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案件偵查監督實踐邏輯

摘 要：檢察機關開展偵查監督工作，應當聚焦發現、調查、糾正、固本四個環節。對發現的非法取證線索，應當依法進行調查核實；對于偵查機關非法獲取的證據，經綜合審查取證的方式、頻次、后果等情節，認為達到使犯罪嫌疑人遭受難以忍受痛苦程度的，應當依法予以排除。非法證據排除后，需要進一步查清案件事實的，應當采取退回補充偵查、自行補充偵查等方式，補充完善證據鏈條。

關鍵詞：偵查活動監督 指定居所監視居住 排除非法證據 補充偵查

一、基本案情及辦案過程

2013年至2018年間，劉甲、劉乙兄弟二人分別糾集盧某某等多人，在實施“套路貸”及高利放貸過程中，形成兩個惡勢力犯罪集團，有組織地多次實施敲詐勒索、非法拘禁、詐騙、尋釁滋事等違法犯罪活動，獲取非法經濟利益，在江蘇省泰州市靖江地區為非作惡、欺壓群眾，擾亂社會秩序、經濟秩序，造成惡劣社會影響。

2019年4月12日，公安機關對該案立案偵查。同年5月至6月，公安機關先后對劉甲、劉乙、盧某某等10人采取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強制措施。同年10月25日，公安機關將劉甲、劉乙、盧某某等3人提請江蘇省泰州醫藥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高新區院”）批準逮捕。同年11月12日，高新區院針對辦案中發現的公安機關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違規使用戒具、疲勞、饑餓審訊等問題制發了《糾正違法通知書》，同時要求公安機關更換偵查人員開展后續偵查，并將涉嫌刑訊逼供線索移送泰州市人民檢察院。

2020年1月至4月，公安機關分3批將劉甲、劉乙、盧某某等人移送高新區院審查起訴。2020年6月30日，該院以涉嫌構成敲詐勒索罪、非法拘禁罪、詐騙罪、尋釁滋事罪，分別對劉甲、劉乙、盧某某等13人提起公訴。同年10月30日，江蘇省泰州醫藥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一審判處劉甲、劉乙、盧某某等人有期徒刑12年至10個月不等的刑罰，被告人均未上訴。

二、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案件偵查監督重點問題

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強制措施因其“半羈押性”屬性，在司法實踐中適用比較普遍，尤其是在辦理重大、復雜案件時，往往會被作為突破案件、完善證據的“利器”。但該強制措施在實際執行過程中的合法性、規范性往往會遭到人民群眾及理論界的質疑。檢察機關應當充分發揮法律監督職能，對該措施的適用、執行依法監督。結合劉甲、劉乙案件的辦理，筆者認為開展好此項工作的關鍵在于準確把握偵查監督的實踐邏輯，聚焦偵查監督的四個環節，即發現、調查、糾正、固本，根據不同環節的特點針對性的開展監督工作。

（一）注重通過閱卷、訊問發現監督線索

發現偵查違法線索是開展偵查監督工作的第一步。實踐中，檢察機關辦理刑事案件多以審查案卷、訊問犯罪嫌疑人為主，所以可以著力從以下兩個方面挖掘監督線索。一是細致的閱卷審查。在閱卷過程中，要樹立串聯審查的意識，單一證據能展現的偵查違法問題是有限的，更多時候需要將關聯性證據進行比對后才能發覺，比如比對訊問筆錄與訊問錄像內容是否一致、犯罪嫌疑人供述前后有無重大矛盾等。二是詳實的檢察訊問。很多時候，犯罪嫌疑人并不會主動向檢察機關反映偵查違法情形。這主要是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法律釋明不充分。犯罪嫌疑人對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責知悉不夠。二是迫于壓力不愿、不敢反映。有的犯罪嫌疑人為了爭取“良好表現”而不愿、不敢向檢察機關反映問題。所以，檢察官在訊問時應當充分告知犯罪嫌疑人檢察機關的訴訟監督職能，通過訊問充分了解強制措施的適用、執行等情況。對于在偵查階段供述不穩定，或者回答檢察人員提問不自然、不流暢的，要提高敏感性，針對其態度轉變的過程、表現出的異常點等及時追問，查明原因。

在審查劉甲、劉乙案件過程中，檢察官先是發現盧某某在監視居住初期的供述中，對于某筆“套路貸”事實中是否存在罰息一直予以否認，但在監視居住中期又突然承認，而筆錄中并未說明前后變化的原因。當檢察官訊問盧某某，為何前后供述存在重大矛盾、偵查供述是否屬實時，其長時間沉默不語。后辦案人員向盧某某詳細釋明了檢察機關的監督職能，讓其打消心理顧慮，如實反映情況，最終盧某某向辦案人員反映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曾遭受毆打及饑餓、疲勞訊問，所以改變了原先供述。至此，辦案人員發現了該案的偵查違法線索。

