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藝術史：基礎·熱點·專題

摘"要：2024年，藝術史研究與時代主題形成雙向互動：一是藝術史理論在反思成說、探索史觀的基礎上，努力深挖傳統史論資源，注重話語體系建構，產生諸多創建；二是重思藝術史書寫觀念，旨在打破西方中心主義語境，致力探索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書寫路徑；三是通過對藝術史家思想和方法論的闡釋，從個案角度不斷充實了藝術史學的理論與方法論體系；四是其他熱點專題立足往年熱度，不斷縱深開掘，成果豐碩。

關鍵詞：藝術學；藝術史；基礎理論；熱點專題

中圖分類號：J1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5）02-0020-09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5.02.004

2024年的藝術史研究，在習近平新時代文藝論述的引領下，繼往開來，守正創新，在基礎理論、書寫觀念、思想和方法論、熱點專題等方面，緊扣建構中國藝術史自主知識體系的時代脈搏，表現出自覺的探索意識、反思精神和現實關懷，形成了系列高質量的豐碩成果，整體發展呈現良好態勢。

一、藝術史理論

藝術史理論研究在藝術史的整體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具有穩固學科、為學術體系奠定基石的作用。2024年學術界圍繞藝術史理論研究不斷深入，立足反思成說、探索藝術史觀、建構話語體系等重要問題，將其向學理化和系統化不斷推進。

第一，反思成說與觀念。藝術史領域，存有公案，早已形成既定成說。隨著時代發展和學術進步，需要重新反思過往的某些成說，以適應新的學術需求。徐子方認為，社會學與風格學并非藝術史的唯一書寫，藝術中心流變史也是重要路徑；人造物與藝術不能等同，藝術史與人類發展史并非同步；美不完全是自由和無功利；區域藝術史發展有斷層，人類藝術史無斷層；門類藝術間的技術壁壘使一般藝術史遭受質疑，是對其本體論的錯誤認知，并未考慮主體因素；一般藝術學研究不限于宏觀，還包括了諸多中觀、微觀性問題。^[1]李倍雷認為，西方藝術起源說是基于人類學而非考古學和歷史學。天文先于人文，中國遠古觀測天象生發了世界最早的天文知識系統，這些相關遺存便是人類文明史和藝術史的源頭。由“象天法地”誕生的《易經》，集人類文化知識源頭之大成，但學科目錄中僅有宗教學，并未設置易學和儒學，故重建藝術史須重思固有觀念。^[2]蔣含韻認為，文藝復興在中國被視為文化政治的分類術語，是歐洲多地域藝術歷經數次復興的集合概念。中國藝術史家對中國文藝復興相關術語的協同寫作，打破了歐洲藝術史的歷史分期壟斷，通過復數的文藝復興敘事，占有中國藝術歷史的主體性，并向世界藝術史的文化間性開放。^[3]夏燕靖指出，新藝術史學的創新需有明確指向，既要遵循各學科、名門類發展規律，結合特色進行理論創新，又要打破學科壁壘，重視學科間的交叉性和應用性；不僅要認知學科邊界，更要重視跨學科的合理性，并秉承宏微觀辯證思維，對跨學科與跨專業進行綜合駕馭。^[4]戴丹反思了藝術史的內部危機和藝術史危機。前者聚焦新舊藝術史方法論與對象的爭議，后者則關乎藝術史作為獨立學科的存續意義。她認為藝術史學科須立足傳統方法精髓，積極吸納新理論與多元視角以維持學科活力。^[5]劉渟指出，隨現代學科體系建立與跨學科方法運用，中國無名藝術史研究發生了明確轉向，即從創作共性去看待整體藝術流變趨勢。故無名藝術史研究范式部分取代傳統范式，成為20世紀上半葉中國藝術史中西方學術對話的橋梁，突顯出民族性與時代性的雙重特征。^[6]

