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1世紀以來,美國人工智能電影表現出了三種價值觀:拓展性價值觀、恐懼性價值觀和毀滅性價值觀,這三種價值觀都展示了人工智能與人類社會之間的價值觀沖突及各自的倫理困境。中國的人工智能電影已獲得了基礎性發(fā)展,美國的人工智能電影發(fā)展得最為充分且具有全球影響力。探討美國人工智能電影的價值觀構建,是科技與藝術相融合的交叉型理論研究,具有全局性戰(zhàn)略高度和意義。美國人工智能電影存在明顯的競爭優(yōu)勢,但也應注意或重新研判其價值審度和倫理建構方面的風險。
關鍵詞:機器人工智能;賽博格人工智能;虛擬人工智能;反人類中心主義;倫理困境
中圖分類號:J9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5)02-0065-07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5.02.009
人工智能電影指的是以人工智能為主題、以人工智能為背景設置或以人工智能為敘事手段的電影,屬于科幻電影的一個分支。其在誕生初期聚焦于人與機器人之間的關系,尚且擁有可以清晰界定的類型邊界,但是,隨著科技的發(fā)展,電影中的人工智能的身份逐漸變得混雜,人工智能電影出現了偏離和變異的趨向,自20世紀70年代至今,都保持著復雜而多面的特性,這說明了人工智能形象具有可塑性、雜交性和多樣性的色彩。盡管如此,對于觀眾來說,電影中的人工智能形象仍然具有標志性元素的通俗認知,這種主導性的共識即為“從環(huán)境中接受感知并執(zhí)行動作的智能體” "[1]前言1形象。具體而言,人工智能電影“伴隨著科技史上電氣、核物理、計算機、基因等技術的交叉與應用,在電影故事中創(chuàng)造出機器人、智腦、仿生人、生化人、語音助手等眾多人工智能形象。” [2]
在人工智能電影中,人工智能技術通常是故事世界內的一種十分靈活的力量,作為敘事進程的一部分,自然是一個關鍵的敘事元素。在人工智能敘事里,人工智能技術總是在故事中占比很大,在劇情之外,人工智能技術對于電影的視覺呈現也很重要。雖然人工智能電影建基于幻想邏輯,但是人工智能電影中的故事世界在不同程度上都具有與現實相近的逼真感,亦即影片在展示影像奇觀特效的同時,又能扎根于我們熟稔的環(huán)境。
21世紀以來,美國人工智能電影全面展示了其跟科技、政治、社會等的密切關系,是一種著力于創(chuàng)意思考的電影類型,具有精英文化的優(yōu)越感。與此同時,它又迎合大眾,帶有快節(jié)奏、懸疑、驚悚或動作、冒險等元素,而且常常借助于當前最尖端的特效技術來構建出一種拓展性的、恐懼性的或者是毀滅性的價值觀。價值觀影響著人們的決策、行為和對生活的態(tài)度。面對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給美國電影的價值觀構建帶來的深刻影響和不確定風險,我們可以通過梳理不同價值觀的發(fā)展趨勢,為下一步在科技與藝術之間加強對話、謀求共識、共同探尋應對風險和挑戰(zhàn)的策略提供基礎性參考。
""一、拓展性的價值觀:對人工智能時代比較樂觀
《我,機器人》(2004)、《鋼鐵俠》(2008)、《機械戰(zhàn)警》(2014)、《超體》(2014)、《攻殼機動隊》(2017)都是以男性超級英雄和女性超級英雄為主角的人工智能電影,彰顯無堅不摧的力量,抓人眼球的是動作加奇觀特效,而不是融會貫通、娓娓道來的敘事,即湯姆·岡寧所謂的“吸引力電影”的回歸。“吸引力電影直接作用于觀眾,意識到觀看者的存在,并且追求迅速地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3]《鋼鐵俠》《機械戰(zhàn)警》《攻殼機動隊》都通過正邪對抗敘事和奇觀特效,構筑了一個人工智能和人類聯手識破并解決即將傾覆推翻人類社會的驚天陰謀這樣的故事世界,展現了人工智能作為改變世界的顛覆性技術,能夠有力地推進世界的自由、和平和穩(wěn)定,維護國家的安全和利益。以上五部影片中的科學家、醫(yī)生或技術試驗者不是瘋狂的心理變態(tài)者,而是具有良知和人性的技術樂觀主義者。他們塑造了一個個有心智和情感的機器人,對人工智能時代的發(fā)展態(tài)勢持比較樂觀的態(tài)度。
