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芭比的女性主義形象爭議

引言

2023年，美國電影《芭比》上映后引發了關于女性主義、自我覺醒及主體意識對女性覺醒影響的廣泛討論，尤其對電影中經典芭比的評價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有觀點認為芭比是“女性主義代言人”，代表了女性解放，是女性榜樣；也有觀點認為芭比是“女性焦慮制造機”，加深了女性的刻板印象。電影中帶有玩偶芭比特征的經典芭比雜揉了美麗、善良、溫柔、職業、干練等完美女性的特征，卻缺乏實踐體驗、對現實困境感知薄弱、思想內核空洞，有了現實世界的系列經歷和磨難，才讓她的思想內核開始豐盈起來。

一、芭比形象的多面性

（一）芭比原型的玩偶形象

1.芭比玩偶賦予的獨立女性的積極形象

芭比的原型芭比娃娃誕生于20世紀50年代，其創作者露絲·莫斯科·漢德勒女士是一位了不起的成功企業家。[1]芭比是玩具設計領域首次推出的成年女性形象娃娃，從其獨立的女性形象中可以看到露絲的影子。“WeGirls CanDoAnything”，不同職業的芭比展現了女性的獨立自主，體現了女性對快樂、時尚、友誼、夢想成真的追求，激勵女孩們追求自我，成為她們夢想中的任何角色。孩子們通過芭比探索成人生活的各種角色。［2]這向社會傳達了一種理念：玩具娃娃可以作為孩子成長中的模范和靈感來源，而非需要孩子去照顧的對象[3]。女孩可以不被性別限制，有母親這種照顧者之外的角色想象，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2.芭比玩偶背后的消費思維陷阱

芭比娃娃總讓人想到那個妝容精致、身材苗條且打扮時尚的完美女性形象，她擁有美麗的服裝，住著豪華的別墅，駕駛著時尚跑車，有英俊的男友肯（Ken）。生產芭比娃娃的公司設計并推出了系列芭比配件，讓擁有芭比娃娃的人為了維持娃娃的完美形象而不斷購買這些配件。因此，芭比始終與消費文化、享樂主義緊密相關，且暗示女孩不論未來追求何種職業或生活方式，都應保持纖細的身形和精致的外表，因此需要化妝、時裝等消費。可見，芭比衍生產品（如服裝、配件）強化了女性的物質依賴，凸顯了人們對精神文化的真正需要，被替換為對文化載體和形式的追捧以及沉溺于感官享受。［4]

3.芭比玩偶的形象是人為設計的

芭比玩偶最初構建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女性烏托邦，即女性可以做任何事。但這個自由形象不是芭比自我追求形成，而是設計確定。芭比以一種標準化的模板定義了“完美”女性形象，因此很多女性認為如果將芭比作為“完美”女性范本會加重女性的外貌焦慮、身材焦慮、社交恐懼和職業恐懼等情緒，因為任何女性都無法和芭比一樣完美。

（二）電影中的芭比附加了女性主義形象

電影《芭比》作為講述父權制的女性主義電影，用喜劇手法批判和諷刺了美國現實生活中男性中心論的社會偏見，反映了美國女性的心聲，將她們以前無法宣之于口的“我要做我自己，而不是做別人希望的我”的感受完整表達了出來。

不像其他電影單純喊“自尊自愛”等簡單口號，《芭比》的女性主義理論更加豐富，對兩性平等、兩性平權、兩性平格均有一定的討論。電影中的樹立女性主體意識和喚醒女性對人生的深刻理解等，契合當前美國性別平等的時代追求和婦女運動倡導的主要觀點。電影中經典芭比作為受挫的主體在現實世界冒險，并在困境中“尋找自我”，因此觀眾會不由自主地將女性主義附加在芭比身上，認為芭比是女性主義者。

（三）芭比超現實的完美女性形象

芭比可以是總統、宇航員、醫生等不同身份且各自獨立。芭比身上沒有附加女兒、妻子和母親等社會角色，這種單一身份的超能完美女性形象是脫離現實的。

電影中薩沙討厭芭比，認為芭比加重了女性焦慮，以一種標準化的模板定義了完美女性模板。芭比沒有負面情緒，但負面情緒、中性情緒和正面情緒都是人的正常情緒，正和負聽起來似乎是一好一壞，實際上情緒只是身體針對不同事物給出的不同信號，沒有優劣之分。