第二，探索藝術史觀。藝術史觀是藝術史研究、敘事的動力，是治史者觀點、立場的反映，同時也是史學研究重視的準則。夏燕靖強調，討論藝術史觀是建構藝術史學理論與方法的基礎并形成范式。藝術史觀的年代性、思想性和多元性，決定著藝術史研究的根本路徑，應以唯物史觀為指導，來形成多樣統一的史觀以探討藝術史學問題。^[7]吳軍認為，藝術史是研究各門類藝術發展與一般性特點的學科，離不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各門類藝術與藝術家，乃至不同時期、階層、文化背景的藝術接受者，這些均要求藝術史研究應秉承一種整體觀視野。^[8]王秋琪指出，波洛克接納了后現代立場，用多種方法論對藝術家與作品展開論述，實現了藝術史重構。但這種后現代與女性主義交織的立場進入到相對主義邊緣，使歷史性置于次要位置。在新藝術史書寫中，歷史性次序應置于多元性之上，以強化批判。^[9]沈泉成認為，瓦爾堡以圖像細節強調其對文化、心理的影響。他通過對不同時期藝術品的比較，提出情念程式概念，不僅造就出一種揭示藝術品本質的研究范式，還指出一條通過作品元素來理解歷史的通路。^[10]姚思宇指出，尼采在梳理古希臘藝術史中寄寓了現代藝術類比，其汲取古希臘人將永恒痛苦消解于瞬間美好的生命智慧，呈現出悲劇性與陶醉感的審美狀態，二者作為其時間美學的特征，預示了永恒輪回，旨在激發主體的自我超越。^[11]

第三，建構話語體系。中國藝術史學科與學術研究須立足中國立場，深入挖掘傳統史論資源，不斷在中華優秀傳統與古代文化中汲取養分，才能彰顯中國話語。彭吉象指出，任何國家和民族的藝術都與其地域、文化環境造就的傳統密切相關，編撰中國藝術史須在中國傳統文化視域下展開，須意識到中西文化差異形成的藝術差別，特別是在中國傳統文化基礎上生成的藝術精神，只有精準闡釋出中國傳統藝術的特點，才能寫好富有民族文化特色的成果。^[12]趙崇華立足20世紀的時代主題，溯源了中國藝術精神的百年歷程，認為學者群體立足中國傳統藝術思想，不斷嘗試從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對藝術精神進行建構，并相繼對其蘊含的核心范疇進行現代闡釋，逐漸建構出了中國藝術精神現代闡釋的基本框架。^[13]王小盾強調，中國藝術賴以存在的主要物質為語言符號、材料和器物、工具和技術、歷史文獻，可以用歷史比較語言學方法來探究古代藝術的符號系統，用考古學的譜系分析法來復現古代藝術的器物系統，用社會史學思路來考察古代工藝系統，參考目錄學演進來建構古代藝術的文獻系統。^[14]彭修銀認為，集部文獻的集成方式與目錄學分類原則構成了藝術史敘事的輪廓。傳統藝術門類相結合，描述了集部藝術史的基本面貌，多種文體匯集的敘事方式、靈感與個人表達相結合的敘事特點、藝術性與理論性融合的思維方式，共同構筑了中國傳統藝術史書寫的話語系統。^[15]

第四，學術交流共議學科發展。2024年度藝術學界舉辦了多個學術會議，旨在匯聚多方智慧，共襄學界前沿熱點，進一步探索新時代藝術史研究的新思路、新方法與新趨勢，產生了良好效應，為推動加快建設藝術史“三大體系”做出了積極貢獻。

當下，不同文化間的交流日益頻繁，故中國藝術史研究既要立足跨文化來探討其在世界藝術史中的影響，又要結合不同地域特色，關注在地性表達，實現藝術的創新發展。為此，中國藝術學理論學會藝術史專業委員會舉辦了第六屆年會暨“中國藝術史的全球性視野與在地性表達”學術研討會，大會分設新時代藝術史學科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當代藝術史研究中全球性與在地性問題、跨文化語境中的比較藝術史、跨媒介藝術史與跨門類藝術史、北疆非遺與民俗文化中的藝術精神、其他藝術史研究相關議題等，與會學者圍繞議題進行了深入討論，反響熱烈。為推動新時代藝術學研究發展，加強近代藝術史學史的多元研究，同濟大學人文學院舉辦了“第二屆近代藝術史學史研究”學術論壇，就近代藝術史學的研究方法、中西對比與學科互融、當代轉型與闡釋等議題展開討論，以期推動藝術史學科的繁榮發展。此外，浙江理工大學還舉辦了“美美與共·絲綢之路藝術史——第三屆長三角青年學者學術研討會暨首屆杭州絲綢文化研究論壇”，其以絲路上的裝飾藝術與技藝傳播、絲路沿線文明互鑒、兩宋時期的海上絲路為主題展開研討，共話絲路文化交流，成果豐碩，為促進長三角地區青年學者在絲路藝術史領域的學術交流，培養絲路藝術史研究的新生力量，發揮絲綢文化在產業發展方面的作用具有重要意義。

