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之歌”：謠諺的傳播功能研究

【關鍵詞】謠諺；傳播媒介；與論【中圖分類號】G206；I207.7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9.017【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9-0062-03

謠諺二字可拆分為歌謠與諺語。杜文瀾在《古謠諺》對謠諺二字做了相關解釋：“謠諺二字之本義，各有專屬主名。蓋謠訓徒歌，歌者詠言之謂，詠言即永言，永言即長言運。謠訓傳言，言者直言之謂，直言即徑言，徑言即捷言也。長言主于詠嘆，故曲折而巧徐。捷言欲其顯明，故平易而疾速。此謠諺所由判也。\"謠諺二者存在一定區別，民俗學在研究中也將謠與諺分別歸為民間口頭文學與民間語言兩個不同的類別[2]。

對于謠諺的研究可以按照時間線劃分為古代和近代至今。古代的謠諺研究主要以謠諺的輯錄與注解為主，其中清代杜文瀾編撰的《古謠諺》是眾多輯錄謠諺的書籍中收錄謠諺最為全面的集大成之作，是進行謠諺研究的重要文本資料，具有較高學術價值，后人的謠諺研究大都參考本書，本文的研究也基于該書。

在新聞傳播學領域，對謠諺的研究多是圍繞某一朝代或者是謠諺的某一功能展開。從朝代劃分研究謠諺，可以看出不同朝代謠諺的特點。但是，這一類研究忽視了謠諺的共同特性，朝代更替皆遵循生、興、盛、衰、危、亡的規律，在每一個階段中，謠諺作為媒介發揮的主要傳播功能是不同的。

近年，中國古代的口語偏向的媒介，如歌謠、言、符命、詩詞等的傳播思想亦是學者們關注的重點。目前研究中關于謠諺作為傳播媒介這一研究視角研究較少。本文選擇幾個具有代表性的歷史分期，對謠諺作為傳播媒介，在社會歷史演變中發揮何種作用，展開具體研究分析。

一、媒介屬性

歌謠是輿論的晴雨表。我國的歌謠傳統悠久，早在先秦時代，歌謠就已經是一種常見的輿論表達機制。謠諺屬于歌謠，作為一種從中國古代流傳至今的古老傳播媒介，從誕生開始，它就發揮著不容忽視的宣傳和輿論作用。

自先秦始，統治者就開始有意識地重視與論，西周政治思想家周公旦提出了“敬天保民”“以德配天”的思想。周朝設立采詩官一職，“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政也”。采詩官從全國各地收集民間歌謠，以便統治者體察風俗民情、自檢政治得失。

謠諺作為媒介，它在傳播過程中不同于其他詩歌，詩歌創作講究用典和平仄，需要創作者有深厚的文化功底，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含義。但謠諺的創作門檻和使用門檻低，老翁稚子、山野村夫都可以是創造者和傳播者。現在流傳下來的謠諺中不乏來自百姓的創作。也可以說謠諺是民眾的記憶，是百姓參與創作的“史記”。因此謠諺的傳播范圍和傳播效果要遠高于其他詩歌。

二、謠諺作為媒介在不同歷史分期的傳播及其主要功能

一個朝代的變化過程通常包括其建立、發展、衰落和滅亡等幾個主要階段。因此在研究謠諺的媒介傳播功能時，選取了天災人禍、政權動蕩、政權穩定三個典型時期，通過對三個時期里流傳較廣的謠諺的分析，觀察不同時期里謠諺的主要功能。

（一）天災人禍時期：輿論表達

謠諺是百姓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一點，在天災人禍發生時尤為明顯。如咸豐在位期間，天災不斷，洪災旱災交替發生，緊隨而來的還有瘟疫，百姓民不聊生，在《捻軍歌謠》就記載了描繪當時情形的謠諺，“今年淹，明年旱，毫州地里年成欠；針穿黑豆大街賣，餓死窮人成大片”，災害頻發，天地收成不足，食物極度缺乏，百姓食不果腹，只能以雜草為食，賣兒賣女，嚴重的地區甚至已經出現人吃人的情況。“針穿黑豆長街賣，河里雜草上秤稱，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餓的啃磚頭”，就是當時在災區流傳的謠諺，當時百姓的處境之艱難也可由此窺得一二。

天災是自然災害，人禍是人為災禍，二者發生原因不同，但天災發生后常有人禍緊隨而至。咸豐初年災荒不斷，“咸豐咸豐，五谷不豐，冤獄累累，皇糧重重”，從此謠諺中可看出當時的百姓在重重壓迫下，民怨四起，怨聲載道，已經開始對統治者產生了懷疑，淮北一帶民眾為求生存，抱團取暖，集體性的暴力組織捻子出現，“今年旱，明年淹，草根樹皮都吃完；印子錢，翻一番，一石變成兩石半。不在捻，咋能沾，跟著老樂創江山”，后不斷壯大，形成規模，“咸豐坐帝二年半，江南反了一大片。毀些鋤頭破犁硯，打些苗刀雙齊線”，起義捻軍的訴求是樸素的，“一家入了捻，有吃又有穿；一莊入了捻，騎馬穿綢緞；窮人都入捻，一起去殺官”。

