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漢蒙平行語料庫的《西游記》文化負載詞研究

【關鍵詞】漢蒙平行語料庫；《西游記》；文化負載詞【中圖分類號】I021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9.015【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9-0054-04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中國古代文學經典文本漢蒙平行語料庫的建設研究”（項目編號：22BZW180）的階段性成果。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155。《西游記》有著極高的文學水平和藝術成就，所蘊含的深刻思想及其故事、場景、人物已經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西游記》的蒙古文翻譯不僅是跨文化交流，體現了文學作品的經典化過程，更是對中華傳統文化內涵的傳譯與解讀。因此有必要創建《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對有文化意蘊特色的文化負載詞進行比較研究，探討文學翻譯實踐中的多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現實表現，從而分析對其體現的共同文化理念，推動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文化遺產的保存、傳播及弘揚中華文化，構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一、基于語料庫的文化負載詞統計分析

“語料庫”指的是為某一個或多個目的而專門收集的、有一定結構的、有代表性的、可以被計算機程序檢索的、具有一定規模的真實語言樣本的集合[2]3。利用平行語料庫開展翻譯研究收集的真實的翻譯文本，克服了傳統翻譯研究不重視真實語料的不足。《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主要由漢文語料庫、蒙古譯文語料庫、漢蒙平行語料庫和檢索平臺組成，主要包括版本選擇、語料錄入、語料對齊、語料標注和平行檢索等創建過程。通過語料庫檢索的典型漢蒙平行語料作為《西游記》翻譯研究的主要實證，具有真實性、對比性、實時性和有效性。

文化負載詞是具有鮮明特色的民族文化在其語言系統中直接或間接的反映，包含了豐厚的文化底蘊[3。文化負載詞包括人物名稱類、語類、地名類、工具類、中醫類、二十四節氣類、節日類等。通過《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檢索平臺檢索到漢文文化負載詞679條，蒙古譯文相對應的語料521條。其中漢文人物名稱類441條，蒙古譯文人物名稱類330條；漢文霅語類23條，蒙古譯文霅語類23條；漢文地名名稱143條，蒙古譯文地名名稱123條；漢文工具名稱57條，蒙古譯文工具名稱41條；漢文中醫名稱7條，蒙古譯文中醫名稱3條；漢文二十四節氣名稱4條，蒙古譯文二十四節氣名稱0條，漢文節日名稱4條，蒙古譯文節日名稱1條。

根據語料庫提供的平行語料，我們將文化負載詞分為人物名稱類、譽語類和其他類加以分析。

（一）人物名稱類

人物名稱是指用以識別某一個體或群體的專屬名詞。人物名稱不僅是名字，它還包括稱號、頭銜、別稱等多種形式，用以區分不同的個體或群體。而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名稱在文學作品當中起到一個“靈魂”的作用，為人物形象起到一個既有趣又富有創造性的過程，選擇合適的名字不僅可以增強角色的個性特征，還能為故事增添色彩。《西游記》中的人物名稱可分為神仙、妖魔鬼怪和凡夫俗子，神仙在取經的路上屬于輔助者，在危難當中起到一個幫助的作用。傳統文化中妖魔鬼怪都是有區別的，“妖”是古人認為世間有靈的動植物在經過漫長的修煉后，會產生智慧甚至會變成人形；“魔”最早是來源于佛教，是“摩羅”的略稱，南朝梁武帝時改作“魔”；“鬼”則是在中國民間傳說和道教信仰中存在的一種靈魂；“怪”又稱精或者妖，在進化為人形失敗時便會變成怪，有著人的部分特征，保留著本體的大部分特征。《西游記》中的凡夫俗子是指平凡世界的普通人物，有以大唐國太宗文皇帝為首的各國國王、王后皇宮里的人，也有那劉伯欽、高太公一樣的各國平民百姓；其中有助人為樂善良的百姓，也有那陰險狡詐兇狠霸道的人物。這些人物都給小說增添了人物色彩，也為故事的跌宕起伏起到了不少的作用。由于融合了佛、道、儒教，因此從各種人物名稱上看到所蘊含的不同文化。