（二）充分運用多種調查措施查明偵查違法事實

調查核實是保障偵查監督工作質效的基礎，需要檢察官培養良好的偵查意識，善用、會用各種調查方式，全面查清偵查違法行為。常見的調查核實方式有訊問犯罪嫌疑人；詢問辦案人員、證人、被害人或者其他訴訟參與人，以及其他可能知情的人員；聽取當事人的法定代理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意見；查看、調閱訊問筆錄、訊問錄音錄像、監控錄像、犯罪嫌疑人出入看守所的身體檢查記錄及相關資料；進行傷情、病情檢查或鑒定等等。

針對盧某某反映的偵查違法線索，檢察辦案人員開展了以下調查核實工作：一是查看同步錄音錄像。根據盧某某反映的遭受毆打的時間、地點，向公安機關調閱相應時段、地點的監控錄像，發現部分關鍵時段錄像缺失，公安機關對于缺失原因未能作出合理說明。二是交叉比對相關證據。調取全案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錄音錄像，經與傳訊通知書、訊問筆錄進行比對，發現偵查人員在監視居住初期較長一段時間內，對“認罪態度不好”的劉甲、劉乙等犯罪嫌疑人采取連續訊問的方式，每日訊問2至3次，每次間隔時間約1-3小時，單日累計最長訊問時間達19小時，并伴有違法使用戒具的情況。三是全面核實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對象。逐一訊問被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同案犯罪嫌疑人，詳細了解飲食、休息、戒具使用等情況。劉甲、劉乙等人亦反映存在長時間未保障必要飲食和休息等違法情形。同時，檢察官還發現犯罪嫌疑人夏某某因長期未獲得休息、飲食保障，身體較被監視居住之前明顯消瘦，身體健康狀況受到嚴重影響，甚至出現了嘔吐、昏迷的情況。至此，已全面查明了該案偵查違法事實。

（三）根據偵查違法行為特點準確適用監督措施

根據公安機關偵查違法行為的嚴重程度，檢察機關可以選擇采取口頭糾違、制發《偵查監督通知書》《糾正違法通知書》等方式予以監督。在選擇監督方式時應當做好分析研判，一是梳理違法點，即對照相關法律、法規、司法解釋的規定，對偵查違法行為涉及的監督點進行梳理。二是分析違法度，即根據偵查違法行為的表現方式、發生的次數、造成的后果等，判斷偵查違法行為的違法嚴重程度。三是確認違法性，對照相關法律法規，判斷是否需要排除偵查違法行為所取得的證據、偵查違法行為是否構成刑事犯罪等。

針對劉甲、劉乙案件中的偵查違法行為，高新區院認為公安機關偵查活動存在嚴重違法，涉嫌刑訊逼供，遂采取了以下方式予以監督糾正：

一是書面糾正違法。高新區院對發現的疲勞、饑餓審訊等偵查違法問題，向公安機關發出《糾正違法通知書》。檢察人員當面送達監督文書的同時，向偵查人員詳細闡明了偵查違法行為對案件辦理造成的不利影響，督促公安機關規范取證并持續跟蹤整改情況。在收到監督文書后，公安機關第一時間進行了整改。

二是要求更換偵查人員。由于部分偵查人員存在嚴重的偵查違法行為，不再適合繼續開展后續偵查工作，同時為了保障后續補偵工作的證據效力，高新區院依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341條規定，要求公安機關及時更換偵查人員，重新開展相關偵查取證工作，確保證據收集的合法性、真實性。后公安機關采納上述建議，全面更換了偵查人員重新開展相關取證工作，為案件的順利辦理夯實了基礎。

三是移送職務犯罪線索。高新區院調查認為，部分偵查人員可能涉嫌刑訊逼供犯罪，遂于2019年11月12日將線索移送江蘇省泰州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泰州市院”），同時匯報了前期調查情況和分析意見。泰州市院指定江蘇省泰州市海陵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海陵區院”）立案調查。2021年5月11日，海陵區院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對2名偵查人員提起公訴。2023年1月6日海陵區人民法院分別判處二人有期徒刑3年6個月和有期徒刑2年5個月，緩刑3年。部分人員上訴后，江蘇省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3年4月12日裁定予以維持。

同時，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條、第4條、第5條、第17條的規定，高新區院認為偵查人員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采取了違法使用戒具等暴力方法，以及饑餓、疲勞審訊等變相肉刑的惡劣手段。一方面已經給個別犯罪嫌疑人的身體健康造成嚴重影響，應當認為已達到犯罪嫌疑人難以忍受的痛苦程度；另一方面，對于并未造成嚴重后果的，經綜合審查偵查違法行為的方式、頻次，對于長時間、頻繁實施該類行為的，認為也已達到使犯罪嫌疑人遭受難以忍受痛苦的程度。綜上，高新區院依法排除了劉甲、劉乙、盧某某、夏某某等犯罪嫌疑人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所作的有罪供述，并告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有效排除了辦案風險隱患。

