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創新是實現企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驅動力,而在科技競爭愈演愈烈的形勢下,全球供應鏈和創新鏈的斷裂出現了企業創新要素的跨國流動壁壘與空間溢出損失,使企業深陷成本激增與風險加劇等多重困境,企業自主創新受到嚴重沖擊。因此,如何聚攏創新資源,通過協同創新抵御科技競爭挑戰并助力企業高質量發展成為當前關注的焦點。文章基于資源基礎理論和社會網絡理論,首先,梳理了科技競爭演化進程以及在科技競爭背景下我國企業如何重構創新模式;其次,論述了科技競爭對企業協同創新的驅動機制,厘清科技競爭沖擊下協同創新的核心動因;再次,探索了科技競爭影響下企業如何基于協同創新核心動因并借助固有的關系聯結尋找到最佳適配協同主體;最后,闡述了科技競爭驅動我國企業協同創新后對新質生產力的賦能效果。文章為我國企業立足協同創新有效應對科技競爭挑戰,進而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提供了戰略借鑒,并為企業向全球價值鏈高端躍遷提供了路徑參考。
【關鍵詞】 協同創新; 科技競爭; 新質生產力; 資源互補; 成本分攤; 風險共擔
【中圖分類號】 F27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5)11-0002-09
一、引言
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驅動,歐美等發達國家主導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正面臨著重構。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我國深度參與全球治理體系的變革,也經歷著激烈的大國博弈。2023年1月,美國政府宣布擬對華為實行全面斷供,禁止包括英特爾和高通在內的美國供應商向華為提供任何產品。與此同時,也積極與日本、荷蘭達成協議,共同建立對華芯片的圍堵聯盟。從對中興、華為等通信網絡企業實行芯片斷供,到全面實行新技術管制與“長臂管轄”,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對我國的技術封鎖在步步緊逼并層層升級,而“貿易保護”“投資阻隔”“脫鉤斷鏈”和“科技外交中斷”的表象下,隱含的是發展中國家日益強烈的技術升級訴求與發達國家對核心創新資源壟斷之間的矛盾沖突[ 1 ]。科技競爭的本質是大國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中搶占主導權的激烈博弈,其對高新技術企業和依賴于美國進口的上市公司沖擊更為明顯。以中興通訊為例,在2018年4月16日被美國商務部禁止購買敏感產品后,A股和H股雙雙停牌,截至2018年7月11日,A股跌幅高達60%,港股爆跌56%,市值縮水過半。同樣經歷“斷供”危機的華為、科大訊飛和上海微電子等企業,更是備受“極限困境”的威脅與挑戰。面對科技競爭引發的全球價值鏈重構與產業鏈重新布局,我國企業清醒地意識到只有提高科技創新策源能力,增強核心關鍵部件的技術儲備,彌補產業鏈薄弱環節和短板,才能不受科技封鎖和技術打壓的掣肘,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中抓住“挑戰性機遇”,實現全球價值鏈攀升。
在科技競爭背景下,企業單方的創新難以在產業鏈各關鍵環節同時擁有絕對壟斷優勢,往往存在信息、需求、技術、資金、時間等多重壁壘,因此,依靠“單打獨斗”的創新模式難以為繼。而協同創新恰好能夠彌補自主創新的劣勢,通過跨越組織邊界有效匯聚創新要素,與合作伙伴共享資源、共擔風險[ 2 ],即通過“抱團取暖”的方式突破創新瓶頸,最終提升科技競爭力,實現自身的高質量發展。基于此,協同創新能否成為我國企業應對科技競爭挑戰、把握時代機遇的有效手段,以及如何助力企業在急劇變化的外部環境中快速找到最佳協同主體,進一步促進產業鏈與創新鏈的深度融合,賦能新質生產力發展,以科技自立自強譜寫中國式現代化新篇章,成為擺在我國政府和企業面前的重要課題。
二、科技競爭演化進程與我國企業創新模式重構
(一)科技競爭演化進程
