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湖南株洲“城市菜園”模式引發廣泛關注。在株洲天元區淺塘社區,當地將60畝閑置土地巧妙改造,劃分成123塊編號菜地,并采用搖號認領機制,成功破解了毀綠種菜的治理難題。
這一創新舉措成效顯著:社區衛生投訴實現清零,預計綠化率將提升10%。更令人欣喜的是,它還催生出獨特的社區“光合效應”。居民自發組建種植社群,交流種植經驗,增進鄰里感情;廚余垃圾日均預計減少0.2噸,實現了資源的循環利用,有效改善了社區環境。
“城市菜園”模式是“疏堵結合”治理智慧的生動實踐。類似的公眾參與、多元協同治理模式,已在北京、上海、南寧等城市的社區花園共建共管中積累了豐富經驗。這些社區實踐通過喚醒閑置空間活力,激活業主自治潛能,顯著提升了社區凝聚力,展現出中國式社區治理的智慧與溫度,為全國社區治理提供了借鑒。
作為城市治理的最小單元,居住社區承載著居民日常生活的核心功能。由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組織編制的《完整居住社區建設指南》顯示,我國城市居民平均75%的時間在社區內度過,預計到2035年,將有70%的人口扎根社區生活。然而,隨著城市建筑密度不斷增加,社區公共空間閑置、碎片化問題日益突出,既給基層治理帶來挑戰,也為空間改造升級提供了廣闊空間。
城市菜園、社區花園作為“ 重建附近”的實踐載體,通過自然教育重構人與環境、人與人的聯結。當居民在共同勞作中分享收獲,社會開始重構親密關系。
湖南株洲的“城市菜園”并非孤例。越來越多城市正通過“疏堵結合”的方式,將閑置空間轉化為居民共享的綠色家園。
在杭州西湖區、成都成華區、廣州越秀區、南京秦淮區等地,紛紛出臺社區花園志愿者認養公約等制度文件,將曾經侵占綠地的居民轉化為主動護綠的志愿者,構建起“自治承諾+技術指導+成果共享”的全鏈條治理閉環,讓社區角落煥發新生,成為社區治理的“金鑰匙”。
無獨有偶,上海創智農園的“破墻”實踐同樣引人關注。設計師在社區花園項目推進過程中,敏銳察覺到兩個相鄰社區存在物理與心理的雙重隔閡。通過持續溝通協調,不僅拆除了橫亙多年的實體圍墻,更打破了居民之間的“心墻”,成功激活閑置空間,讓原本割裂的社區變成了共享共融的生活共同體。
值得注意的是,破解“公地悲劇”已有明確的法律遵循。民法典第二百七十四條明確規定,建筑區劃內的道路(但屬于城鎮公共道路的除外)、綠地(但屬于城鎮公共綠地或者明示屬于個人的除外)、其他公共場所、公用設施和物業服務用房,均屬于業主共有。這一法律界定,為調動居民參與社區共治、盤活閑置空間提供了堅實的法理支撐,也為各地探索社區治理新模式注入了信心與動力。
諸如城市菜園、社區花園等參與式社區的營造,離不開社會組織的專業引領、居民自治的深度參與,以及規劃設計、園林建設等專業力量的技術支撐。
作為社會組織代表的上海四葉草堂,便深度參與了數百個社區花園的設計工作,并通過培訓激發居民自治活力,構建起“專業引導+居民自治”的可持續發展模式。例如,在創智農園,40塊“一米菜園”成為親子互動的熱門選擇,由居民志愿者認建認養,在種植體驗中增進鄰里情誼。
制度創新為城市菜園、社區花園建設提供規則支撐。2022年,上海市民政局發布《上海市參與式社區規劃導則》,明確“共繪藍圖、共提需求、共商項目、共建家園、共享成果”五大核心環節,并配套 36 個“實戰工具包”,將需求調研、議事協商等關鍵場景納入標準化流程。此外,四葉草堂聯合同濟大學制定全國首個“社區花園”團體標準,對設計、建設、運維等全流程進行系統性規范,為行業發展提供了可復制、可推廣的制度樣本。
文化賦能讓治理實踐更具生命力。在南寧,獨具特色的“老友議事會”以壯族“老友”文化為紐帶,將傳統民俗轉化為現代治理資源。通過制度化的議事規則,居民協商成果高效轉化為“老友花園”建設實踐,吸引超 800名行動者參與,帶動近1000名居民共建共享,形成600多個已建成或在建社區花園,構建了“規則驅動空間生產,空間反哺社區認同”的治理閉環。
雖然多個城市已對城市菜園與社區花園的建設進行了良好引導,但其規范化和精細化治理仍然面臨多重挑戰,包括土地管理模糊低效、環境污染和破壞風險、社會資本和居民自治金參與不足、后續維護力量短缺等問題。
破解困局亟待加強制度建設,引導多元投入。空間規范方面,應明確劃定合法種植區、城市菜園和社區花園等邊界,疏導居民需求并減少糾紛。環境方面,要向居民普及相關知識,不能侵占具有生態安全功能的河流兩岸等公共綠地區域進行種菜,妥善保護好原生植被。政策協同層面,需明確土地權責邊界,完善多部門協作機制,強化基層執法效能。資金保障方面,應探索“政府引導+社會資本投入+居民共擔”的多元模式,例如設立社區綠化專項基金,鼓勵企業捐贈、居民眾籌,并通過“共享菜園”年費制覆蓋運維成本。社區參與方面,培育退休專家或熱心居民作為“主理人”,聯合高校、環保組織提供技術指導,同時引入“半托管”服務降低參與門檻。通過規則約束、社會共治與技術創新,推動“田園夢”與城市治理和諧共生。