不同身份的芭比的內在都是相同的，都具有樂觀、智慧、自信等美好品質，但芭比都沒有經歷過傷害、挫折等不美好，她們的美好品質沒有實踐根基。現實中的人無法和芭比一樣，每個人都有無數不美好的經歷，而這些實踐形成的生命厚度對個人成長極為重要和珍貴。

二、芭比缺乏女性主義的思想根基

（一）女性主義的核心觀點

女性主義并不把男性當作對抗的目標，而是視他們為共同進步的合作者與盟友，反對對任何性別的歧視、壓迫和剝削，追求男女兩性的平等以及女性的解放。［5］女性主義的核心理念是性別平等，追求兩性平等、平權和平格，這意味著不僅要關注兩性問題，還要關注那些被邊緣化、弱化的群體，要對兩性在現實社會中的生存狀況有一定的實踐認識和思維深度。

與女性主義的追求不同的是，芭比希望復辟芭比樂園不是為了建立一個芭比和肯權利平等、人格平等的社會，而是像社會里的高低位者地位轉換后曾經的高位者想要回到從前一樣。當然，這也可能是電影《芭比》在借此批判和諷刺當今美國社會的父權制。

（二）芭比缺乏對兩性生存現狀的客觀認識

只有客觀了解真實事物的兩面性后，自主做出選擇時才是自由的。芭比缺少社會生活實踐經驗且沒有危機意識，即便有真實世界閱歷的經典芭比也是如此。肯將父權制帶回樂園并宣傳了父權制虛幻美好的一面，即女性被客體化后不用再受責任感的壓迫，不用再上進內卷，芭比輕易接受了肯的觀點，在洗腦蒙蔽下以自愿的姿態變成了被壓迫者。

經典芭比去過現實世界，體驗過父權制社會中女性遭受的嘲弄、壓迫和歧視，所以她能隱約體會到父權制的陷阱，不愿意輕易接受父權制。但經典芭比也沒有看清父權制的真相，她抗拒和不滿的主要原因其實是肯將樂園變成和她喜歡的樣子不一樣，還占領了原屬于她的“夢想之家”。正因如此，復辟前后的芭比樂園作為性轉版“父權制”社會，其治理模式與肯樂園沒有本質區別。

（三）芭比缺乏現實女性的完整社會生活體驗

男性與女性的生理區別導致早期人類社會男女分工不同，成為男權社會的起源。而沒有女性第一性征和生理體驗，同時沒有全面經歷過女性生活實踐的芭比，難以徹底理解女性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受到的歧視和壓迫，也難以真正理解和踐行女性主義思想。

因此，芭比只有經歷過現實世界女性的真實生活，認識到父權制和玩偶世界制度的真相，理解女性主義所追求的平等、平權、平格，并與肯一同尋求平權，消除性別歧視，實現男女平等，這時的她才是真正的女性主義者。芭比作為玩偶世界世襲的主導者、統治者，愿意放棄統治權益而追求人人平等，才會讓她成為比大多數女性主義更高的所在。

（四）芭比的自我內核脆弱且自我觀點不清

芭比的外貌、思維、每天的生活流程都是事先設計固定的，這使得芭比沒有形成女性主義思想所需要的“自我概念”和“自我觀點”的條件。

一方面，自我概念需要通過社會比較、客觀標準、反射性評價、自我知覺或內省等途徑形成。[6]正確的自我形成往往是一個多維度、不斷內化的過程，在不斷經歷質疑、動搖的過程中自我成長。當人們形成一個穩定且較為客觀的自我時，在遭受到他人的貶低、對自我價值的否定時就能夠不受思想上的控制和禁銅。芭比是一個象牙塔里的角色，沒有自我形成與成長的任何經歷，所以她們的自我內核是脆弱和松動的。

另一方面，現實生活中的任何觀點在形成之初都可能會受到很多質疑。每個人的自我概念都帶著復雜性和雙面性，完整的自我會承認自己的正面和負面認知。芭比的自我概念只有正面的且固定不變，所以她沒有承受質疑、批評、否定等負面評價的能力。