二、藝術史書寫

2024年藝術史領域以“書寫”為關鍵詞的研究呈現出新的學術亮點。

一般而言，中西文化傳統差異造就了中西藝術差別，這種觀念殊異也影響著對藝術史的看法。西方藝術史多為造型藝術史，而中國藝術史的內涵則注重探究包括門類在內的總體藝術史。在“反思文明觀，重寫藝術史”的主題下，如何書寫出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藝術史成為一項重要的學術任務。

曹順慶強調，文藝史話語長期處于西方霸權之下，言必稱希臘成為西方中心主義書寫觀的必然。如今話語言說語境、主客體、內容等在時代發展和史實印證中，需重新樹立書寫觀念，文藝史書寫應借鑒中國史觀，注重文藝史與理論的比較研究，以重塑中華文明自信為背景，提煉民族文藝理論話語。^[16]宋偉認為，歷史書寫不等同于史料羅列和史實還原，需要歷史自覺和哲學方法。他將轉型作為方法來書寫中國藝術史，倡導立足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深入當代社會變革的歷史維度，以歷史視野、歷史責任和面向未來的歷史目標，對中國當代社會轉型的歷史和現狀進行反思。^[17]高建平指出，藝術史書寫既要遵循時間，又不斷受到書寫者時代藝術觀念的影響。一方面藝術史要成為藝術的歷史記錄，另一方面現代人對藝術概念的新理解亦支配著藝術史觀的修正，不斷促進藝術史的重新書寫。^[18]張法認為，現代中國藝術史是按美的藝術觀念來書寫的，這與中國藝術原貌有較大差異。書寫中國藝術史既要厘清現代型藝術在古代的源流，又要關注藝術門類特性與被古今稱為藝術的門類和今不為藝術而古為藝術門類的關聯，要想突顯中國藝術特性，需從進化論轉向范式論寫作模式。^[19]李榮有以史前考古藝術實證史料與古文獻的印證指出，史前遺存初顯了以樂為主體的表演藝術、以圖為表象的造型藝術、由圖像衍化成文字藝術的原生形態，樂、圖、文三位一體的藝術文化傳統，為書寫中國古代藝術專題史提供了著述范式。^[20]

一些學者在反思藝術史書寫觀念的同時，對如何重寫世界藝術史或在世界藝術史的整體格局中如何重新定位中國藝術史進行了深入探討。李采真認為，藝術史作為一種文化認同，承載著不同文明的哲學思考，它應實事求是、客觀公正地反映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門類藝術及其發展規律和歷史演變。目前，世界藝術史書寫的知識結構、話語邏輯與言說方式長期受制于西方中心主義，這就需要重新審視藝術史觀的全球化，秉承超越西方視角、構建藝術史的世界格局、重塑女性藝術家地位等書寫原則與方法。只有以客觀史實為前提，注重不同文明間的交流，構建具有民族藝術話語特征的言說體系，才能書寫出反映世界不同地域藝術風貌和演變規律的成果。^[21]支宇指出，藝術史書寫觀念與范式長期具有西方中心主義色彩，從而使東方藝術反復輾轉于“缺席的”“替補的”和“易容的”三種失語狀態。想重寫世界藝術史，須從驅逐西方中心主義的話語幽靈開始。^[22]他還強調，中國藝術中蘊含的“審美去分化”的美感傳統與“具身認知”的心智傳統，代表了東方文化厚重的生命精神。從這兩個認知角度來重寫中國藝術史，能夠闡釋出中國傳統審美意識更為深遠的價值，從而為在世界藝術史視域下來重新定位中國藝術史書寫提供一定的線索路徑。^[23]