近年來,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地位逐漸攀升,各種形式的貿易摩擦與科技競爭接踵而至。自2016年特朗普上任以來,美國政府多次指出,中美貿易中的巨額逆差“侵害”其利益,并據此提出訴求,力求構建更為“均衡”的貿易伙伴關系。2017年底,特朗普發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其中指責中國“盜取美國知識產權”,要求限制“中國在敏感技術領域的并購”。2018年8月1日,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以國家安全利益為理由,將44家中國企業列入了實體清單。隨后,美國陸續擴充管制清單企業,并增加了“軍事最終用戶清單”及“與中國軍方有關聯企業”等相關名單。自此,美國明顯加大了對中美科技合作的干預。以美國為主的發達國家對我國高技術企業實施的一系列制裁措施主要涉及技術、數據、資金、市場以及科技人才交流五個方面[ 3 ]。其中,技術和數據方面以“將中國企業或機構列入管制清單”為主要手段;資金方面以“限制中國對美高科技領域投資及并購”為主要措施;市場方面主要包括“制造業回流”和“市場禁入”兩類措施;針對科技人才交流的措施包括“限制中國學者赴美交流”及“美國本國科研人員回流”兩個方面。這一系列的組合拳最先波及管制清單的指定企業,隨后其他行業、產業鏈條也受到影響。如圖1所示,在層層升級的科技競爭中,以計算機、通用設備制造業為代表的諸多高科技行業備受威脅與挑戰,且從圖2可知,越來越多的微觀企業感知到科技競爭的波及與影響①。
縱觀科技競爭的整個歷程,總體上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試探期(2016年11月—2018年8月),這一階段的競爭模式是特朗普上臺后加征關稅,對中興、華為等通信網絡企業所實行的產品限制。第二階段為發酵期(2018年8月—2020年9月),該階段以美國對中國高科技企業的“出口管制”為主,輔之以資金方面的投資并購限制,市場方面的禁入管制,數據方面的電信設備和許可授權等措施,這意味著,以技術、數據、資金、市場和人才五個層面展開的科技競爭正式拉開了帷幕。第三階段為爆發期(2020年9月至今),美國開始對中國高科技企業實行全面技術封鎖,采取諸如“長臂管轄”“黑名單”“污名化”“科技人才召回”等多種“脫鉤斷鏈”技術封鎖手段。由此可見,科技競爭是一場交織著技術、市場等多重復雜和綜合因素的博弈。隨著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對中國實行技術封鎖的步步緊逼和層層升級,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意識到美國實行的貿易摩擦不僅僅是科技競爭的表象,更是美國用相對體面的方式對中國實行技術封鎖的借口,其實質是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借助自身科技領域的優勢地位,以國家安全為由,從起初的“加征關稅”手段,進一步演化為通過“出口管制”“金融制裁”“脫鉤斷鏈”“長臂管轄”等一套組合拳方式阻礙中美在技術、數據、資金、市場、人才方面的流動,根本目的是對中國高科技崛起的阻擊和遏制。
(二)科技競爭背景下我國企業創新模式重構
科技競爭在撼動全球供應鏈體系和創新生態系統的同時,改變著微觀企業原有的競合戰略和創新邏輯。具體而言,科技競爭對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造成了三個層面的重創:第一,原有全球供應鏈和創新鏈的斷裂與重構出現了企業創新要素的跨國流動壁壘和空間溢出損失,更使企業面臨核心中間品斷供和關鍵技術脫鉤的嚴峻挑戰,企業難以在短時間內實現技術攻關;第二,以貿易摩擦、金融制裁為表象,以科技競爭為內核的出口管制、投資阻隔等措施使企業面臨制造成本和融資成本雙雙激增的困境,企業難以支撐單獨研發的高昂成本;第三,科技競爭所裹挾的系列動蕩和不確定性增加了微觀企業的經營風險和財務風險,隨著原有市場份額的縮減和回款周期的拉長,外部預期的波動削弱了企業家信心,企業難以支撐單獨研發的巨大風險。因此,面對愈演愈烈的科技競爭,我國企業需要重構創新邏輯,以在研發緊迫性和自主創新受限的雙重夾擊中快速突圍。