三、《芭比》對女性主義思想的表達

（一）導演通過芭比傳達的平權主義意識

《芭比》是屬于女性的情緒烏托邦，經歷了現實壓迫的女性可以在電影“男女”地位反轉的反差情節中獲得爽感。雖然《芭比》講述的是樂園被篡權后“女性”團結一致奪回樂園主權的故事，但其導演認為這部電影在說人性，是一部人道主義電影，芭比和肯同樣重要。在電影顛倒的世界中肯最初沒有社會地位，但肯樂園的建立使人們開始思考，讓一部分人缺失社會地位的世界是沒有辦法長期維系的。《芭比》深入淺出地點明了父權制的陷阱和女性的現實困境，導演清楚地知道肯和芭比不平等的社會地位和權利，芭比樂園從一開始就是現實世界的鏡子。《芭比》通過顛倒男女社會地位的極度反差，以及玩偶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鏈接，以一種溫和的姿態刻畫出現實世界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這使女性主義者提出摒棄一切傷害女性的機制與文化、兩性共建共存共榮的伙伴式性別關系、反對束縛女性的社會規范等要求得到進一步理解。[7]

（二）芭比的自我覺醒對女性主義的塑造

《芭比》表達的另一個主旨是“尋找自我”。“尋我自我”發生在現實世界的芭比和芭比樂園的肯身上，他們都是所處環境的“弱者”，是“父權制”規訓的下位者。隨著男權社會的逐步穩固，男性的主體意識不斷發展，在父權制的約束下，女性難以發展自己的主體意識。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女性從出生起就被社會規范所限制，只期望她們成為好女兒、好妻子和好母親。女性的主體意識在重復的家務勞動和總被無視的挫敗感中泯滅，她們被迫按照男性主導的傳統社會觀念來塑造自己，最終失去女性獨立的主體意識。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漸覺醒，開始認識到自己有權作為有尊嚴的主體參與到兩性關系和個人目標的追求中，從而轉變成為思想覺醒成熟、最終尋回自我身份的獨立個人。[8]這種主體意識強調了女性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在生活和思想上不依賴他人，認識到自身價值，在精神上脫離女性在兩性及社會關系中的從屬地位。［9]

（三）芭比樂園結局對“女性主義”主旨的體現

筆者觀影《芭比》時對結局的期待是芭比和肯在樂園中平權，實現女權運動所追求的兩性平等、平權和平格。但電影的結局是樂園重新變回了芭比樂園，芭比們重新擔任樂園中的要職，肯獲得了進人下級地區法院的資格，即在經歷肯樂園后，芭比們開始反省曾經對肯的忽視，并愿意給予肯一定的尊重，賦予肯較原芭比樂園更多的權利。電影旁白“有一天，他們會在芭比樂園擁有和女性在現實世界同樣的權利和影響力”，更像是對現實的諷刺。

電影開頭的芭比樂園和結局的芭比樂園雖然都是芭比作為社會權利主體，但二者的區別在于現實世界的冒險經歷給芭比樂園帶來了新的思想、新的實踐體驗和啟發，芭比們看見了肯的內在需求，也接納了“怪人芭比”，體現出女性可建立一套以追求自信獨特美為目的的“主動求美”的話語體系，以區別于以追求外形單一標準美為目的的被動求美機制，以實現獨立新女性的身份認同。［10]可見，現實經歷形成的思想沖突讓芭比群體和肯群體都變得更加積極向上，更加相互理解。女性主義的本質是平權主義，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可以成為女性主義的倡導者和實踐者，摒棄性別歧視，共同推動更加平等和包容的社會。由此可見，女性主義的自標是為了追求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這不僅對女性有利，最終還會讓全人類受益。「6]這應該也是《芭比》結局想要表達和追求的主旨之一。

結束語

玩偶芭比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女性思想，但理想化的完美女性標準會給女性帶來壓力，尤其是對自我形象的認知局限。玩偶芭比嘗試通過不同職業展示女性力量，但這些嘗試流于表面，未能探及女性在職場和社會中所面臨的真正挑戰。電影中經典芭比的經歷和成長雖然激勵人心，但短暫實踐體驗及她與現實女性的巨大差異使她難以全面理解女性主義的核心思想，即平權主義。因此，我們應認識到藝術創作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差距，鼓勵更加多元、真實的女性形象出現在媒體和公眾視野中。電影中芭比的自我覺醒強調了主體意識的重要性即個體需要認識到自身價值，勇于追求個人的夢想與目標。這種覺醒不僅是對個人身份的確認，也是對社會既有框架的挑戰。電影鼓勵觀眾要敢于質疑既定規則，追求真實的自我。電影最終結局里經典芭比選擇進入現實世界，穿上平底鞋去看婦科醫生，擺脫了過去樂園的框架去擁抱現實世界，選擇體驗女性的真實感受，相信這樣的芭比未來會真正理解并踐行女性主義思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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