在《我,機器人》中,由威爾·史密斯飾演的黑人警探作為高科技修復合成的賽博格人工智能(人與機器人的共同體),其男性特質在雄性氣質的表演中得到強化:勇敢戰(zhàn)斗、深具父性權威與充沛的雄性活力,顯示了美利堅民族不可摧毀、強大無比的陽剛力量。在影片中架構的2035年的世界里,機器人工智能服從人類制定的機器人三定律,同時可以補充勞動力資源的短缺、填補老年人情感的空缺、滿足人類自我提升和實現的內在需求。但是,人類對機器人的奴役和棄置處理以及人類摧毀地球的舉動破壞了人類社會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隨著人工智能的進化,就引發(fā)了虛擬人工智能(不以實體形式存在的人工智能)VIKI聯合機器人工智能(具備人類感知、思想、行動能力的機器生命)實施“拯救”人類生存危機的計劃。最終,賽博格人工智能作為人機共同體揭穿了陰謀,并戰(zhàn)勝了他們。人類深知機器人工智能可以感知人類的情感,在接收到機器人工智能的種種情感反饋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情地淘汰廢棄的舊機器人,而是進行妥善的維修與儲存。人類與機器人工智能之間便不再僅僅是簡單的主仆關系,而是互動的、共融共生的共同體關系。影片通過對共同體的想象,即人類與機器人工智能和睦共處、協調共生的未來理想圖景的展現,最后重獲機器人工智能安全性的肯定,對人工智能時代重燃信心。
《超體》《攻殼機動隊》中的人工智能形象將柔美性感的身材與超級英雄的體能相結合,表現出女性超級英雄特有的自主性、控制力和駕馭人類情感的能力,是對女性主義的一種回應。兩部影片在科技發(fā)展和人性價值之間取得了平衡,讓虛擬世界與真實世界渾然一體,既發(fā)揮了喜劇化的功能,也構成了敘事張力,這種平衡使得超級女英雄的魅力更加豐富、立體。以往的人工智能電影因為經常與動作電影雜糅,所以推崇男子漢氣概,重在展現父權的、男性的觀照,是突出雄性意識的有力類型。但是,這兩部影片在探討人工智能技術開發(fā)的基礎上,致力于重塑一種關于性別政治的均衡關系,否定了男性中心主義,女性力量得到了有力的表現,從而引發(fā)了更多的討論。《超體》通過暴力警示、分析智腦的象征意義以及智腦與人類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的關系,預示著科技與人性在更高層次上的交融和并存。
《攻殼機動隊》中73%的人都是生化電子軀體,他們強過人類也強過機器。通信網絡技術和人體電子機械化技術的日新月異,使得人類傾向于尋找義體作為可替代的身體,從而消解了身體的唯一性及差異性。公安九課(一支打擊網絡恐怖主義的部隊)中的少佐草薙素子作為第一個全身義體化的生化人、第一個大腦移植的成功案例,她的生化副腦可以連接地球上所有的電腦網絡,但她因記憶的缺失產生了身份的迷茫和困惑,最終借助科學家冒死提供的記憶而尋找到自我存在的價值。記憶恢復的她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克,繼續(xù)幫助日本政府阻止網絡罪犯和黑客。
《月球》(2009)、《銀翼殺手2049》(2017)兩部影片盡管為克隆人、復制人構建了陰森冷酷而且危機四伏的故事世界,但是影片中主角的助理卻是個懂得體貼和關心主角的人工智能形象,不斷給予主角幫助和鼓勵,具有同情心和同理心,是安全、值得信賴、有血有肉的機器人工智能。
上述影片都塑造了人工智能的正面形象,在不同程度上顯示了人類對發(fā)展高科技前景所持的一種樂觀開朗的心態(tài)。影片中的人工智能形象進化并超越了人類,因為致力于智能和情感功能的開發(fā),有著人類大腦和靈魂的機器人能夠實現兩者優(yōu)點和特性的最大化,必然要超過人類。與此同時,影片還從人工智能之“芯”反觀人類之心,即通過主客體顛倒的視角,能夠清晰地看出人類在改造世界過程中出現的失誤和偏差。
總之,在拓展性的價值觀中,人工智能形象孕育著新的創(chuàng)造性,呈現出積極主動、開拓創(chuàng)新、負責敬業(yè)的精神面貌,富有自信心、自我認同感和感染力、親和力,它們既表達了人類對人工智能崛起的敬畏之心,同時也將人類對人工智能技術的掌控信心躍然于銀幕之上。
