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互聯網、數字技術及新媒介的快速發展,大眾文化與消費主義的興起,想象力消費逐漸成為電影創作的重要驅動力。“想象力消費就是指受眾(包括讀者、觀眾、用戶、玩家)對于超驗性、虛擬性較強的、充滿想象力的藝術作品的藝術欣賞和文化消費的巨大需求。”
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作為一種構建虛擬想象世界的藝術媒介,依托豐富的傳統神話資源,在想象力消費驅動下,展現出新的創作活力與藝術生機。
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的萌發與發展建立在對新神話主義的吸收和轉化上。新神話主義研究領域權威學者葉舒憲指出,新神話主義“既是現代性的文化工業與文化消費的產物,又在價值觀上體現出反叛西方資本主義和現代性生活,要求回歸和復興神話、巫術、魔幻、童話等原始主義的幻想世界”[2]。這一思想體系誕生于世紀之交,并率先在文學領域得到實踐與發展。隨后,動畫電影創作借鑒新神話主義文學的經驗,進一步推動了“新神話”動畫電影的藝術探索與創新。
近年來“新神話”動畫電影的經典代表作有《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田曉鵬,2015)、《哪吒之魔童降世》(餃子,2019)、《白蛇:緣起》(黃家康/趙霧,2019)、《姜子牙》(程騰/李煒,2020)、《新神榜:哪吒重生》(趙霽,2021)、《白蛇2:青蛇劫起》(黃家康,2021)、《新神榜:楊戩》(趙霽,2022)、《白蛇:浮生》(陳健喜/李佳鍇,2024)、《落凡塵》(鐘鼎,2024)、《哪吒之魔童鬧海》(餃子,2025)等。這些“新神話”動畫電影在全球化與后現代主義文化語境下,呈現出較為顯著的后現代性特征,通過對傳統神話的創新詮釋與演繹,重構集體記憶,激發個體對民族文化的認同感與歸屬感。
一、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創作的驅動力機制:想象力消費實踐轉向
(一)市場需求導向下的創作范式轉型想象力“作為精神實踐的產品進入藝術流通市場(影院)后,直接轉換為商品形態,不斷滿足人們對于想象力審美的內在需求,并通過對想象力載體(電影)的貨幣購買形式,實現藝術價值的兌價交換(想象力審美體驗)”[3]。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以市場需求為導向,扎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通過將豐富多樣的傳統神話元素融入電影創作構建超驗性想象空間,以此契合受眾對奇幻敘事的消費需求。
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該影片成功的核心在于對想象力消費的精準把握。傳統哪吒形象多被塑造成剛烈忠孝的少年神將,以剔骨還父、蓮花化身等典故強化其悲壯宿命感,形象偏向完美神性符號。《哪吒之魔童降世》賦予了哪吒魔丸宿命,以“逆天改命”為核心,突出其反叛精神與成長痛感,通過黑眼圈、痞氣等設計解構神性,注入現代青年的身份焦慮與親情羈絆,將傳統忠孝倫理轉化為個體對抗偏見的覺醒敘事。這種突破常規的故事構思滿足了觀眾對于新奇、獨特情節的想象力消費訴求。
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創作范式的轉型,本質上是以文化消費主義邏輯為驅動,是文化生產機制從“作者中心”向“受眾中心”的結構性位移,通過深度整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與現代工業體系,重構符合市場需求的敘事框架與美學形態。
(二)文化資源挖掘與創新利用
中國悠久的歷史孕育了多樣的傳統神話資源,為電影創作提供了豐富靈感。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現代創意與技術手段,對傳統神話進行深度挖掘、改編與再創作,以此滿足觀眾想象力消費需求。