以資源共享、成本共攤和風險共擔為核心的協同創新,完美地契合了這一時期受到科技競爭挑戰企業的創新轉型。協同創新通過整合提升已有同質創新資源、協同謀劃新增創新資源,避免了資源重復配置和浪費,為緩解企業難以在短時間內實現技術攻關、難以支撐單獨研發的高昂成本以及難以支撐單獨研發巨大風險的三重困境提供了新的思路。企業與上游供應商、下游客戶、同行競爭者、高校及科研機構所形成的愈發結構化和頻繁交互的網絡及協定,逐漸成為企業獲取外部創新資源和可持續競爭優勢的關鍵。《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強調:強化企業的創新主體地位,促進各類創新要素向企業集聚;深化產學研合作,鼓勵企業主導建立創新聯盟,促進產業鏈各環節及不同規模企業間的互通與協同創新。科技競爭所裹挾的各種管制措施使得企業必須快速聚合一切創新要素,也驅使企業基于供應鏈上下游、行業競爭者、集團內成員企業及高校和科研機構等可調動的一切資源進行協同創新。
實體清單企業所在行業主要包括信息與通信技術、軟件與信息技術服務、通用設備制造業等。圖3基于實體清單所在行業數據的分析可見,盡管2010—2020年10年間,企業獨立申請專利和聯合申請專利的數量均呈上升趨勢,但從2018年開始,企業聯合申請以及聯合授權專利的數量均急劇上升,其中聯合申請專利數2018年為24 798個,2020年達到38 357個。圖4中聯合授權專利數2018年為14 155個,2020年達到21 761個,這一上升趨勢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大國科技競爭對受波及企業協同創新所帶來的顯著影響。
半導體產業是大國科技競爭中以美歐為首的發達國家對我國重點封鎖的產業,也是科技競爭受到波及最大的產業。其主要指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及器材制造業,通用設備制造業等。圖5和圖6基于半導體企業對應企業聯合申請和聯合授權專利的數據可見,從2018年開始,無論聯合申請專利數量還是聯合授權專利數量均急劇上升,且存在突變,這說明自2018年開始的科技制裁確實催生了我國半導體企業的協同創新。
三、科技競爭驅動我國企業協同創新的作用機制
(一)科技競爭通過“創新資源互補”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科技競爭帶來的技術引進中斷阻隔了企業創新資源的原有獲取路徑。后發優勢學說認為,在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后發國家通過對國際先進技術的引進和模仿,獲得接觸產業技術前沿的機會,在加工制造中通過“干中學”效應積累經驗,實現技術水平提升及經濟增長。實施出口管制將制約我國從美國獲取芯片、航空航天設備等關鍵高科技產品,進而直接影響中美之間的技術與數據交流。科研人員回流使得我國企業獲取海外先進技術資源的渠道受限。長臂管轄機制的存在,導致被列入管制清單的企業在與非美國國家的商貿交流中遭受間接影響。這些制裁措施從根源上限制了我國企業技術引進、模仿吸收再創新的技術追趕渠道,企業亟需改變長期以來外源式資源獲取與技術引進的創新模式,尋求新的技術路徑以實現對新產品、新工藝的研發。而本土企業因面臨國外技術封鎖及關鍵設備斷供等共同難題,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成為其研發的重中之重及首要目標,利益和目標一致趨同促使企業更傾向于知識交流與資源共享。因此,與本土企業或者科研機構協同創新成為企業獲取外部知識資源的重要渠道。具體來說,與供應鏈上下游企業緊密合作能夠幫助企業準確把握市場的動向,迅速捕獲產業鏈上下游的創意和需求,降低企業研發的試錯成本;與同行業競爭者合作能夠發揮各自的比較優勢,迅速整合相似資源,避免同質化投資或重復研發,促成創新資源的優化配置;與高校、科研機構深入合作,能夠有效推動源頭性基礎研究和前瞻性應用研究的深度契合,縮短研發周期和提高研發效率。因此,與不同主體的協同創新均有助于企業克服“創新孤島”的困境,在科技競爭中突圍。