""二、恐懼性的價值觀:對人工智能技術不確定性焦慮
“后9·11”時代的社會焦慮和不安全陰影仍然籠罩在美國人心中。21世紀以來的美國人工智能電影聚焦于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與人類情感連接或理性控制、使用它的關系,以表達對當代生存的全球性焦慮,對科學實踐的不確定性的憂慮。
科技原本具有內在的中性特征,不具有善惡屬性,科技對人類社會發(fā)展所起的正負作用應該由使用的人類承擔責任。《生化危機》(2002)中的“紅皇后”作為虛擬人工智能,協助老板掌控保護傘公司的巨大利益,對“蜂巢”內的技工、科學家、后勤人員實施監(jiān)管,以防止擴散殺死了所有感染T病毒的工作人員。“紅皇后”凌駕于道德和法律之上,維護公司利益而無所顧忌,構成了人類生存的重要威脅。《未來戰(zhàn)警》(2009)虛構了一個全世界98%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代理機器人的烏托邦社會:自從全球人口大量使用代理機器人,犯罪率降到了歷史新低,暴力犯罪、傳染性疾病以及歧視現象顯著減少,困擾了社會數百年的問題似乎一夜之間得以解決。隨后不久,FBI探員發(fā)現由VSI公司生產的代理機器人并非完美社會的解決方案,其實深藏著一個借助病毒輸入中央處理器使代理機器人迅速喪失戰(zhàn)斗力從而將使用者殺死的巨大陰謀。最后探員拔掉代理機器人與電腦的連接,毀滅了代理機器人系統才作罷。影片富有奇思妙想地構建了未來社會的理想狀態(tài),同時又很有遠見地傳達出對這種狀態(tài)的惶惶不安。該片通過人類對機器人工智能和虛擬世界的恐懼,表達了化解人與人之間隔閡、加強交流溝通的思想主題。《創(chuàng):戰(zhàn)紀》(2010)展現了人類的完美主義傾向誘發(fā)虛擬人工智能渴望統治人類社會的故事世界。影片以人類在虛擬網絡世界的替身企圖發(fā)揮最大效能,清除人類世界的缺陷來顛覆秩序最后被打敗的故事,來表達人類對人工智能技術潛在危機的焦慮。在《復仇者聯盟2:奧創(chuàng)紀元》(2015)中,鋼鐵俠研發(fā)了維護地球和平的奧創(chuàng)程序,不料進化的機器人工智能奧創(chuàng)卻認為人類是地球最大的威脅,于是實施人類滅絕計劃,最后由世界上最強大的超級英雄組成的復仇者聯盟化解了危機,使瀕臨崩潰的世界秩序恢復正常。影片表達了對人工智能技術的不確定性和災難性風險的隱憂。《超驗駭客》(2014)通過科學家并不想利用納米粒子統治全世界而只是幫助妻子完成拯救地球生態(tài)系統的愿望,卻遭到妻子、政府和反科技組織的種種不信任乃至不顧一切進行破壞的故事,展現了人類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終結者:創(chuàng)世紀》(2015)中的天網即創(chuàng)世紀作為虛擬人工智能,是人類設計的自動導彈防御系統,它在有了獨立意識后認定人類會給它的生存帶來威脅,對創(chuàng)造它的人類進行血腥屠殺。為了阻止世界滅亡,經歷過末日核戰(zhàn)的賽博格人工智能(終結者T-800)在升級之后同養(yǎng)女及時間旅行的人類聯合打敗了天網派來的賽博格人工智能(終結者T-1000、終結者T-3000),制止了天網上線。影片通過多種人工智能形象的塑造,展現了未來核戰(zhàn)對人類進行末日審判的恐懼性想象。
有些人工智能電影還表現了人類對自己主宰下的科技也無能為力,控制不了自己的機器人工智能或虛擬人工智能,他們反過來對人類生存的世界施以魔咒。《機械姬》(2015)中的機器人工智能是個富有魅力和性支配力的“蛇蝎美女”形象,她的美麗和性感帶有致命的吸引力。艾娃既是成功的科技產品也是渴望自由自主的機器女強人,想盡辦法努力獲取人類(自由人)的資格。知名搜索引擎公司老板內森研制和囚禁她以進行圖靈測試,并把智能測試水平不合格的舊機器人肢體不全地扔在櫥柜里,這引發(fā)了她的生存危機,于是便與僅限于娛樂功能、服務功能的低級人工智能京子一起將陰森殘酷的老板內森殺死,還把對自己產生曖昧情愫的公司程序員迦勒利用完之后幽禁在地下實驗室。當她走進熙熙攘攘的人類社會迎來朝氣蓬勃的陽光之時,影片在此處傳達了對人工智能交織著溫情與冷酷、善良與邪惡的復雜矛盾情愫。“機器人為了保護自己,形成了挑戰(zhàn)人類的主體性,甚至變成違背人類意志、控制人類生存的邪惡負面力量。” [4]影片透露出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即使親眼見到大量人工智能進步的成果,內心仍然懷有惶恐擔憂的心理。
