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翻譯是跨文化交際的重要手段,在博物館的對外文化交流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文物名稱的英譯中,顯化與隱化一直是譯者常用的翻譯策略。靈活運用顯化與隱化,可以在適當保留原語文本民族性的基礎上,最大限度提升譯文的可讀性。
關鍵詞:顯化;隱化;紡織品文物名稱;中譯英
中圖分類號:J523.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2346(2025)01-0049-07
0 引言
要評價一個博物館的國際化水平,其藏品及展覽的英譯質量最為直觀。為展覽配備中英雙語單元說明以及展品說明牌也己成為國內越來越多博物館的常規性動作。然而,不同于日常的文本翻譯,屬于科技英語翻譯范疇的文物名稱英譯時常會給譯者帶來不小的挑戰。錯譯、誤譯、翻譯不當等不僅影響外國觀眾對展品、對中國文化的理解,還會拉低展覽的整體效果。
在《中外紡織品藏品的定名差異——以英藏敦煌絲織品等為例》一文中,曾以敦煌紡織品為例,分析國內外博物館在藏品定名的選詞與排序上的習慣與規律,并指出兩者無法實現絕對對應。在此基礎上,筆者嘗試以紡織品文物為切入點,分析文物名稱英譯中的顯化與隱化現象,探討文物名稱的英譯對策。
1 顯化與隱化
顯化的概念由維奈(Jean-Paul Vinay)和達爾貝勒納(Jean Darbelnet)于1958年在《法英風格比較:翻譯方法論》中首次提出:顯化是“將原語言中的含蓄不清的信息轉換到目標語的過程,但這也可以來源于上下文或情景”。也就是說,顯化將原文中含蓄、隱含的信息,通過翻譯,明示給譯語讀者,使譯文變得更清晰、明確。與之相對應的隱化策略,則指譯者依據上下文或語境的要求,隱藏了部分原語中的顯在信息。顯化需要譯者適度增加、明示原語中的某些信息,而隱化是將原語中的某些信息忽略或簡化。顯化和隱化現象在翻譯實踐中均大量存在,就難度而言,顯化對于譯者的挑戰往往更大。本文主要圍繞幾類顯化手法進行分析,同時通過文物名稱英譯常見問題,探討顯化和隱化相結合的翻譯對策。
克羅迪(Klaudy Kinga)將顯化進一步細分為4類:強制性顯化(obligatory explicitation)、選擇性顯化(optional explicitation)、語用顯化(pragmatic explicitation)和翻譯內在顯化(translation-inherent explic-itation)。本文主要從4個方面對紡織品文物名稱英譯的顯化和隱化現象加以分析。
1.1 強制性顯化
強制性的顯化翻譯是指原語與譯語因句法、語義結構等語言系統差異而形成的顯性翻譯。由于漢英的語言差異,有些翻譯必須顯化處理,否則譯語將不符合語法規則或表達邏輯。例如文物的漢語名稱只有實義詞,而幾乎不用虛詞,而英譯時由于語法重構則無法避免需要添加冠詞、介詞、助動詞、系動詞、連接詞等。見表1。
除此之外,名詞單復數的表達在漢語中往往無法明確,表述上較為模糊。漢語名稱中也少見表示單復數的用法和結構。但在漢英翻譯時,需將漢語名稱中未能體現出的數量顯化成英語的量詞。例如湖南博物院的“人物御龍帛畫Silk Painting with a Figure Driving a Dragon”、上海博物館的“緙絲花鳥圖Flowersand Birds on Kesi”、中國絲綢博物館的“對鳥紋彩錦Confronted Birds in a Floral Circle”浙江省博物館的“梅鶴人物圖軸Painting Scroll of Plum Blossoms,a Crane and a Figure”等。
1.2 選擇性顯化
選擇性顯化是由于文本構建的需要、語言風格的偏好等差異造成的非強制性顯化翻譯。有些概念的詞匯在一種語言中可能比另一種語言更明確。如漢語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就比英語中的brother和sister要顯化,而uncle對應的“叔叔、伯伯、舅舅、姑父、姨父”就更是如此??肆_迪將這種語義上的顯化視為強制性顯化。然而,文物名稱英譯中的語義顯化,歸為選擇性顯化更為合適。這是因為文物英譯的語義顯化主要集中在上下義詞語的選擇上。
翻譯總體遵循詞語對等原則,但在有更具體表述的情況下,文物名稱應依據“以物定詞”,即翻譯時應選擇更接近文物本質、更為準確和規范的下義詞。選擇性顯化的使用,往往會讓譯語的表現力更強,意思的傳達更為準確;但若不運用顯化翻譯,并不影響譯語的語法準確性,本身仍是正確的表述。
