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交互視域下的日常生活國際傳播探析王蕊

【內容提要】近期出現的“中國游”和中美網友隔空對話的人文交流盛景呈現出以生存為基礎、以真實為底色和以真情為共振的互動交流特征。分析發現，基于認知交互視角下的日常生活以“主主共在、中外共情、生活共境”，構筑出跨國、跨文化的認知共同體。通過推動認知與行動轉化、網絡社區生態優化以及表征內蘊升華，未來，基于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將在中外人文交流中孕育更多共同意義的生成。

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十八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指出：“一種價值觀要真正發揮作用，必須融入社會生活，讓人們在實踐中感知它、領悟它。要注意把我們所提倡的與人們日常生活緊密聯系起來，在落細、落小、落實上下功夫?！雹佟叭粘Ｉ睢笔峭苿游幕煌?、價值觀塑造與促進文化認同的重要場域。曾經，各國民眾的生活是遠離彼此的，故而其跨文化傳播場域難以發揮作用。而近期發生的中外人文交流案例恰為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提供了認知交互視域下的觀察路徑：一個是海外游客具身走進中國日常生活，帶動了“中國游”（ChinaTravel）熱潮；另一個是海外TikTok“難民”（TikTokRefugees）在小紅書平臺與中國網友離身討論彼此生活的現象。置身于日常生活這個巨大素材容器和傳播場域中，人民傳播正趨向于一種“具離相融”的認知交互傳播模式，②以“腦一身體-情境”的認知傳播框架優化傳統“國家一世界”的傳播范式，以日常生活作為共性表征中介，實現生成中外共同意義的新路徑。

一、現象觀察：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有何特征？

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價值已受到學界關注：鐘新認為要回歸其中尋找具有真實意義的符號情境，為當代提供鏡鑒；③韋路主張發掘生活中個體化的“小故事”反映群體化的“大時代”；曲茹強調通過生活，實現物質到精神的轉化。日常生活愈發成為國際傳播的重要場域。

（一）何謂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是每個人最熟悉、最直接、最普遍的生存環境和活動場域，具有平庸與深刻的雙重維度。一方面，呈現出瑣碎俗常的顯性特征?！叭粘！保╡verydayness）是對每一天都在發生的既定事物的統稱，故而日常生活成為重復性思維和重復性實踐的活動領域；“自在”，是一種理所應當、跨越階級、地域、文化的每個人最普遍的自然呈現；實用，是生活中維持個體生存和集體生產的各活動概括。由此，日常生活是既存于個體和群體中（無論是精英群體還是普通百姓），又存于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里，占據大量的時間與空間，具有廣闊的延展性和共性意涵。

另一方面，暗含化育歷史的深刻意義。人的生活不是獨立存在于時空之中，而是以延續的方式存在于時空片段一隅。日常生活與宏大歷史是處于不同量度與視角下的敘事重疊，推動人們探求我們該如何生活以及我們該去往何處的尋根之問。在此過程中，平凡的日常生活也成為化育制度性變革創造力量的有機整體。尤其是在全球化和數字技術深入發展的時代，內嵌于日常生活實踐中的跨文化對話更可能涌現豐富且復雜的創造力。

（二）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特征

當前，國際傳播重心呈下沉趨勢，曾以國家層面為主的國際人文交流，現已融入到百姓的日常生活，并以平凡性切入，聚焦共性關切，打破信息繭房，追求命運與共。

1.以生存為基礎：對標美好生活

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具有世界普遍意義。無論是來華游客，還是海外網民，都在走進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展現這一追求：一是在消費活動中感知獲得感。加拿大博主“KSquared”走進中國超市，物美價廉是最大感受；美國網友學做中國菜，直呼美味。以物為介、以食為媒，生活的獲得感在具象化、情境化、味覺中被傳遞感知；二是在生活場景中體悟安全感。德國旅游博主@Two Mad" Explorers”以第一視角記錄抵達機場、ATM取錢、乘地鐵等各種場景，對中國的安全給予高度肯定。安全的環境成為通達美好生活的基本保障；三是在社會生活中感悟幸福感。2023年益普索（Ipsos）發布全球幸福指數調查報告。結果顯示，32個國家中幸福感指數最高的國家是中國 （91%） 。便捷的交通、可負擔的醫療、積極健康的社會關系等，當中國式現代化成果以生活化方式惠及人民時，“人民至上”的價值理念、“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等極富中國特色的話語敘事就呈現出可識別化、可感知化特征，極大增強了中國話語的易讀性、說服力和感染力。