在重寫藝術史的思潮下，門類藝術史學也從多維角度進行了討論。陳岸瑛立足美術、工藝美術和設計的概念考察，以美術視角、設計視角和物質文化視角下的工藝史為題展開，打破了美術與工藝美術、審美與實用、繪畫與器物的傳統界限，從造物和表意功能來重新認知藝術，為中國藝術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論出發點。^[24]劉志超基于重寫文明史語境，論述了重寫中國書法理論史的內涵、原因和路徑，認為重寫中國書法理論史為重寫藝術史提供了書法視角，同時也為中國書法學科體系提供了學理支撐。^[25]王廷信指出，戲劇發生問題是為了重構戲劇史的邏輯起點。歷代學者對這一問題的探索呈現出兩大線索——源自古代詩、舞、樂傳統的表演形式與從實用性裝扮到娛樂性扮演的行為。重構中國戲劇史須將兩條線索融合起來進行綜合闡釋。^[26]劉京晶認為，當下戲劇史研究已出現試圖彌合戲劇文學性與演劇性張力的戲劇史寫作新格局，一種作為綜合藝術之戲劇的綜合性戲劇史書寫方式成為研究訴求，跨學科的綜合視野與方法為戲劇史書寫提供了新可能。^[27]宋瑾倡導以生態哲學為基礎來重寫中國音樂史，認為這種書寫應具有世界史視野，將音樂納入歷史各階段的社會文化生態中，在觀念上不僅要肅清各種形式的中心論，突破中西關系的思維格局，還應依照史實選擇內容、揭示民族和音樂的名實變化。^[28]王杰認為，重寫舞蹈史是從舞蹈史話語闡釋的根本來著手建立中國話語的重要路徑。重寫舞蹈史、重新研究文明互鑒交流史實，并在闡釋中確立不同學科具有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文明觀，書寫符合人類歷史原貌的舞蹈史，進而以文明史實言說人類命運共同體，以中國話語揭示文明互鑒演進的客觀規律。^[29]

還有一些探討藝術史書寫路徑與反思藝術史家書寫理論的成果。陳憶澄認為藝術傳播史書寫要在傳播觀念與傳播學學科方法中建構。其特征在于對關系、關聯、介質的解釋，注重過程性與生成性，這種書寫的動態連接，使藝術傳播史通向了一般藝術史視域；而社會文化史、跨媒介史和技術史方法則構成了其通向一般藝術史的路徑。^[30]雷昆鵬指出，一般藝術史的書寫路徑有藝術風格史、藝術社會史、藝術史學史、藝術觀念史等，他著重對藝術觀念史的書寫路徑進行了剖析，認為其研究資料的廣泛性、研究方法的跨學科性為一般藝術史書寫提供了可行方案。^[31]鄒亞俊認為“藝格敷詞”作為以詞語重造圖像的修辭手段，開啟了敘事性與解釋性并重的寫作傳統，但不免呈現出主觀主義因素。巴克森德爾批判了這一傳統，提出了更為科學的書寫范式——通過推論性批評調和語圖關系來恢復圖像秩序的視覺經驗權威，促使“藝格敷詞”成為當下藝術史研究的重要理論資源。^[32]佘國秀指出“圖像環路”概念經過柯律格等人的研究，實現了從現象呈現到觀看之道的轉變。這一視野使20世紀英語世界的中國藝術史書寫超越了材料主義分類宰制的局面，有利于在全球文化交流中為中國藝術史書寫開創新可能。^[33]此外，唐衛萍《如何訓練“目光”，如何觀看——從貢布里希寫作〈藝術的故事〉談起》、段煉《事件的褶子——德勒茲的批評概念與藝術史敘事》、鄭濤《回旋與變奏——從〈藝術的煩惱〉看阿爾珀斯的晚期藝術史寫作》、鄭錦濠《論20世紀西方藝術史寫作中女性藝術家書寫問題》等著作，都從藝術史家的經驗角度探討了藝術史的書寫問題。

三、藝術史家思想與方法論

隨學術界對藝術理解的不斷深入，中外藝術史家的思想和方法論不斷被挖掘并重新闡釋。他們的思想和方法論不僅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藝術，還提供了更為廣泛的研究視角。2024年度，有關藝術史家思想和方法論的研究繼續向前推進，呈現良好態勢。

