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克思主義重視實踐,不僅重視人的創造性活動,也重視人之生命的生存活動和現實生活。馬克思主義并不反對把實踐當成人的生存之道,而是深切地關心著現實的人的生命,關心以人的生物形式為基礎的生存、享受、發展、價值等多重需求。立足實踐不能沒有生活的維度,必須扎根于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生活本身是一個不斷豐富、延展著的社會歷史性的生成過程,因而“生活”概念也具有不斷變化發展的內涵。“現實的人”對生活存在著需要、滿足著需要、再生著需要,“美好生活需要”勾畫的生活圖景,不僅強調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還關注人們生活層次的躍遷,體現了人類文明形態的創變。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實踐觀;生命;生存;生活的層次與維度
DOI:10.15938/j.cnki.iper.2025.02.007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9749(2025)02-0038-06
一般認為,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具體呈現為人的物質生產勞動。那么,實踐是否包括人的生存、生活(吃穿住用行等)活動呢?有人認為,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主要談的是生產、勞動,并不包括生存、生活。然而,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則強調了人的生活,關注人的物質文化生活和美好生活。人的生活已經成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所講的實踐的具體表現形式。習近平指出:“實踐的觀點、生活的觀點是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基本觀點。”[1]實踐與生活的關系已經變得非常密切,談實踐的問題,就不能不談生活的問題。應該如何看實踐與生存、生活的關系?這是值得從學理上進行回答的問題。
一、應該反對把實踐看作生存之道嗎
眾所周知,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批判費爾巴哈“對于實踐則只是從它的卑污的猶太人表現形式去理解和確定”[2],這給人一種印象,就是馬克思反對把為了經商牟利、維持生計作為人的實踐活動。費爾巴哈之所以從猶太人的表現形式去理解實踐,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哲學家普遍崇尚思維的生活、追求純粹理論體系的構建,而忽視了實實在在的人的生活;另一方面,當時的市民社會中確實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個人的自私自利行為,存在著精致的利己主義欲望驅使下的經商謀利賺錢活動和沉溺享受的吃喝玩樂等行為,如此就顯得有些“卑污”和“令人鄙夷”。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中有多處類似的表達,如:“直到今天,猶太人還不變其特性。他們的原則、他們的上帝,乃是最實踐的處世原則,是利己主義,并且是以宗教為形式的利己主義。”[3]現實的市民社會中遍地都是利己主義的原子化個人,費爾巴哈也就認為實踐就是利己主義個人的實踐,所以是卑污的。
馬克思在《提綱》中批判費爾巴哈只看到了特定歷史時期的實踐、市民社會粗陋的實踐,沒有看到哲學意義上的完整科學的實踐,沒有看到作為人類歷史創造活動的實踐,因而不知道革命的實踐活動的意義。但是,我們由此能認為馬克思完全反對“實踐的卑污的猶太人表現形式”嗎,進而得出馬克思反對在談實踐的問題時講人的生存、生活以及人的物質利益和生存需求嗎?實際上,這一時期的馬克思已經看到物質利益的重要性,看到吃穿住用行等的決定性作用,因此馬克思承認實踐是有一種“滿足人的生物性需求的活動”的表現形式的,實踐有這種“猶太人表現形式”。換言之,他并不完全反對費爾巴哈對于實踐與生存的理解,反對的是“只是從”這個方面來理解和確定,即不能拉低實踐,不能將實踐只限定在人的生理性活動層面。人超越于動物,當然實踐不僅指人的生物性活動,還有人的意義性活動,是昭示人之為人本質、將人與動物區分開來的實踐。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強化了人的生存、生活的重要性和全面性:“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4]對于“有生命的個人”而言,生存是其最基本的需要,因此“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人們為了能‘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5]除了吃喝住穿等這些物質性生存資料,人還有自身的生理特性乃至性愛的需要;而且人的性不單單是性,還強調性人文、倫理和愛的層面,“一開始就進入歷史發展過程的第三種關系是:每日都在重新生產自己生命的人們開始生產另外一些人,即繁殖。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關系,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也就是家庭。”[6]馬克思、恩格斯還指出:“生命的生產,無論是通過勞動而生產自己的生命,還是通過生育而生產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7]可以看出,人的生理生活亦是人改造人的現實的社會活動,為馬克思生活觀的重要內容。馬克思承續和發展了西方文藝復興和啟蒙主義思想,絕不是要主張苦行僧式的禁欲主義,也不是克制人的本性本能需要,而是在尊重人性的基礎上滿足人的合理性、正當性需要。綜而言之,現實的人作為“肉體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現實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8],需要吃穿住用行等,人之生命基本的生存必須得到滿足。馬克思的實踐觀就是要關心而非回避人們的吃穿住用行等問題,關心以人的生物形式為基礎的生存、享受、發展和意義等多重生命需求。