“三分靠種,七分靠養”,長效運營是城市菜園、社區花園持續煥發生機的關鍵所在。因主理人崗位變動,上海某社區花園陷入管理斷層,最終淪為荒地,這印證了構建常態化運維機制的重要性。
城市菜園、社區花園在就業領域同樣展現出巨大潛力。創新的運營模式不僅為靈活就業提供了可持續的生計依托,更構建起完整的社區服務生態閉環。
只有將維護責任內化為居民共識,才能避免“曇花一現”的治理困境。上海愛法二期小區創新推出“自治金”項目,充分調動居民參與公共花園改造的積極性,將原本荒廢的公共花園改造為鄰里共享空間;江蘇靖江朝陽社區通過制定《認養公約》,發動黨員和居民參與綠地日常維護,并通過“月曬季評”形成監督閉環,將“綠地認養”模式延伸至“立面認管”,守護社區立面整潔美觀,讓社區的“面子”與“里子”同步煥新。
為實現可持續運營,上海趙巷鎮推行“自治管理資金”制度,采用“基本規模12 萬元+每戶160元+每平方米5元養護費”的多元籌資模式,有效覆蓋志愿者補貼、設備采購等剛性支出。2022年,北京紫金書院設立全國首個“綠地養護補充基金”,也為參與式社區的資金模式探索提供了借鑒。
未來,通過政府引導、開發平臺支持、智能設備降本的“居民共治+資金共擔”模式,有望為城市菜園、社區花園的長效發展注入持久動力。
人類學家項飆提出的“附近”概念,揭示了現代城市中人際疏離與空間異化的困境。城市菜園、社區花園作為“重建附近”的實踐載體,通過自然教育重構人與環境、人與人的聯結。當居民在共同勞作中分享收獲,社會開始重構親密關系。
例如上海創智農園,通過“蚯蚓觀察課”等自然教育活動,幫助兒童理解土壤生態循環原理,并聯動周邊居民形成志愿者團隊。數據顯示,該農園每年組織超過50場自然教育活動,輻射1300多個迷你花園,形成可持續的社區服務網絡。在這個過程中,社區花園不僅是生態知識的傳播平臺,更是公共意識的培育沃土。參與者在協作勞動中,無需預設目標,便能自然地建立起緊密的聯系,充分展現花園的“生成性”特質。
不僅如此,城市菜園、社區花園的深層價值,更在于喚醒農耕文明的集體記憶,為都市人群帶來心靈的慰藉與療愈。
株洲的城市菜地認領項目,讓熱愛農耕的居民找到了新的休閑方式。土地勞作激活了人們的“親生命性”,研究表明,居民通過園藝活動,社區歸屬感顯著提升,還自發組建了志愿管理團隊,社區內的沖突率也明顯下降。這種“附近重建”,既是對現代性異化的有力回應,也是修復社會關系的柔性路徑。
此外,城市菜園、社區花園在就業領域同樣展現出巨大潛力。創新的運營模式不僅為靈活就業提供了可持續的生計依托,更構建起完整的社區服務生態閉環。
例如,上海閔行馬橋鎮“暖暖百草園”項目運營一年后,其30余人的核心志愿者團隊中,已培養3-4名職業化“百草師”,他們通過開發中草藥文創產品、開展健康食療服務等方式獲得穩定收入。
這一就業模式與株洲“城市菜園”的實踐相互呼應。當地修車師傅黃師傅敏銳捕捉到社區居民的種菜需求,通過微信社群推出專業代種服務。他制定了清晰的服務標準:兩天完成 60 平方米菜地翻整,收費240元。憑借高效、專業的服務,黃師傅成為居民爭相預約的“種菜管家”。
此類項目成功的關鍵在于精準對接需求:既滿足居民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又創造多元化就業場景。黃師傅的代種服務不僅解決上班族無暇耕作的痛點,更通過標準化定價形成可復制的服務產品。當前靈活就業趨勢下,這類時間彈性、技能門檻適中的社區服務,正逐漸成為就業市場的新增長極。
從株洲的“搖號菜園”到上海的“睦鄰花園”,中國社區治理正在書寫獨特的現代化敘事。這些實踐沒有宏大工程,卻用最樸素的邏輯揭示:現代化不僅是技術躍進,更是對生活細節的關注與呵護。
當居民在城市菜園、社區花園躬身播種時,他們培育的不僅是蔬菜和花卉,更是對規則的敬畏、對社區的歸屬、對文明的傳承。這種“人人參與—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治理生態,正是“人民城市”理念的生動注腳。
(作者系國家發展改革委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規劃設計部主任規劃師、正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