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個中學生挽救了一輛失控的公交車——這消息從電話里傳來時,甘肅省臨夏市第三中學政教處主任楊延國一時間很難相信。電話那頭說,有幾個學生在司機暈厥后,把公交車穩穩地停了下來,保住了車上18 個人的性命。下午一到校,他就通過學校廣播找人:“昨天中午坐過14 路公交車的學生,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八年級19班的馬東拉、七年級20 班的馬斌、七年級12 班的高一帆和九年級11 班的王武斌,從班里走了出來。
護士馬小艷還記得這幾個學生。2024 年12 月19 日下午,她和馬東拉、馬斌一起坐上了那輛綠色的14 路公交車。她找到一個靠近后門的位置坐下,兩個中學生坐在和司機相對的兩個位置上,不停地在說話。
后排的幾個小學生嚷嚷著給前面的同學起外號,又是笑,又是大叫。馬小艷聽得煩躁。更早些時候上車的王武斌坐在最后一排,本來在跟同學討論學習,也不得不注意車里的叫喊聲。公交車走了3 站后,高一帆上車了。他坐在司機身后的單座上。他看到了對面的馬斌和馬東拉,他們經常在公交上相遇。
車子再次啟動,司機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盤,走了不遠,突然張大了嘴巴。馬斌正對著他, 以為他瞌睡了,在打哈欠。但緊接著,那個胖胖的司機睜大眼睛,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他很痛苦的樣子,頭就往后仰去,雙手離開了方向盤。”馬東拉沖上去拍打司機,沒有反應。馬斌、高一帆也湊了過去。
“司機大叔睡著了!”有小學生在喊。“開車的人怎么會睡著?”馬小艷發現車還在走,又看到幾個中學生撲在駕駛員的位置上,“打擾人家開車”。她感到不解。
順著車廂里的叫喊聲,坐在最后排的王武斌抬起頭,從司機頭頂上方的反光鏡里看到了他痛苦的表情。他起身向前沖。這時候車子正往左邊的對向車道駛去。駕駛室有扇半封閉的門,馬東拉站在攔腰高的門外,發現司機的腳還踩在油門上,車子正在慢慢提速。
這輛載著18 名乘客的公交車徹底失控了。
車廂里充斥著尖叫聲。有大人慌亂地站起來拿手機,打求救電話。4 個連考駕照的資格都沒有的中學生圍在駕駛室前,對著一堆陌生的按鈕和搖桿想辦法。
馬東拉想,得先把司機的腳從油門上挪開。他玩過一款叫作“駕駛模擬器”的游戲,大概分得清油門和剎車,爸爸開車時也跟他講過。他將上半身探進駕駛室,抱起司機的腿。“他的身體很僵硬,我使出了很大的力氣。”身高不足1 米6 的馬東拉說。
與此同時,馬斌和高一帆抓著方向盤,猛往右打了一圈方向。車頭調轉,朝著右側路邊駛去,他們沒想到轉的幅度這么大,又趕緊往左打。車子就這樣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馬東拉鉆在駕駛室里,解決了油門的問題,又往里探,按住了剎車。他的腰卡在駕駛室的門上,雙腿騰空。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打開雙閃!”馬東拉起身找雙閃的按鈕,車子又開始移動,呼叫四起,他急忙又按了一次剎車。但這一次剎得太猛。“我們差點都翻了。”馬小艷以為車子撞到了什么。
馬斌覺得,得把駕駛室的門打開,讓馬東拉“踩剎車輕松一點”。他以前坐車觀察過,司機在右側擰一下什么,門就打開了。他嘗試照做,馬東拉徹底鉆了進去。
車廂里仍然混亂。有個女人打了120, 馬小艷打了110。王武斌還在試圖喚醒司機,但司機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身體逐漸滑下來,壓住了馬東拉。幾個學生把搖搖晃晃的公交車扭到路邊,勉強停了下來。根據以往坐車的觀察,高一帆找到了開門的按鈕,乘客們陸續下了車。馬東拉仍死死地按著剎車。一個戴白帽子的男人下車前告訴他:“ 把手剎拉一下。”他才又去找到了手剎。車子徹底停穩了。
4 個學生想合力把司機抬出來,但根本抬不動。有個在附近的公交站等車的學生上了車,5 個人一起勉強把司機從駕駛室拉出來,拖到了車廂中間。
馬東拉決定對他做心肺復蘇。22 天前,臨夏市第三中學剛剛邀請市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到校開展了應急救護知識的技能講座,教了學生們心肺復蘇的方法。馬東拉在一年前也聽過一次培訓。他學得很仔細,想著如果在外面遇到這種事情,他要第一個沖上去做。過了一天,他發現“根本沒有出事的人”,自然把這事忘了。
現在,司機大叔躺在地上,臉色發白,仍睜著眼睛,張著嘴巴。馬東拉找準胸口的位置,按壓了4 次。隨后馬小艷上車了。她把手放在司機脖子上,沒有感受到頸動脈的搏動,“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趕緊按了。”按壓二十幾次后,馬小艷聽到了救護車的警鳴聲。公交車司機被抬上救護車后,她打車去上班。幾個學生上了另一趟14 路公交車去學校。在那輛車上,他們才開始感到害怕。
次日,公交公司的人來學校座談,幾個學生才知道,司機突發心臟病,沒搶救過來。一周后,公交公司正式送來一面錦旗, 上面寫著4個學生的名字。這是成績平平的馬東拉第一次收到這么多夸獎。“很自豪,”他說,“但感覺不是那么開心。”聽到司機去世的消息,他曾對王武斌說:“這跟沒救有什么區別。”
他一直記得那位司機的樣子:穿著一件灰色的外套,胖胖的, 頭發往后梳過去。病發之前,等紅綠燈的間隙,司機轉過頭看著馬東拉和馬斌,對他們笑了笑。馬東拉也沖他笑了笑。
(劉振摘自2025 年1 月22 日《中國青年報》,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