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農業全書》卷十《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分析

摘要：《農業全書》是日本農書的集大成之作，為江戶時代前期農學家宮崎安貞于1697年（元祿10年）所著。該書卷十《藥種之類》為“藥園所種藥物”，主要記載醫家常用藥材種植方法等。江戶時代重商主義盛行，也是中醫知識在日本發生“在地化”的重要階段，故書中多處載有江戶時代中藥材市場需求和銷售等內容。該研究通過整理文獻，考察《農業全書》卷十《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得出宮崎安貞編纂卷十《藥種之類》時尤注重突出藥種的實用性及商業性的結論。其目的一為滿足民生之用，二為鼓勵農民通過種植藥材致富。分析卷十《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有助于理解日本江戶時代中藥材及藥物的流通情況，為理解日本近世民間醫療體系提供參考。

關鍵詞：農業；江戶時代；藥種；商業性；中醫藥；利潤

中圖分類號：G256"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3（a）-0165-05

Analysis Summary of the Compilation Consciousness of Volume Ten Medicinal Seeds of Nogyo Zensho

WANG Yuji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Guangxi， 541006， China）

Abstract： Nogyo Zensho is the culmination of Japanese agricultural books， written by the early Edo period agricultural scholar Anzhen Miyazaki in 1697 （Genroku 10）. The tenth volume of the book， Medicinal Seeds， is all about \"medicines grown in medicinal gardens\"， mainly recording the planting methods of commonly used medicinal herbs by doctors. The prevalence of mercantilism during the Edo period was also an important stage for the localiz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knowledge in Japan. Therefore， the book extensively covers the market demand and sal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during the Edo period. This study examined the editing consciousness of Volume 10 Medicinal Seeds in Nogyo Zensho by organizing literature， and concluded that Miyazaki Anzhen paid particular attention to highlighting the practicality and commercialization of medicinal seeds when compiling Volume 10 Medicinal Seeds. Its purpose is twofold： firstly， to meet the needs of people's livelihood， and secondly， to encourage farmers to become wealthy through planting medicinal herbs. Analyzing the compilation consciousness of Volume 10"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circu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al materials and drugs during the Edo period in Japan， and provides refere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modern folk medical system in Japan.

Key words： Agriculture; Edo period; Medicinal seeds; Commerciality;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Profit

日本江戶時代為持續約250年的和平時期，政治穩定、經濟繁榮。得益于該時期農業技術的提升，中藥材的產量大幅度增加，為日本漢方藥的民間流行提供了保障。日本漢方醫學的發展也在中日醫學交流的促進下，更趨深入。《農業全書》是日本農書的集大成之作，為江戶時代前期農學家宮崎安貞于1697年（元祿10年）所著。宮崎安貞除了參考中國明代學者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外，還根據自己的實地考察，將如何種植谷物、野菜、藥材、經濟作物的知識繪圖并收錄于書中。該書對江戶時代農業技術的貢獻不可勝計，其中卷十《藥種之類》為“藥園所種藥物”，記載了江戶時代中藥材需求和銷售情況，體現了宮崎安貞注重實用性及商業性的編纂意識。這種編纂意識展現了日本江戶時代中藥材及藥物的流通情況，為理解日本近世民間醫療體系提供了參考。