例如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古代服飾文化展”中借展的展品“人物龍鳳帛畫”,其中的人物可依照中文翻為figure,然而,由于帛畫中的人物明確是為婦人,因此將其顯化成“Silk Painting with a Lady,Phoenix and Dragon”。還有中國絲綢博物館收藏的“外銷白緞地彩繡人物傘”,名稱中的“傘”較為籠統,在此的實際用途是遮陽。umbrella泛指具有防水、遮陽或保護功能的傘,是個上義詞,而parasol則是指“遮陽傘”,是個下義詞,更為具體。因此,該文物被譯為“Parasol Embroidered with Human Figures,Madefor Export”。碰到紡織品文物中常見的幾何紋geometric pattern時,也應盡量用更為明確的、顯化程度更高的詞匯,如squares(方格)、lozenge /diamond(菱格)、hexagon(六邊形)等。
同理,還有紡織品服飾中“龍”的英譯。中國人自古愛“龍”,出場頻次高,種類和形態也多樣,有螭龍、夔龍、蟠龍、卷龍、爬龍、行龍、坐龍等等。將這些籠統地翻譯成dragon固然沒錯,然而,針對具體的文物,建議翻譯時將姿態各異的hornless dragon、flying dragon、coiled dragon、climbing dragon選擇性地顯化處理,更能生動再現原文物的特點。
1.3 語用顯化
所謂語用顯化,是因為文化間的差異,譯語讀者可能對原語文化家喻戶曉的內容或是晦澀難懂的概念不甚了解。譯者通過加入自釋性的語言,將原文中隱含或缺失的文化信息明晰地表露出來,從而提高譯語讀者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在文博界,最常見的語用顯化就是年代的翻譯。如“春秋戰國時期”,在譯成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and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的基礎上,加入公元紀年(770-221 BCE)。同理“清康熙四十一年”增譯“1702 CE”。
譯者對原語理解的準確度,也會對譯文的顯性程度產生影響。文物名稱中經常出現中華文化特有的傳統要素,如象征著帝王的龍鳳、表示美好吉祥的瑞獸、荷蓮等。這些暗含的文化信息,漢語讀者自然心領神會,但英語讀者碰到時往往難得要領。面對藏品名稱中的“詞外之意”,譯者需要具備一定的文物基礎知識和文化信息篩選能力,通過采取合適的顯化翻譯技巧,明示給英語讀者(表2)。需要注意的是,有些顯化表述只需在第一次翻譯時運用,當該詞匯第二次甚至多次在同一上下文中出現時,可簡化或隱去部分自釋性的譯語。
很多情況下,紡織品服飾及文博專有詞匯的英譯,需要靈活使用顯化和隱化策略。例如“云肩”,也叫披肩,是中國古代置于肩部的一種獨特裝飾織物,因多做成如意云朵式,故稱為“云肩”,多處直譯為cloud collar或cloud shoulder,其實并不準確,建議顯化譯為shoulder cape或cloud-shaped shoulder cape。還有中國的古代服飾,如常服、吉服,極易被理解為日常穿著的服裝和吉祥的服裝,而譯為daily dress和auspicious dress。實際上,常服是官服的一種,是日常辦公的服裝,宜譯為daily official dress。吉服是參加各種嘉禮、祭祀吉禮等場合穿著的服裝,所有飾有吉祥紋樣的服裝都可以稱為auspicious dress,用其指代吉服并不準確,可參照大都會博物館的做法,譯為festival dress。從表2的例子中可看到,有的英譯文本顯化程度極高,其譯文甚至脫離了原語文本,是譯者對文物的重新定名。
1.4 選擇性隱化
與語義的顯化相對應的,是語義的隱化現象。通過比較發現,國外的紡織品文物名稱幾乎不體現具體品類的專用名詞⑩。因此當紡織品文物的漢語名稱中出現品類時,可參照上海博物館的“紅絹地鳥獸幾何紋彩繡殘片Fragments of Red Silk Embroidered with the Bird-and-beast and Geometric Patterns”,將原語名稱中的品類詞匯“絹”在英譯過程中隱化為“silk”。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湖南長沙馬王堆1號墓出土的“黃素絹Yellow silk”以及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走向盛唐”展覽圖錄(China. Dawn ofa Golden Age,200-750AD.)中的絲織品展品“Textile with hunting scene in roundel”“Textile with flowers and birds”“Textile with floral pattern”等也是作了類似的處理。