對技術突破的強烈需求促使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獲取異質性創新資源。以出口管制為主的科技競爭措施使企業陷入關鍵原材料或者核心中間設備“斷供”的困境,直接影響到企業的生產經營,關系著企業的轉型發展和生死存亡。企業要想真正解決“卡脖子”問題,打破國外技術壟斷與封鎖,必須在關鍵核心技術領域有所突破。然而,被“卡脖子”的關鍵核心技術控制著同行業技術制高點的技術體系,具有周期長、知識復雜、商用生態依賴等特性,其突破需要多方互補型創新資源的協同及優化整合[ 4 ]。譬如,高端芯片的開發與創新過程既需要基礎研究,包括數學、物理、化學等多基礎學科的綜合知識,又需要IC設計、晶圓制造、封裝和測試過程中的多工序協同,以及基于基礎理論的研發創新與工藝創新應用開發創新的雙元創新能力,如此方能實現高端芯片的研發生產與創新迭代。由此可見,關鍵核心技術的高度復雜性決定了我國企業難以僅依靠自身資源進行封閉式創新來突破創新瓶頸,而需要關注不同創新主體間的價值共創與技術體系互補。想要實現關鍵核心技術攻關,企業唯有與產業鏈其他企業或科研機構等創新主體緊密聯系與通力合作,以協同創新的方式精準匹配主體間創新資源,實現多創新主體間優勢互補和短板彌補,進而形成創新合力,才能夠極大縮短核心技術研發周期,在短時間內有效應對發達國家的“科技圍堵”和“技術封鎖”。
綜上所述,科技競爭帶來的技術引進中斷阻隔了企業創新資源的原有獲取路徑,而對技術突破的強烈需求促使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獲取異質性創新資源。因此,科技競爭可通過“創新資源互補”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二)科技競爭通過“研發成本分攤”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科技競爭所演化的系列“保護措施”直接導致企業成本上漲。面對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在技術和數據領域的出口管控,我國處于全球供應鏈下游的企業獲得技術及相關產品的成本增加,途徑減少,甚至無法獲得一些特定的核心技術和中間設備,致使企業全球配置生產資源的能力大幅降低,陷入關鍵設備與原材料采購難的困境,直接影響到企業的營業收入和內部現金流供給。企業為維持正常的生產經營活動,不得不去尋求新的合作者以盡快實現進口替代,這為企業帶來高昂的搜尋成本、協商成本以及專用性資產的轉換成本和適配成本。因此,科技競爭所演化的系列“保護措施”致使企業獲取供應鏈上游產品的難度和成本增加,銷售產品的成本也大幅提升,對企業研發資金產生了直接“擠占”效應。
與此同時,科技競爭給企業經營環境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導致企業與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增加,銀行等外部投資者會直接下調對這部分企業的盈利預期,傾向于采用緊縮的貸款政策或謹慎投資。外部利益相關者預期的下調致使企業的債務成本和權益資本成本持續增加。在外部融資受阻的同時,經營環境的波動導致企業銷量和收入隨之波動,企業自身經營活動所產生的現金流大幅下降,資金的供給出現困難。此外,美國對華實行“金融脫鉤”政策,限制本國資本對中國企業的投資和并購,致使我國企業國際融資渠道受限,進一步加劇了企業的融資困境。
科技競爭所引發的成本上漲促使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分攤研發成本。關鍵核心技術的突破離不開高投入、長周期的資金支持,當單一企業面臨嚴重的制造成本和融資成本激增困境時,將無法滿足其進行自主創新對資金的巨大需求。因此,當科技競爭帶來的創新緊迫性和資金收縮均日益增強時,企業會積極尋求與外部主體合作,通過協同創新的方式降低研發成本,以緩解因制造成本和融資成本上升對研發活動產生的“擠占”效應。具體來說,一方面,基于資源依賴理論,企業通過與外部主體合作,能夠接觸到多樣化的互補性知識與資源,有助于降低企業信息搜集和資源購買的成本[ 5 ]。例如,當企業進行產學研合作時,可直接共享大學和科研機構已經擁有的研究試驗設備和科研人員等創新資源,從而節省采購設備、引進人才所需的巨大資金投入。另一方面,企業和外部主體合作可以共同分擔研發活動所需的巨額支出。例如,橫向競爭的同行業企業可以部分聯合起來,共擔研發成本,攻克技術難題,以彌補單一企業研發資金短缺的不足。