1 卷十《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民生之用

《農業全書》共11卷，分別為：卷一《農事總論》、卷二《五谷之類》、卷三四《菜之類》、卷五《山野菜之類》、卷六《三草之類》、卷七《四木之類》、卷八《果木之類》、卷九《諸木之類》、卷十《生類養法·藥種之類》、卷十一《附錄》。中藥材種植內容重點分布于卷十，不過其他卷也有記載，如“牛蒡、獨活、地服、茶、芍藥”等醫食同源的藥物等。卷十記載的藥材皆定義為“藥園所種藥物”，突出藥物性能，以區別于其他卷醫食同源的藥材。宮崎安貞編纂《農業全書》時曾“參唐之農書，觀其本草之書，凡中華農法能為我邦所用者皆記之”，因此《農業全書》中也編入了豐富的本草學知識。宮崎安貞在自序里說道：“藥種等為我邦產有，但多為人不知之物或為人所知的藥種，都應把它們種上。如不宜地種植或不知其栽種法，易生低劣之物。了解諸類物之性，熟知其栽種之法，因地制宜而種，除我邦不產龍腦、麝香、沉香等數種外，其余皆能滿足民生之用而不必求于外國。”由此可見，上述藥材有些日本有產卻不被人知曉，有些因栽種不當而導致藥材質量不佳或者產量少，為了滿足民生之用，宮崎安貞認為中藥材不僅需種得多，也需種得好。江戶時代伊始，由于長期以來農業生產發展的滯后，日本的很多物資都依賴從中國進口，諸如棉花、生絲、絲綢、煙草、藍靛、蔗糖、茶葉、陶瓷等都是大宗進口商品。中藥材關系人之生命，進口價格昂貴，為了實現中藥材的自給自足，宮崎安貞特意開辟《藥種之類》一卷，鼓勵農民種植市場需求度高的藥材。經整理，《藥種之類》一卷收錄的中藥材共21種，分別為：當歸、地黃、川芎、大黃、牡丹、芍藥、干姜、茴香、牽牛子、山藥、天門冬、蓖麻子、白芷、紫蘇、薄荷、冬葵子、荊芥、香薷、澤瀉、麥門冬、木賊[1]，皆為中醫藥里常見藥材。

2 卷十《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商業性

《農業全書》雖然是一本關于中國的農產品如何在日本種植和生產的指導性工具書，但在立足日本國情和農業資源狀況等基礎上，就如何因地制宜進行多元化生產等方面，有著許多獨到的創意和發明[2]。該書卷十《藥種之類》中，除重點記載如何種植藥材外，還記載了收獲、加工、銷售的方法。可以說卷十《藥種之類》記載的每種藥材后都載有“生財之道”的內容，且此部分內容并未見于中國的《農政全書》中。江戶時代商業經濟發達，故這部分內容應為宮崎安貞迎合當時日本社會的形勢特意編纂的內容，體現了卷十《藥種之類》的商業性。下文將從種之有道、市場需求、銷售及獲利三個角度分析卷十《藥種之類》編纂中的商業意識，并探討其背后的歷史原因。

2.1 種之有道——種植利益最大化

日本江戶時代商品經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形成了以大阪、江戶、京都為中心的商品經濟圈。商品經濟的發展把農民卷入了商品生產的環流。為了使種植利益最大化，宮崎安貞在《藥種之類》中強調種之有道，即如何種植才能更獲利。如牡丹，宮崎安貞寫道“每年不取根，每三年挖一次根，根據栽培手法，牡丹根甚延展，其上斤者甚多，獲利不計其數，是越久種越值錢的藥材，沙地溫暖肥沃之處，年年不論季候皆能栽種，隨意種之，利益甚豐厚”；再如蓖麻子，又記載道“空地肥沃之處零星種植能結子，相應的肥地種植一株結子甚多，分枝多的結子越多，價格越高，為利潤豐厚之物”。從上述記載中可以看出，宮崎安貞強調牡丹、蓖麻子的栽種法，是為了給農民普及更加經濟有效的種植模式，以實現利益最大化種植。

2.2 售之有方——市場需求

江戶時代日本的商品經濟較以前有了飛躍性發展。在農業領域，除了在自家消費或者在集團內部消費，農作物作為商品進行生產銷售的情況也增加了。為了迎合江戶時代商品經濟興起的時代背景，《農業全書》卷十《藥種之類》不僅載有藥材的加工法，還記載了當時社會對該藥種的市場需求。經整理，如表1所示。

