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構成及其形成機理

摘要：近十年，國產動畫電影精品佳作頻出，其發展倍道而進，在歷年票房市場中屢創佳績，已逐漸形成較為穩定的產業模式和商業模式。本文首先明確類型劃分基礎，再通過梳理歸置2014年以來歷年高票房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與票房數據，對當代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構成進行總結與分析。試從類型構成的形成機理中，發現國產動畫電影的消費需求和發展之路。

關鍵詞：國產動畫電影 類型化 電影市場 電影消費

自2014年以來，在進口動畫大片不斷沖擊國內市場的背景之下，一部部制作精良的國產動畫電影身負“國漫崛起”的重擔走入國人視野，并為歷年國內電影總票房做出了貢獻。在2023年，更是前所未有地達到一年內兩部10億票房國產動畫影片的新突破。隨著多年的創作摸索與市場經驗積累，盡管創作題材、創作方法百花齊放，但在視聽元素、主題元素等創作參數選擇上，國產動畫電影總體呈現出“類型化…‘模式化”的發展趨勢。創作上的選擇傾向，實為市場反饋的能動結果。這是我國動畫電影市場走出萌芽階段，逐漸走向科學、成熟的一大標志，同時也說明國產動畫電影作為文化產品，開始邁入了產業化、工業化的新階段。

在學界，雖已有學者關注到國產類型動畫頗具雛形，但具有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類型理論還尚未成熟。本文以過去十年31部過億票房的國產動畫電影影片為藍本，歸納梳理其類型選擇與票房數據，結合文化背景與消費需求等市場環境因素，總結當代國產動畫電影市場中的類型構成分析其形成機理。

一、電影類型研究相關概念辨析

（一）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

類型研究一直是藝術研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電影這門學科中尤為重要。類型電影是一種商業化生產的產物，它是電影生產者按照細分消費群體的審美喜好量身定做的文化商品。類型電影起源美國好萊塢，美國學者托馬斯·沙茨在《好萊塢類型電影》中，細致梳理了好萊塢電影的類型史，歸納與界定了電影類型所具備的部分特征，并強調了類型電影的商業屬性①。

電影類型和類型電影密切相關，但有所區別。電影類型是對電影根據主題、風格和元素進行分類和歸類的方式，而類型電影是在特定類型或風格中具有明顯特征和傳統的電影作品。電影類型提供了一種整體的分類框架，用于描述和區分不同類型的電影。它涵蓋了廣泛的電影類型，如動作片、喜劇片、愛情片、科幻片等。

在電影類型的大范圍內，存在著各種類型電影。類型電影是在特定類型或風格中具有明確特征和傳統的電影作品。它們深入探索該類型的情節、主題和視覺風格等元素，其創作規律遵循該類型的慣例和期望②。例如，動作電影中的大規模特技動作場面和英雄角色，恐怖電影中的緊張氣氛和驚悚形象，都代表了類型電影的特點。電影類型提供了一個總體框架，而類型電影則是在具體的電影類型或風格中體現出來。類型電影是電影類型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它們通過對特定類型的深入探索和遵循慣例，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和欣賞該類型的電影作品，同時也增加了商業電影進入市場的安全性，降低了創作生產者的市場與投資風險。

（二）電影“類型化”與電影市場

電影的“類型化”，顧名思義即指代將電影生產流程向某一類型目標轉化的過程。電影的“類型化”是連接創作與市場的紐帶，是確保發散性的創作目的得以圍繞市場化運作秩序所展開，進行標準化產出的有效方法。電影的“類型化”與電影市場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電影“類型化”是為了滿足不同觀眾的需求和興趣，而電影市場則是各種類型的電影在商業層面上運作和推廣的場域。從生產角度看，不同類型的電影通常針對不同的目標受眾群體。對細分類型市場進行市場調研和收集觀眾反饋可以幫助制片方和發行商了解受眾對于不同類型電影的喜好和需求，從而決定制作和推廣哪些類型的電影。

電影“類型化”同時也影響到電影的宣傳和市場推廣策略。針對不同類型的電影，制片方會采取不同的宣傳手段，以吸引目標受眾的注意力。例如，動作片可能強調強沖擊的動作場面和特技效果，而愛情片更注重營造浪漫氛圍和情感共鳴。

此外，電影“類型化”與票房表現和市場競爭密切相關。部分類型的電影在特定的時間段或季節更受歡迎，例如在國慶節日期間，主旋律影片的上座率往往會高于其他類型影片，而其他類型片可能需要更優質的制作班底與營銷推廣策略才能獲得成功。面對競爭激烈的市場，制片方和發行商需要對不同類型的電影市場趨勢進行分析和預測，以做出最優決策。

