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身體;本土文化;當代藝術;中國現代舞【中圖分類號】J0-02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9.012【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9-0043-03
一、在身體踐行之間保持“自省”—“吾日三省吾身”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全球化的影響,我國社會文化格局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種格局變化的凸顯,是以歐洲文化、美國文化為代表的外來文化大量涌入,我們的文化界、藝術界、學術界及社會各界,甚至到普通民眾,在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語言習慣等方方面面對外來文化的崇拜、追捧、向往、模仿,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①這是師范大學黃會林先生在博士生講座《第三極文化》中對本土文化所面臨的現狀概述,結合深圳市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于2023年主辦的主題論壇《流動的大地》而談,筆者認為:“西學東漸”在當代藝術和當代生活中的時代意義應該體現在一種“自省”,而非一味地停留在“追捧”。正如容閎在自傳《西學東漸》中所道:“以西方之學術,灌輸于中國,使中國日趨于文明富強之境。”面對中華文明在當代的傳承與發展中,其歷史與當下,文化與經驗,東方與世界等諸多關系的出現,西學東漸中飽含的“自由度”與“包容性”的意識屬性正與中華文明在當下時代發展中有著相同的氣質和思考的路徑。然而作為當代藝術家或是藝術創作者,認識“自由性”與“包容度”是其基礎,“辯證地看”更是發展中華文明,建立東方語言和地位的核心與根本,是一種時代背景下的洞察力。“辯證地看”這一方法,筆者將之解析為一種意識和一種行為:辯證即意識,也是賦予事物不同視角和可能性。在論壇《流動的大地》中,著名詩人西川老師提及:“當我們將東西方文化進行參照和比較的時候,其實就在跟著西方走,而不是創造屬于我們自己的一條文化路。”我們暫且將“文化參照”的討論放到后文,先聚焦于此觀點中的“創造自己的文化之路”這一觀點,實質在強調與點醒我們在當下情境之中,對“文化自省”的重點標注:其一,創造自己的文化之路既是一種創新又是一種回歸。在自省的過程中既在為創新開辟新的路徑,同時也在成就歷史文化跨越時空的回歸,挖掘其“源”(源頭)與“緣”(發生的條件與因素),是對“發展”前提之下的“立足”夯實基礎,只有當建立起自我的獨立與自信,才有機會走向世界,建立溝通與文明互鑒的橋梁。其二,我們對西方文化的參照與學習更多是一種不斷實驗的“踐行”,而非思想的模仿。這種踐行更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中秉持的“身心合一”,相比較于西方文化所闡釋的“我思故我在”的意識形態的哲學思想,中華文明更是一種“我躬故我在”的“即身而道在”的身行。只有在踐行之中、躬行之間,才能印證其理論的可靠性、可操作性和合理性,才能探索出其文化的獨立性、獨特性與時代性。
舞蹈藝術中的“現代舞”自20世紀80年代進入中國,發展至今。聚集“現代舞”這一研究對象,現在探討的熱門話題主要圍繞以下兩點:其一,什么是中國現代舞?其二,現代舞對中國當代舞蹈藝術的時代意義?兩者都離不開現代舞與本土藝術的內在關聯性,在筆者最近的理論研究中,發現這是一種身體語言在當代藝術空間的重塑與創新的問題關注,這一話題更在筆者參與的“保加利亞第四屆LINKAGE國際編舞比賽”以及“中國舞蹈家協會·培青計劃創作營”兩個實踐項目中得以印證。在國際編舞比賽中,作品《邊緣形態》讓筆者以中國編舞和舞者的身份榮獲金獎和評委特別獎。筆者在賽后寫下這樣的一段筆記:我們在創作過程中只是盡可能地模糊掉“角色”和“角色關系”在作品中的定位,希望打破這樣的邊界用意向的身份去呈現彼此之間、時間消逝中,對過往周遭所發生一切、所經歷的所有人的一種自我觀照。但這并不意味著對身體屬性的去除,相反,對邊界的一種試探和情緒的反復,這正是我們對女性身體柔軟和敏感的特質的解讀。