論體系的深度建構，形成具有文化主體性的闡釋框架。在藝術批評領域，2024年中國學界不僅就美術創作的傳統與時代問題給予了雙重審視，還積極促進批評體系與實踐創作的雙向互動。這既觸及美術批評內部運作的本質，又深刻揭示了當前美術創作領域的文化態勢，展現了美術批評在理論與實踐交織中的活力與深度。中國美術史研究在2024年展現出了多元并進的景象，眾多學者對當前美術史的寫作方式進行了再思考，在跨文化美術史及物質文化研究領域取得了新成果，其觀察視野亦在不斷拓寬。誠然，當下美術理論研究也面臨諸多挑戰，全球化視野拓寬藝術理論研究邊界的同時，也必然沖擊本土理論體系的建構；而本土話語構建也需避免陷入文化本質主義的陷阱。總之，2024年中國美術理論研究在“三大體系”的建設藍圖指引下，始終秉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導向，將學術創新根植于文化強國建設的時代使命之中。展望未來，中國學者既需深耕理論體系的深層建構，更應在智能時代的文化生產中推動美術理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讓中國美術理論研究煥發出更加蓬勃的文化生命力。

Research Highlights and Development Trends in Chinese Art Theory in 2024

GUO Zhihan" WANG Su

Abstract： In 2024， the study of Chinese art theory has demonstrated significant characteristics of mutual integration， deep introspection， and boundary expansion. Under the strategic guidance of the “Three Systems”， Chinese art theory research not only responds to the demands of national cultural strategies， but also confronts the impacts of technology and globalization. It is committed to fostering theoretical confidence in the soil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roadening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s， and exploring the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Chinese art theory in the global context. The art criticism community has paid much attention to the dynamic trends in Chinese art creation， actively providing feedback and striving to build a two-way interactive and mutually beneficial cultural ecosystem. The study of Chinese art history has shown a diversified development trend， delving deeper into classical topics and expanding research horizons; and also it places greater emphasis on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art， creating an open， inclusive， and continuously exploratory academic atmosphere. These developments collectively propel Chinese art theory research towards a more profound， extensive， and innovative direction.

Keywords： Chinese art theory; \"Three Systems\"; art criticism; Chinese art history; research highlights; development trends

作者簡介：郭峙含，四川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藝術史；王粟，四川大學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美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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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https：//www.gov.cn/xinwen/2022-10/25/content_572168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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