《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的人物名稱類441條，蒙古譯文人物名稱類330條。其中漢文語料神仙名稱221條，蒙古譯文語料神仙名稱151條、漢文語料妖魔鬼怪名稱109條，蒙古譯文語料妖魔鬼怪名稱81條、漢文語料凡夫俗子名稱117條，蒙古譯文語料凡夫俗子名稱98條。

（二）霅語類

霅語即罵人的話。《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漢文霅語類23條，且反復出現264頻次；蒙古譯文霅語類23條，相對應反復出現211頻次，漏譯了53頻次。

（三）其他類

《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除了人物名稱類詞語、霅語類詞語以外還包括地名、工具名、中醫名、二十四節氣、節日名稱等，統稱為其他類。

一是地名名稱。玄奘西天取經路上經歷了許多國家及地方，而這些地名又是一種凝聚著文化精髓的瑰寶。《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漢語地名名稱143條；蒙古譯文地名名稱123條。

二是工具名稱。《西游記》作為魔幻小說出現了千奇百怪的法寶及日常百姓用到的工具，其名稱更是別具一格。《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漢文工具名57條；蒙古譯文工具名41條。

三是中醫名稱。中醫代表了中國古代智慧和經驗的積累，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意義。《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中醫名7條；蒙古譯文中醫名3條。

四是二十四節氣名稱。《西游記》中出現了“霜降”“白露”“清明\"“冬至\"等4個二十四節氣名稱，譯本選擇全部漏譯。

五是節日名稱。《西游記》中的節日習俗也是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中漢文文化負載詞漢文節日名4條；蒙古譯文節日名1條。

二、文化負載詞翻譯特色

文學接受活動并不僅是對作品原義的還原，還是在作家創作文學作品的基礎之上進行的新一輪創造性活動[4]206。《西游記》作為經典的文學作品，其文化負載詞的蒙古文的翻譯具有趨同性翻譯與創造性叛逆的翻譯特色，充分體現了文學接受過程中的主動性和共同性的文化理念。

（一）文學接受與趨同性翻譯

翻譯是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活動，語言特征的不同和文化差異的存在決定了《西游記》蒙古文翻譯的趨同性，文化負載詞翻譯上主要體現在語義趨同和語用趨同兩個方面。

1.語義趨同

語義趨同指在語言形式和規約意義上的趨同。蒙譯神仙類名稱蒙譯采用了多樣性翻譯手法，但在其語義表述上表現出對原文的趨同性特色。例如神仙類人物名稱翻譯中運用了減譯法，如將“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直接翻譯為“玉皇大帝”，簡略其中的“大慈仁者及大天尊”；“都司”“太尉”“領鱔力士”“提督”“鯉總兵”等龍王下的小將直接簡譯為“將士”。音譯法，例如“增長天王”翻譯為“增長天王”、“王母娘娘”翻譯為“王母娘娘”等。除此之外也采用了意譯以及直譯的方法。

蒙譯譽語盡量保持原譯并且選用并不是那么大雅的詞語進行翻譯，例如“業畜”“畜生”“孽畜”等多數都翻譯為“畜生”。同一個霅語用不同的詞語進行多元化翻譯，例如出現頻次最多的“呆子”翻譯為“呆子”“癡呆”“癡人”等。

但有些地名采用了增譯法，例如地名名稱“芭蕉洞”翻譯為“芭蕉之洞”增加了一個“之”，與此相同的“浮屠山”翻譯為“浮屠山山”，明明已經運用音譯法翻譯成“浮屠山”，可又增加了一個“山”，通過對比發現尤其是帶有“山”的地名翻譯時有幾個都被增加了“山”這也令人驚奇。

在工具名稱中，“芭蕉扇”翻譯為“芭蕉扇”，“幌金繩”翻譯為“幌金繩”，是用音譯法進行翻譯，而“避火罩”則用了意譯法進行翻譯。同時大部分工具名都采用了減譯法。例如“龍車風輦\"翻譯為“輦”“九環錫杖”翻譯為“杖”“九齒釘耙”翻譯為“耙”“青鋒寶劍”翻譯為“劍”等，體現了譯文對原文的理解和趨同性翻譯特色。

2.語用趨同

語用趨同是內容和隱含意義上的趨同。如妖魔鬼怪的名稱，就可以看出作者在起名時充滿了幽默及智慧，即使是文中的小人物名字，也是各不相同，且個性鮮明，讓人印象深刻。

例如：二魔道：“差精細鬼、伶俐蟲二人去。”