《復制嬌妻》(2004)、《機器人與弗蘭克》(2012)、《梅根》(2023)是面向家庭的人工智能電影,故事世界圍繞家庭來鋪開,經常輔以特效來增加喜劇或驚悚效果,而非突出視覺表現,亦即敘事大于視覺奇觀。《復制嬌妻》通過斯坦福小鎮(zhèn)上的男人們對全自動女子優(yōu)化系統(人格改造)的推崇,抨擊和嘲諷了人性中的拜物主義、完美主義,表達了對機器人工智能的深深懷疑和敬而遠之的心理。前兩部影片著力讓人看到溫情的童話世界,而不是冷酷的成人寓言。機器人工智能雖然完美無缺、百依百順,但是會使我們的感知和思維遲鈍,既沒有隱私安全性,也不如現實中的人真實、立體、可感。《梅根》中的人工智能玩具人偶睚眥必報并主導了兩場謀殺案,敘述了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玩具人偶如何走向覆滅的過程。三部影片以科技無法代替親情、愛情的主題切入當代社會的家庭議題,提出人與人之間應該多加溝通,強化了愛的治愈力量。
從長遠來看,人類面臨著控制超級智能的人工智能系統的難題,它們可能以不可預測的方式進化。解決這個難題需要改變人類對人工智能的設想。這些影片中的人工智能形象雖由人類創(chuàng)造,但擁有自我意識后便變成邪惡反派或成為人類弱點的映射。它們的故事世界呈現出了恐懼性的價值觀,恐懼顯然來自對人工智能形象的想象的威脅,對充滿不確定性風險的人工智能技術感到憂心忡忡。我們身處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恐怖主義襲擊、高科技風險、病毒傳染……很容易讓人們產生一種無力感。恐懼已成為現代社會的一種流行情緒,恐懼文化深刻影響著我們對新鮮事物和未來世界的態(tài)度和認識。恐懼作為一種無處不在的社會文化,產生于不確定性、不安全感和脆弱感,消解了我們對于擁抱未知的勇氣,成為威脅我們公共生活的潛在陷阱。鮑曼指出:“恐懼可以說是在我們當今開放的社會里筑巢的魔鬼中最險惡的一個。但是,我們所有恐懼中那些最可怕、最難以忍受的都是由對現在的不安全感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所產生發(fā)展出來的。” [5]人們對現實社會和未來社會發(fā)展的不確定性以及由此感到的無能為力,是現代社會恐懼和焦慮的根源。
三、毀滅性的價值觀:質疑或否定人類中心主義
許多人工智能電影以毀滅場景為主要視覺母題,“擅長于從視覺上直觀地呈現這種神秘的自發(fā)力量及其對人類的毀滅潛能。” [6]毀滅性的價值觀一方面來源于人類性格中的毀滅性,諸如人類仇恨、敵意、貪婪的本性。《超能查派》(2015)、《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2019)就是對美國文化中既有的社會和政治動態(tài)的直接反映,呈現出人工智能取代人類統治地位的發(fā)展態(tài)勢。《地球停轉之日》(2008)展現了外星球的智慧生命克拉圖和巨大的機器人工智能認為人類正在毀滅地球想要啟動毀滅人類的程序之時,發(fā)現人類在生死存亡之際有所改變就停止了行動的故事世界。影片不但展現了機器人工智能巨大無比的威力,人類在機器人工智能面前毫無反抗之力,而且警告了人類:其性格中的毀滅性一定會給地球生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毀滅性的價值觀另一方面來源于極其放肆且難以控制的自然力量的毀滅性。《人工智能》(2001)、《芬奇》(2021)表現了在人類消亡后的世界末日,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夠存活在這個地球上,對人類不測的未來充滿黑色、絕望的想象,質疑或否定了人類中心主義。