表1" "《藥種之類》記載的藥種市場需求

根據表1，地黃、川芎、大黃、牡丹、白芍藥、紫蘇、薄荷、荊芥這些藥材是當時醫家的常用藥。如地黃，宮崎安貞甚至認為只要有土地就應該多種植。江戶時代社會對地黃的需求量非常大，其不僅作為良藥被頻繁使用，“地黃煎飴”作為江戶時代的藥果子之一，也在民間廣泛流行。《本朝世事談綺》中記載，“古來堂上命醫家制地黃煎，其法將麥芽粉末于地黃汁混合，精煉后可服用。可潤腸胃，益氣血，為良糕也……”[3]。《農業全書》也記錄，“地黃用于四物湯、六味丸等，也用于其他諸方的良藥”，“川芎用于四物湯及其他諸方的良藥”，其余藥種為醫家之用，并未提及藥方。江戶時代商品經濟發達，市面上藥鋪林立，平民百姓可以直接買到制好的合藥，《農業全書》中的四物湯、六味丸應為江戶時代藥鋪里的常備藥。張仲景把六味丸當作諸藥之首，把四物湯當作養血最佳湯劑[4]。四物湯以養血為目標，是婦科領域廣泛使用的祛除瘀血的藥方，江戶時代藥鋪均有銷售，甚至逐漸發展成適用范圍廣泛的萬能藥方[5]。六味丸為六味地黃丸，使用藥材包括：熟地黃、山茱萸、山藥、牡丹皮、澤瀉、茯苓，主治諸虛不足，為補腎之良藥。六味地黃丸作為江戶時代藥鋪常備藥之一，因其藥效佳，還成為民間文學作品的素材之一。井原西鶴在《好色一代女》中寫道：“要是把這個故事講給需要吃地黃丸壯陽增精的年輕人，恐怕個個都會恨得咬牙切齒吧。”[6]《川柳》也載有與地黃丸有關的打油詩“強いこと一生飲まぬ地黃丸”[7]（強者一生都不用服用地黃丸）。因此六味丸（地黃丸）在江戶的平民百姓間成為非常流行的補藥。江戶后期，服用地黃丸一度變成日本民間“不養生”的代名詞，如江戶后期流行的熟語“地黃飲んで茶屋狂い（服用地黃丸后浪跡于茶屋）”和諺語“地黃飲んで不養生する（服用地黃丸后不養生）”[8]等，則指服用地黃丸后在游廓放浪形骸致使身體損耗之意。綜上所述，服用四物湯或六味地黃丸在江戶時代已非常普遍，所以藥鋪對地黃、當歸、川芎等原材料需求量激增，故宮崎安貞建議農民有土地就應該多種這些藥材。

但并不是所有的藥種都為醫家常用之物。《農業全書》記載蓖麻子和木賊可以入藥，但市場需求不大。尤其是蓖麻子，宮崎安貞寫道“少量用于藥。最常用于去油后制蠟燭，應多種”。可見蓖麻子的最大用途是制作蠟燭。明朝宋應星的《天工開物》記載了當時制作蠟燭的原材料和技術，如“造燭，則柏皮油為上，蓖麻子次之，柏混油每斤入白蠟凍結次之，白蠟結凍諸清油又次之，樟樹子油又次之（其光不減，但有避香氣者），冬青子油又次之（韶郡專用，嫌其油少，故列次）。北土廣用牛油，則為下矣”[9]，故中國明代已用蓖麻油制作蠟燭。《天工開物》傳到日本后，書中記載的生產方式、技術手段、農業思想和生態哲學均對日本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0]。《天工開物》東傳日本成為知識精英們學習和吸收中國先進科技的重要書籍[11]，為日本學者開辟了知識的新天地。“以《農書》《三才圖會》《天工開物》等為首的科學技術書、百科全書從中國傳入日本，這些書成為當時日本學者學習和借鑒中國科學技術精髓的有效途徑。”[12]模仿中國《三才圖會》編纂的《和漢三才圖會》中云：“蓖麻俗稱唐胡麻。和州產物為佳。紀州、蕓州產次之。近來將其煉制代替蠟燭……”[13]，可見江戶時代，《天工開物》中用蓖麻油制作蠟燭的方法通過《和漢三才圖會》傳入了日本。蠟燭生產始于室町末，江戶時代隨著蠟燭生產技術的推廣，蠟燭的市場也不斷擴大，江戶時代后期，大都市中使用蠟燭已成為普遍的事情[14]。不過蠟燭生產耗時長而且產量低，所以和蠟燭在江戶時代的大部分時間里仍然屬于一般平民大眾難以企及的貴重物品[15]。而蓖麻油作為蠟燭的原料之一，蘊藏著巨大的利潤，故宮崎安貞呼吁農民應多種植。