謠諺不僅在描繪百姓的生活，同時也在反映底層百姓的心聲，表達的是底層民眾最樸素的需求表達和愿望，是民間輿論的真實反饋，是統治者用來考察民意、調整執政方針的一條重要渠道。

（二）政權動蕩時期：輿論造勢

朝代更替時期，政權不穩定，皇權被削弱，各方勢力角逐，輿論相對其他時期較為復雜，此時期的謠諺也不再只是與論的晴雨表，它發揮的主要功能發生變化。

“蛇利炮，蛇利炮，公頭墜地而不覺\"173，記載的是建興八年，前涼涼王張寔為部下刺殺一事；南朝宋政權動蕩，曾發生多次政變，出現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通過“弒父”手段謀得皇位的統治者，弒父之舉為世人不齒，后世有不少史學家都對劉劭的弒父行為作出負面評價，而在當時，雖無直指劉劭之舉為禽獸行為的評價，亦有“遙望建康城，江水逆流縈，前見子殺父，后見弟殺兄\"[1173這一類反映史實又不帶強烈譴責色彩的謠諺在民間傳唱，反映了當時的民間輿論，以此可知當時公眾對于統治者殘暴行徑的不齒。

這一時期的謠諺具有很強的目的性，創作者創作謠諺時就是希望通過謠諺達到自己輿論造勢的目的。這類目的性強的謠諺多數都有預言性質，在事件發生前就已經有相關的謠諺在傳播。北魏末年，爾朱氏掌權時洛陽城里有童謠預言爾朱氏衰敗，“三月末，四月初，揚灰簸土覓真珠。頭去項，腳根齊，驅上樹，不須梯\"171，而后，爾朱氏在韓陵大戰中慘敗，爾朱彥伯和爾朱世隆等人被斬殺，童謠得到應驗。《舊唐書·竇建德傳》中記載了一首竇建德軍中謠，武德四年，竇建德在與秦王李世民的交戰中多次失利，自身也中槍受傷，逃至牛口渚，“豆入牛口，勢不得久\"[1215就是此時在軍中傳開。竇建德對這首暗喻自己已經窮途末路的童謠深惡痛絕，軍中也是人心惶惶。而之后事情的發展也如童謠所預言的一樣，竇建德在牛口渚被生擒。

在清末，捻軍并非當時唯一的起義反叛軍，各地皆有揭竿而起的起義反叛軍，其中規模較大的還有太平天國起義軍，南有太平軍北有捻軍，各地起義不斷，亂世之象已現。太平天國起義軍就熟練運用讖謠為自己造勢，“三十刀兵動八方，天呼地號沒處藏。安排白馬接紅羊，十二英雄勢莫當”，“紅羊”暗指洪秀全和楊秀清，此二人是太平天國的領袖人物。

動蕩時期的謠諺不僅是古代民眾進行輿論監督的重要渠道，更是古代統治者進行輿論造勢的工具，他們熟練運用謠諺為自己服務，在行動前通過謠諺對即將發生的事件進行預告，利用輿論為自己造勢，賦予自己的行為正義性，使民眾在事件發生后認為事件發生有其必然性，能有效減輕民眾的恐慌。

（三）政權穩定時期：歌頌功績、預警作用

政權穩定時，百姓安居樂業，此時的謠諺內容與動蕩時期有很大的差別，不再帶有強烈的遣責色彩，對朝政的評價也相對和緩，有了對統治者和官員的歌頌贊揚。

《宋史·包拯傳》中記載了京師百姓為包拯所做的謠諺，“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1]246。在這世上，賄賂不到的人只有閻王爺和包拯。在不畏強權的包拯面前，貴戚高官皆行為有所收斂。人們親切地稱包拯為包待制，頌揚包拯的謠諺使其功績傳播甚廣，連婦孺老幼都知曉其姓名。

謠諺是考察官員政績的一個重要方面，對官員的升降調任有重要影響。高官名臣因歌頌其政績的謠諺而青史留名，而一些并未在歷史長河中留下濃墨重彩印記的官員，也因民間傳唱的謠諺受益。他們在任期間做出政績，深受當時百姓的愛戴，百姓也為他們寫下歌頌的謠諺。明史楊瑄傳附周斌傳中記錄了江陰百姓為他們的“父母官”周斌所做的謠諺，“旱為災。周公禱之甘露來。水為患。周公禱之陰雨散\"[1]265。周斌因與同僚上書彈劾權宦曹吉祥等人遭到貶斥，與他一同遭到貶斥的同僚盛顓等人直至明憲宗繼位才再次被重用，而周斌在明英宗天順七年就已經擢升為開封知府，這與江陰百姓為其所作頌謠有一定關系。

