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中的音樂敘事性及其演奏分析

摘要：隨著音樂藝術的不斷發展，音樂的敘事性功能受到廣泛關注，尤其是在具有文學標題的作品中，音樂家們創作時或多或少會借用標題來暗示一定的故事情節與邏輯，并以此為線索展開樂曲。《草原小姐妹》是一首經典的現代琵琶作品，以真實發生的事跡作為依據，在樂曲中運用了文學性的小標題來劃分段落，樂段之間相互聯系，使其音樂的敘事性特點更加突出。本文旨在以音樂的敘事性入手，結合音樂主題、彈奏技法、形式特征等對其進行敘事分析。

關鍵詞：琵琶 《草原小姐妹》 音樂敘事性 樂曲演奏

藝術現象越來越多的滲透在人們的生活中，無論是在表現形式方面還是在體裁選擇方面。各類藝術作品雖然表現手段方式不盡相同，但在其傳遞、抒發、表達的過程中，“敘事”便也存在其中。文學作品通過文字輔以各種各樣的修辭手法來進行“敘事”，同樣，在音樂作品中也存在著音樂語言。從音樂的敘事性角度來展開對音樂文本的分析，不僅有助于在語境中進一步領悟音樂作品內涵、闡釋音樂作品意義，同時也有利于提高二度創作的藝術水準，因此本文以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這首具有典型敘事特征的音樂作品作為對象，結合樂曲背景、具體演奏進行分析解讀。

一、《草原小姐妹》樂曲創作背景

20世紀60年代，“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英勇事跡被爭先報道，在全國范圍內引起了強烈反響，其精神激勵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以此為原型的藝術創作層出不窮，多個領域皆有涉及，其中琵琶曲《草原小姐妹》就是依托于這個感人事跡而創作的優秀器樂作品。

本曲取材于1962年發生在內蒙古大草原的一個真實事件，一對蒙族的姐妹龍梅和玉榮代替父親出門放牧，卻遇到突發的暴風雪天氣，在寸步難行的惡劣情況下，年僅9歲和12歲的兩個小姑娘展現出驚人的毅力和膽量，為保護公社的羊群，與肆虐的暴風雪搏斗了一天一夜。為描繪這一事件、贊頌這種頑強的意志和革命精神，1979年吳祖強①和劉德海②兩位音樂家在協奏版本的基礎上將《草原英雄小姐妹》樂曲改編成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其被收錄到多本琵琶教材中，成為一首經典且具有標志性的現代琵琶作品。

二、音樂作品的敘事性表達

“敘事學”一詞最早由法國符號學家、文藝理論家托多羅夫提出，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研究主要針對于文學敘事。“80年代以后，敘事學研究逐漸突破經典敘事學的框架，走向更加多元化的開放性研究”。③在這種發展趨勢下，敘事學的研究領域、對象及方法也得到更大的拓展，音樂敘事學在文學敘事學的影響下逐漸發展起來。

（一）音樂敘事的內涵

音樂作為人類文化的一種重要形態和載體，無論是創作還是演奏、欣賞、分析，不可避免的將其置于一定的自然環境和社會文化之中，它可以體現人類的勞動生產生活、可以給人們提供精神力量，并且擅長于表達情感。“音樂作品盡管作為一種聲音媒介，與任何可能世界的聯系充其量也只能是抽象的形態，但可借助一定的敘事體系，以特定的音樂語言和音響符號系統，較為直觀地呈現出人物形象、故事情境以及情節高潮等”。④因而也可以說音樂作品中存在著顯在的或潛在的敘事特征。

（二）琵琶音樂中的“敘事”

在眾多的琵琶曲中，存在著一些具有敘事特征的作品，如《霸王卸甲》就是以歷史事件為依據，講述了楚漢兩軍交戰于垓下的故事，利用“鳳點頭…‘掃拂”等指法細致地描繪了戰爭場面，并將項羽愛恨分明、心胸坦蕩的英雄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在《草原小姐妹》樂曲中，作曲家同樣借助了大量像“輪指…‘彈挑…‘掃…‘拂”等琵琶獨特的演奏技法來描繪草原畫面、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刻畫果敢堅強的小英雄形象，其音樂敘事性也尤為突出。

