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兒童和青少年拒學困境，學校如何干預？

在當今教育發展進程中，中小學生拒學及相關行為問題，也即學校出勤問題，日益成為影響教育質量與學生成長的重要因素。世界范圍內，基于學校的干預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一是通過針對性的項目設計，幫助出勤困難的學生重返校園；二是提升學生的社會情感能力、增強學校歸屬感、提高學業成績、促進同伴關系發展等，從根源上增強學生主動上學的內在動力；三是針對影響學生出勤的負面因素進行干預，重點預防和減少校園暴力事件，降低學生自傷、自殺等風險因子，為學生營造安全、健康的校園環境。

總體來看，世界各國為了破解中小學生的出勤問題不斷探索實踐，在學校層面形成了多元干預模式：針對出勤問題學生的靶向干預模式、出勤風險因子干預模式、家校社協同干預模式，以及替代教育模式，如日本“不登校”特例學校等。這些豐富的實踐探索，共同構成了應對中小學生拒學及相關行為問題的多元圖景。

靶向干預模式

對于出勤困難的學生，目前應用廣泛且評估成效顯著的學校項目包括檢查與聯系項目（Check amp; Connect）、家長溝通干預項目（Parent Communication Interventions）等。

檢查與聯系項目是由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人員于20世紀90年代開發，針對出現出勤不佳、行為問題或學業表現差等預警信號的學生設計的結構化輔導計劃。其中，“檢查”環節關注學生的出勤、成績和行為表現，“聯系”環節依據學生具體情況，結合學校和社區資源為其制定個性化干預方案。該項目為學生配備由校內工作人員擔任的導師，其職責是監測學生出勤、學業和行為表現，同時整合資源，充當個案管理員，與學生建立良好關系，增強其歸屬感與信任感。導師每月平均與學生進行5次一對一談話或小組會面，每月2次與家長聯系，家校共同促進學生的學習參與。一項針對芝加哥公立學校1—8年級有出勤問題學生的隊列研究表明，Camp;C項目對5—7年級學生效果突出，缺勤天數較對照組平均每年減少4.2天（22.9%）。Camp;C項目憑借長期投入與個性化策略，為學校幫扶出勤高風險學生提供了有效框架，尤其對中年級學生出勤情況改善效果顯著。

家長溝通干預項目，即學校定期向家長發送孩子的出勤信息，包括缺勤提醒、總缺勤信息和相對缺勤信息三種類型。其中，缺勤提醒信息強調學生出勤問題的重要性，總缺勤信息增加了孩子缺勤天數的數據，相對缺勤信息則進一步添加了孩子與同班同學缺勤情況的對比數據。這些信息旨在讓家長了解孩子的缺勤情況，進而改善學生的出勤狀況。以費城學區為例，2014—2015學年，針對28080名高缺勤風險學生進行的研究顯示，通過定期向家長發送出勤信息，各處理組學生的缺勤天數均有所減少。其中，提醒組學生平均少缺勤0.6天，總缺勤組和相對缺勤組學生平均少缺勤1.1天。這表明家長溝通干預項目在提高學生出勤率方面具有一定效果，且成本較低，易于推廣。

風險因子干預模式

學業壓力大、人際交往困難、遭受校園霸凌，都是導致學生出勤困難的重要風險因子。目前，針對提升學生的自我認知能力、學業勝任感和人際交往能力的積極行動項目（Positive Action Program）及針對校園暴力問題的安全學校大使項目（Safe School Ambassadors Program，簡稱SSA），作為兒童和青少年拒學的預防措施，正在被廣泛應用于美國和其他國家的中小學校。

積極行動項目是以學校為基礎的綜合性干預課程項目，覆蓋K-12階段的學生。課程圍繞自我概念、身心健康、自我管理、誠實、與他人相處、持續自我改進這六項核心內容展開，采用互動式、視覺教具等多種教學方式，并配有教師手冊、學生工作手冊等資源。芝加哥和夏威夷多所學校的實踐結果顯示，參與項目的學生在閱讀和數學成績上有明顯提升，平均每學年缺勤天數減少4.7天，缺勤率降低約45%—80%；同時學生的積極行為顯著增加，自尊和自我效能感提高，與學校的連接感增強。未來，該項目還將朝著整合技術、應對后疫情時代學生需求等方向不斷發展，持續為學生的成長和發展提供支持。

安全學校大使項目，通過培訓具有社交影響力的學生成為“安全大使”，以在朋輩中預防和減少校園暴力。傳統校園暴力的干預多聚焦于懲罰施暴者，卻忽略了同輩在預防暴力中的重要作用。該項目的核心是識別、培訓和支持學生大使?！鞍踩笫埂蓖ǔＳ山搪殕T工和學生共同提名，然后由學校對其進行密集的體驗式培訓，內容包括理解欺凌動態、識別不同形式的不友善行為、學習非暴力干預技能等。學校為大使們提供持續的支持和指導，定期組織家庭小組會議，分享經驗、交流問題，并共同商討解決方案。SSA項目已在美國各地以及加拿大等國家的數百所中小學校實施。評估研究顯示，實施SSA項目的學校在學生報告的欺凌、戲弄、謠言傳播和身體攻擊方面均有所減少，部分學校的缺勤率呈下降趨勢。