電影“類型化”是電影市場運作中重要的因素之一，它與觀眾需求、宣傳營銷和市場競爭等方面密切相關，對于電影產業的發展和商業成功具有重要意義。

二、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構成

（一）劃分基礎與樣本選擇

為了準確且有效地總結國產動畫的類型格局，構成統計內的樣本數量與質量需要制定相對應的條件。本文基于燈塔專業版APP所呈票房數據與類型參考，以2014年起至今共31部票房過億的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選擇與票房數據，作為勾勒國產動畫電影類型格局的樣本基礎。據燈塔專業版數據統計，2014年至今共公開上映314部國產動畫電影，在此之中取票房榜前31部影片。一方面足夠的樣本容量能一定程度減少概率現象級影片對于研究結果普適性的影響，另一方面過億的票房保證了研究對象均為在競爭市場上較為被大眾認可的優質影片，以這類頭部產品進行研究對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發展更具積極意義。

類型電影的劃分標準并不具備統一性。例如根據其商業屬性差異可分為商業片與文藝片：根據其題材內容可分為歷史片、西部片、戰爭片等：根據表現形式又出現了歌舞片、動畫片等。在本文中值得強調的一點是，本文研究對象“國產動畫電影”本就屬于傳統類型片中動畫片的分類。而本文所涉及的研究問題“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構成”將暫不論及其本體類型“動畫”，主要圍繞其余所涉類型展開。

類型電影也并非非此即彼，類型電影是交叉與融合的，類型融合與類型互滲形成了市場的主流。本文所涉及的31部影片，大多涵蓋二至三種類型，只有5部影片為單一類型影片。由于多類型影片所含類型在創作環節并無主次之分，所以在進行類型格局統計時同一影片的不同類型將獨立計入。

（二）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構成

本文對國產動畫電影類型構成的研究關注到兩方面內容：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格局與個體影片的類型組合。

格局，可泛指某一系統、領域或事物的整體形態、內部要素的分布構成、結構方式等，運用在經濟學領域，往往用于形容市場競爭內外結構與產業布局等方面。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格局，可表現為各影片所涉類型在該市場中的占有比重。由表l影片統計表2．31部頭部票房國產動畫影片類型總數為60，共涉及10種不同電影類型。其中喜劇、奇幻和冒險三大類型時常出現于國產動畫電影頭部影片的類型選擇之中，十年來只有l部影片完全不涉及此三類型：劇情、動作、家庭和科幻類型次之：歷史、兒童、愛情僅在個別影片中出現。

從個體影片的類型組合上進一步統計，31部影片中有26部影片涵蓋了兩至三種類型，僅有5部影片為單一類型影片。在26種類型組合中，除了以《熊出沒》系列為代表的“喜劇+冒險”組合已被廣泛的認可與應用，形成了固定的類型組合模式，其余的類型組合影片并沒有在市場規?；a。國產動畫電影市場呈現出以年為單位，圍繞“喜?。婊茫半U+其他類型”模式展開類型創新組合的穩定趨勢。

在此基礎上，結合每部影片的票房情況與上映時間，我們可得出以下結論：1．經過時間與市場反饋的反復驗證，在國產動畫電影市場中喜劇、奇幻和冒險三大類型是近十年來主流的類型選擇，具有穩定的受眾人群以及成熟的類型化制作經驗。2．劇情、動作、家庭與科幻是在類型融合與類型創新的大趨勢下，經市場考驗較為適合與主流三大類型進行組合的類型。3．十年來，動畫電影的受眾年齡層在擴張，專為兒童制作的動畫電影越來越少。4．類型是影響國產動畫電影票房表現的主導因素，但并非唯一因素。5．國內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格局已具雛形，并在不斷發展與創新之中。

三、國產動畫電影類型構成的形成機理

（一）審美慣習與消費選擇

“慣習”由法國學者皮埃爾·布爾迪厄所提出，是構建文化資本理論的基礎，往往代表一種固化的行為模式。在文化與藝術場域中，可表現為根深蒂固、內化于心的審美趣味、藝術傾向等。文化與審美慣習作為一種社會學概念，其形成與其被討論的文化背景、社會階級等環境因素無法分割。正因如此，文化慣習也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相應的文化消費行為④。換言之，我國國民的審美慣習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國大眾的文化消費，而在電影市場以票房的呈現形式作為其文化消費主張的行為符號。由此并結合前文所得結論，我們便可反向追蹤國產動畫電影類型構成與其消費端的作用機理。