2.3 售之有方——銷售及獲利

詹姆斯·L.麥克萊恩指出日本在太平盛世的江戶時代中獲得超乎尋常的商業發展，這一發展起源于16世紀戰爭的嚴酷考驗。在普遍的毀滅和混亂之中，軍隊也需要供給，農民也希望通過改進工具、培育新品種和使用更豐裕的肥料來提高農作物產量。與此同時，工程技術革新使大型的灌溉、防洪及墾荒工程得到發展，耕地的數量在1550—1650年間幾乎增加了一倍。日本的商業革命也改變了農村農業生產的模式。全國每個地區的農民家庭都轉向種植出售給新興城市人口的茶葉、煙草、水果和蔬菜[16]。因此，區別于傳統的農民意識，江戶時代的農民對具有潛在商業利益的經濟作物更感興趣。在這種現實背景下，宮崎安貞為了促進農民的商業意識，《農業全書》卷十《藥種之類》的每個藥物后都載有獲利情況，給當時的農民提供了致富的信息。經整理，卷十《藥種之類》中記載的藥種銷售及獲利情況如下。

表2" "卷十《藥種之類》記載的藥種銷售及獲利情況

由表2可見，卷十記載的藥種皆可銷售給藥店。種植水平越高，藥材的價格也水漲船高，如“大和地黃優質個大者，一斤可在藥店賣二兩銀”。其中當歸、地黃、川芎、干姜為獲利豐厚之藥物；薄荷、冬葵子、荊芥、天門冬、白芷、芍藥為可獲利之物。

進入江戶時代，日本的醫學、藥學都發生了巨大的進步。中國的醫藥浸潤于日本社會的各個方面，從藥學來說，以元祿時期本草學的抬頭為契機，藥學的研究日趨專業化。幕府獎勵種植中藥材，不僅自行經營藥園，也著手調查各地的藥草。隨著醫學的隆盛，藥業也逐漸興盛。藥業的胎動始于室町末，京都附近，不僅寺廟神社，公家、醫家、富裕的工商業者中也出現了從事制藥的人。《洛中洛外圖》里描繪了藥鋪鱗次櫛比的樣子。《多聞院日記》里也提到了奈良有各色藥鋪，可生產各種各樣的合藥。江戶初，曲直瀨道三的配藥方法風靡一時，許多合藥也作為家庭的常備藥在藥鋪銷售[17]。醫藥關乎人的性命，藥材的種植自然也被重視起來。《農業全書》多處提到“可賣給藥店獲利”，甚至為了體現其獲利豐厚，宮崎安貞還特意介紹“一段畠的當歸，價格為代銀四五百目”“大和地黃優質個大者，一斤可在藥店賣二兩銀”等藥物的具體售價。按照元祿13年（1700年）的物價，金一兩可換銀60目[18]，一兩銀等于銀40—60目，因此二兩銀約為一到二兩黃金。可見江戶時代，當歸和地黃是相當昂貴的藥材。因此宮崎安貞為了培養農民的商業意識，在《農業全書》中鼓勵多種藥材，尤其是多種植高利潤的藥材，同時也強調提升種植技術的必要性。

3 結束語

《農業全書》雖說以中國的《農政全書》為范本，但也突出了日本當時的社會環境及技術措施等特點。江戶時代是中醫藥文化在日本發生“在地化”的重要階段，同時為了適應重商主義的時代背景，宮崎安貞編纂《藥種之類》時尤其注重介紹藥種的實用性及商業性。種植藥種一為滿足民生之用，二為鼓勵農民多種藥材發家致富。而藥種的種植不僅促進了江戶時代四物湯、六味地黃丸的生產，也促進了蠟燭的生產。分析《藥種之類》的編纂意識為探索日本江戶時代中藥材及藥物的流通情況提供了參考。除《藥種之類》外，《農業全書》中也載有其他藥材銷售及流通的情況，有待今后進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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