2.以真實為底色：戳破“信息繭房”

日常生活不僅是個體、群體認知和行動的基本場域，更是社會的結構特征、意義秩序和權力關系的載體。9長期以來，西方媒體的選擇性報道、偏見性解讀和西方中心式敘事構建了一個與真實中國相距甚遠的“信息繭房”。長期囿于其中的外國受眾難以了解真實中國的同時，也缺少了通過比較產生改變生活處境的動力。此輪中美網友關于生活成本的“對賬”不僅暴露了西方長期對中國人權發展的低毀，也引發美國網友反射自省。以生活為基礎的中外交流以微觀、具象、草根、動態和多元的視角，對應個體在特定情境下的真實感知與需求，通過生活這面“鏡子”直觀映射貧富差距、社會治理、階級矛盾等深層次問題。當西方所謂的“普世價值”體系難以在國家治理和個體生活感受中自圓其說時，基于真實日常生活的跨國討論必將引發西方有識之士的深度思考。

3.以真情為共振：通達人類本能共同追求

在這場盛大的人文交流對話中，還有一股跨越種族、國界、文化和意識形態的真情實感在彼此間涌動。一是感受善意與包容。真實場景中，英國的旅游博主杰克（Jack）和佩吉（Paige）在北京的胡同里受到了陌生老大爺的熱情招待；虛擬網絡上，中美網友互曬全家福，令人感嘆“世界難道不是本該如此嗎”；二是傳遞理解與支持。人，不是站在世界之外“旁觀”生活，而是作為參與者“糾纏”其中。生活中相似的“痛點”使得不同群體具備可共情性。當中國網友用幽默、積極，富有同理心的語言開導處于沮喪、焦慮和債務中的美國網友時，許多人直呼在中國的網絡社區“得到了治愈”；三是孕育融通中外的世界主義。在了解到中國網友學生時代都曾以教科書上的人物為名給虛構的美國筆友寫過信后，“給季華的一封信”如雪花般通過社交媒體轉至中國網友手中，令人動容。法國思想家米歇爾·馬費索利認為，共情，是一種深刻的“社會本能”。根植于日常生活的共情鏈接形成的情感共同體，以融通中外的世界主義通達人類命運與共的追求。

二、路徑生成：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何以可能？

經典傳播學注重傳播過程各環節的“外視域”，即信息源、信息、媒介、渠道等外部要素；認知科學關注人的“內視域”，即人腦、體感、情緒等與各傳播要素交互影響的關系領域。建基于兩種學科交叉空間的認知傳播學可用以解釋“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路徑。

（一）認知交互：“腦-身體（技術）-情境”多方共在

認知交互視角下，身體成為認知的關鍵。具身認知（embodiedcognition）強調身心共在。首先，以身體的感知和運動系統對外界環境或事物進行體認；隨后，傳達到腦，成為整體對世界的體驗；最后，以情境承托身心，在身心與情境耦合的互動中形成認知發展動力機制，使得認知處于持續動態演進過程中。離身認知（disembodiedcognition）強調人的認知活動是可以脫離身體獨立存在的。數字技術的發展彌補了“身體有限”和“時空障礙”，以“類具身”技術將麥克盧漢“媒介是人的延伸”的理念在身體面向上不斷拓展。這對國際傳播而言，意義巨大：即便只能隔著屏幕“離身想象”，也能在“身體缺席”的情況下擁有甚至強化“身臨其境”的感知。隨著認知科學的深化，具身認知與離身認知逐漸交融形成“具離相融”的認知交互，即在認知主體“腦一身體（技術）一情境”共在的間性關系中

實現共同意義的生成。

（二）中介表征：日常生活成為國際傳播的共性表征集域

認知視角下的傳播過程需要表征中介，才能生成意義。認知心理學家將個體對每件事物的“覺察”都歸因于真實世界在大腦中映射形成的表征。如，中國街頭隨處可見的新能源汽車通過視覺投射在外國游客腦中，成為詢喚、激活在體內記憶中儲存的“車輛”表征，實現由外及內的激活和由內及外的行動。只有在表征中介的作用下，意義的生成才得以實現。