一覽本文所列31部影片的上映時間，不難發現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國產動畫電影為迎合青年與學生群體的消費高峰，選擇在寒暑假檔與節慶檔上映。結合國人的審美慣習與消費慣習，這兩類檔期分別對應了閑暇享樂的消費慣習以及合家團圓的審美慣習。而這兩種慣習的形成是我國民族文化與社會構成作用下的結果，是根深蒂固、普遍存在的受眾特征。故國產動畫電影以“喜劇”作為主流類型便有了解釋。喜劇類型的國產動畫電影是中國特有類型電影“合家歡”電影中的經典類目?！昂霞覛g”電影的受眾人群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全年齡人群，其中又以兒童群體為主導，上映檔期多為節慶假日，由于受眾垂直，往往能帶來較高的商業價值。所以高風險、高投入的動畫電影常以喜劇類影片為主打，從而降低影片的入市風險。

奇幻類型的國產動畫電影是伴隨著科技進步、中式審美而崛起的，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類型影片。經過長時間的沉淀與打磨，近幾年以《哪吒之魔童降世》《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深?！返扔捌瑸榇碜鞯膰a奇幻類動畫電影，幾乎成為“國產動畫大片”的代名詞，并且已建構了模式化的創作風格。具體可表現為：敘事的假定性與架空性、視聽表達的奇觀化、人物塑造的非正?；忍卣?。國產奇幻類動畫電影的市場成功，同時也折射出我國觀眾的“戀古”情結與想象力消費傾向⑤。中國文化自有“崇古”傳統，習慣以古照今。而國產的奇幻動畫電影大都脫胎于我國經典志怪、神魔類型的文學作品，將其改編為影視作品是對文藝作品生命力的延續，同時也填補了中國廣大讀者對超驗世界的想象力空缺。

冒險類型動畫電影在美國動畫長片中尤為流行。作為動畫作品中傳統的主流類型，國產冒險類動畫電影的受眾群體常以兒童為主導，其創作目的滿足了孩童的英雄崇拜需要。冒險類型動畫包含探險、尋寶、逃生等情節元素⑥，一方面迎合了孩童的求知探索欲望，另一方面闖關式的敘事邏輯與游戲設計相似，對兒童群體更具吸引力。該類型影片以《熊出沒》系列大電影最為成功，通過成熟的商業運作與創作摸索，已完成了“喜劇+冒險”類型組合的創作體系，一定程度上實現商業電影的標準化產出，樹立了屬于中國的原創IP形象與動畫品牌。

（二）產業布局與類型選擇

動畫電影的制作是一套環節繁多且復雜的龐大產業體系，一部動畫電影從策劃到走入影院涉及包括劇本編寫、分鏡頭設計、建模、特效制作、錄音、配樂、營銷、定價等上百T種。這直播導致了動畫電影作為為商業項目高風險、高投入的特性，同時也注定了唯有規?；闹谱鲌F隊和穩定的融資渠道才能保證項目的順利完成與最終的經濟效益，也唯有具有實力的制作方、出品方才能做到在動畫電影市場的連續性創作。頭部國產動畫電影的產業模式目前有三種：“彩條屋”模式、IP系列孵化模式以及中外合拍模式⑦。而這三者分別以不同主打類型，共同構成目前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的類型格局。

首先是以構建中國“神話宇宙”為宗旨，主打中式奇幻類型動畫電影的“彩條屋模式”?！安蕳l屋”模式由光線傳媒旗下動畫品牌霍爾果斯彩條屋影業有限公司主導，該公司曾出品、制作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深?！返?，分別位居中國國產動畫電影票房榜的前幾位。深知動畫電影制作對于產業協作的高要求以及我國中小型動畫制作公司的生存困境，“彩條屋”模式自成立就憑借其背景，圍繞動畫電影制作環節對相應的企業采取融資手段，以自身為核心搭建動畫產業人才的創作高地。通過一部部精品作品的穩定輸出，“彩條屋”影業勾勒的“神話宇宙”已初具規模，以相對統一的影像風格培養了粘性受眾，引領了近五年來的“國漫”審美潮流。

除此之外，以“喜劇冒險”類為主的《熊出沒》系列電影，在市場上的表現也相當亮眼，其票房年年穩居前列，就穩定性而言甚至優于“彩條屋”模式。穩定，就是IP系列孵化模式的最大優勢。在該模式下，《熊出沒》系列確立了統一的影像風格、統一的IP形象、統一的敘事框架以及統一的上映時間，將類型化進一步模式化，捆綁了穩定受眾群體，加之衍生產業鏈的陸續開發和完善，從而獲取了巨大的商業價值。