藝術史家思想的研究。劉治濤認為，丹托用風格矩陣理論來定義多元化藝術，指出什么是藝術取決于用何種理論去闡釋，藝術表現為各種得到藝術理論辯護的不同風格的組合，這些風格形成矩陣來為某物成為藝術品提供合法依據。^[34]蔣葦指出，藝術的語境性闡釋路徑是巴克桑德爾藝術史研究的統領性問題，其利用中間概念建立了藝術與社會的聯系，從而構成了跨學科研究基礎，塑造了藝術批評語言的推論性風格，進而使“時代之眼”概念呈現出中介性。^[35]孫冰冰強調，豪澤爾的“有效性”概念是其批判藝術史觀的抓手，通過豪澤爾對沃爾夫林匿名藝術史觀、黑格爾邏輯思想的批判理解，認為對“有效性”的解構和辯證分析，是恰當理解豪澤爾審美有效性的前提。^[36]徐子涵認為，李格爾以視覺文化邏輯理論為核心，通過藝術意志概念建構了貫通藝術歷史與哲學的知識體系，他通過對視覺心理分析和形式主義的基礎研究，在現代西方藝術史學中建立起了視覺文化的邏輯體系，并成為藝術科學理論及文化研究、空間理論的源頭基礎。^[37]郭雪忱指出，夏皮羅對馬克思主義方法抱有實驗態度，與其研究理念相符的是早期馬克思自然主義思想——關注人與自然的交互作用、人對自然的能動反應，人面向自然時自察的局限性以及人作為一種自然存在物，其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擺脫不掉對自然必然性的依賴性質。^[38]

黃敏認為，艾倫茨威格結合精神分析與知覺心理學對物體恒常性的考察，在現實與現代主義之間重建出一種連續敘事。他修正了抽象與再現的二元思維，為容納社會文化觀察提供了非媒介化的內部解釋框架，是一種范式補充。^[39]王夢怡比較了布爾迪厄與克拉克的馬奈研究，認為前者興趣在“學”，在于建構一套研究藝術家與作品的社會學框架，運用社會學眼光將馬奈呈現為一個革命家，具有強烈的個人色彩；后者興趣在“史”，在于解碼歷史時刻，探究藝術的現代主義與社會現代性間的關聯，將馬奈呈現為一個批判者。^[40]彭梓君指出，印象主義藝術家從色彩、題材、創作方式等方面擺脫了古典模式，強調自然光線，確立了以物理學與光學為基礎的現代科學色彩觀，體現出光影瞬間變換的美學場景，表現了光線下清新的自然景象。^[41]此外，克里斯汀·希爾《M.E.羅樾（1903—1988）：慕尼黑與中國藝術史原理》、洛蕾塔·萬迪《貢布里希的遺產：作為價值體現的藝術史》、蓋瑞·貝爾《貢布里希依然在藝術史上占據核心地位的十個理由》、詹姆斯·埃爾金斯《貢布里希與藝術史無關的十個理由》、蔣婕《淺析本雅明對現代性的批判及其眼中的藝術史》、郭藝涵《豪澤爾的異化理論與藝術史》、李豐海《論荷蘭繪畫與黑格爾藝術史敘事的三層次關系》、許萌洋《藝術史的空間理論溯源及當代轉向》、潘桑柔《邁克爾·卡米爾的三重目光：“邊緣”視角下的中世紀藝術史》、張佳峰《嚴謹的藝術科學何以可能——論維特科爾對藝術史與心理學關系史的細部考察》、張晨《情動，身體與藝術史》、馬修·蘭普利《藝術史研究中的認知神經科學觀念、路徑及其限度》等文，也都從不同面向揭示出了藝術史家的思想內涵。

除了對典型藝術史家思想的探討，2024年度還出現了一些關于藝術史方法論的成果。徐岱認為，隨著新藝術史批評的崛起，肯尼斯·克拉克堅持的“審美的藝術批評”被劃為保守派，這涉及理論與審美批評兩種不同藝術史研究范式的沖突。但克拉克超越理論回歸審美的批評路徑，對藝術史研究仍有廣闊前景。^[42]李超峰認為，巫鴻從三個層面對空間進行了探討，即圖像、器物、總體空間。討論對象從繪畫到器皿再到墓室建筑，表述邏輯層層推進，以文本形塑了藝術史研究中的空間轉向。^[43]胡深強調，諾曼·布列遜立足符號學，提出藝術是符號的論斷，建構起一種符號學藝術史研究范式，重在對藝術符號予以開放性考察，試圖通過觀者的識別活動來將話語和表意實踐進行銜接，以表明藝術與社會、經濟等之間的關系，這為當下跨學科、跨媒介藝術史研究提供了方法論借鑒。^[44]王娟指出，圖像學方法不僅能幫助研究者理解藝術，還能提示研究者通過藝術品的細微變化，思考風格轉變與思想史發展的內在關聯，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幫助研究者理性觀照藝術史，提高個案研究可行性。^[45]袁文甲立足前人研究成果，以圖像和符號的藝術史研究方法，對《四祀邲其卣》書法圖像進行研究，倡導應回歸作品、作者及時代本身的考察理念。^[46]