人的生存、生活與生產、勞動當然不是完全割裂的。“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也就怎樣。因此,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9]為了生存、生活,人們就必須得從事生產、勞動。實際上,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理論視域中,“生產”與“生活”在共產主義社會到來之前,大都處于一種二分的狀態。在此歷史階段中,“生產”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表現為“生活”最基本的規定。這時候的“生產”是手段,“生活”體現為目的,“生產”決定“生活”。而到了共產主義階段,“生產”與“生活”則完全融為一體,兩者在致力于促進和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中達成了一致和統一,“生產”也就成為了一種“生活”。所以,在現時代,我們既要看到生活與生產的密不可分,也要看到人的生活獨立于生產、勞動的一面。生產和生活的關系,盡管沒有達到合二為一,但也不是一些人所理解的“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的截然對立分離,實踐包括人的生產活動,也應包括人的生活活動。生活與實踐這兩個詞共同出現在《提綱》的第八條,那就是“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觀點。恩格斯在發表《提綱》時,將馬克思原版中的“全部”二字刪掉,變為了“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論斷。
那么,馬克思當年為什么專門提出這一論斷,有什么樣的特殊所指和針對性呢?為什么在“生活”前面加上了限定詞“全部”和“社會”,他有著怎樣的用意考慮和理論考量呢?這需要我們領會“全部社會生活”的內涵。在“生活”前面加上“社會”二字,凸顯出人的社會性,強調人的各種社會行為的關系性集合。也就是說,“社會生活”是人們在生產勞動實踐中建立的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在“社會生活”前面加上“全部”二字,凸顯了“社會生活”的豐富層級和多樣內容。馬克思強調“全部社會生活”的“本質”是“實踐的”,而沒有直接以“實踐”來作為回答。顯然,全部社會生活的本質不能是一成不變的靜止的東西,而應落腳到動態的變化發展觀和世界觀方法論層面。這樣的表達強調的是用“實踐的”理念和思維方式來理解萬千世界,來看待事物、現實和人本身,來認識和改造世界、變革“全部社會生活”。實踐是人的思維及存在方式,如此,實踐就名副其實地成為了馬克思理解生活世界的獨特視維。
二、立足實踐就要立足人的生存、生活
馬克思的論斷也給我們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即“實踐是生活的”是否也可以呢?沒有人的生活的實踐,還能稱為實踐嗎?人的社會生活是人的實踐活動的產物,社會生活不斷地驗證著人的實踐活動,人的實踐活動也創造、導引和推動著人的社會生活,只有經得起社會生活檢驗的實踐活動才是常青的。沒有脫離實踐的生活,也不存在脫離生活的實踐,兩者是相輔相成、良性互動、相互統一。因此,實踐是生活的、鮮活可感的,不僅是理論的、觀念的、精神的,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實踐在表象上、在現實性上又是生活的。馬克思強調要“在本質上”理解“生活”,即表明從現象層面或直觀角度看,社會生活就是眾多個人或孤立個體的日常生活,甚至是利己者為了自己利益從事的謀生活動;只有從本質上看,才看出社會生活是實踐的,是從事各種實踐活動的、處于各種各樣社會關系的人的作品,才會看到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和生活。[10]
回顧人類發展的歷史進程,不難發現,以往的哲學往往純概念化、邏輯化、思辨性地理解“社會生活”,始終不能真正地立足于人類的現實生活來解決社會問題,造成舊哲學難以回到現實、貼近時代,以至于傳統哲學和近現代哲學都局限于思想和思維的辯論層面,淪為“茶杯里的風暴”“頭腦中的斗爭”“精神領域的設計”,而遺忘和遮蔽了人的真實生活。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對馬克思而言,實踐其實是現實生活的‘代用語’,他凸顯實踐是為了回歸現實生活總體,是為確立一種現實性思維,是為了用現實的人或人的現實生活來取代想象出來的人,以此作為自己哲學的出發點和基礎”[11]。馬克思通過實踐,將哲學從天國拉回到了塵世間,在現實、現世中找到真正可行的此岸世界之實踐的道路和方法,從而確證現實生活中的人的生命本質和價值意義;通過分析與探究“社會生活”中的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問題等,為哲學走出脫離現實的空泛困境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思路,也能夠更好地促進人們現實生命的生存與生活。正如《德意志意識形態》所強調:“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12]