最后是合拍模式，2019年度共上映7部中外合拍動畫影片。以《白蛇：緣起》最為成功。該影片在奇幻之上加入了愛情的類型元素，這在國產動畫電影市場中并不多見，此次愛情元素的融合成果也說明了在中外合拍模式之下，國產動畫電影也會借鑒國外先進經驗，做出更多動畫電影類型化上的探索。

（三）歷史存續與科技創新

如今國產動畫電影市場百花齊放的盛景，并不是一蹴而就。1941年，中國聯合影業公司出品的《鐵扇公主》開啟了中國動畫長片的長河，在萬氏兄弟、上美影廠等中國動畫先驅的摸索與努力下，《神筆馬良》《大鬧天宮》等經典相繼于世。彼時的中國動畫作品不論技術水平或藝術審美，絲毫不落于美國、日本等國，以獨樹一幟的類型風格享譽國際。正如我國著名動畫導演、制作人特偉“探民族形式之路”所號召的，我國早期的動畫電影風格具有強烈的中國民族特色。在故事選擇與人物設定上，多扎根于中國傳統神話、怪談與寓言故事。在創作手法上，創造性融入中國傳統技藝，諸如水墨畫、剪紙藝術、木偶戲等。多樣的中國傳統民族元素，匯聚成國產動畫的早期類型創作雛形。

歷經產業化、市場化、技術化大發展后的當今國產類型動畫電影，依舊不難看出早期中國動畫影片的類型縮影。大熱的現象級影片《西游記之大圣歸來》與《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對于當代國產動畫電影大發展意義非凡的兩部影片，分別于2015年與2019年斷層創造國產動畫電影的票房奇跡。兩部影片基于中國傳統文學中的“孫悟空”與“哪吒”兩大IP形象展開創作，無獨有偶，這也正是早期“中國動畫學派”熱于改編創作的傳統文學IP，《大鬧天宮》《哪吒鬧?！返冉浀鋭赢嬜髌窇\而生，其中主要人物的美術形象經過數次迭代深刻于我國群眾的文化基因，白蛇、姜子牙、楊戩等IP形象亦是如此。我國動畫歷史經典并未隨著時間所流逝遺忘，而是成為中國動畫創作的富礦，其積累而成的寶貴經驗與審美傳統，深遠影響了我國類型動畫電影的方向。

隨著數字媒體技術、互聯網技術、通信技術等動畫媒介技術近年來的不斷成熟與發展，不僅刺激了傳統動畫IP形象新時代的融合重生，也為國產動畫影片邁向國際類型動畫大片提供堅實基礎與更多可能性。從第一部系列大電影《熊出沒之奪寶熊兵》（2014）到今年上映的第十部《熊出沒之逆轉時空》（2024），《熊出沒》系列不僅在畫面制作和動作場面的設計上有了質的飛躍，并且實現了從低幼兒童動畫到科幻大片的類型跨越，給予國產動畫類型創作發展源源不斷的動力。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國產動畫電影的類型構成是市場、觀眾、企業共同作用的結果。當然，本文的研究結果也并非盡然，如《長安三萬里》之類的新興類型動畫也會在未來繼續深入探索。另外，國產動畫電影發展到今天現象級頭部影片數量依舊稀少，高投入的動畫產業本質使行業大多數企業在現實中依舊難以維持收支平衡，投入風險極高，類型化雖然為規避風險提供了幫助，但想象力不足，敘事內容套路化，影視風格的同質化等弊端也相伴顯露。加快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國產動畫電影類型格局，完善中國類型動畫的理論體系將勢在必行。

注釋：

①[美]托馬斯·沙茲．好萊塢類型電影[M]．馮欣，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23．

②沈國芳．構建類型電影的新觀念[J]．當代電影，2005（5）：113-116．

③數據來源：燈塔專業版。數據截止日期：2024年2月9口。

④朱偉玨，姚瑤，階級、階層與文化消費——布迪厄文化消費理論研究[J】湖南社會科學，2012（4）：52-57．

⑤中朝暉．中國奇幻電影的想象力消費與認同建構[J】電影新作，2021（1）：93-99．

⑥烏爾善．《尋龍決》與類型電影創作實踐[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6（1）：65-67．

⑦盤劍．2019年中國動畫電影觀察與分析[J]．當代電影，2020（2）：2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