在《白蛇:緣起》中,影片對白素貞與小青的形象進行了細膩且個性化的重塑,并將許仙的前世阿宣塑造為勇敢追求愛情、突破世俗束縛的少年。劇情在保留人妖之戀經典主線的基礎上,深入挖掘人物的情感糾葛與命運抗爭,呈現了更為豐滿的敘事。同時,影片通過精致的畫面與特效技術,將山水、古鎮、法術等傳統元素以極具視覺沖擊力的方式呈現,實現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的融合。
也就是說,“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4],“電影不僅要關注傳統,更需要關注現在,不僅要關注形式,更需要關注內容,應該在現實與歷史(神話)、中國與西方的對話中,突破禁,探尋人類靈魂的奧秘”[5]。“新神話”動畫電影中的傳統角色在現代語境下被賦予全新價值與意義,滿足觀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奇想象力消費需求,成功實現從傳統神話資源到現代電影作品的創造性轉化。
(三)借現代電影技術拓展想象邊界
現代電影技術的飛速發展,使得電影創作者能夠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將神話世界中的奇幻場景和神奇生物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觀眾眼前,從而拓展了觀眾的想象邊界。
特效技術在“新神話”動畫電影中以數字虛擬和視覺合成技術打造超脫現實的奇幻場景。如《哪吒之魔童鬧海》通過三維掃描建模與物理引擎渲染技術,實現神話場景的沉浸式構建。“哪吒的火焰槍特效運用了基于NVIDIAFlex的實時物理演算系統,火焰的粒子流體動力學模擬呈現出逼真的燃燒效果,尤其是在哪吒與敖丙對決的場景中,火焰的流動、熱量扭曲的空氣效果都栩如生。而敖丙的冰霜之力則通過Houdini的VEX粒子編程技術,生成細膩的冰晶破碎效果,冰霜蔓延時的動態細節令人嘆為觀止。”[6]
所以,“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綜合運用現代電影技術,突破傳統電影表現形式,實現了敘事與視覺傳達的革新。“想象力經由‘無中生有’擬像出具體的物質觀與世界觀,成為‘沒有原本的拓本’。電影受想象力消費驅動開拓出無限想象空間的同時,也使觀影者消費心理得到滿足。”[7]
二、后現代性創新策略重構中國神話集體記憶
在想象力消費驅動下,“新神話”動畫電影成為重構傳統神話認知與集體記憶的重要媒介。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指出:“集體記憶”并非個體記憶的簡單疊加,而是一個社會群體在特定歷史時期共享的記憶體系,通過各種社會媒介與文化實踐得以傳承與延續。神話作為其重要載體承載著民族的文化基因與價值觀。后現代性的去中心化與多元性為“新神話”動畫電影的創新改編提供理論支持與創作路徑。
(一)角色塑造變革與神話集體記憶重塑
1.反英雄角色對神話集體記憶中英雄形象認知的重構
傳統神話敘事中的英雄形象通常被塑造為完美無瑕、道德高尚的典范,承載著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反英雄角色的祛魅書寫,解構了傳統神話中英雄形象的符號化威權。以《姜子牙》為例,在傳統神話中,姜子牙是天命執行者,是集智慧、忠誠與無私的完美英雄。但在該片中姜子牙被重新定義為一位因質疑“斬殺九尾狐妖”事件真相而挑戰天界權威的復雜個體,他拒絕執行“正義的殺戮”,轉而質疑天界暴力的合法性,其武器打神鞭從“懲戒工具”變為“真相探測器”,標志著英雄身份從權力代理人向真相追尋者的降格。這種“神性-人性”反英雄角色的重構,促使英雄形象從單一的完美范式轉向多元、復雜的人性范式,體現了后現代主義對權威的質疑,挑戰了觀眾對英雄的集體記憶認知,觀眾在角色的不完美抗爭中重審英雄內涵。
2.角色性別與身份轉變對神話集體記憶角色維度的拓展
傳統神話敘事中的性別與身份角色常被固化,女性多處于從屬地位,作為男性角色的陪襯,而男性則主導敘事發展。這種模式反映特定歷史時期的性別權力結構與文化觀念。
“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重新詮釋角色性別與身份,打破傳統束縛,拓展了集體記憶的角色維度。例如,《白蛇2:青蛇劫起》將青蛇小青塑造為核心主角,賦予其獨立人格與完整的成長弧線。她的情感、欲望與奮斗成為敘事動力,體現了后現代性對多元性與平等性的追求,顛覆了傳統性別角色的固定模式,增強了女性角色的自主性與話語權。