表征中介理論為國際傳播實踐帶來了重要啟示：第一，傳播內容要在最大程度上符合受眾的經驗及知識結構，降低對信息拒止、誤讀的概率；第二，傳播不能脫離受者或認知主體所處或熟悉的情境，要與身體具在的時空密切相連；第三，傳播與認知之間是相互耦合的動力系統，是“腦一身體（技術）-情境”變量間不斷影響、塑造、重復構建的動態過程，是多個認知主體之間“主主互動”的非線性過程，而非“主體-客體”的線性結果；最后，需要一個能容納傳者與受者共同在場、表征可識別的場景，覆蓋不同群體情境范圍越廣，敘事就越有說服力。國際傳播受眾具有“多、雜、散、匿”的差異化特征，要在差異中尋獲覆蓋共同表征的最大集域，以實現認知傳播效能最大化?；诖耍叭粘Ｉ睢背蔀閲H傳播理想的共同表征集域。

（三）發生路徑：共同意義的生成

認知交互視域下，“具離相融”和“情境交融”形成新的國際傳播路徑。一方面，前者催生多主體“共在”。傳統傳播理論中傳者一受眾、主體-客體的二元對立，不利于融合。而認知傳播視角下，傳受雙方的隔閣被打破，在技術的參與下，共同以離身或具身的“主主共在”形式進入日常生活的表征集域，更容易形成認知共同體；另一方面，通過共情實現“共境”。場景（scene）是一種當下的、細小的，基于位置的傳播形態；而情境（situation）則是個體感知“此地此時”（here andnow）的意向物。日常生活兼具場景性與情境性。兩者轉化的關鍵不在于是真實場景還是虛擬場景，而是在于是否有人的感知參與其中。因此，只有在“共情”的催化下，“共景”才能實現“共境”。在中美網友“對話”中，想他人之所想，難他人之所難，就是一種共情。認知交互視域下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以其“主主共在、中外共情、生活共境”構筑的認知共同體，彌補了傳統國際傳播“國家-世界”間“共性結構”的懸缺，實現了跨文化、跨語言、跨制度下的共同意義生成。 （見圖1）

三、未來愿景：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何以持續？

當前，關于此輪中外人文交流熱潮是否可持續已引發一些討論。個人認為，對此問題的分析不能拘于一時一事，而要著眼長遠。中外人文交流是順應時代要求、人類發展大勢、數字技術選代和國際關系民主化持續賦權至普通個體的必然結果。同時，有必要就未來愿景進行積極展望。

（一）推動認知與行動轉化

國之交在于民相親，民相親在于“多走動”與“常對話”。2024年“中國游”熱潮呈現出“旅行方式散客化、目的地小眾化、體驗內容生活化”的新特點。中國旅游研究院專項調查顯示，超六成受訪者將體驗中國文化作為來華旅行主要目的。以上海為例，2024年入境外籍人員456萬人次，是2023年的2倍。游客走進居民采買之地、閱讀空間、街邊弄堂、健身房等生活場景，生活空間共享已成為未來文化旅游新趨勢。要在發掘日常生活的文化場域功能上下功夫。例如，在“常對話”中嵌入旅游服務：航空公司、旅游資訊、出行服務等機構應積極、適時參與到中外網友社交媒體交流中，設計出靈活多樣、個性化、融入生活體驗的旅游套餐；再如，在“多走動”中進行文化數字賦能：利用數字技術和現代科技加持文化資源、日常體驗、生活趣事，形成跨平臺兼容的數字文化內容，并向外國青年游客推送，形成新一輪“傳播裂變”和來華旅游“種草”聯動閉環。

（二）探索網絡社區生態優化

日常生活的國際傳播遵循“人民傳播”（people-topeople）由下至上的邏輯。人民傳播主體不隸屬于官方機構或主流媒體，是分散于社會的“微力量”；傳播內容以碎片化信息、互動式交流為主；傳播動力以自我驅動為主，興之所起、情之所至。人民傳播的優勢在于主客邊界模糊，受傳雙方以平等、輕松、愉快、幽默且富有創意的形式交流對話。在此輪中美網友“對話”中，中國網友主動告知小紅書平臺內容審核要求，美國網友欣然接受的同時還擔心“難民”中有“害群之馬”破壞網絡社區氛圍。積極引導中外網民在國際傳播網絡生態優化中自覺承擔其“微義務”，這為未來在更加復雜的國際傳播環境中創建健康友善的網絡社區“共享空間”提供了有益探索。