“精細鬼”“伶俐蟲”兩個名字看似平平無奇卻明褒暗貶，一個“精細”一個“伶俐”，精細者反吃精細虧，伶俐者反被伶俐誤。譯文并沒有采用直譯，而是選擇意譯的方法翻譯也頗貼切而形象。可見《西游記》中即使是小人物其名稱也蘊含深刻含義。還有文中出現的六個強盜，名字分別是“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它們分別代表著人器官中的眼、耳、鼻、舌、意、身，在佛教被稱之為六根。而孫悟空執意要殺這6個強盜的行為相當于去除雜念，六根清凈，可見作者起名時的用心良苦。蒙譯同樣也是用心良苦，采用了一個人物名稱分別用音譯和意譯兩種手法進行雙譯不僅語義趨同，更是語用趨同。

（二）文化意象與創造性叛逆

《西游記》中的文化負載詞具有豐富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和鮮明的中華民族文化意象。如“千里眼”“順風耳”，不僅是具有非凡視力和聽力的神仙，這兩個人物名稱還代表著人類對于超越自身限制、掌握更多信息和知識的追求的文化意象。在跨語言、跨文化的背景下，《西游記》文化負載詞蒙古文翻譯存在文化意象的錯位現象，形成了原文文化內涵的失落、扭曲和變形，具有文化意象的創造性叛逆翻譯特色。

1.文化意象的失落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不同的語言反過來也會左右不同民族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以及語言表達方式，各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神話傳說、歷史事件和文學作品的積淀，更是構成了各民族獨特的文化意象[5]126。漢蒙平行語料庫的《西游記》文化負載詞中的人物名稱文化意象豐富而獨特，而蒙譯中卻存在不同層面的漏譯現象，具有文化意象的失落特點。

一是詞漏譯。如“文曲星官”是主管文運的星宿，其文化意象為文藝方面的才能或者愛好文學及藝術，是聰明才智的象征。“魚肚將”“藥叉將”都是《西游記》中托塔李天王手下的重要神將，其文化意象為海洋水族體系符號。而蒙譯對“文曲星官”“魚肚將”“藥叉將”等人物名稱選擇漏譯，削弱了其中的文化意象。

二是句子漏譯。“是一個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旨，徑投水府而來。\"[6]68金衣力士是玉帝旨意的傳達者，更是天庭權威和執行力的象征。他們代表著天庭的權威和執行力。他們的形象威嚴、職責明確，與其他角色之間的關系也清晰明了。在故事中，金衣力士的出場往往伴隨著重要事件的發生，為整個故事增添了神秘和威嚴的色彩。蒙譯選擇將整個句子漏譯掉，削弱了角色的定位。

三是段落漏譯。“有六個小妖，是他知己的精靈，封為健將，都有名字：一個叫做云里霧，一個叫做霧里云，一個叫做急如火，一個叫做快如風，一個叫做興烘掀，一個叫做掀烘興。六健將上前跪下，妖王道：你們認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將道：認得。\"[6]335這些妖怪名稱用于描繪紅孩兒手下的妖怪形象，增加了故事的奇幻色彩和神秘感。他們的名字和身份也反映了《西游記》中豐富的角色設定和獨特的文化內涵。而蒙譯中段落漏譯，削弱了故事情節與配角名稱的獨特性。

四是宗室人名漏譯。“喚名寇梁、寇棟。\"[6]782“他老子叫做寇銘，當時也不上千畝田地，放些租帳，也討不起。\"[6]792寇梁是寇洪長子、寇棟的兄長，寇銘是祖父。他們在《西游記》中雖然只是小角色，但他們的經歷也反映了人性的復雜性和易受他人影響的特點。同時，他們的故事也增加了《西游記》的豐富性和趣味性。蒙譯中卻將宗室人名漏譯掉，削弱了整體的敘事邏輯與文化傳達。

五是重復結構句漏譯。《西游記》“鳳仙郡冒天止雨，孫大圣勸善施霖”章節中主要講述了師徒四人為鳳仙郡求雨情節，故事以程式化結構方式敘述悟空求雨反復遇到四次阻礙最終勸善施霖的故事，傳達了因果報應、勸善歸正等深刻文化意象。然蒙譯《西游記》對其重復出現遇阻的故事情節進行了漏譯，削弱了原文西天取經歷程的艱辛意象力度。

