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成都自然博物館臨展

作為基本陳列的重要補充，臨時展覽在自然博物館內扮演著重申在地性、展現(xiàn)合作性的重要角色。現(xiàn)以成都自然博物館開館后首個臨時展覽“奇妙生靈——文物中的動物”為研究案例，通過對其從選題到策劃，再到落地全過程的論述，指出串聯(lián)自然與人文是自然博物館策劃展覽的創(chuàng)新路徑之一。

自然博物館作為博物館的類型之一，是收藏、研究、展示自然界物證及相關文化遺產(chǎn)并進行科普教育和知識傳播的公共文化機構。其中，展覽是發(fā)揮博物館公共職能的關鍵窗口。然而，因普適教育的需求、主流學說的同一、藏品體系的欠缺等因素，學界早在21世紀初就指出了自然博物館在展覽，尤其是基本陳列方面，存在“千館一面”的同質化問題。因此，除了在常設展覽上盡量避免大而泛的百科全書式敘事，舉辦主題突出、迭代靈活、體量相對較小的臨時展覽或特展也是自然博物館突出館藏特質并強化在地性的重要途徑。

展覽的類型和主題與博物館的定位及藏品體系直接關聯(lián)。因自然博物館的藏品性質與科教使命，其臨展主題主要集中在自然歷史、天文地理、生物族群、科技應用等方面。但近年來，結合自然與人文兩個維度，透過物質文化遺產(chǎn)講述人與自然的故事，已是自然博物館臨展策劃不可忽視的新趨勢。例如，浙江自然博物院于2015年后相繼推出的“生命·超越—中原文化中的動物映像”“漢畫像的大自然—拓片藝術展”“石光斕彩—賀蘭山自然·人文·科普·巖畫展”。

成都自然博物館（成都理工大博物館，對外宣傳時又稱“成都自然博物館成都理工大學博物館”，下文簡稱“成都自然博物館”）作為四川省首座綜合類自然博物館，于2022年底建成開放，并于2023年12月30日推出了首個合作原創(chuàng)臨展“奇妙生靈——文物中的動物”，展期為3個月，接待觀眾達341810人次并廣受好評。本文將通過梳理該展覽從選題到策劃，再到落地等全過程，探討自然博物館策劃臨時展覽的創(chuàng)新路徑。

選題背景

成都自然博物館館藏6萬余件，以合川馬門溪龍化石、麥地坪生物化石、各類魚龍化石最具特色，根據(jù)館藏設有講述四川地質環(huán)境、礦產(chǎn)資源與人類生產(chǎn)生活的關系、恐龍的知識詳解、四川盆地的恐龍生態(tài)群落、物種起源及生物多樣性等六個維度的基本陳列廳。可見，雖然成都自然博物館在基本陳列策劃時已關注到人與自然、地方的緊密聯(lián)系，但僅聚焦于人類誕生之外的自然界的展覽體系，只是向觀眾展示自然界神奇奧秘的片段式書寫。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具有許多重要特征，其中之一就是我國現(xiàn)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xiàn)代化，注重同步推進物質文明建設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每一種文明都延續(xù)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更需要與時俱進、勇于創(chuàng)新”。因此，成都自然博物館在2022年底開始籌備推出新館的第一個臨展時，便計劃將主題落在以文物展示人與自然緊密聯(lián)系這一范疇內，嘗試“用自然的視角看人文，用人文的視角看自然”。

重視觀眾訴求、選擇切合時代主流的選題是展覽獲得成功的前提。20世紀70年代，博物館展覽類的項目評估已成為觀眾研究涉獵的領域之一，針對展覽策劃初期的前置評估正是其重要組成部分，并以在展覽選題階段進行市場與觀眾調查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成都自然博物館集結了一支由多學科專家學者、經(jīng)驗豐富的策展人員組成的團隊，擬定了幾個符合博物館定位的展覽主題，隨后邀請公眾參與展覽策劃的選題環(huán)節(jié)。2023年8月，成都自然博物館通過官方微信公眾號發(fā)起為時5天的“您最期待的展覽”投票活動，讓公眾的聲音成為確定展覽主題的關鍵因素，讓每一位觀眾都有機會成為展覽的共同創(chuàng)造者。在近5000名觀眾的積極參與下，“奇妙生靈—文物中的動物”（下文簡稱“奇妙生靈”）最終以66.79%的占比，成為第一個臨展的主題。