基于由“感”而生“情”的思考與表現過程,加之獨立的“1\"疊加另一個特別的“1”呈現出的大于“2”的這份“身心合一”的真實,使得我們在有限的物理身體之中找尋無限的能量,也許這正是讓評委和現場觀眾擁有了“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的情感共振。同時借助“身體\"這一具有直觀性的表達媒介,將其藝術作品情感的“真與樸\"予以體現,它區別于原初的“自然”之態,通過藝術創作者與表演者的“加工”,彌補了其原初生命中自由與自然的“脆弱性”,有效地建立起藝術作品與觀者之間的溝通橋梁,使其身體在多元、復雜的時空之中重新擁有自由的生命力。同樣對身體的表達也在“培青計劃·兩新人才創作營”的研討會中展開。對“范式”的當代創新,對“傳統”的當代表達,是研討會的聚焦點,值得關注的是,專家們對中國現代舞的發展途徑的意見,正如前文提及黃先生在《第三極文化》的學術講座中提及的另一重要內容相呼應,即目標實現的路徑:其一,需要在實踐中探索。其看似無結果的“行動”與“實驗”,正是在進行一種過程性的有意義的挖掘與發現。其二,既要保證其原創性,又要體現其時代性,原創性是中華文明與藝術在世界得以被尊重的基礎,而時代性是創作者推動傳統文化、傳統藝術發展的時代使命。其三,即體現為一種社會性,如果放置于當代藝術空間之中,這更是一種公共性與公開性的體現,將藝術的“自我”封閉與“鏡框舞臺”的表達和呈現放置于更加自由的表演場域之中,讓藝術表達回歸于一種“調動身體感官協同工作的行為”,讓藝術創作呈現出“共振、共創與共享”的包容姿態。在自由之間見真情,在流動之中建對話,在文化之間共繪色彩。
吳曉邦先生在20世紀80年代初指出:“舞蹈在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征程中,要以人所具有的審美觀點,來體現‘真正的人’和‘自由的人’。”跨越四十余年的進程,“為人民而舞”的藝術創作和表演理念也在不斷地滲透文藝工作者的內心。在周與沉老師的著作《身體:思想與修行——以中國經典的跨文化關照》中曾談論“人本身就是身體”的定義,并且對此用趙汀陽“身體意味著生命和生命的限度”來加以深入和理解。反觀吳曉邦先生曾提到的“內容與形式的相統一”的現代性創作意識,是否正是“身心合一”的印證與回應,是否正是中華文明在當下平衡其精神世界與物質需求的關系所在。它囊括著身體的意識與表達的獨立功能,同時體現著人的一種“內在的超越性”,是內在于該身體的生命本身的一種超越。這即是對身體在中國古代哲學中的思考,更是中華文明中“踐行”的獨有魅力。其“體悟”正是一種“自省”,也正印證著孔子所提倡的“吾日三省吾身”。其物質方式的過度西化、物質生活的“豐滿”,所產生的精神上的“浸染”也許終會導致在華夏文明土壤上的我們,無法尋找到精神和心靈的歸宿,徘徊在對“家”的自我心靈的回歸與追溯的迷離之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為傳統文化提供著一定翻身的契機,同時也使之陷入模糊、混亂和危險的“境遇”。
二、在身行與心識之道中建立精神與思想的“共同體”一“以天下為已任”
在張再林先生《作為身體哲學的中國古代哲學》中第四章的“中國哲學之身體的主要特性”中將東方身體的生命性、性感意味與歷時性,通過“即身而道在”的身心一元論,“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的“父母型”宇宙本體論,以及動態互文、男女感生下身體無一息停的“躬行”過程,將其三種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特征予以羅列和分析,讓筆者從中明悟中國哲學理論形態之獨特而其之所以為真正中國式的原因,正與黃會林先生在《第三極》學術講座中所分享的“三個數字”中見中華文明在當下時代重塑與創造的可能性價值相呼應:其5000年歷史文明的延續與延長性正是其“身”之“生命”所在;其180年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中的創新性正是其“歷時性”賦予中華文明與東方身體的千錘百煉;其70年間的革新與推進正是其交織、相互作用中的實踐與實驗。“身”蘊藏在文化之中,“身”也見證著文化。