綜上所述,科技競爭及其所演化的系列“保護措施”直接導致企業生產成本和融資成本的上升,驅動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分攤研發成本。因此,科技競爭可通過“研發成本分攤”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三)科技競爭通過“研發風險共擔”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隨著科技競爭的不斷加劇,我國企業面臨越來越高的經營風險與財務風險。出口管制的增強,意味著企業尋找相關替代產品的成本增加,企業生產成本由此升高,從而產生流動性危機,經營風險大幅提升[ 6 ]。進一步,企業經營風險的增大將加劇其收益的不穩定性,而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則會提升投資者評估與預期的不確定性,基于這兩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導致投資者要求更高的風險補償報酬率。在經營風險加劇、企業盈利波動越來越大的情況下,企業籌資后報酬率可能無法覆蓋財務費用,帶來的財務違約風險也顯著增加。
在企業經營風險和財務風險均大幅攀升的情形下,企業風險承擔能力隨之下降。風險承擔本質上體現了企業管理者在投資決策過程中對風險的偏好程度,企業若具有較高的風險承受能力,則在投資決策中更傾向于選擇那些具有較高風險和較高回報的項目。基于高階理論,企業家的認知基礎、態度等個體差異特征均會對企業戰略決策產生重要影響。科技競爭改變了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導致經營和財務風險激增,影響企業家信心與行為決策,進而對企業風險承擔能力產生顯著的抑制作用[ 7 ]。一方面,經營風險激增致使企業家面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導致其無法做出理性判斷和決策,企業家會減少自身難以把控的投資活動,降低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另一方面,持續的出口管制和科技封鎖帶來的外部預期波動會損害企業家信心,使其對未來決策產生悲觀心理,從而表現出較強的避險情緒,降低企業的風險承擔能力。
科技競爭帶來的企業風險攀升及風險承擔能力的下降促使企業選擇協同創新以共擔研發風險。受到“卡脖子”制裁關鍵核心技術的研發具有周期長、投入大、外部性和不確定性風險較高等特點,企業難以承受自主研發活動帶來的風險,可能會選擇延緩投資,而協同創新能夠彌補單一企業難以承擔研發風險的缺陷,成為其風險攀升和風險承擔能力下降時的理性選擇。一方面,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能夠共擔核心技術研發的高風險,提高企業的研發效率,從而實現協同效應和規模經濟[ 8 ]。例如,高校等科研機構往往側重于基礎研究,而從事這些基礎性工作的研究需要承擔較大風險,企業與高校的協同合作有助于企業減少基礎性研發活動,從而緩解企業研發投入和創新風險的束縛。另一方面,協同主體間不僅可以共享優質資源,而且可以獲取公開市場上不易發現的隱含信息,減少研發過程中的潛在風險[ 9 ]。例如,企業與供應商和消費者深入合作能夠幫助其準確把握市場的動向,企業的技術外溢和知識輸出可使供應商生產出符合自己標準要求的產品或零部件,極大地降低了產品研發的試錯成本和風險。
綜上所述,科技競爭致使企業風險急劇攀升及風險承擔能力下降,驅動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平抑研發風險,因此科技競爭可通過“研發風險共擔”效應促進企業協同創新。
四、科技競爭驅動我國企業協同創新的主體選擇
(一)依據核心動因尋找最佳協同主體
企業根據自身的實際需求,可以有針對性地選擇不同主體開展協同創新活動。依靠上游供應商、下游客戶、同行業競爭者、高校及科研機構等主體中所具備的異質性優勢,幫助企業解決創新資源稀缺、研發成本過大以及研發風險激增等問題,通過資源整合、優勢互補、協同攻關,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那么,企業如何基于不同的動因、按照不同的需求去匹配最佳的協同創新合作主體,在不同的動因與需求下,企業更傾向于與哪些主體進行協同創新?