除評價朝政，謠諺中也有對社會風氣的關注。當百姓的生活相對穩定，娛樂活動豐富，也隨之出現一些有損社會風氣的娛樂活動。唐朝開元年間，賭博斗雞成了風靡的娛樂活動，時人為賈昌語中記載了一首《神雞童謠》，就對時人輕視文化、推崇賭博的現象進行了批判，“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欺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輿。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1324。唐天寶年間，貴妃楊氏得寵，家人親眷也因此獲利，楊氏一族因貴妃楊氏成為盛極一時的名門望族，京中人人羨慕。唐朝陳鴻以貴妃楊氏和唐玄宗的故事創作的《長恨歌傳》中就引用了當時京中百姓所作的謠諺，“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楣\"]325。以上兩首謠諺對人們沉迷賭博、封建統治者荒淫無度的行為進行了批判。

這一時期的謠諺的創作主體是民眾，是民眾創作的“史記”，歌頌官員功績、關注社會風氣、記錄節日風俗。

三、當代謠諺：傳播中無形的手

現代社會，輿論的載體和表現形式愈加多樣化，謠諺在傳播中地位不如古代，不再是主流傳播媒介，但它依然能作為大眾傳播的補充媒介，在傳播過程中發揮其作用。

（一)輿情監測的補充媒介

施拉姆認為大眾傳播的社會雷達功能是其首要功能，是社會正常運作的前提。如今，我們已有許多輿情監測系統，通過大數據可以快速高效對輿情進行監測和分析。但這并不意味著謠諺作為一種傳統媒介，它已經失去輿情監測的能力。輿論是公眾向上表達意愿的渠道，謠諺依然是公眾進行創作表達想法的渠道。因此謠諺依舊可以作為輿情監測的工具，作為輿情監測系統的補充。

（二）新聞宣傳的補充媒介

全媒體時代，傳統媒體的傳播存在吸引力不足、影響力不強、抵達力不夠的問題。而傳播如空氣一般滲透進每個人的生活，人們無時無刻不在接受新的信息。大量信息涌入導致出現信息過載。公眾有限的精力只能閱讀有限的信息，因此他們會從大量信息中選取他們更加感興趣的內容去進行碎片化閱讀。這就使得新聞媒體這種傳統媒體在內容創作時需要對內容的篇幅進行控制，用更新穎有趣、更有價值的內容吸引公眾。

新聞媒體發布的新聞中不僅包括社會新聞和娛樂新聞，也包括內容更加復雜深奧的時事新聞。即使是對時事并不關注的公眾，在一些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政策變動的新聞信息也會有所關注。但由于他們原本對這些內容的不關注，使得他們在閱讀此類新聞時存在障礙，盡管有認真閱讀也對相關政策一知半解，導致新聞宣傳效果不佳。

謠諺在此時就發揮了它的作用。謠諺具有朗朗上口、簡單易懂的優點，對公眾來說沒有不存在閱讀門檻。同時謠諺通常篇幅較短，不會占據讀者大量時間，符合如今大多數人碎片化閱讀的習慣。謠諺也能以標語的形式出現在如地鐵口、公交站臺一類的公共場所，此類標語已經有了一些成功的實踐。比如，“再窮不窮教育，再苦不苦孩子”深入人心，提高了國民對下一代的教育重視程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讓人們知道了經濟發展中生態保護同樣重要。

四、結語

謠諺作為傳播媒介，具有輿論表達、輿論造勢、預警作用、歌頌功績等功能。這些功能在不同的歷史分期中發揮著不同程度的作用。在廣播電視、互聯網等各種媒介載體出現后，傳統紙媒這種在近現代曾經具有極大輿論影響力的媒介也日漸式微，謠諺在傳播中地位也不如古代，不再是主流傳播媒介，但它依然能作為大眾傳播的補充媒介，在與情監測和新聞宣傳中發揮作用。如今的謠諺依托互聯網平臺進行傳播，相較口口相傳的年代，它將有更廣的傳播范圍和更大的傳播影響力。

參考文獻：

[1]杜文瀾.古謠諺：凡例[M].北京：中華書局，2013:3.

[2]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

[3]王學敏，潘祥輝.深入本土：近10年華夏傳播研究的知識圖譜及學術走向[J].傳媒觀察，2023(01)：35-49.

[4]潘祥輝.“歌以詠政”：作為與論機制的先秦歌謠及其政治傳播功能[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7，24(06)：68-86+127-128.

[5]蔣華寧.先秦時期的新聞傳播活動研究——以《詩經》文本為研究對象[D].濟南：山東大學，2015.

作者簡介：

文紫涵，女，湖南益陽人，全日制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新聞理論與實務。

李明，男，湖南祁東人，博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新媒體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