三、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的敘事分析

“對于標題音樂（program music）而言，它帶有明顯的敘事性或‘講故事’的性質，是一種敘述的或描述的音樂類型”。⑤《草原小姐妹》全曲一共分為四段，每一段都被作曲家賦予文字標題，分別為【草原放牧】【與暴風雪搏斗】【黨的陽光照心間】【千萬朵紅花遍地開】，并以此為脈絡展開整首樂曲。第一段中首先將聽眾引入一望無垠的草原，后漸入主題，兩姐妹趕著羊群出門，悠然的在草原上放牧，整體旋律較為輕松活潑。進入第二段天氣驟變，風雪嘶吼著襲來，羊群順著風勢越走越遠迷失了方向，兩姐妹一次次跌倒又憑借著心中的信念再爬起，為保護羊群與暴風雪展開搏斗，這段的整體旋律是粗曠激烈的。第三段猶如標題所表達，風雪過后，和煦的陽光照耀大地，喚醒了被風雪掩埋的兩姐妹，此段用了大量的篇幅來表現得救后小姐妹的內心感受。第四段作為此曲典型的抒情段落，用更加熱烈的旋律來表現小姐妹英勇事跡被人們贊頌，其精神如千萬朵紅花在祖國的大地、在人民的心間綻放。作曲家運用巧妙的音樂語言，按照清晰的段落布局，從故事的開端到高潮再到結尾，最終對其寶貴精神進行歌頌，使樂曲中的音樂敘事性特征尤為明顯。

（一）音樂風格的敘事性特征：蒙古族音樂元素的運用

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是一首極具地域性與民族特色的作品，為了凸顯這種風格特征，作曲家在樂曲中加入蒙古族音樂元素，使音樂更加豐富、生動。

1．“長調”的運用

蒙古族長調民歌即是蒙古族人民在生產生活中產生的歌唱形式，“以優美舒緩的旋律和雄渾壯闊的格調構成深邃的意境”⑥，草原、藍天、牛羊、駿馬等都是它的素材。長調大多數采用散板形式，自由舒展的流動性長音旋律輔以華麗多變的裝飾音，使其音樂具有較強的表現力，易于敘事且擅長表情。作曲家在樂曲的開頭，便以一段具有蒙古“長調”風格的旋律進行展開，右手的長輪奏出長音旋律，左手與之配合在二、三把位之間交替，進行裝飾音演奏。悠長而舒緩的曲調勾勒出壯麗廣闊的草原畫面，以此作為樂曲起始，交代故事發生地點場景，將聽者帶入情境。

2．“馬頭琴”音色的模仿和運用

“馬頭琴”是蒙古族民間的傳統拉弦樂器，其音色低沉渾厚，能準確表現出蒙古人民的草原生活。“本曲中主要模仿了馬頭琴演奏中的‘上滑音’‘下滑音’‘同音打弦裝飾音’等技巧的音色”。⑦在第四段【千朵萬朵紅花遍地開]中，用右手“摭”“分”演奏主旋律的同時，加之大量的“綽”“帶…‘打”等演奏指法做裝飾音，來模仿馬頭琴的音色。在演奏中，右手的“摭”是由拇指與食指同時彈奏兩根不同的琴弦，方向由琴弦的外側摭向琴弦的內側，“分”則與“摭”指法相類似，只不過方向是由琴弦的內側向外側彈奏。在“摭”與“分”的同時，左手要迅速向下滑拽形成短促清晰的變化音，左右手相互配合增強韻律感。在此段中，“摭分”多在一弦與三弦、一弦與四弦內完成，為了貼合馬頭琴粗曠渾厚的音色，演奏時更加突出琵琶相對較低沉的三弦與四弦（見譜例l）。出現在樂曲最后一段的開頭處，此時的旋律走向更為熱烈歡快，為后面歌頌兩姐妹的精神做氣氛烘托和情感鋪墊。

作曲家在樂曲創作中融入了這些蒙古族音樂元素，不僅生動地展現了草原的寬廣無際，牧童放牧途中的歡快悠然，也有暴風雪的突然來襲、愈演愈烈等場景，對于情節的展開、人物形象的塑造、情感的表達也具有特殊意義。“音樂作品既存在通過文本標題的提示，借助其他藝術表現形式來幫助敘事，也通過音樂元素的發展豐富特定的音樂語言，并輔以音樂元素所構建的音樂環境來感染聽眾”。⑧從某種角度上看，樂曲中吸收并運用蒙古族音樂元素，與文學作品中使用修辭表現手法，其本質是相同的，一個達到豐富音樂語言的效果，一個使文本得以潤色。