跨界共創(chuàng)

“奇妙生靈”展是自然博物館與文物跨界合作的一次有益嘗試，以文物中的動物形象為視角，梳理常見動物在古代中國的馴化、飼養(yǎng)歷程，探索動物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多元意義，展示古人對動物世界及未知宇宙的豐富想象，進而聚焦于人類社會與動物關系的探討。可以說，從歷史意義及文化溯源的角度看，“奇妙生靈”展積極響應了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xiàn)代化”的號召。

為了更好地打造該展覽，館內策展團隊深入國內眾多博物館與文物保護單位進行廣泛調研，最終在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北京工藝美術博物館、南陽文物保護研究院的支持下借展217件文物，其中，一級文物4件（套）、二級文物9件（套）、三級文物23件（套）。精選展品均緊扣展覽主題，且年代跨越時間長，涵蓋從漢代至當代的各級出土文物與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作品，較全面地展示了動物與人類關系的動態(tài)變化；展品種類豐富，囊括了雕刻、漆雕、鑲嵌、景泰藍等材質及工藝，充分展現(xiàn)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創(chuàng)造、審美方面的卓越成就以及古人與動物共生的歷史文化。

基于上述展品，策展團隊結合考古學、自然科學的最新研究成果，詮釋“物”背后承載的歷史信息，以深入淺出的方式撰寫并修改展覽文本大綱、設計互動展項，旨在通過展示歷史的厚重與生命的奇妙，喚起公眾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增強公眾保護自然、愛護動物的人文意識。

展覽策略

展品闡釋

在中國的傳統(tǒng)語境中，“五谷豐登、六畜興旺”被普遍用于表達豐衣足食、家庭繁榮的美好祈愿。其中，以豬、狗、雞、馬、牛、羊為代表的“六畜”不僅是人類日常的食物來源，還是生產(chǎn)生活的助力、祭拜天地的供品，其在人類社會中扮演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各個歷史時期墓葬中出土的，以陶瓷、磚石、青銅等材質為載體的各類“六畜”形象，反映了其馴化、飼養(yǎng)對于人類的非凡意義和人們對理想家園的期許。此類展品中，一件名為“生命之初”（北京工藝美術博物館館藏）的瑪瑙俏色玉雕雛雞，利用玉石本體的形狀、顏色及紋理，雕刻了雛雞破殼的瞬間，從側面展現(xiàn)了我們與生命伙伴的深深羈絆。

除了家畜，先民在認識自然界的同時，接觸到往來于大江南北的飛禽走獸，他們將這些動物的形象記錄下來，留存在日常使用的器血之上，以美麗優(yōu)雅的姿態(tài)裝點著世俗生活。這些動物還因自身的生物屬性，如敏捷、勇猛、聰慧、長壽等，受到人們的喜愛和推崇，并通過賦予其吉祥寓意或諧音隱喻，祈禱獲得自然的庇佑。例如，清光緒年間的粉彩百蝠大盤（北京工藝美術博物館館藏），借助盤面上繪制的百余個蝙蝠、祥云，表達百“蝠”吉祥、好“云”連連的祝愿。造器時，超越動物形象本體的寓意指向是一脈相承的。再如，一件名為“太平有象”作品（北京工藝美術博物館館藏），為六頭大象共同托舉寶瓶，具有吉祥太平、社會和諧的深刻含義。