家校社協同干預模式

愛普斯坦的交疊影響域理論強調，當學校、家庭與社區的責任邊界相互交融、資源實現共享時，兒童和青少年的成長發展將獲得更強有力的支撐。這一理論為破解兒童和青少年出勤難題提供了重要啟示——僅靠學?；蚣彝サ膯畏矫媾?，難以有效應對復雜的出勤問題，唯有構建起家校社協同的干預體系，才能形成合力。社區學校模式正是這一理論的生動實踐，它以整合多方資源為核心，為改善學生出勤狀況、促進教育公平提供了創新路徑。

以美國巴爾的摩地區的社區學校為例。在干預措施方面，一是家校緊密聯系，協調員通過積極家訪、在學校活動中與家長深度交流，詳細了解學生家庭情況，及時發現學生缺勤的潛在原因并提供有針對性的支持，同時營造友好、包容的學校環境，增強家長對學校的信任和參與度。二是提供綜合服務，涵蓋健康與心理服務、營養援助和住房穩定幫助等多個領域，旨在解決學生和家庭的實際困難，為學生創造良好的學習環境。三是促進社區參與，學校與社區組織、企業和志愿者合作，組織各類社區活動，開展職業培訓和實習項目，拓寬學生視野、增強學生社會適應能力和職業意識。四是調整學校政策與資源配置，根據學生需求調整課程設置和教學方法，為有學業壓力的學生提供課后輔導和興趣小組活動，同時積極爭取外部資源支持。

研究結果表明，社區學校的實施與學生出勤率呈正相關，實施年限越長，學生的平均出勤率提高越明顯。例如，2006—2007年早期實施社區學校模式的學校，到2016—2017年，幼兒園至8年級學生慢性缺勤率僅為11%，遠低于同期從未實施社區學校模式的學校。此外，學校影響力不斷擴大，成為社區重要樞紐，吸引了更多資源，促進了社區整體發展。學校還為學生提供了多樣化發展機會，通過興趣小組和社團活動，以及職業培訓和實習項目，培養學生多種技能和興趣，增強了學生的就業競爭力。

替代教育模式的創新發展

新冠疫情暴發使傳統教育系統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學生的學習連續性、心理健康和社會情感發展都受到嚴重影響，進而影響了學生的出勤表現。在這一背景下，一系列替代教育方式加速萌芽或迭代。這些替代教育方式聚焦彈性學習環境構建、個性化支持供給與全面社會情感關懷，為無法適應傳統學校環境的學生提供了新的教育路徑。值得注意的是，替代教育方式若要充分釋放潛力，需要獲得所在國家教育部門的合法性認可，只有這樣，它才能真正成為傳統教育的有力補充，成為拒學學生的一種選擇。

以日本“不登?！碧乩龑W校為例。自20世紀80年代起，“不登?！眴栴}便如陰霾般籠罩著日本教育領域，且呈現愈發嚴重的趨勢。新冠疫情期間，“不登?！睂W生數量由2019年的18.13余萬人猛增至2022年的29.90余萬人，其總數和增幅都刷新了歷史紀錄。這一現象暴露了日本傳統教育體系的諸多弊端，比如高壓的學業競爭、頻發的校園欺凌、過度強調同質化與集體主義、對學生個體差異的忽視等。但在早期，政府部門將“不登校”視為“偏差行為”，敦促學校采取強制學生返校措施，卻未能取得理想效果。2016年日本出臺《義務教育階段同等教育機會確保法》，首次明確表示，將支援不上學的學齡兒童，保障他們受教育的權利?！安坏切！碧乩＞褪侨毡疚牟靠茖W省為保障“不登校”兒童受教育的權利而設立的專門學校，其根據“不登?！眱和膶嶋H情況，設置彈性的課程標準和學習時長。

作為日本文部科學省批準的“不登?！碧乩龑W校的典型代表，東京舒爾葛飾中學是一所專門為有“不登?！苯洑v的學生打造的特色私立初中。該校自 2007年創辦以來，踐行“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引入了日本文部科學省認可的將互聯網居家學習視為出勤的制度，讓學習不再受限于傳統課堂。學生可以通過郵件、聊天軟件等方式，在家參與學習、社交和活動策劃等；個性化課程部門則為學生提供個人學習室，當學生難以適應常規課程時，可在此進行獨立學習或小組討論，并獲得專屬學習指導。同時，學校實施小班化教學，并以“家”為單位構建學習群體，打破年級界限，促進跨年齡交流協作，讓校園充滿家庭般的溫暖，增強學生對于學校的歸屬感。在課程設置方面，每日安排5小時的靈活教學，既包含按年級授課的基礎學科，也有諸如音樂、藝術等特色課程，并提供豐富的實踐機會，允許學生自由選擇感興趣的戶外體驗、文化藝術活動或職業體驗項目進行深入探索。此外，學校通過邀請畢業校友分享職業經歷、組織年度職業體驗活動、舉辦畢業生家長經驗分享會等方式，幫助學生明晰職業方向。這種“讓學校適應孩子”的努力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學校每年保持了80%—90%的高中升學率。

以上模式在實踐中均展現出獨特價值——由學校主導的干預策略能夠精準聚焦問題，家校社合作模式可以整合資源形成合力，替代教育模式則為特殊需求學生提供了差異化路徑。然而，解決兒童和青少年的出勤問題是一項系統且復雜的工程，仍然需要教育領域多層面、多維度的協同發力。未來，隨著教育理念的更新與社會環境的變化，需持續優化現有干預模式，加強模式間的融合創新，從而更有效地提升青少年出勤率，為每一位學生的成長與發展筑牢堅實基礎，推動教育事業邁向更高質量發展階段。

（作者何麗系北京聯合大學師范學院心理學系副教授，任彥名系澳門城市大學大健康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