四、藝術史其他熱點專題

2024年度，藝術史研究基于往年熱點，繼續向縱深探索，主要體現在海外中國藝術史、全球藝術史與性別、藝術史教育、技術視域下的藝術史研究等方面。

第一， 海外中國藝術史研究。宋石磊指出，21世紀以來的海外中國藝術史研究從藝術通史書寫、斷代史到畫家個案分析，一直到實物專題研究，從以往單一、線性、進步主義的敘述轉向了多元化、跨學科和人文化，他認為應在海外中國藝術史學和藝術學術史的歷史之間進行考察，走出“邏各斯中心主義”的誤區，回到藝術本身來確立學科主體性，回向作為人文學科的藝術史。^[47]他還回溯了英語世界中國藝術史研究的知識譜系、發展分期和方法論演變，意在從學理上宏觀把控，為當下尚處于探索階段的中國本土藝術史學科話語體系建構和方法論提供借鑒。^[48]此外，他還對高居翰的中國藝術史研究進行了評述，認為其以風格即觀念為基礎，將藝術史、社會史、思想史和文化史相融，開創了新的研究范式，不僅拓展了藝術史的研究范圍，還為海外中國藝術史研究提供了獨特維度。^[49]陳憶澄指出，歐美漢學界的中國藝術研究出現了三個特征，即漢學家和藝術史身份合流，形成了規模群體；傳統漢學考據和藝術史風格分析法互為補充；尋回藝術漢學階段被遮蔽的研究疆域。80年代以來，歐美漢學界形成了以跨文化、跨學科為表征的新藝術漢學進入到元學科階段。^[50]佘國秀《從文化套式到價值投射——20世紀英語世界中國藝術史研究中的兩個誤讀》、趙娟《20世紀上半葉“中國藝術”研究在德國的“世界性”——以1912—1943年〈東亞雜志〉為中心的考察》、劉一嫻《浪漫美學的東方之眼——勞倫斯·賓揚的中日藝術史研究》、李伊晴《重構冷戰藝術史：亞洲視角下的中國—印尼藝術交流》等文也都論及了海外中國藝術史方面的研究。

第二，全球藝術史與性別研究。胡祎琪認為，隨信息時代的全球化來臨，當代藝術出現了全球轉向趨勢，概念范疇的局限，使其無法解決某些區域新出現的藝術與歷史的斷裂問題。基于反思，貝爾廷提出全球藝術概念，使其在全球語境下以多種視角重塑藝術史書寫新嘗試。^[51]曲康維認為，對本土形而上學的追尋是導致中國在建構全球藝術史過程中無法提出本土思想的主要原因。故他提出了兩個解決路徑——在對本土材料的研究中，生發本土實踐的理論工具和議題，形成對我文化的有效解讀；需要積極建構、尋找共同點的能力。^[52]2024年度還出現了一些關于女性視角下的藝術史研究。崔子涵認為，藝術史的書寫和接受過程，充滿了權力博弈。女性藝術家和觀眾身份不被重視，作為圖像的女性形象也被淪為剝奪了主體性的符號。女性也一直在進行奪取話語權的斗爭，試圖通過創作贏得身份，將主體性在女性形象中呈現，將女性觀眾引入藝術品的受眾之列。^[53]黃丹麾認為步入21世紀，女性青年藝術家和批評家不斷崛起，女性在當代藝壇力量強勁。誠然，女性藝術不能完全排斥男性藝術，但要汲取精華，為其所用，走向開放包容的藝術路徑。^[54]