如果“創新資源互補”效應起到主導作用,則說明科技競爭帶來的技術引進中斷阻隔了企業創新資源的原有獲取路徑,對技術突破的強烈需求驅動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獲取異質性創新資源。在這一需求主導下,企業應該尋找能夠為其提供更多互補性資源和異質性創新要素的主體去進行協同創新,如尋找上游供應商或下游客戶、高校或科研機構。在科技競爭的沖擊下,擁有強大芯片設計能力的華為,需要尋求能夠進行芯片制造的企業開展協同創新以打造純國產芯片供應鏈,而被美國列入實體清單的中芯國際即屬于我國最大的芯片制造企業,正好滿足華為對互補性創新資源獲取需求的動因。同樣的,定位于高端鋁合金先進制造的廣西南南鋁加工需要攻克高端高精鋁材重大短板裝備的技術,尋求能夠共同研發、生產制造該設備的創新主體進行協同創新,而東北大學具有雄厚的科研實力和先進的釩鈦磁鐵礦冶煉新技術、鋼鐵工業節能技術、控軋控冷等技術成果,正好滿足南南鋁加工快速突破關鍵裝備技術困境的需求。
如果“研發成本分攤”效應起到主導作用,則說明科技競爭及其所演化的系列“保護措施”導致企業生產成本和融資成本上升,驅動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分攤研發成本。在這一需求主導下,企業應該尋找能夠為其提供更多研發資金以及資本實力更為雄厚的主體去進行協同創新,如尋找能為其提供更多資金支持的客戶公司或關聯公司。具有原創AI技術優勢的北京市商湯科技開發有限公司,在科技競爭中面臨融資受挫和高昂研發支出的窘境,而其客戶廣汽集團擁有雄厚的整車生產和技術研發實力,不僅可以為商湯科技緩解融資難題,分攤研發成本,而且能夠實現優勢互補,強化商湯科技智能AI技術的場景落地,還能為公司創收,鞏固其在人工智能領域的核心地位。
如果“研發風險共擔”效應起到主導作用,則說明科技競爭致使企業風險急劇攀升和風險承擔能力下降,驅動企業與外部主體協同創新以平抑研發風險。在這一需求主導下,企業應該尋找風險承擔能力更強且分散風險效果更好的主體進行協同創新,如同行業領先企業、競爭者、關聯方等。具有人工智能核心算法優勢的科大訊飛,想要滿足從芯片源頭設計時就結合自家算法的特點,打造出軟硬協同的智能語音芯片,因此其需要跟芯片集成設計企業進行協同創新,而聆思科技作為定位于芯片集成設計方案的提供商,正好滿足科大訊飛獲取異質性資源與分散研發風險的訴求。
(二)借助固有的關系聯結尋找最佳協同主體
協同創新必然是雙方或多方根據系列參數博弈的最終結果,存在談判與簽約成本、合作過程中的監督成本以及核心知識泄露、單方違約等高額的交易成本。因此,在厘清科技競爭對我國企業協同創新驅動機制的基礎上,企業可明確選擇哪類主體進行協同創新,以及接下來有哪些力量可以推動企業間或企業與科研機構間技術資源的集聚、知識要素的補充以及社會關系網絡的開拓,助力企業找到協同創新的適配主體,保障協同創新的順利進行并實現最佳的協同效果。這對于企業以協同創新方式實現關鍵技術突破與高質量發展至關重要。
社會網絡理論認為,在組織中個體的經濟行為會受到所嵌入網絡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的影響,利用社會網絡關系可以降低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同時能夠獲取稀缺性資源[ 10 ]。社會網絡形成的“聯結效應”有助于企業在高度不確定性環境中,以較低成本獲取必需的信息和資源,加速知識與觀念的流通,推動組織行為的一致性,進而促進技術創新與產業升級。我國企業處于“關系型社會”的制度背景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關系”具有強大的生產力,是企業獲取資源、共享信息以及建立信任與合作的關鍵所在。因此,在科技競爭所裹挾的一系列不確定性因素下,企業會優先選擇具有“關系聯結”的熟悉主體進行合作,進一步增強雙方的資源共享與整合利用,助力協同創新活動的順利開展。
1.供應聯結
科技競爭的到來使市場環境日趨復雜,單一企業難以再作為市場競爭的主體,取而代之的是企業與上下游利益相關者締結而成的供應鏈聯盟。在交易過程中,上下游企業依托客戶滿意度、供應商產品獨特性等多維業務往來建立長期的合作機制,并形成穩定的客戶—供應商聯結,成為企業的一種隱性資源。穩定的供應聯結賦予了企業較高的風險承擔能力,能幫助企業應對外部惡劣環境的沖擊,降低了雙方的交易成本及運營風險。供應鏈企業之間的穩定協作和互利共贏能夠加速知識溢出,增進信任程度,強化溝通互動,進而助推上下游企業提高收益并實現競爭力的持續提升。第一,基于知識溢出角度,客戶與供應商通過正式合約建立起穩定的合作關系,促進雙方及時分享各種相關、準確、完整和機密的信息,并幫助企業獲取技術、制造設備等互補資源,實現供應鏈資源整合[ 11 ]。第二,基于信任躍遷角度,客戶與供應商簽訂的合約作為一種受法律保護的制度保證,為企業間信任的產生提供機制性保障,降低合作過程中的機會主義行為,提高協作頻率,增強了為合作關系最佳利益行事的可能性。第三,基于溝通強化角度,通過供應聯結容易使企業雙方形成更好的溝通機制,進一步促進知識轉移、資源獲取和信息分享,加速技術資源的融合改進,從而可以更準確地對接產品需求,及時調整研發方向,提升供應鏈伙伴之間的協同創新水平和效率。