2.文化意象的變異

“一部文學作品在跨語際的譯介和接受過程中由于接受者的文化過濾和文學誤讀等因素的影響，其內容、主題、形象等因素都可能會發生變異。\"[7]172《西游記》中的節日習俗是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獨特的文化意象，蒙古文翻譯同樣也存在著文化意象變異特點。

例1：佛祖居于靈山大雷音寶剎之間，一日，喚聚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丘僧尼等眾日：“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處不知年月，料凡間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寶盆，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與汝等享此盂蘭盆會，如何？\"[6]571

孟蘭盆會是一個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和廣泛社會影響的佛教節日，它不僅在佛教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民間信仰和習俗也占據著重要的位置。盂蘭盆會作為一種傳統文化節日，不僅承載著人們對逝去親人的懷念與追思，也體現了中華民族尊老愛幼、注重家庭倫理的傳統美德。然而在譯文中，對“盂蘭盆會”只進行了音譯，沒能充分解讀整段文字所包含的佛祖通過“盂蘭盆會”進一步整頓規勸之含義。

例2：國王道：“三年前，正值端陽之節，朕與嬪后都在御花園海榴亭下解粽插艾，飲菖蒲雄黃酒，看斗龍舟，忽然一陣風至，半空中現出一個妖精，自稱賽太歲，說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個夫人，訪得我金圣宮生得貌美姿嬌，要做個夫人，教朕快早送出。[6]744

端午節在每年的農歷五月初五，又稱端五節。古人習慣把五月的前幾天分別以端來稱呼，因此五月初五被稱為“端五節”，這些習俗旨在驅邪避毒、祈福保平安。筆者認為在《西游記》中設置這個情節具有諷刺意味，驅邪祈福的節日竟然被妖精掠走了國王愛妃，是暗含反諷的文化負載詞，譯文卻只是簡單音譯，沒有有效體現原文的反諷意味。

例3：少時，擺上齋來。齋罷，唐僧要行，卻被眾僧并齋主款留道：“老師寬住一二日，過了元宵，耍耍去不妨。”唐僧驚問道：“弟子在路，只知有山，有水，怕的是逢怪，逢魔，把光陰都錯過了，不知幾時是元宵佳節。”[6]

元宵佳節，即農歷正月十五，是中國的傳統節日。元宵節寄托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這個節日里，人們通過賞花燈、猜燈謎、吃元宵等活動感受傳統文化的魅力，增進親情和友情，營造歡樂祥和的節日氛圍。同時，元宵節也是祈福、團圓和和諧的象征，體現了中華民族尊老愛幼、注重家庭倫理的傳統美德。在原文中出現了兩次元宵節，但譯文音譯了第一個元宵，對“把光陰都錯過了，不知幾時是元宵佳節”節譯為“不知日月已逝”，漏譯了第二個元宵節，未能充分表達出唐僧西天取經的艱辛與忘我精神的書寫，產生了文化意象的變異。

三、結語

中華文化是中國各民族文化之集大成者，經典名著是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和代表。文學翻譯是文學創作的一種形式，也是文學作品的一種存在形式[8]6。《西游記》作為中國文學經典作品，而翻譯也是不同文化的交流與碰撞，通過創建《西游記》漢蒙平行語料庫、檢索統計漢蒙平行文化負載詞，更是對經典文學的欣賞與接受，轉譯與創新，充分體現了蒙古文翻譯的主動性和能動性，展現出了漢蒙文學接觸的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特質。《西游記》文學經典化進程的多元化傳播與傳承，也是《西游記》文學經典形成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的有力體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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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文學理論編寫組，編.文學理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5]比較文學概論編寫組，編.比較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6]吳承恩，著.李卓吾，批評.西游記：李卓吾批評本[M].長沙：岳麓書社，2006.

[7]曹順慶，徐行言.比較文學[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6.

[8]謝天振.譯介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

作者簡介：

圓圓（1999.10-），女，蒙古族，內蒙古通遼科爾沁左翼后旗人，碩士研究生，內蒙古民族大學，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陳永春，內蒙古民族大學蒙古學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