在《人工智能》中,機器男孩大衛(wèi)被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并被輸入愛的情感程序,擁有前所未有的潛意識,充滿暗喻、直覺及自發(fā)性推理的內心世界,是會做夢的機器人。不料,養(yǎng)父母在親生兒子蘇醒后又拋棄了大衛(wèi),任由其淪落到布滿死亡氣息的屠宰場,最終塵封在海底冰凍世界里。經過2000年之后,地球早已成為冰封世界,只有智能生物存活下來,人類早已成為遙遠的過去。大衛(wèi)被智能生物喚醒后,在他們的幫助下得到了人類養(yǎng)母短暫的愛。智能生物利用人類遺存的骨骼或皮膚殘留的基因復制一個活生生的身體,盡管作為復制人的養(yǎng)母擁有記憶但是僅能存活一天,在黑夜入睡時便再次死亡。人類進化的必然結果是人類將不復存在,人類不過是時間長河中的一種存在形式,充滿著濃重的悲觀主義色彩。影片從人工智能的視角反思人類自身的存在價值和意義,科技與人性巧妙融合,證明愛是人類與人工智能之間的臍帶,并指出人工智能取代人類是未來社會的大趨勢。
在《黑客帝國2:重裝上陣》(2003)、《黑客帝國3:矩陣革命》(2003)、《黑客帝國4:矩陣重啟》(2021)中,人類生活在虛擬世界之中,真實世界由名為矩陣的計算機人工智能系統控制,所有人類都被放進生存艙內,利用他們身上的熱量和生物給人工智能供能。為了徹底麻痹人類,人工智能發(fā)明了母體,而母體則制造出一個程序,讓人類的意識生活在里面,也就是所謂的矩陣虛擬世界。從生存艙里醒來的人類被稱為反抗軍,聚集在錫安,雖然現實生存艱苦、骯臟、冷酷而令人不安,但擁有自由意志。但是,大多數人習慣了醫(yī)生制造的這種安穩(wěn)的伊甸園般的矩陣生活而不愿做出改變。三部影片的故事背景都建立在人類與人工智能的矛盾沖突上,展示了人工智能統治、奴役人類的毀滅性價值觀,但是影片沒有采取徹底的二元對立,而是試圖探索出人類與人工智能之間一種相互制約的平衡,以此表達對人工智能技術和官僚政治、集權統治的心理抗拒,以及對人類惰性的批判和反思。
這些影片均表現了人類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的能力被人工智能所掌握,并全盤超越人類。隨著升級和進化,雖然沒有全能的人類,但有全能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是最高水平的智能,是未來世界的主人,人類進化的結果不是被其奴役就是為其取代,人類在地球和宇宙中的統治地位遭到了質疑和否定。這些影片不再以人類的利益作為價值坐標和道德判斷的根據。在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上,人類不再是自然的管理者,而是被人類自身行為和活動的惡果所迫害的脆弱者。在主客體關系上,人類在地球和宇宙的中心地位、主體地位被人工智能所替換,居于客體地位。人類在未來社會不再是最高級的存在物,因為人類無法經受住氣候和地球環(huán)境惡化的危機終將滅亡,而人工智能的耐受性、堅固性能使其幸免于難,成為人類身體和智慧的延伸和替代,從而成為地球和宇宙的主宰。因此,這些影片呼吁人類需要超越以自我為中心的思想。
""四、價值觀沖突與倫理困境
事實上,所有科學家和工程師都面臨著人工智能的倫理考量。21世紀10年代以來,政府機構、非盈利組織以及各類科技公司紛紛建立了一系列機器人準則,確保技術對社會有益而非有害。“最常被提到的準則是:確保安全性,建立問責制;確保公平性,維護人權和價值觀;尊重隱私,體現多樣性與包容性;促進協作,避免集權;提供透明度,承認法律和政策的影響;限制人工智能的有害用途,考慮對就業(yè)的影響。” [1]76521世紀以來,美國人工智能電影通過人類與人工智能形象的塑造,整體上展現了人類與人工智能之間的價值觀沖突以及各自的倫理困境。