正是對此解析的新視角,筆者將身體與文化、身體與藝術之間的“歷時性”連接:它們之間存在于一種流動的交互關系——這是當代藝術、當代文明氣質的潛在體現;它們之間存在于一種生動的浸染關系——這是中華文明生命力的獨特體現。從“第三極文化”中“生命力”的四大體現出發,以“身”為核心媒介,以“關系”作為內在脈絡,可探索出其中華文明之“極”下的獨特魅力與時代價值:首先,從關注人的本身開始,談“身”與“生”的關系;其次從精神氣節,以“禮”談其道德倫理之態;從家國情懷談個人時代的“道義擔當”,揭示中國古代哲學中,“家”與“身”的本體論概念,從宋明理學中對其“身行之道”與“心識之道”的“道可道,非常道。”見宋明理學之時代意義,讀其“精神共同體”“思想共同體”下“與道進退”的文化擔當,自省中華文明的傳承與發展;最后,探討在自由、包容的中華精神與氣魄下建立“和合”的宇宙觀、世界觀、人生觀的思考路徑,以“和”之態、“合”之勢、“身”之行、“省”之律,以熱愛之初心守中華文化之精華,創時代文明之魂韻。
“從身體的挺立到身體的退隱再到身體的回歸”,這句話引自張再林先生對中國身體哲學“反復其道”的生命歷程。其“身體的挺立”既是一種關注,也是一種覺醒,這并非一種抽象意識的覺醒而是“依形軀起念”的身體為萬念之源、宇宙本源的認知,其思想獨特魅力所在是建立起了三種隱性的內在關系:其一,“身即是道”,道即身,修身即修行,修行即自省。這種身道合一、身心合一的一元論提出,孕育著身體的“生”“情”和“禮”,即中華傳統文化中獨具魅力的生命、情感與倫理。中國古代哲學以生命之生成演變的系譜學為其哲學方法,而非以事物之還原的分析主義。它實質在剖析萬事萬物之間身體作為生命源起的根本與動機,這一觀點記載凸顯古代文人敬畏天地化身萬物的本領—“生”。生即道,道即身。其二,身體的“歷時性”建立其“身”與“時”的關系,伴隨著身體在時空之間的不變與萬變的過程,其不變體現為一種“身”為本源的統一性,其萬變即呈現出“身”在時空間經歷著一種“歷時性\"的生生不已的“與時偕行”之態,其也隱藏和見證了中華文化從古至今流動于時空之間的生命歷程。其三,“身”即宇宙萬物之本源,且“身體的界限即為世界的界限”。即在將身體的存在從一種器官的總和,走向在宇宙世界方事方物之間的一種持續性的、生生不息的活動,即從“形”轉變為一種由“性”到“形”的“踐行”。將“身”與宇宙萬物相連,即與當代“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精神共同、思想共同、文化共同相呼應,同時將世界的界限看作是身體的界限,實質也是將其“邊界”向“無邊界”蔓延,將宇宙萬物之間的“個性”與“共性\"擴大到了最大值。“身體的隱藏”這一部分,借用宋明理學中對“與道進退”的特殊屬性來回應“以天下為己任”的文化使命。在朱子語錄《大學章句·補格物致知傳》中對“致吾之知”以“格物窮理\"的闡釋無不是一種歷史性的轉折意義的宣言,從傳統的“身之行”向反傳統的“心之識”的知識論轉向,其“先知得,方行得”的“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的至極“理一”對“以履訓禮”“以行訓德”的先秦思想的相去甚遠,無不在建立一種就其所處歷史境遇的“談辯境域”。這種境域的產生與發展,筆者認為相比較于最終的結論性結果或是一種肯定式結果而言,所帶來的在歷史境遇下文化的自省過程以及家國情懷下的個人時代的“道義擔當”更為可貴和生動。其宋明理學以公共領域的“天下”而非一己之隅的“家邦”為寄身之所,無不是將中國哲學思想,中華文明的“個人一家一國”關系進行了一次破冰的時代重塑,也是一種自由、包容下的人文情懷、家國情懷的再現與時代詮釋。
三、結語
“對話”是當下建立的一種相對于相互的文化作用和關系,在相對之間“觀照”,在相互之間“融合共生”。“時空”是文化之間的機會與平臺,即關注歷史的命脈,又洞察時代推進的鮮活,中華文明在當代的屹立即一場“歷時性”的經驗之旅,又是一次“場域”的意識穿梭。“身體”則是一切發生的本源,切勿做軀殼之“身”,要以“身”訓“身”,在洞察間自省,在自省中求新,也許“立身”也是建立“以天下為己任”之根本,在“立身”之中建立自信,勇敢地、腳踏實地地走下去。
注釋:
① 黃會林:學術講座《第三極文化》,師范大學,2023年12月。
② 趙金剛:學術講座《中國哲學的基本精神》,師范大學,2024年1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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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蘭明明,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數字化劇場藝術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