第三，藝術史教育研究。馮雪峰認為，藝術教育需要怎樣的藝術史知識，構成了藝術教育與藝術史論關系的關鍵，以媒介間性為前提的藝術史形態比單一門類藝術史更有利于開拓藝術教育的深廣度。一方面藝術教育立足媒介間性可加深對不同門類藝術關系的理解，另一方面對不同藝術類型演進動力的習授，又能更好體認藝術教育的存在意義。^[55]劉琴指出，藝術史領域內的時代與知識之眼等概念，通過闡述知識、文化、時代與社會作用于人的視覺習慣，解釋了時代藝術何以具有特定視覺的形式特征。藝術史的美育路徑在于通過學習藝術史，培養特殊知覺模式，使人具有解讀作品的感官素養。^[56]朱璟強調，豐厚的感性為藝術史登上當代美育舞臺做好了出場準備，精神維度和人文屬性必然依賴于藝術史教育將作品與人的感性經驗相連接。其博發為一種直觀的審美判斷，藝術史感性方式顯明化的本體，對審美判斷的形成機制有重要作用。^[57]劉強強認為，藝術史的人文性質體現在與歷史的關聯。藝術史作品的系列化、審美經驗的系統化，有利于建立系統性的審美經驗，提高學習者的審美素養；而藝術史與歷史的親緣關系，可使學習者參與傳統，提升人文素養。^[58]王美琴《效果視角下的中國藝術史課程思政：問題及策略》、王磊《回溯歷史現場：數字展與藝術史教學的交匯》等文，也都從不同維度探討了藝術史的教育教學問題。

第四，技術視域下的藝術史研究。劉俊認為，人類科技與藝術的共生發展經歷了三階段——技藝同源；技藝分流；技藝再匯合。傳媒藝術的發展體現出許多人類技術與藝術聯動的發展規律，未來隨科技的不斷發展，傳媒藝術理論研究有責任快速捕捉到科技與藝術聯動背后具有普遍闡釋力的底層邏輯。^[59]馬睿指出，藝術史為理解各種新媒介藝術、數字技術在當代感性生成的作用提供了依據，對構建數字藝術理論，考察技與藝、技與美的關系具有重要作用。解決技術媒介如何轉化為藝術媒介、媒介特性如何生成藝術形態、數字藝術如何凸顯間性主題的感性交互等問題，須引入藝術史視角才能澄清。^[60]張彬彬認為，計算藝術史是藝術史發展到數字時代的必然，其工作任務旨在利用計算的思維、理論、方法和技術，建立圖像、文獻、實物關聯的數據庫，為計算機理解圖像、拓展圖像標注法、再建數字時代圖像的性質與索引方法提供基礎條件。^[61]此外，李斌《數字技術下的藝術史書寫：數字藝術史的創新與挑戰》、馮鳴陽《AIGC語境下高校設計學院藝術史論課教學模式及評價改革——以東華大學為例》、高登科《新媒介藝術的黑盒子：光與身體的藝術史敘事》等文，也都探討了藝術史與科技方面的深層關系。

結"語

概觀2024年的藝術史研究成果，以四相面略要呈現出了本年度的知識成果圖譜。可以說，2024年度的藝術史研究問題意識明確，內容層次豐富，價值引領鮮明，實現了藝術史研究與時代主題間的雙向互動。立足藝術史理論，在藝術史學科的初始發展階段，學界開始反思過往成說，關注史觀問題，并努力深挖傳統史論資源，注重話語體系建構，提出諸多創見；基于藝術史書寫，學界重思書寫觀念，意在打破西方話語霸權，探索書寫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藝術史路徑成為共識；對藝術史家思想和方法論的闡釋，不僅延展了藝術的認知視野，還從個案角度充實了藝術史學理論與方法論體系；諸如海外中國藝術史、全球藝術史、藝術史教育、技術與藝術史關系等熱點專題，承繼往年熱度，不斷縱深開掘，成果豐碩。以上探討均折射出新時代中國藝術史學的繁榮風貌。未來，我們要繼續以唯物史觀為指導，緊扣建構中國藝術史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學術脈搏，開展更多扎實細致的研究工作，不斷推動藝術史學“三大體系”的建設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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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涂"艷"劉"劍）

Art History in 2024： Fundamental Theories， Academic Hotspots and Research Topics

YAN Jingwang/ School of Arts and Design，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Hebei 066004

，China

Abstract：

Studies of art history in 2024 have engaged with contemporary themes in an interactive manner. Firstly， the theories of art history have delved deep into traditional sources with a focus on the systematic construction of intellectual discourse and many innovations have been achieved by reflecting on the established views on art history and the exploration of historical perspectives. Secondly， they have reexamined the writing of art history， aiming to break the context of Western centralism with an endeavor to explore distinctive writing paths with nation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Thirdly， they have enriched the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systems of art history with case analyses by elucidating the thoughts and methodology of art historians. And lastly， they have continued to delve deeper into the hot research topics based on their popularity of the previous years， which have yielded fruitful results.

Key words：

art studies; art history; fundamental theory; hot top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