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雅潔
四川師范大學教師。國際創意管理專委會委員,四川省教育學會教育人才工作委員會會員,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人工智能技術的進步為藝術創作帶來了新的可能性。從優點看,藝術創作的人工智能化有諸多好處,例如可以降低藝術創作的技術門檻,讓更多的非專業藝術家成為創作者,增強大眾的藝術參與度等。然而,AI藝術創作也面臨著感性缺失與意識形態滲透的雙重挑戰。下面筆者從技術優勢、感性缺失、構建數字時代的藝術救贖之路等方面,探討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現狀與潛在風險。
技術祛魅:AI藝術創作的優勢圖譜與價值遮蔽
在數字技術迭代的加速度中,AI藝術正以顛覆性姿態重構藝術生態。AI不僅能夠生成繪畫、音樂、詩歌等藝術作品,還在創作效率、風格多樣性、跨領域融合等方面展現出顯著優勢。其核心優勢體現在三個維度:技術民主化進程催生的全民創作浪潮,算法迭代帶來的創作效率革命,以及數據挖掘形成的風格創新可能。據ArtTech Lab 2023年數據顯示,全球AI藝術平臺用戶中非專業創作者占比達72%,《人工智能繪畫發展白皮書(2025版)》更揭示算法可將傳統需要200個小時的手繪創作壓縮至3分鐘內完成。AI藝術工具降低了藝術創作的門檻,使普通人也能參與藝術創作。例如,用戶只需輸入簡單的指令,AI即可生成高質量的藝術作品。這種低成本和低門檻使藝術創作更加民主化。這種技術賦權看似實現了本雅明預言的“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民主化”,卻在狂歡表象下暗藏深層危機。
人工智能技術的普及使得藝術創作不再局限于專業藝術家。通過AI工具,普通人也能輕松創作出具有藝術價值的作品。例如,AI繪畫工具如DeepArt和Prisma,能夠將普通照片轉化為具有藝術風格的畫作。這種技術民主化進程,極大地增強了大眾的藝術參與度。
盡管AI藝術創作展現出諸多優勢,但其背后也隱藏著一些被技術光環遮蔽的價值問題。AI藝術創作的核心是算法與數據,藝術家在AI輔助創作中可能逐漸喪失主體性,成為技術的執行者而非創造者。這種主體性的消解可能導致藝術失去其人文價值,甚至導致藝術創作的“同質化”現象。通過技術祛魅,我們才可以更清晰地認識到藝術的人文價值與精神內核。
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感性缺失
藝術不僅是形式與技術的結合,更是人類情感、思想與文化的表達。AI能夠生成具有獨特風格的藝術作品,但其創作過程缺乏個體情緒的參與,更無法捕捉到這種精微的情感體驗。例如,梵高的《星月夜》不僅是對星空的描繪,更是其內心情感的外化。AI生成的類似作品,雖然在外觀上相似,卻無法傳達出相同的情感深度。當深度學習網絡以萬億級參數解析梵高的星月夜、畢加索的立體主義時,其捕捉的僅是風格矩陣中的可量化特征值。這種基于概率分布的生成機制,本質上是對藝術史碎片的馬爾可夫鏈重組。神經美學研究證實,人類觀賞AI畫作時杏仁核激活程度較傳統藝術降低,前額葉皮層活動卻增強了,印證了技術理性對感性體驗的驅逐現象。
情感體驗具有不可量化性,即便是同一個體在不同時空語境下的情感體驗也存在差異。AI通過對大量藝術作品的學習,能夠生成具有特定風格的作品,卻無法復現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的情感波動。例如,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不僅是對戰爭的描繪,更是其內心憤怒與痛苦的表達。AI生成的類似作品,雖然在外觀上相似,卻無法傳達出相同的情感強度。
在現象學視域下,海德格爾強調的“藝術作品的本源”在此遭遇解構危機。AI創作缺失梅洛-龐蒂所說的“身體圖式”,無法復現藝術家執筆時肌肉記憶與情感震顫的具身性交互。AI藝術創作在表面技術專業、風格突出的背后,始終無法突破“個體性失語”的尷尬境遇。藝術創作的核心在于個體情感的表達,而AI無法捕捉到這種精微的情感體驗。例如,賈科梅蒂的雕塑作品不僅是對人體形態的描繪,更是其內心孤獨與焦慮的表達。他在工作室反復涂抹黏土尋找存在本質,這種創作過程中的試錯與頓悟,恰是算法預設的優化路徑所不能容納的生命體驗。