（二）音樂演奏的敘事性體現：演奏技法的運用

美國音樂學家科恩在其著作《作曲家的人格聲音》中論述到：“音樂是一種語言。音樂在交流著，它做出陳述、傳達信息、表達情感。音樂有自己的語法、修辭、甚至語義。”⑨即使不能像文字一樣可以直白、直觀的陳述出來，但在音樂作品中也存在著許多通過極具表現力的音樂語言進行敘事的現象。在《草原小姐妹》樂曲中，作曲家充分利用琵琶樂器的獨特音色及演奏技法來模擬自然音響、描繪場景畫面、敘述故事情節、表達人物心理及情感等等，在這重點從“輪指…‘搖指”“掃拂”幾方面進行論述。

1．情節的轉變——輪指指法的運用

“可有效將琵琶的樂器特性影響下的‘點狀音響’擴展為‘線狀音響’”⑩。在第一段【草原放牧]中便運用了“長輪”，并利用其特點，使音樂旋律呈線性發展，增加流動性（見譜例2），所以在演奏這部分時要注意長輪的流暢度，避免中斷、卡頓。“琵琶用音線類的技法表現歌唱性的旋律線條，可以勝任各種風格、情緒的長線條的音樂表達。”（11）這里的輪指都在一弦完成，音色清透柔和，這樣干凈而又悠長的開場，仿佛一個長鏡頭般，既是對廣闊草原最好的描繪，又為下面兩姐妹的出場做鋪墊。

在第二段【與暴風雪搏斗】中同樣使用了輪指演奏技法，首先由一個劃線輪指做為開始，低沉的情緒蔓延開來，速度由慢變快，模擬寒風從遠處吹來，暴風雪逐漸逼近。這時重心集中到二、三弦，右手雙輪與左手的滑奏相互配合，暴風雪呼嘯而來，兩姐妹護著羊群艱難行走，風聲逐漸掩蓋了兩姐妹呼喊的聲音。這里的輪指以更強的力度，更密集的頻率，展現了天氣之惡劣，暴風雪來勢兇猛、難以抵擋，與第一段開頭處輪指旋律的綿長舒展截然不同，兩部分形成對比。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草原放牧一段輕松活潑的氛圍被暴風雪帶來的壓迫感所取代，這樣的情緒轉換通過音樂語言表現出來，給人強烈的聽覺沖擊。同時也借著對肆虐風雪的描繪，刻畫出兩姐妹堅強勇敢的人物形象。

在熱烈、充滿激情的旋律下，第二樂段與暴風雪搏斗落下帷幕，并以一段“長輪”開啟了第三段【黨的陽光照心間】。這里的輪指是弱進的，前三個小節較為自由平緩，在經歷了暴風雪后，萬籟無聲。輪指一點點由弱變強，太陽緩緩升起，溫暖的陽光使大地恢復了生機，也喚醒了寒冷、疲憊的兩姐妹。隨后逐漸過渡到“雙輪”，與開頭處的輪指相比，音色變得更加豐富。這一段在指法、力度的變化中人物的內心情感被表達得淋漓盡致，由慢速如歌的單輪再到熱烈飽滿的雙輪，層層遞進，像是陽光一點一點驅散了嚴寒與黑暗，又是兩姐妹心中逐漸燃起的希望與得救后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

2．情感的遞進——“搖指”到“掃拂”的運用

在第三段【黨的陽光照心間]中一段“長輪”過后，緊接著便使用了“搖指”的演奏技法，如果將“輪指”視為這一段音樂第一個層次的抒情，那在二弦完成的“搖指”就是其第二個層次。演奏時琴身微傾，手心與琴的面板相對，用指甲左右兩側的偏鋒接觸琴弦，手部的動作要小。同樣是由點及線的演奏技法，“搖指”更為細密，同時二弦的音色較于一弦也更為淳厚，自然地將情感向前推進。（見譜例3）

隨后作曲家運用“掃拂”演奏技法，將音樂推進至第三個層次。在琵琶樂曲中，掃弦與拂弦總是用來表現氣勢恢弘的場面或是情緒情感的遞進與爆發，四根弦同時發聲，其音量之大，氣勢之足，使飽滿的情緒直入人心。從“輪指”到“搖指”再到“掃拂”，作曲家巧妙運用這些琵琶演奏技法達到遞進的效果，前面似是輕輕訴說、娓娓道來，至此情感迸發，兩姐妹得救后被黨和人民的無限關懷所溫暖，感慨萬千，通過對心理的描繪使人物形象更加立體生動。情感渲染到一定程度，將旋律引入本段最后的高潮的，并為后面的情感升華做鋪墊。演奏時，食指由右至左依次快速彈奏四根琴弦，后拇指由左至右返回，這里的“掃拂”應該更側重于一弦與二弦，而不在三、四弦使用過多的力量，在突出主旋律的同時，為后面“雙輪”的高潮句留有余地。（見譜例4）