立足實踐,不僅看到實踐本身涵括人的生產、勞動,還要立足人的生存、生活的維度來進一步展開。離開人的生命談實踐沒有任何意義,人的生命的維系是實踐的前提和基礎,實踐不僅是改造世界的革命運動、物質生產勞動,還是人的現實的生存和生活。“生存”,可以理解為自然界的生物為了自身生命存續而必須具備的應有狀態,有時也可以用作“謀生”之義,日常生活中在通俗意義上所言的人的“生存”是指人為了維持活著這一目標所必須保持的最為基本的底線生命存在狀態,即生命的基本存活狀態。一般來說,只要滿足人本身的最低生命所需即可稱為“生存”,因此,“生存”即為人生在世。然而,對于人的生命實踐而言,顯然不能只停留在“生存”層面,人還有發展和意義需求,而這些都是蘊含在“生活”里面的,“生活”不僅包含“生存”,還包含“發展”和“意義”等人的存在狀態和樣式,包含人的多維需求內容。可以說,生存是生活的基本層面,生活是生存的高階層面,在滿足生存的基礎上生活。[13]生存和生活都是人的現實存在,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而具有不同的內容。生存和生活是人類實踐的一部分,也是人類實踐的支撐。重視實踐不僅要重視人的生產、勞動,還要重視人的生存、生活,甚至要以人的生存、生活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實踐是現實的、生動的、活潑的,并非抽象、虛無、呆板的,要將實踐置于人廣闊的生存和生活世界中來審視,面向現實、回應現實、迎接現實。
人的生存不僅體現為一般動物性的本性,還承擔著價值關系。人的生活不只是活著了那么簡單,還要追問為何而活、如何生活、如何能活出有價值有意義的生命。人的生活總是與生存聯系在一起,體現了以人的自由自覺的勞動構建“為我而存在的關系”的世界。動物只有生存、沒有生活;而人既要生存、更要生活。有人經常感嘆現實的生活“是生存、不是生活”,其實是極大肯認了日常生活中的匆忙。受到“叢林法則”的競爭支配,人們為了工作、謀生舍棄了自由與舒適,像動物一樣專心地謀取生存資料。由于生活壓力大、消費水平高,辛苦工作可能也只是維持生命存活的基本所需,活在必然性的束縛之中。所以,“有生存、沒有生活”是對現代性、快節奏生活的概括和映射。然而,人的存在既體現在生存的維度上,也體現在生活的維度上,生活包容生存但又超越于生存。生存本身也可以說是生活的一個方面,因為它是人有意識地所選擇的人生在世方式和實踐方式,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追求什么、規劃著未來。
生活世界是人存在于世的基本事實。馬克思說:“哲學非常懂得生活,它知道,自己的結論無論對天堂的或人間的貪圖享受和利己主義,都不會縱容姑息。而為了真理和知識而熱愛真理和知識的公眾,是善于同那些不學無術、卑躬屈節、毫無節操和賣身求榮的文丐來較量智力和德行的。”[14]這意味著,哲學與生活是內在而非外在的關系。哲學源于生活、生活凝練哲學智慧;哲學改造和創造生活,不是逆來順受、隨聲附和、只阿諛奉承地唱贊歌,而是超越并不斷鑄造新的生活;哲學的生活崇尚真善美、鞭笞假惡丑,不屈從于任何威逼利誘。[15]馬克思視域中的生活是反思性、批判性、革命性的,與人的生命存在息息相關、連為一體,并且人的實踐創造有價值有意義的世界。
實踐一定意義上說也是一種現實的生活,它充盈在人的生產、工作、交往等生命活動之中,是人活著的存在方式。“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16],生活就是人的存在、即人的實踐的全部內容。因此,我們不能把實踐抽離化,它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上的東西,而是在人世間我們每個人的腳下。實踐表現為各種各樣的人的生活,尤其從生產性的社會走向消費性的社會,大家普遍關心日常生活的話題。實踐要想變成一個大家認同的、知曉的大眾化的概念,就不能不關心人的生命生存生活,就要全然回歸到人們現實地生活于其中的本真的、活生生的人的世界。[17]這既是一個理論的問題,也是現實的問題。
三、生活層次的躍遷:從物質文化生活到美好生活
基于馬克思主義實踐觀來審視和解讀人的生活,還應看到生活的不同層級和多維內容。因為人的需要是呈現層級結構的,所以人的生活也是分層次的。人的生活需要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在舊的需要得到滿足的基礎上不斷產生著新的需要,人始終是在需要的增長及其滿足的實踐運動中發展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發展著的概念和實操,其內涵也是不斷豐富、延展著的社會歷史性的生成過程。
在《lt;政治經濟學批判gt;序言》(簡稱《序言》)中,馬克思將人的生活分為物質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和社會生活。在他看來,物質生活是人類最重要的生活形式和人類生活世界的堅固基石。物質生活以人的吃喝住穿用行等為基本內容、以物質生產為基本活動,是其他生活內容的根據和其他生活生產方式之性質、狀況、發展水平等的決定因素。當然,人的物質生活高于動物式的只按照“種的尺度”而進行的活動,因為人要根據自身的價值判斷和理念追求來進行物質生產,實現了“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的統一。政治生活是人類生活的重要內容,其最高旨歸是實現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全面發展;精神生活是人們為滿足精神文化需要而從事的活動的總和,是一個活的意識體系,蘊含科學、技術、道德、文藝等多種形式。“人類社會與動物界的最大區別就是人是有精神需求的”[18],正是因為人民群眾對精神文化生活的期待,故新時代黨和國家著力推進全體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馬克思語境中的“社會生活”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社會生活即“全部社會生活”,狹義的社會生活即與“物質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相并列的“社會生活”,前者包容、蘊含著后者。