在拓展性的價值觀下,一些人工智能電影展現了人工智能在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之間的倫理困境。由于科學家、醫(yī)生、技術試驗者的正面引導,機器人工智能、賽博格人工智能都獲得了獨立自主的人類意識,這意味著人工智能與人類情感之間可以相互連接。意識的本質是喚醒潛在記憶,他們在打擊犯罪陰謀、拯救地球危機、維護世界和平之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確定他們自己的身份、尋找生存的意義。《機械戰(zhàn)警》中的機械戰(zhàn)警因為需要抓住重生的機會,所以在技術處理時喪失了部分記憶,而記憶是內心生命的經緯線,所以暫時不能與世界產生認同。他產生了意識上的錯覺,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卻在強硬懲治罪犯與回歸家庭生活之間產生兩難窘境,最后在醫(yī)生勇敢無私的幫助下,既得到了妻子和兒子的親情,又成為底特律市里稱職的機械戰(zhàn)警。機械戰(zhàn)警只有解決好他對社會的義務和對家庭的責任之間的矛盾,才能證實他的信仰具有救贖之力或者責任具有自我完善之功。人工智能只要獲得同情心、愛心和頑強的意志,作為人類身體和功能的延伸和拓展,就能成為人類的得力助手和良好伙伴。人工智能發(fā)揮了很好的鏡像功能,能夠進化到更高的意識層面,只要人類有足夠的愛、良知、勇氣和意志燭照到他們。因此,在拓展性價值觀中,人工智能是對人類特質的肯定和褒獎。
在恐懼性的價值觀中,一些人工智能電影表達了人類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的倫理困惑,“倫理選擇則使人之為人的本質和價值凸現,將人變成現代的倫理人。”[7]人類自身不可否認的弱點和缺陷構成了人工智能想要取代他們的動因。“科技倫理的要旨是使科學活動造福于人類社會,而不是對其福祉構成危害。科技倫理牽涉到個人利益、群體利益和社會利益的關系,要旨是為人類(至少是大多數人)謀利益,而不是凡事從利己主義出發(fā),或者為狹隘的利益集團所左右。科技倫理問題的嚴肅性、重要性、廣泛性已經由于科技本身影響日益巨大而變得相當突出。”[8]人類的弱點導致人工智能的進化超出了人類的智能范圍,處于失控狀態(tài),對人類自身構成巨大的威脅。恐懼性價值觀是對人工智能的黑暗想象,表達了對迅猛發(fā)展的計算機技術的焦慮、糾結、不安和隱憂。其關鍵原因在于人工智能完全屬于技術控制,缺乏人類的情感和倫理道德,“非人性”的特質導致其無法與人類協調、溝通。人工智能的超級體能、不竭欲望、冷漠無情直接威脅到人類生存,致使人類陷入被管控、被奴役的處境,甚至使得人類淪為被人工智能異化的境地。在這里,影片強調了道德、倫理和品格的堅守對于人工智能塑造的重要性。
在毀滅性的價值觀表達中,一些人工智能電影展現了人類面臨著與人工智能維持親情還是拒斥人工智能或者承認人工智能使命的倫理困境。《人工智能》通過機器男孩和機器舞男找尋自我、探索人性、渴望成為人類的故事,表達了人類能夠擁有靈魂且能夠透過藝術、詩歌、數學公式對人生意義有百萬種解釋是多么令機器人羨慕的事情,而人類卻不以為意。該片還令人觸目驚心地看到,人類雖然進入人工智能時代但仍然憎恨機器人,人類為了保持優(yōu)勢,消滅了成批老弱病殘或不再完美的機器人,機器屠宰場在高效運轉,明示著人類與機器的古老戰(zhàn)爭一直在持續(xù),這就站在機器人的立場,向人類提出了機器人的生存權利問題。此外,影片還提出另一個倫理問題:如果這個機器人真的能愛一個人,這個人對機器人又有什么責任?人類也必須愛機器人嗎?影片最終給出的答案是愛,唯有愛才能夠穿越存在的永恒。《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的醫(yī)生依德想通過阿麗塔保有自己女兒的軀體而承歡膝下,一直不想讓她穿上火聯機甲成為獵人勇士,由此陷入了選擇親情與默認人工智能使命之間的焦灼狀態(tài)。最后,因阿麗塔的軀體在戰(zhàn)斗中被毀而不得不為其穿上失傳已久的戰(zhàn)斗機甲,助其成為戰(zhàn)斗天使。人工智能最終將戰(zhàn)勝、終結、取代人類,這是毀滅性價值觀呈現出來的人工智能與人類未來的發(fā)展前景。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人類不斷地勞動和創(chuàng)造,在此過程中,人類自始至終都要面臨與被創(chuàng)造物之間的關系。科技發(fā)展的結果不是僅限于擺脫由被創(chuàng)造物異化的命運,而是阻擋不了直接被人工智能吞噬和取代的步伐。毀滅性價值觀告示人們:人工智能會成為自然界的主人,人類的存在會成為世界的一種過去時,而這個世界同時也會成為人工智能自身力量的集中表現。