（三）音樂節奏的敘事性設計：馬蹄型節奏的運用

在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中，作曲家使用了大量的“前八后十六…‘前十六后八”節奏型。在【草原放牧】一段中，引子自由而舒緩的散拍子結束后，稍作停頓，主題旋律出現，由景色描繪轉為人物描寫。“前十六…‘后十六”節奏型的運用增加樂曲的律動感，配合右手指法的“彈挑”，干凈輕快不拖沓，并加入“分弦…‘雙彈”，使重音、分句更為清晰明確。“雙彈”與“分弦”都是琵琶常用的右手演奏指法，在這一段中，“雙彈”要求手腕放松，右手食指快速通過兩根琴弦，給人以清脆利落之感，“分弦”要求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分奏兩根琴弦時扎實有力不能虛化，形成強烈的頓挫感。節奏型與演奏指法相稱相映，模擬兩姐妹趕著羊群在草原上無憂無慮的歡笑著、奔跑著、歌唱著的音響，使正處于兒童時期的兩個小姐妹天真好動、活潑開朗的形象躍然紙上，同時也與暴風雪發生后勇敢無畏的人物形象形成反差，年紀尚小的她們，在困難面前仍然展現出強大的責任感和頑強不屈的精神，更加令人欽佩。

第四段【千朵萬朵紅花開]的開頭處也運用了“前八后十六”的節奏型，與泛音結合，第一個“雙彈”是重音，隨后力度由弱漸強，模擬騎馬時馬蹄與地面碰撞，由遠及近的音響效果，表現出濃厚的蒙古族風格特色。承接上文的同時引出下面更為熱烈、富有活力的旋律，并與第一段形成首尾呼應，使樂曲的結構更加完整。

四、結語

本文從音樂敘事的視角，以文字小標題為線索，樂譜中蒙古族音樂元素的運用、彈奏技法和節奏的分析為重點，對琵琶經典曲目《草原小姐妹》展開論述。從整體框架來看，作曲家按照故事發展脈絡通過音樂將情景一一展開，由開始放牧到暴風雪來襲，再到得救脫險最后進行歌頌，樂段與樂段之間既相對獨立，又相互承接、前后呼應。從段落結構來看，作曲家巧妙利用演奏技法、力度、節奏的變化，使每一樂段內部都富有層次感和邏輯性，將情節的發展與情感的表達融入其中。

極具特色和感染力的音樂語言將這個感人至深的故事講述給聽眾，但音樂敘事的目的和意義不止于此，音樂家希望譜寫、演奏的音樂在聽眾的腦海里具像化，進一步產生聯想與感悟，激發情感共鳴。同時作為作曲家與聽眾“紐帶”的演奏者，只有深刻理解作品的內涵與作品中想要表達的情思，才能更好將作品通過演奏的方式呈現給聽眾們。

注釋：

①吳祖強，中國著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音樂理論家。1982年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代表作品有交響音畫《在祖國的大地上》，舞劇《紅色娘子軍》等。

②劉德海，中國杰出的琵琶演奏家、音樂教育家、作曲家。于1957年進人中央音樂學院學習，畢業后留校任教，其創作并演奏的琵琶作品包括《老童》《天鵝》《春蠶》等。

③陳德志，車文麗．音樂如何敘事？——近三十年的音樂敘事模式研究[J]．人民音樂，2013（1）：64-69．

④王旭青．音樂敘事學的歷史軌跡[J]．黃鐘（中國．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10（2）：54-59．

⑤Roger Scruton，“Programme music”， The New Dic - tionarv of Music andMusicians. vol. 20， Stanlev Sadie ed_ Macmillan， 2001， p396.

⑥郭建波，淺析蒙古長調的音樂特點[J]．西部皮革，2016，38（2）：245．

⑦紀簽余，蒙古族音樂元素在琵琶獨奏曲《草原小姐妹》中的詮釋[D]．哈爾濱師范大學，2019．

⑧周年．音樂敘事中的“事”及“事”的敘述[J]．江西社會科學，2014（6）：121-125．

⑨何弦．譯著《作曲家的人格聲音》及其深度書評[D]．上海音樂學院，2008：1．

⑩田甜．論20世紀琵琶“輪指”技法的演變[J]．樂府新聲（沈陽音樂學院學報），2021（3）：123-131．

11趙瑾．線性歌唱之美——琵琶音線類技法的異同與運用[J]．當代音樂，2020（6）：10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