有的時候,顯化和隱化的選用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例如,讓譯者頗為頭痛的“錦”,實際上是泛指以兩種以上的彩色絲線顯花的、有重組織的絲織物,包括平紋經錦、斜紋經錦、平紋緯錦、斜紋緯錦、緞紋緯錦等。按照國內紡織品文物定名規律,文物名稱上只出現單音節詞“錦”,一般不會有更詳細的信息。由于英語中沒有與“錦”嚴格對應的單詞,若該文物缺乏其他相關信息,譯者可以通過隱化將其譯為silk。若有詳細描述或組織結構圖,甚至有機會近距離研究具體的絲織品藏品進行專業判斷,則建議進行選擇性地顯化,選用jin,jin in twill,taquete,samite等下義詞更精準地進行翻譯。
2 文物名稱英譯常見問題及翻譯對策分析
2.1 字字對應
嚴格甚至有些刻板地對照漢語名稱進行翻譯,是國內博物館文物名稱英譯中常見的現象。這樣的操作,看似尊重并保留了歷史文物的信息,卻造成了譯文的笨拙與冗長。
翻譯的闡釋性本質決定了翻譯結果的外顯。經過語用顯化的處理,譯文的篇幅似乎總是比原文長。同時,如表3所示,國內的文物名稱相對全面且完整,又都是實義詞,若一一對應地翻譯,再加上必要的虛詞,譯文自然冗長。這樣的譯文,看似完整,卻會導致讀者抓不住關鍵信息,分不清主要紋飾和工藝,造成閱讀、書寫和傳播的不適與困難。
其實,準確傳達文化信息和合理控制字數都是翻譯文物名稱時需要考慮的因素。并且,顯化并不完全等同于增譯或釋譯。顯化翻譯是將含蓄的、模糊的、隱含的內容有選擇性地進行明晰化,從而幫助譯語讀者順利閱讀。經顯化處理后的譯文應當是簡明扼要、精煉易懂的。因此,在英譯紡織品文物名稱時,增加介紹性、注釋性詞語要適當,同時應當采取適度隱化的技巧,允許“語言上的不對稱”(linguistic as-ymmetry)。有些能夠在說明牌里單列的信息,比如年代、出土地、品類等就可以不譯。有些不是文物的主要紋飾和工藝,也可以酌情隱化,如中國絲綢博物館收藏的“獅子花樹對飲刺繡Embroidery with Lions and Drinkers”就只選擇性翻譯了紋樣圖案,隱去了“花樹”的翻譯。
2.2 望文生義
脫離文物本身做翻譯,也是文物名稱英譯中易犯的錯誤。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漢英語言在單復數的用法和結構上所產生的差異。比如許多紡織品文物或印染或織造或刺繡有紋樣,像“花鳥紋”“花蝶紋”等,且由于時間的流逝,許多都是以殘片的形式存在,表現在名稱上多為“……絹片”“……殘片”等。那么,紋樣是一個還是多個,殘片是一片還是多片,這些問題都不會在漢語名稱中有所體現,英譯時卻不可避免地突顯出來。因此,譯者著手翻譯前,最好能觀察和研究文物本身,將漢語名稱中未能體現出的數量“強制性顯化”出來,否則譯文的準確性必將大打折扣。
例如,中國國家博物館藏的“明人夫婦畫像”,只有看了原物或圖片,才能知道畫像里的人物不止夫妻二人,因此譯作“Portrait of a Ming Dynasty Man and His Family”。還有中國絲綢博物館的“彩色拷花方巾《富貴常在》”(圖1),該織物在英譯時做了顯化處理,譯為“Silk Scarf with Phoemx and Flowers”。但紋樣上的鳳凰其實不止一條,英譯時應將單復數問題再進行顯化,應改為“Silk Scarf with Phoenixes and Flowers”。
“語用顯化”也是易造成望文生義現象的原因之一。語用顯化是由于文化差異造成的顯性翻譯現象。某些概念對原語讀者來說可能非常熟悉,但對譯語讀者來說則可能十分陌生。這需要譯者在理解漢語名稱內容的基礎上,選擇性地對名稱作些增減,將原語文化中常識性、晦澀的或特有的概念顯化或隱化處理。如紡織品中常見的“玉兔”紋樣,玉兔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動物,因其居住在月球上,渾身潔白如玉而得名。其實玉兔就是白兔,不宜直接譯為jade rabbit,可隱化譯成rabbit或顯化處理成moon rabbit。