2.技術聯結
隨著科技競爭愈演愈烈,單個企業因資源稀缺更需要通過選擇合作伙伴進行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提升自身創新能力以實現轉型升級。從風險角度考慮,企業在創新決策過程中更傾向于在其熟悉的領域進行研發活動[ 12 ]。技術關聯程度高的企業間、企業與科研機構之間擁有相似的資源和知識基礎,面臨相同的威脅和困境。為了創造更多的共同利益,彼此結盟以制定技術標準,改進和創造新技術,共同分擔風險和降低研發成本,提高研發效率與產出穩定程度,進而獲得協同效應與競爭優勢。一方面,在技術領域緊密相關的企業間,由于雙方具備相似的研發知識與研究基礎,因此更容易實現相互理解和溝通,從而提升知識吸收效率及合作效能。另一方面,技術關聯度高的企業之間產品生產技術接近,不僅可以在技術上互相模仿,而且能共享生產設備與研發人員,使人才交流與科研合作獲得更高效的知識溢出收益。然而,企業尋求與其他主體開展協同創新的目的,是為了獲取異質性資源,過高的技術關聯可能使企業無法接觸到新的技術知識,對協同創新產生不利影響。高度相似的技術關聯增加了企業之間資源與產品的同質性,不僅容易使企業技術路徑變得狹窄,形成固定的研發模式,限制創新突破和業務發展機會,而且加劇了企業間的競爭關系。因此,技術聯結既可能助推企業間或企業與高校間的協同創新,又可能阻礙其協同創新。
3.資本聯結
以資本聯結為紐帶的商業模式正逐漸成為我國市場的重要特征[ 13 ]。連鎖股東由于投資了行業內的不同企業進而形成交叉持股,其作為一種資本聯結,可以發揮信息、資源以及監督效應,并為企業經營決策提供信息與資源支持,助力企業間有效合作。第一,連鎖股東發揮了“信息橋”的作用,企業通過連鎖股東與其他公司建立聯系,促進技術知識與私有信息在內部成員間的流動傳遞,形成信息效應,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降低信息搜集成本。第二,連鎖股東不僅能通過資源集聚效應協助企業獲得所需資源,而且能促進企業間建立穩固的長期戰略伙伴關系,推動異質性創新資源的全面對接與高效整合,提高彼此的信任程度與協作水平。第三,連鎖股東通過持股及董事委派兩種途徑介入公司治理,利用其跨行業的豐富經驗對管理層進行有效監督,抑制了管理層的利益侵占行為。同時,連鎖股東作為典型的知情交易者可以為企業信譽提供有價值的擔保,降低了協同創新過程中的知識泄露風險與協同違約風險。
4.管理層聯結
在關系型社會背景下,高管、董事關系與人情交織的巨網中,信息需求方與供給方高度契合,這種非正式渠道所帶來的信息準確性與低成本優勢得以凸顯[ 14 ]。管理層聯結為企業之間進行協同創新提供了便利與可能,它使得不同形式的資源可以低成本、無阻隔地流動,降低了決策的成本和不確定性,也使企業的行為更具趨同性,表現出“同群效應”。一方面,高管和董事直接參與企業經營決策,他們除了帶來與其他渠道一致的顯性信息外,還可以傳遞技術優勢、產品特性、生產能力等隱性信息,不僅會降低交易成本,而且有助于企業較為準確地估計協同收益。另一方面,管理層聯結部分替代了正式的市場制度,可以加強聯結企業之間的認同感和信任感,提高雙方溝通頻率,降低合作過程中機會主義問題的出現以及不確定性風險。在科技競爭驅動企業協同創新的進程中,具有管理層聯結的企業可以更加便捷地溝通與協商公司創新戰略決策,實現資源互通和信息共享,增加專利互相引用與技術創新模仿,更有助于快速形成具有強大凝聚力且高度信任的長期合作團隊。
五、科技競爭驅動我國企業協同創新的經濟后果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迅速發展,加之我國關鍵核心技術創新面臨“卡脖子”問題,如何推動高質量發展、堅定不移地貫徹新發展理念、加快塑造新質生產力迫在眉睫。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要“健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新質生產力作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以創新為主導,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通過引入新技術、新工藝和新管理模式,實現了技術的革命性飛躍、生產要素的創新性整合及產業的深度轉型與升級,這一進程不僅強化了企業的核心競爭力,而且促進了產業結構的優化調整,從而為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與動力。