（三）賦能日常表征內蘊升華

若僅流于分散、淺層的日常表征，將遮蓋生活從平凡通達深刻的路徑。因此，有必要對日常表征進行賦能，實現由表及里、由現象到本質的內蘊升華。細觀日常生活的表征場域，實由“過去一未來”“個體-集體”兩個邏輯軸支撐，兩軸分割的空間具有向深度和廣度無限延伸的特性。日常生活如同一個棱鏡，可實現元敘事與微敘事的相互轉化，既能夠舉重若輕，也可以以小見大。以貴州“村超”“村BA”為例，既有鄉村球員的“人像”，也有少數民族的“群像”，在中外媒體的報道中，還深及歷史貧困與正在發生的鄉村振興、返鄉創業、縣域發展等深層次話題。自媒體時代，人民傳播以日常表征的發掘與聯結見長，而專業媒體機構則更擅長深度報道與理性分析。兩者相輔相成，二術俱用，共同提升國際傳播效能。

四、結語

在技術革命不斷進步和對外開放持續深化的背景下，中國與世界各國民眾之間早已告別了“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時代。今天，無論是具身走進彼此的生活空間，還是離身想象、討論各自的生活方式，日常生活都無疑成為國際傳播的巨大素材容器和傳播場域。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以人民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雙重保障為能力彰顯，以人民至上的理念為價值導向，以中華民族包容開放的胸襟為人文關懷，自下而上、由隱而顯，吸引外國友人以具身或離身的方式走進其中，在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中實現“共在、共情、共境”的共同意義生成。

本文系貴州省2023年度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貴州‘村BA”‘村超’對外傳播中的跨文化認同研究”（項目編號：23GZYB5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王蕊系中共貴州省委黨校（貴州行政學院）副教授、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際戰略研究院博士生

「注釋」

① 習近平：《把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凝魂聚氣強基固本的基礎工程》，《人民日報》2014年2月26日，第1版。

② 郭曉科、馮松齡：《“本土”與“全球”對話：地方特色文化海外傳播的策略、理念與前瞻》，《對外傳播》2024年第11期，第9頁。

③ 鐘新、王雅墨：《轉文化性：國際人文交流新思維—CGTN與拉美主流媒體交流分析》，《對外傳播》2024年第2期，第12頁。

④ 韋路、陳俊鵬：《2023中國城市國際傳播影響力指數報告》，《對外傳播》2024年第2期，第36頁。

⑤ 曲茹、亢艷麗：《傳統文化在地性連結、現代化轉型和生活化升維》，《對外傳播》2024年第1期，第61頁。

⑥ 常利兵：《日常生活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對一種社會史研究的再思考》，《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第68頁。

⑦ 師曾志：《數智時代重現日常生活中的共情傳播：鄰近、交談與勢力》，《北大新聞與傳播評論》（第十三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第141頁。

⑧ IPSOS：Global Happiness 2023 Life Satisfaction across the World， https：//www.ipsos.com/sites/default/files/ct/news/documents/2023-03/Ipsos%20Global%20Happiness%202023%20Report-WEB.pdf，2023-03.

⑨ 董昌其、李大宇：《讓日常生活照亮理論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25年第1期，第2頁。

⑩ 李茂華：《主體、表征、交互：人類信息傳播的認知動力機制考察》，《未來傳播》2022年第2期，第25-31頁。

① 楊婧嵐、歐陽宏生：《具身認知視域下的主流價值傳播創新》，《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報》2021年第3期，第67-68頁。

李城、歐陽宏生：《認知交互視域下網絡知識的生產與傳播》，《中州學刊》2022年第1期，第160頁。

楊婧嵐、歐陽宏生：《具身認知視域下的主流價值傳播創新》，《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報》2021年第3期，第67-68頁。

林克勤：《體認傳播觀：后大眾傳播時代的一個核心概念》，《編輯之友》2016年第7期，第67頁。

① 楊婧嵐、歐陽宏生：《具身認知視域下的主流價值傳播創新》，《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報》2021年第3期，第70頁。

① 韓文靜、喻馨君：《從“場景”到“情境”：智能媒介研究的新視角》，《新聞愛好者》2023年第6期，第30-32頁。

《中國入境旅游發展趨勢與展望：2024年全年入境旅游人次有望恢復到2019年九成以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游部官網，https：//www.mct.gov.cn/preview/whzx/zsdw/zglyyjy/202411/t20241125_956457.html2024年11月25日。

王曉暉、趙啟慧：《變量與機遇：國際傳播“微力量”的認知與整合》，《對外傳播》2024年第10期，第42頁。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