另一個常見的例子是“蟒袍”的翻譯。蟒與龍外觀造型近似,唯一的區別是龍為“五爪”(5個腳趾),蟒則是“四爪”。筆者查閱了《漢英文物考古詞匯》《漢英紡織詞匯》以及國內其他藏有蟒袍的機構,譯文大都是python robe。Python是蟒蛇的意思,在搜索引擎中輸入python robe,出來的幾乎都是帶有蟒蛇紋的服飾。這與中國傳統的蟒袍或蟒紋袍中的蟒相距甚遠。若將蟒袍直譯成python robe明顯不妥,應顯化處理成four-clawed dragon。然而,從傳世和出土實物看,清代吉服中龍(蟒)爪的數量使用比較混亂,中國國家博物館藏“藍綢妝花蟒袍”和故宮博物院的“醬色綢滿繡孔雀羽地金蟒紋袍料”又皆為五爪蟒。因此,蟒宜譯為Mang dragon。若具體實物明確為四爪蟒,也可譯為four-clawed dragon,如中國絲綢博物館藏“緙絲雜寶云蟒”(圖2)和孔子博物館藏“明·藍紗織暗花妝花蟒衣”。
2.3 音譯不當
文物是文化的載體,文物名稱是文物所蘊含的原語文化的高度濃縮和特殊韻味的集中體現。這些獨有的原語概念,在其他語言中往往難以找到確切對應語。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和國際地位的提升,“漢語熱”正在全球范圍內悄然掀起,國民的文化自信也得到進一步提升,越來越多的譯者開始采用音譯法以體現漢語名稱中的民族性。比如紡織品文物中常見的龍紋,由于意識到象征皇權的中國龍與代表邪惡的西方龍截然不同,不少人主張將龍直接音譯為long,以此來代替之前常用的dragon。然而,若只使用拼音詞而無相應的注釋,會使譯文的可讀性下降。所以建議在音譯時加上顯化處理,如譯成long (Chinesedragon),則在堅守中華文化立場的同時使意義顯豁。當這些漢語拼音被權威詞典收入,真正成為英語詞匯的一部分時,也許就不再需要顯化翻譯了。見表4。
不少博物館存在直接使用拼音作為文物名稱的譯文,這種做法缺乏必要的背景介紹,非常不利于英語觀眾的閱讀。通過表4可以看出,針對許多漢語獨有的或晦澀難懂的詞匯,特別是青銅器名稱,各大博物館在音譯的基礎上,基本采取語用顯化的處理方式,來提升譯文可讀性,只是格式略有不同。湖北省博物館采用“音譯+連接符+意譯”的形式,陜西歷史博物館是將音譯單獨放到括號里予以區分,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和甘肅省博物館則是將顯化的譯文放進了括號,同時,中國國家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對這類詞進行了斜體處理。這些“音譯+顯化”的翻譯都較好地兼顧了原語的民族性和譯文的可讀性。碰到這類詞語的翻譯,只要做到同一文本和語境內的前后統一和規范就行,如大小寫、斜體、拼音之間是否空格、銘文的音譯是否用引號等。
音譯的范圍,全部還是部分,也是譯者需要注意的問題。中國絲綢博物館收藏的“潮繡《五龍圖》”將名稱中的“潮繡”譯為了“Chao Embroidery”。該譯文需進一步顯化處理,改為“Chaozhou Embroidery”更為合適。此外,也要避免非必要情況下使用音譯。例如上海博物館的“瓦紋簋Gui(foodvessel) withthe Wa(roof-tile-like)Pattern”“簋”的音譯是必要的,但“瓦紋”可以直接顯化翻譯,無需音譯處理。在中國古代紡織品中,有一種錦的圖案“(暈)綱”,由于英文中無對應詞,有些地方直接音譯為jian。因該圖案主體部分由不同的色彩的條紋間色而成,像彩虹一樣,顯化翻譯成stripes of rainbow colors,甚至再適當隱化為stripe pattern都比直接音譯更能達意。
3 結語
綜上所述,顯化與隱化普遍存在于文物名稱的英譯中。越是好的翻譯,其顯化或隱化程度往往越高。當譯者看到漢語名稱時,不要急于上手翻譯,而應堅持去看實物,或者圖片。在仔細觀察的基礎上,通過透徹理解原語的含義,準確提取文物的最主要信息,對于哪些顯化哪些隱化做出判斷。最后,建議譯者在保留文物民族性的同時,換位思考,不為漢語名稱所禁錮或束縛,靈活采取顯化和隱化等變通的翻譯策略,選擇合適的詞匯,爭取在譯文中簡潔再現文物蘊含的關鍵信息。翻譯沒有標準答案,譯者需要通過長期實踐、仔細斟酌、反復考量,才可能做好文物名稱的翻譯,實現文化信息的有效傳播,增強中華文明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