從文物可見，古人對動物題材的熱愛，源于對生命奧秘的探討，生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化于自然又駕馭自然，開天辟地又溝通天地，與天地同生又生生不息。對動物形象的描繪，不僅是對客觀自然世界的直接描繪，更展現(xiàn)了人類的精神空間與當下境遇。同為自然孕育的生靈，動物與人類在漫長的歲月里成為一個持續(xù)繁衍的生命共同體。以動物為切入點，揭示人與自然和諧共榮，正是此次展覽的主旨。

此外，策展團隊在篩選展品時，還考慮到與館內現(xiàn)有基本陳列的銜接與呼應。例如，展品所使用的材質、刻畫的各類動物形象，可以分別在常設的礦產(chǎn)資源廳中找到相應的礦物原料，在繽紛生命廳找到對應的動物標本。這一構想不僅有益于基本陳列與臨時展覽的有效聯(lián)動，還助力自然與人文在同一場域下的跨界融合。

展覽結構

此次策展的思路貼合由物質的日常世界逐步升華至形而上的精神世界的遞進路徑，進而凝聚為常見動物對歷史的推動與影響、古人對動物形象寓意的再創(chuàng)造、想象的神奇動物、人類與動物相伴而生的意義四條主線。因此，策展團隊在設置展覽結構時將展覽主體分設四個單元（見下表），旨在講好人與動物和諧共生的故事。

第一單元名為“生命伙伴”，主要講述歷史長河中古人與動物的緊密聯(lián)系，以及動物如何間接地促進了人類社會的復雜化。通過隨葬的動物類陶俑、傳世的織物及配飾、擺件等展品，該單元展示了動物在人類社會中扮演的肉食來源、交通工具、戰(zhàn)爭軍備、情感依托、文化圖騰等角色，側面描繪了人類早期社會農(nóng)業(yè)發(fā)展、馴化家畜、產(chǎn)生宗教的文明圖景，以期使觀眾更為深刻地理解人類與動物共生共榮的關系。

第二單元名為“飛禽走獸”，聚焦古人賦予各類動物的多元意義，并將其作為中華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該單元通過展示不同材質載體上的動物紋飾、造型、題材等內容，展現(xiàn)了人類對動物的觀察、記錄、想象及藝術創(chuàng)作，揭示了動物如何憑借自身的生物特性融入人類的日常生活及美學表達。此單元旨在讓觀眾了解，人類賦予動物的文化表征如何反過來影響人類社會的精神表達與物質實踐。

第三單元名為“瑞獸賜福”，集中探討了古人基于現(xiàn)實世界與無盡想象所創(chuàng)造的各種具有神秘主義色彩的神獸與傳說，以及其中折射的文化內涵、處世哲學。此單元在梳理考古出土實物與歷史文獻的基礎上，論述了龍、鳳、麒麟、狻猊等神獸如何脫胎于現(xiàn)實觀照，在漫長的想象渲染與傳播加工中，蛻變?yōu)榱α繌姶蟆⒃⒁饷篮玫姆栂笳鳎褂^眾認識到神獸誕生的本質，即古人對未知的恐懼與敬畏，以及對自然的理解與追求。

第四單元名為“休戚與共”，是展覽進行主題升華的最終章，以陳述人與動物的關系為核心。通過對當下藝術家的作品進行解讀，探討作為寓言投射、美學遙想、創(chuàng)造象征的動物形象如何代表延續(xù)的文化傳統(tǒng)和審美內核，其與人類的認知及情感密不可分，進而提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倡導。

或許文物中的動物形象距今已很遙遠，但文字中的動物始終活躍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因此，展覽在臨近結語處設有活字矩陣墻這一特殊展項。該部分采用金屬活字實物與文字展板相對應的陳列手法，展示了與人、豬、犬、馬、羊、魚、蟲、鳥、虎、神獸等動物相關的字共計134項，并結合《說文解字》《爾雅》《康熙字典》等文獻進行了逐字釋義，意在說明漢字中的動物元素不僅豐富了語言和文化，還傳遞了許多歷史信息與價值觀，更表達了古人對自然的重視。