問題在于,馬克思當時為什么不說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這兩種生活,而說的是物質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和社會生活這四種生活呢?一方面,以往對于生活的劃分大都為個人生活與國家生活、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這樣容易陷入二元對立的分離境地,即個體與集體、物質與精神之間的簡單粗暴的對抗和割裂。實質上,物質和精神可能并存、相互滲透交融而非分裂。另一方面,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作為最底端和最頂端的兩種生活表達,它們能夠滿足經濟文化發展相對落后狀況下人們對于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簡單對應追求,卻無法適應經濟文化發展起來以后人們對于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生態生活等的復雜混合追求,從而阻斷了人們合理的政治、社會等生活需求,無法回應人們在最基礎的物質生活一端與最高級的精神生活一端進行轉化與遞進實現的問題。隨著經濟與政治、文化、社會等互動關系的發展,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二分法失去了相應解釋力,需要細分以滿足人們對于更高水平、更加多元的生活的追求。實際上,馬克思本人也很少直接將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作為一對范疇來使用,更多的是用“現實生活”與“觀念生活”或“理論生活”來表達。
再進一步看,這四種生活的關系是怎樣呢?“生活”作為一個基礎性的概念,極具包容性,它既是五彩繽紛又是整體統一的。《序言》中關于四種生活的論述盡管將人類生活分為四個領域,但彼此之間不是相互獨立、各自分離的,而是互相作用、緊密聯系、辯證統一的。人類生活是一個由物質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等要素構成的協調互動的有機整體,各種生活形態統一于人的實踐活動之中。馬克思在《序言》中提到:“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19]這一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的經典論述,將社會結構歸類為經濟基礎——政治上層建筑——社會意識形式(觀念上層建筑),相對應的,四種生活據此也可進一步劃分成物質生活——社會生活與政治生活——精神生活三個層級內容。由是,“社會生活”與“政治生活”作為第二層級,起到了聯結“物質生活”(第一層級)和“精神生活”(第三層級)的重要的中介作用。其中,物質生活具有基礎性制約作用、決定著其他三種生活;社會生活與政治生活作為中間環節,制約著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精神生活引領、建構著人的意義世界,對其他三種生活具有保障和導向作用。[20]總之,四種生活相互聯系,不僅僅有內在結構,而且是動態變化的,具有鮮明的社會歷史屬性。
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在談到生活的話題時,最先講的就是“物質文化生活”。1981年6月27日,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一致通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在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國所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21],提出了要滿足人們基于“物質文化需要”的生活。在此之前,黨和國家一些重要文獻使用的是“物質文化生活”,以及“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表達;有的還用了“物質、文化生活”“物質和文化生活”的詞語等。不管是哪種用法,都表明了一定歷史時期內中國共產黨人極為關注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生活、注重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要。
結合黨的重要文件、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的講話等,不難理解這里的物質文化生活實際上就是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那么為什么是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呢?只說物質生活不行嗎?中國共產黨人一開始就不僅注重人的物質性需求,而且重視人的文化性需求,但這里將“物質”放在“文化”前面,無疑是對經濟的首要強調,表明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物質性需求的滿足確實比文化性需求的滿足更為緊迫,對人們物質需要的滿足優先于文化需要。物質文化生活以物質生活為基礎,但又不只是物質生活,因為還要體現文化性的人,回應人們對價值、意義等精神世界的追求和期待。人創造的物質本身就帶著人的文化性,體現著人的審美等。將“文化”放在“物質”之后,也是為了規制物質主義的單向度瘋長和蔓延,絕不是物質欲望的膨脹,物質文化需要可以克服和避免不合理的物質性的虛假需要。物質文化生活作為生活的基本層面,不是單一的物質生活或純粹的文化生活,而是這兩種生活的相伴相生相攜,沒有文化因素的人的物質生活是不存在的,沒有物質生活基礎的文化生活也不成立;物質生活因文化而不極端功利、文化生活因物質而更有底氣。