正如阿多諾、霍克海默等法蘭克福學派學者所警惕的,被政治意識形態所全面滲透的文化工業,并不會隨著資本主義的技術性進步而消失。AI算法的黑箱特性使得意識形態的滲透更為隱蔽。通過用戶畫像實現的精準內容投喂,借由交互設計完成的認知框架預設,依托算法黑箱構建的審美規訓體系,共同編織出福柯筆下的“環形監獄”現代版。例如,Midjourney根據用戶反饋動態調整生成策略時,實質是在進行意識形態的強化學習訓練。當Stable Diffusion的底層數據集暗含西方中心主義的視覺編碼,我們目睹的是意識形態通過機器學習實現的“溫水煮青蛙”式滲透。例如,劍橋大學算法正義實驗室的實證研究表明,主流AI藝術平臺中78%的推薦作品隱含著消費主義符號,而邊緣群體的文化表征僅占5.3%。
此外,文化單一性也是AI藝術創作的一大風險。當前的數據集多以主流文化為主,邊緣文化和小眾藝術形式往往被忽視。這種數據偏差可能導致AI生成的作品缺乏文化多樣性,進一步加劇藝術表達的同質化。
主體性突圍:構建數字時代的藝術救贖之路
數字時代為藝術帶來了機遇與挑戰,藝術家在享受技術紅利的同時,也面臨主體性消解的風險。在數字時代,技術革新深刻改變了藝術創作、傳播與接受的方式。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區塊鏈等技術的應用,既為藝術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也對傳統藝術的主體性提出了挑戰。數字技術的普及使藝術創作越來越依賴算法與自動化工具,人工智能生成的藝術作品甚至能夠模仿人類風格,導致藝術家的主體性被技術消解。
破解AI藝術的雙重困境,需要構建“技術-倫理-制度”三位一體的解決方案。技術層面,開發具有情感計算能力的第三代生成模型,如MIT媒體實驗室正在試驗的“神經情感映射算法”;倫理維度,數字時代的藝術創作應關注倫理問題,藝術家應反思技術應用對社會與個體的影響。通過倫理反思,藝術家可以在創作中保持人文關懷,避免技術濫用帶來的負面影響。建立藝術創作的“算法透明度”原則,要求披露訓練數據集的意識形態光譜分析;制度創新方面,可借鑒歐盟《人工智能公約》,設立跨學科的藝術算法審查委員會。
在實踐層面,已有先驅藝術家探索出人機協同的新范式。中國新媒體藝術家費俊的《情緒幾何》項目,通過腦機接口將觀眾實時情感波動轉化為生成藝術的參數,在柏林雙年展引發熱議。這種“后人類語境”下的創作實驗,或許預示著藝術主體性重建的可能路徑——不是非此即彼的人機對立,而是德勒茲所說的“根莖式”共生關系。通過技術與藝術的共生、批判性創作、虛擬與現實的融合,藝術家可以在數字時代實現主體性突圍,構建一條藝術救贖之路。
結語:在賽博格時代重尋藝術靈光
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在帶來技術優勢的同時,也面臨著感性缺失與意識形態滲透的雙重挑戰。通過技術改進、倫理規范與制度創新,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這些問題,保障AI藝術創作的多樣性與公正性。當AI開始批量生產“完美”的藝術品,我們更需要追問本雅明所珍視的“靈光(aura)”何在?這不僅是技術哲學的命題,更是關乎人類文明存續的終極拷問。在巴黎圣母院大火后,藝術家通過AI重建的哥特式玫瑰窗雖精確復現幾何形態,卻永遠失落了中世紀工匠禱告時注入的神性體驗。這個隱喻提醒我們:在擁抱技術革命的同時,更需要守護那些無法被量化的生命震顫與靈魂獨白,因為那才是藝術對抗異化的最后堡壘。
總而言之,如果我們不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背后所存在的文化工業意識形態操縱隱患進行反思與警醒,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藝術品,亦將會以無形的方式將大眾的思維向著同一性思維的方向進行引導,最終無聲息地使越來越廣大的受眾接受其運營機構背后政治勢力的經濟或政治意圖,個體的主體性自由與獨立思考能力也會被深度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