（四）善用退回補充偵查、自行補充偵查消除偵查違法行為影響，鞏固證據體系

嚴重的偵查違法行為往往會使證據效力受到影響，甚至嚴重影響案件辦理，這就要求檢察機關不能“一糾了之”“一排了之”，更要由點及面開展補救工作，彌補證據體系的漏洞，重新鞏固案件基礎。對于發現的突出問題、典型問題，還應當通過進一步檢察履職，完善制度建設。

非法證據排除后，承辦檢察官認為在案有證據證明劉甲、劉乙等人涉嫌犯罪，但證據不夠確實、充分，需要進一步完善證據鏈條，如相關被害人陳述、證人證言、書證能夠反映劉甲、劉乙等人多次組織實施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敲詐勒索等犯罪行為，但具體過程、手段細節、參與人員地位作用等需要進一步查明。為準確認定事實，依法懲治犯罪，高新區院在審查起訴階段重點圍繞非法證據所涉及的案件事實，開展了訊問、詢問等自行補充偵查工作，核實了各犯罪嫌疑人實施的犯罪行為及其在犯罪集團中的地位、作用，以親歷性審查確保案件事實認定客觀準確。同時，就證明惡勢力犯罪集團危害性特征等問題，將案件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后公安機關補充收集固定證據50余份。經過一系列的補充偵查工作，全案證據體系得到了完善，準確查明了劉甲、劉乙等人的犯罪事實。

對于案件中發現的指定居所監視居住不合法、不規范等問題，經高新區院上報，江蘇省人民檢察院會同省公安廳開展了深入調研總結，于2021年7月聯合制定了《關于適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的實施意見》，進一步規范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強制措施的適用，細化法律監督職責和具體要求。

三、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案件偵查監督辦案思考

檢察機關作為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偵查監督工作既是檢察人員的基本職責，也是實現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的重要抓手。如何通過發揮好檢察監督職能，促推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強制措施規范適用，是一項必修課。下面筆者就如何進一步做好對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案件的檢察監督工作談幾點思考。

（一）進一步提高思想認識，依法保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是刑事訴訟的兩項基本任務和核心內容。《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指出，檢察機關要增強發現和糾正偵查違法行為的能力，從源頭上防止冤錯案發生；要規范強制措施和偵查手段的適用，切實保障人權。檢察人員應當充分認識到，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司法是刑法謙抑、審慎、善意的體現，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同樣需要得到法律的尊重和保護。檢察機關應當始終秉持客觀公正立場，在履職的同時，要依法通過各種方式、各種手段來保障好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二）緊抓偵查監督的四個環節，著力提高自身監督履職水平

檢察人員應當準確把握偵查監督過程中發現、調查、糾正、固本四個環節的內在邏輯，努力提高自身監督水平。在發現環節，要注意保持敏銳的洞察力和高度的耐心，尤其是在訊問過程中，應當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避免出現走程序、形式化的情況。在調查環節，要注意調查措施的適配性，選擇適合的方式，懂得運用“組合拳”開展調查。在糾正環節，要注意監督方式的針對性，做到差異化選擇。在固本環節，要確立系統思維，對受偵查違法行為影響較大的案件，要綜合運用引導偵查、自行補充偵查等方式進行“修補”，確保案件事實認定客觀準確。

（三）充分發揮檢察一體優勢，實行對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案件的全流程監督

刑事檢察部門、刑事執行檢察部門應當進一步加強協作配合，形成監督合力，實現對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強制措施適用、執行的全流程監督。刑檢部門從提前介入階段就要關注對指居必要性和合法性的審查，實現引導取證與偵查監督同步，在辦理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案件過程中，檢察人員應當充分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護人以及刑事執行檢察官意見，履行好監督職能。執檢部門要對指居執行監督做到“定點留痕”，形成規范化的臺賬，實現決定監督和執行監督同步，對不符合適用條件的應當向公安機關提出糾正建議，督促公安機關及時變更強制措施，從源頭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

（四）加強與公安機關的溝通協調，共同促推機制體制建設

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之間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下，公、檢兩家的協作配合，是提高偵查、起訴、審判質效的必然要求。檢察機關應當加強與公安機關的溝通，探索運用“大數據”手段、信息化方式共同搭建數據平臺，實現指居措施決定、執行、監督的信息共享和雙向反饋。檢察機關對發現的類案問題、典型問題及時提醒，可以會同公安機關加強研判分析，找準癥結痛點，通過聯席會議、情況通報、會簽規范性文件等方式，協力提升偵查取證的規范化水平，協同提升刑事偵查司法公正性和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