此外,“新神話”動畫電影還通過獨特身份角色進一步豐富集體記憶。如《新神榜:楊戳》中的沉香,其成長與反抗展現了角色的復雜性與自主性,打破了傳統神話中被動參與者的形象,成為主動改寫命運的開拓者。這些轉變突破了傳統集體記憶對角色的固有認知,呈現出一個多元、立體的神話角色世界,拓展了集體記憶的角色維度。
(二)情節創新對神話集體記憶敘事結構的重構

1.非線性敘事重塑神話集體記憶的時間線索
傳統神話故事多采用線性敘事,按時間順序依次展開情節,便于觀眾理解故事全貌,構建完整認知框架
“新神話”動畫電影的非線性敘事打破了傳統時間邏輯。以《新神榜:楊戩》為例,該片把現實世界與神話世界緊密交織。現實中,落魄賞金捕手楊戩卷入神秘事件;神話世界里,封神榜力量失衡,各方爭奪激烈。影片時間線在兩個世界頻繁跳躍,觀眾前一刻看到楊戩的市井生活,下一刻就進入仙法對決場景。觀影時,觀眾需在兩個世界的時間線中切換,拼湊碎片化信息,梳理故事脈絡。
這種非線性敘事體現出的后現代性的不確定性與碎片化,顛覆觀眾對神話故事時間順序的固有記憶,迫使其摒棄線性思維,重建時間邏輯架構。通過創新敘事,“新神話”動畫電影重塑集體記憶的時間線索,提供較為多元且獨特的敘事體驗,改變了集體記憶在時間維度的認知結構。
2.“新神話”動畫電影故事的碎片化拼接和重構
后現代主義著重強調文本的碎片化與去中心化,激發觀眾主動探索故事內涵。碎片化情節拼接是“新神話”動畫電影創作的重要創新策略,將完整敘事拆解為孤立片段,并借助敘事技巧、情感線索與主題脈絡重新整合,從而挑戰并重構集體記憶的連貫性。
以《白蛇2:青蛇劫起》為例,影片以小白被鎮壓為起點,講述小青為救姐姐進入修羅城的經歷。其間,她與司馬官人結識又分離,并遇見酷似小白的蒙面少年。從無池邊的抉擇、超市逃亡到與牛頭幫的沖突,這些情節看似獨立且缺乏線性邏輯關聯,但通過對“執念”與“救”主題的深入挖掘,影片將這些片段串聯起來。觀眾需主動思考,挖掘情節間的潛在邏輯,以拼接完整敘事。
(三)主題深化助力更新神話集體記憶里的內涵
1.反思傳統道德倫理重塑集體記憶價值觀念
傳統神話故事中的道德倫理觀念,在傳承中構成集體記憶,影響人們的價值判斷和行為。神話學理論家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 Campbell)認為:神話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表達,類似于夢境,通過象征性的敘事傳遞道德和智慧。像中國古代神話中倡導的忠誠、孝道等,就深深影響著國人價值觀。
“新神話”系列動畫電影則以時代洞察力與文化反思精神重構傳統道德倫理,通過后現代主義的去中心化策略推動集體記憶在當代語境下的價值更新。《哪吒之魔童鬧海》影片中哪吒與李靖夫婦的互動,掙脫了傳統神話中“父權壓制-子輩反抗”的二元對立框架,代之以“沖突-反思-協商”的動態演進模式。哪吒從抗拒乾坤圈束縛時與父母激烈對峙,到目睹父母以命相護時的情感震顫,最終在東海之劫中實現自我認知與家族使命的辯證統一。這種敘事重構折射出家庭倫理從威權規訓向共生契約的范式遷移,凸顯代際溝通中權力關系的去中心化。影片通過注入平等尊重與情感協商的現代倫理基因,使集體記憶成為可被當代價值觀重新編碼的文化載體。
2.融入當代議題為神話集體記憶賦予時代內涵
后現代主義強調對現實世界的多元審視與深度介入,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影片以命運抗爭與反文化偏見為核心議題。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宣言,不僅是對宿命論的后現代解構,更以個體自主性重塑英雄敘事的倫理內核;其與敖丙從敵對到共生的關系演進,則通過消解“正邪二元對立”的固化框架,隱喻當代社會對文化差異的包容訴求。此類敘事策略將身份認同、代際沖突等現代議題嵌入神話原型,這一實踐不僅實現神話集體記憶的創造性轉化一—從靜態的歷史回聲轉為動態的時代對話,更以批判性視角重構傳統敘事,使其成為映射現實矛盾、回應時代命題的開放性文本。
三、基于后現代語境的“新神話”動畫電影集體記憶重構作用路徑
(一)視覺場域:后現代奇觀重塑中國神話集體記憶的感官圖式