因為人的吃喝住穿用行等從一開始就高于動物,融入了一定的文化或道德觀念、價值判斷等。習近平指出:“物質需求是第一位的,吃上飯是最主要的,所以說‘民以食為天’。但是,這并不是說人民對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就是可有可無的,人類社會與動物界的最大區別就是人是有精神需求的,人民對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時時刻刻都存在。”[22]所以,“物質文化生活”的提出是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相融,盡管在當時的社會發展階段中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發展相對不均衡,兩者沒有實現高度充分融合及平衡化,但仍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對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的追尋,彰顯了中國共產黨人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初心和使命。
物質文化生活是人民群眾美好生活的重要內容和基礎方面,它是我國生產相對落后情況下對人們基本層次生活需求的滿足。經過改革開放多年來的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有了顯著提高,新時代中國共產黨人將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定位,從“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轉變到“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呈現出人們生活需要的轉型升級,這意味著開始明確把實現人民的美好生活作為奮斗目標。早在2012年11月15日,習近平就用十個“更”來概括“美好生活”和“奮斗目標”的內涵。[23]黨的十九大報告從物質文化、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更加明晰地綜括了人民日益增長的廣泛的美好生活需要。此后,黨的二十大和二十屆三中全會均強調黨和國家要不斷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美好生活是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個方面的全面的生活樣態,相比于之前的“物質文化生活”,美好生活的內容更加整全和具體、更加聚焦生活的品質和人民的感受,從“有沒有”“缺不缺”轉向“好不好”“優不優”。有觀點認為,從物質文化生活到美好生活,體現了中國人從追求物質性的外在性滿足到精神性的內在性滿足;也有觀點認為,物質文化生活適應于生產力較低階段的低層次的謀生需要,而美好生活適用于生產力較高階段之過渡到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需要。我們認為,這兩種說法都有不當之處:一方面,美好生活不是海市蜃樓,需要物質文化生活作為基礎,中國人既需要滿足物質文化生活,也需要滿足精神需要的超越性。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必須要以豐盛物質文化生活為基礎和保障,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生活和美好生活都是重視民生的表現。另一方面,美好生活不僅包括物質文化生活,還包括政治、社會、生態等其他方面的生活,當這些生活都充盈了,才是真正的“美好”。“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廣泛,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24],這也就是說,美好生活包含物質文化生活但又不只是物質文化生活。美好生活意味著馬克思主義生產的邏輯進入到生活的邏輯,意味著中國社會發展從以物質文化生產滿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的時代,進入到了全方位滿足人的精神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等各種生活需要的新時代。“生產是為了人的生活”的目的更加凸顯。
在對人民實現美好生活這一問題上,不能認為美好生活太過烏托邦化,是不可能實現的;也不能認為美好生活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在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視域下,追求美好生活是一個在實踐中不斷趨向于更好的愿望的動態過程,是永遠的進行時,不是一蹴而就的。美好生活深深扎根于人們的生產勞動和生活實踐之中,“人世間的一切幸福都需要靠辛勤的勞動來創造”[25],“必須弘揚勤勞致富精神,激勵人們通過勞動創造美好生活”[26]。我們要立足實踐、勇于實踐,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為了人民、依靠人民、造福人民,關心人的生存和生活,在誠實勞動和拼搏奮斗中創造美好生活、推動高質量發展。我們不僅要滿足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還要關注和滿足人們的其他方面的生活,不斷提升生活品質,使人民群眾真正過上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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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