想要印證協同創新是否能有效應對科技競爭所挾帶的種種制裁措施和危機挑戰,必須全面檢驗企業協同創新后的最終經濟后果。作為在特定背景下的一種理性選擇和應激策略,協同創新是否能夠有效抵御科技競爭的負面影響并帶動新質生產力的提升是重中之重。2024年3月2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新時代推動中部地區崛起座談會上強調,“強化企業創新主體地位,構建上下游緊密合作的創新聯合體,促進產學研融通創新,加快科技成果向現實生產力轉化”。當前,以企業為主導的協同創新是實現研發突破的重要載體,也是培育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關鍵支撐。在科技競爭的沖擊下,協同創新有助于匯聚分散化的異質性創新資源,發揮各個創新主體的優勢,通過合理分工彌補短板,形成創新合力,進而幫助企業實現科技創新突破,最終賦能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一方面,企業之間通過共享技術、設備、人才等創新資源,能夠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這是新質生產力所要求的高效生產要素組合的體現。例如,企業與高校或科研機構開展產學研協同創新,高校或科研機構提供研發人員和前沿理論研究成果,企業提供資金和生產實踐平臺,兩者結合可以加速新技術的研發和轉化,催生新質生產力。另一方面,企業在協同創新的過程中進行知識交流和技術共享,能夠促進新技術、新管理理念的擴散,這種知識溢出可以激發更多的創新靈感,從而推動整個產業向新質生產力方向發展。例如,在新能源汽車產業中,電池技術企業與整車制造企業的協同創新,不僅提升了電池的性能,而且促使整車制造企業在汽車設計、智能駕駛等方面進行創新,帶動了整個產業的升級,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因此,面對科技競爭挾帶的種種制裁手段以及技術封鎖,我國企業需要形成多方協同聯動、融通創新的聯合體,依靠協同創新的方式對資源要素進行融合配置,共同應對科技競爭的挑戰并合力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困境,最終賦能新質生產力的提升。
六、結語
在經濟全球化以及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浪潮下,創新已成為經濟發展的首要理念和重要基點。然而,在外部科技競爭環境動蕩與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時代背景下,核心技術的復雜性和研發任務的艱巨性不斷加劇,使得單個企業的創新日益受到嚴峻挑戰。面對科技競爭的新趨勢與新特點,我國企業應與時俱進、因地制宜地重構創新邏輯,通過尋求與其他企業、高校和科研機構開展多維融通與共生共益型的協同創新,整合資金、技術、人才和創意等資源,以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和風險分擔。在協同創新的助力下,企業能夠更快地獲取新技術,縮短產品開發周期,降低研發成本,并提高創新效率和成功率,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因此,協同創新能夠幫助企業突破技術資源屏障,分散研發成本與風險,成為我國企業應對科技競爭的理性選擇。與此同時,協同創新戰略的選擇是雙方博弈后的最終結果,必然包含著額外的交易成本,因而協同創新合作主體的選擇是決定協同創新效果的關鍵。企業在選擇合作伙伴時,要綜合考量開展協同創新的核心動因與自身的切實需求,尋找到協同創新的最佳合作主體。借助上游供應商、下游客戶、同行業競爭者、集團內部母子公司、高校及科研機構等主體中所具備的異質性優勢,幫助企業解決創新資源稀缺、研發成本過大以及研發風險激增等問題。進一步地,企業可以根據其固有的供應聯結、技術聯結、資本聯結和管理層聯結等關系紐帶,快速尋找到協同創新的適配合作主體,并借助關系網絡的助推力量降低協同創新的交易成本,保障協同創新的順利進行,最終將科技競爭的挑戰轉化為機遇,實現關鍵技術突破并助力新質生產力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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