1.震撼場景架構:改寫中國神話集體記憶原始視覺符碼
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昆侖、蓬萊等地理意象,作為承載集體記憶的原型視覺符碼,長期維持著穩定而固化的認知范式。“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技術解構與符號重組,系統性顛覆傳統視覺符碼的“能指-所指”關系,實現對其文化基因的當代轉譯。
《哪吒之魔童鬧海》通過數字特效技術重構傳統“龍宮”符碼。傳統龍宮以“金碧輝煌”為視覺核心,通過金色琉璃、珊瑚寶樹、珍珠貝母等古典意象構建出富麗堂皇的神話空間。《哪吒之魔童鬧海》中的龍宮則采用朋克風格,以機械齒輪、全息投影、冷光金屬為主體,塑造出冷峻而充滿未來感的超現實場域,其冷冽的金屬質感與流動的光粒子形成后工業文明的視覺隱喻。
2.數字特效具身呈現:數據庫敘事重塑中國神話集體記憶新意象
俄國符號學家列夫·馬諾維奇提出的“數據庫敘事”揭示了后現代性對傳統敘事邏輯的創新性重構。數據庫敘事以離散化、模塊化的數據單元(如符號、場景、意象)為基本要素,通過技術的可計算性與可重組性,形成去中心化、非連續的敘事模式。10]中國神話的集體記憶正經歷從歷史性傳承向技術性重構敘事的范式轉型,數字特效的具身呈現成為這一轉型的核心驅動力。
以《哪吒之魔童鬧海》為例,影片采用“乾坤流體引擎”技術,通過全粒子化模擬將神話意象推向數字精確性的極致。海水被分解為攜帶獨立參數(如位置、速度、能量)的動態粒子,泡沫飛濺的微觀擬真更將“洪波萬丈”的抽象意象轉化為可量化管理的“神話數據庫”。這一技術實踐使神話原型從文化整體中轉化為離散的數據單元,其存在形態從將不可言說的神話象征,升華為可靈活調取、編輯的算法對象。當敖丙控水的神話母題通過粒子參數重組為剛體巨浪或液態金屬時,神話集體記憶的傳承機制發生了變化:從口傳、書面語義的模糊性傳播轉向偏向技術系統的精確操控,形成中國神話的集體記憶從來源于文化膜拜轉變為動畫匠人的后期界面創作。
特效技術具身呈現數據庫敘事,拓展了真實與虛構的認知邊界,形成“超真實”場域。當神話意象通過粒子參數重組呈現多樣化表達時,神話集體記憶延續不再局限于單一共識,而是依托技術潛能展現無限可能。
(二)情感維度:后現代共情加固中國神話集體記憶的情感基質
1.引發中國神話集體記憶情感共振與凝聚的后現代驅動
后現代主義強調個體情感體驗的獨特性與多元性,肯定每個人的情感世界都是獨特且豐富的。“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挖掘人性當中共通情感,激發了中國神話集體記憶的情感共鳴與凝聚力。中國神話蘊含愛情、友情、親情、正義、勇敢等情感元素,“新神話”動畫電影在后現代語境下對這些元素進行重新詮釋與細膩刻畫。
在動畫電影《白蛇:緣起》中,創作者深化了許仙與白素貞愛情的情感刻畫和主題挖掘。影片突破了傳統敘事,聚焦于跨種族愛情面臨的世俗偏見與外部阻撓,通過情節編排與角色情感表達,傳遞二人超越生死的愛情信念,引發觀眾對愛情本質的思考。電影通過許仙與白素貞的愛情故事,搭建了情感橋梁,使觀眾與中國神話產生情感聯結,實現集體記憶的情感共鳴。這種情感凝聚力不僅促進中國神話在當代社會的傳承與傳播,還增強了其在新時代背景下的生命力與感染力,能夠觸動不同年齡與文化背景的觀眾。
2.建構中國神話集體情感記憶新型增長點的后現代敘事
“新神話”動畫電影的后現代敘事通過消解傳統神話的單一權威性,在解構與重構中激活集體記憶的當代活力。其核心策略在于,通過人物弧光的建構將神話原型轉化為承載現代性命題的“情感容器”,使集體記憶從靜態的文化符號轉變為動態的意義生長點。羅伯特·麥基(Robert McKee)在其著作《故事》里指出“人物弧光”是人物在故事中經歷一系列挫折或磨難后,他的外在狀態及內在心理、性格逐漸發生變化,“最優秀的作品不但揭示人物性格真相,而且還在其講述過程中展現人物內在本性中的弧光或變化,無論變好還是變壞”。[]
尤為重要的是,后現代敘事通過解構和重構相結合促成了記憶增殖的完成。在《新神榜:楊戩》中,當楊戳選擇支持沉香摧毀舊秩序時,其人物弧光既包含對傳統孝道倫理的顛覆,又延續了原神話守護蒼生的核心精神。這種在解構中重構的敘事策略,使集體記憶既獲得陌生化審美的新鮮感,又保持著文化基因的連續性,最終在玄鳥重生的意象中,觀眾集體無意識里的神話原型與現代社會個體自由意志達成象征性和解,完成情感記憶的當代轉碼與價值增值。