21世紀以來,美國人工智能電影以符合切身利益的文化實踐和清晰明了的類型自覺,把握人工智能形象的創(chuàng)新元素在敘事上的使用,圍繞人工智能的精英話語與大眾心理的契合,給人以獨到的理解。
“作為主體的人更重要的是嘗試利用在虛擬世界中獲得的勇氣和經驗,對現實世界進行干預和實踐,從鏡像自我中解脫出來,遭遇異質性的他者,從而重構人際關系。”[9]
影片中的這些價值觀沖突和倫理困境不僅反映了人機關系和人際關系,更重要的是還反映了人工智能與人類社會的關系,探討了人工智能對人類社會的影響以及未來發(fā)展趨勢。在真實世界應用中可能面臨各種風險和道德后果,人工智能與人類能否共存;人工智能在未來能否為人類社會帶來便利和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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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涂"艷"劉"劍)
A Study on the Value Construction of American AI Films Since the 21st Century
CHU Shuangyue /Institute of Film and Television Studies,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12
,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21st century, American AI films have showcased three distinct value orientations, that is, orientations toward expansion, fear and destruction, which highlight the value conflicts betwee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human society, as well as the associated ethical dilemmas. While Chinese AI films have made foundational progress, American ones have achieved the most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and exerted significant global influence. The exploration of value construction in American AI films represents an interdisciplinary theoretical study that combines science and art, carrying a global strategic significance. Although American AI films exhibit clear competitive advantages, they should also acknowledge and reexamine the risks associated with value assessment and ethical construction.
Key words:machine AI; cyborg AI; virtual AI; anti-anthropocentrism; ethical dilem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