展廳設計

展覽的布局設計充分考慮了觀眾的參觀體驗和內容的邏輯性。因展廳的每個板塊都有其獨特的主題和展示內容，采用分層遞進的設計方式，并結合內容主線合理設置展線，得以符合人們的常規(guī)行動邏輯和心理預期。展覽使用順時針方向的流線設計，有助于引導觀眾自然地從一個展區(qū)過渡到另一展區(qū)。同時，設計團隊根據(jù)每個展覽單元的核心內容，提煉該單元的設計元素與色彩基調。例如，“生命伙伴”單元根據(jù)人與家禽共建家園的主旨，選擇了綠色、碧色等象征自然和生機的色調；“飛禽走獸”單元聚焦動物于密林中的神秘感，選擇了墨綠、黃棕等象征寧靜和野性的色調；“瑞獸賜福”與“休戚與共”單元則強調動物的象征意義與重要性，選擇了赭色、橙色等象征莊重和神圣的色調。因此，上述色彩的選擇在服務于單元主題視覺呈現(xiàn)的同時，通過意義表征與情感導向引發(fā)觀眾對展覽主題的共鳴。

設計團隊還通過科學測量，確保了展板和展柜的高度符合人體工程學，使觀眾在觀看展品時能夠保持舒適的姿勢，有效緩解長時間觀展帶來的生理性疲勞。此外，部分墻面展柜采用雙面玻璃設計，這不僅在空間上實現(xiàn)了有效的分割，還使展品在密閉的展廳中呈現(xiàn)通透的展示效果，提升了觀展的視覺體驗。其中，重點文物和藝術裝置的巧妙布局，為展廳空間增添了變化和多樣性，提升了展覽的吸引力。在互動方面，設計團隊分別增設了翻轉答題板、滑軌放大鏡等裝置，提升了展覽的趣味性，讓觀眾在觀展過程中，通過參與動物的象形文字、繁體字解謎活動，獲得良好的觀展體驗。針對低齡段的青少年兒童，策展及設計團隊還貼心地將所有生僻字進行了注音，解決了部分觀眾不熟悉生僻字的觀展障礙，使各年齡層觀眾的觀展體驗得到較大提升。

配套工作

充分發(fā)揮公眾教育、服務功能是一個優(yōu)秀展覽的最終目的。展覽期間，博物館精心策劃并實施了20余場豐富多樣的社教課程及活動展演，如“昆蟲繽紛秀”“奇妙的亞洲象”“巧手化形·非遺造物”“辭兔迎龍·木偶賀春”等，吸引了超過1000名青年兒童的積極參與。

“奇妙生靈”展開放初期正值新春佳節(jié)，博物館特地在館內設置了多個特色鮮明的十二生肖立像打卡點，以實現(xiàn)展廳內外元素的聯(lián)動，讓市民在享受文化盛宴的同時，能在社交網(wǎng)絡上分享自己的獨特體驗，從而進一步提升展覽與博物館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博物館通過《人民日報》、新浪網(wǎng)、騰訊網(wǎng)、本地寶等主流媒體的報道和專訪，以及微信公眾號、微博、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平臺的廣泛宣傳，成功吸引了大量的關注與參觀。

“奇妙生靈”展是一場對自然界無盡奧秘的頌歌，是對地球生態(tài)系統(tǒng)中每個生命體獨特價值的深刻致敬。展覽不僅展現(xiàn)了動物們的多樣性和美麗，深入探索了自然界復雜的生態(tài)網(wǎng)絡，以及那些在寂靜中悄然發(fā)生的生命故事和它們所蘊含的深邃謎題，還傳承和弘揚了中華文化中關于和諧共生、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通過此類展覽，自然博物館打破藏品特質所帶來的展示壁壘，以自然與人文交融的雙重視角成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者，引導觀眾思考人類與自然界的微妙聯(lián)系，反思我們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我們所肩負的維護地球生態(tài)平衡的責任，對于推動文化自信和文化傳承具有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