(三)后現代浪潮創新傳承重塑中國神話集體記憶的文化架構
1.支撐中國神話集體記憶延續的關鍵及后現代意義
中國神話體系涵蓋人物、敘事、儀式、符號等多維度文化要素,共同構成中國神話集體記憶的文化基礎。在“新神話”動畫電影的創作實踐中,傳統神話文化元素的傳承路徑成為維系集體記憶延續的關鍵機制。這種記憶延續并非簡單的復制,而是通過解構、拼貼與重構,賦予傳統神話以新的意義與形式。
以《哪吒之魔童鬧海》為例,影片以“哪吒鬧海”為藍本,保留了哪吒與敖丙等核心人物的性格特征及其復雜關系,同時對敘事框架進行后現代式的解構與重構。影片摒棄了傳統的二元對立敘事模式,轉而采用多元視角,深入探討哪吒與敖丙之間的命運羈絆及其在家族使命與個人抉擇間的心理沖突。這種敘事策略通過人物形象的多維性與敘事的碎片化,增強了情感張力與哲學深度,體現了后現代敘事對權威性與確定性的消解。
在視覺符號的重構中,影片對傳統神話元素進行了文化基因的延續性重構。以哪吒的乾坤圈為例,這一符號在傳統神話中本就承載著“約束與力量”的辯證性——既是太乙真人鎮壓哪吒暴烈本性的法器,又是其降妖伏魔的神力來源。影片延續了這一矛盾統一的原型特質:乾坤圈初始作為物理束縛,既復現了神話中“天命規訓”的倫理隱喻,又通過其后現代重構從壓制工具轉變為力量掌控的象征,將傳統神話中“神力受戒于天道”的敘事邏輯,延續擴充為現代個體“突破規訓、重構自我”的成長隱喻。這種重構并未割裂傳統,而是以符號能指的流動性激活原型中“束縛/解放”的永恒命題,在解構符號固定意義的同時,始終保持著與傳統文化記憶的血脈延續,使后現代拼貼不至淪為無根的視覺奇觀。
2.創新性融合范式構建中國神話集體記憶新型文化標識
后現代語境下的中國神話集體記憶新型文化標識,本質是通過媒介符號系統與價值重構,將神話原型轉化為具有全球傳播力的文化基因模塊。以《白蛇2:青蛇劫起》為例,影片以“修羅城”為敘事實驗室,構建起三重融合范式。
一是視覺符號的重組,將傳統“青蛇”的鱗片紋理與賽博機械義肢嫁接,形成“生物科技圖騰”;雷峰塔被解構為吞噬執念的量子黑洞裝置。這種“東方玄幻+廢土朋克”的視覺呈現,使青蛇形象突破地域文化邊界,成為承載反抗精神的新銳文化標識;二是現代議題植入,小青對白蛇的執念被轉化為女性主體性覺醒的隱喻,其“不靠男人自救”的宣言,將《白蛇傳》的古典愛情悲劇轉化為性別平權的現代標識;三是互動敘事的文化生產消費標識,修羅城中的“執念之物”設定為可交互的標識載體,如小青與白蛇姐妹情的具象化載體骨簪被設計為數字藏品,持有者可參與官方后續劇情共創,形成“用戶-創作者”共生的敘事生態。這種交互敘事架構使觀眾從白蛇文化記憶者的身份變為文化消費者,在互動中加深影片神話故事中的集體記憶,同時可以將集體記憶變為一種消費標識在現實生活中再物化和再生產。
結語
在當代文化消費語境下,想象力消費已然為中國“新神話”動畫電影的創新性發展注入新的動力機制。在市場需求導向與文化資源創新性轉化的雙重驅動下,“新神話”動畫電影通過對傳統神話資源進行后現代性重構,實現了敘事內容的重構、視覺美學的革新以及文化意義的當代詮釋。這一過程不僅有效推動了集體記憶的現代性重構,還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探索了可行的實踐路徑。同時,“新神話”動畫電影在促進文化傳承、推動社會文化交流,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當代社會中的延續與創新提供重要的理論啟示與實踐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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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韻,女,貴州銅仁人,上海杉達學院藝術設計與傳媒學院新聞系講師,主要從事新聞傳播、大眾文化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誤讀傳播視閾下的中國題材攝影紀實性研究”(編號:19CXW011)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