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聚焦與沖鋒

于曉威：兄好，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寫作或發表小說的？能講講您是如何走上文學道路的嗎？

焦沖：老師好。2003年畢業后不久成為北漂的一員，上學時主要看各種名著，工作后接觸到文學期刊，當時的報亭很多，全國的文學期刊基本都有售賣。由于在見識到很多以前在老家縣城不曾見識過的東西，加之初入職場，內心觸動很大，閱讀之余開始有意識地進行創作，所寫內容多為親身經歷，并且試著投稿，2008年5月在《當代》發表了中篇處女作。接下來的幾年以創作小長篇為主，相對而言，長篇在技巧上沒有短篇要求那么高，或者說因為長篇主要看重的是結構、故事和人物命運，即使技術上比較稚嫩，或欠缺，也可以從其他方面來找補。于是，相繼發表了《男人三十》《北漂十年》等，這些長篇鍛煉了我處理細節和掌控故事的能力，也讓我初步認識到如何讓作品更具有現實意義。直到2015年，我才嘗試將創作重心轉移到中短篇，在《人民文學》《山花》《中國作家》等期刊發表，在語言、技巧、節奏掌控方面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和看法，算是真正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

于曉威：平時喜歡讀些什么書？您覺得它們給您帶來什么影響？

焦沖：讀得最多的還是文學類的書籍，小說更甚，有時也會看人物傳記和歷史類的。書籍給我的影響還是年少時候比較大，由于從小在鄉村長大，見識短淺，小說能讓我看到更為廣闊的世界，更加特別的人，我認為我的多愁善感，以及把愛情和自尊看得特別重，就是受到了林黛玉和簡·愛這兩個人物的影響，而對很多人和事往往一眼就能看到本質則是因為讀了太多的張愛玲。成年以后，尤其是從事寫作以后，再看文學類的書籍常常不由自主帶了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到的更多是同行的技巧，不如年輕時純粹，這時候書籍已經很少帶給我影響，我更愿意去了解生活中的人和事。

于曉威：您的許多小說展示了對現實生活的聚焦，但又不屬于自然流，語言和構思方面體現了獨特的匠心和審美，您覺得這種文學氣質是如何形成的？它跟您所屬的河北文學傳統有什么關聯嗎？

焦沖：一個作家在寫作時的主要功夫還是放在語言、節奏和故事上，至于審美和文學氣質我認為主要由兩個方面的因素而造成：一是作家的成長環境，包括他受到的教育、接觸到的人和當地風物；還有就是他看過的書。地域對作家作品的氣質影響還是非常大的，北派的作家重社會、重力度、重內容，而南派的作家重感覺、重靈性、重語言。當然這種說法只是相對而言，不能誤解成南派作家無社會、無力度、無內容，更不能誤解成北派作家無感覺、無靈性、無語言。小時候，我的故鄉生活閉塞、恬淡，一條蘭泉河自北向南流經我所在的村莊，灌溉著農田，也撫慰著每一個農人，使得他們的性格都比較內向，淡然，很少大聲噻噻，吵架，更不會發生搶劫放火、殺人越貨這一類的事，加之我當年比較喜歡看女作家的作品，即使是男作家，也是比較細膩的蘇童、格非、李銳等，這其實形成了我作品中大部分人物的底色和基調。工作后我雖然非常關注社會熱點，但內心的柔軟最終讓我的筆觸定格在人性之上，講故事終究是為了塑造人物。

于曉威：能談談您的父母或家庭嗎？他們對您的影響是什么？

焦沖：我的父母都是農民，50后，但學歷不低，皆為高中畢業，他們畢業的時候全國剛剛恢復高考不久，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再往上考。談到原生家庭對我的影響，最大的應該是性格的形成。小時候我覺得父親比較粗枝大葉，行事作風猶如當今的鋼鐵直男，但興許是目前年紀大了，我現在總能發現他粗中有細的一面；我母親心思細膩，比較感情用事，喜歡看書和聽歌，如果文學天賦有遺傳的話，應該是遺傳了我的母親。

于曉威：您寫作的習慣是什么？

焦沖：三十歲以前喜歡晚上寫，現在更喜歡白天，必須在安靜的環境里，尤其不能有人聲和其他噪聲，但若是自然界的鳥鳴、風雨聲則更有助于沉浸其中。

于曉威：您曾經說過，“生活中受到的觸動往往是誘發創作的根本”，您日常的工作或生活是怎樣的？

焦沖：的確，我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對現實生活的折射，其中的人物基本都有原型，工作和生活對我的小說創作有著比較明顯的影響。早年間，以寫情感和北漂生活為主，《男人三十》《北漂十年》是那個時期的代表作。近些年從事新媒體運營，長篇小說《微生活》就是根據工作中的經歷創作而成，而對短視頻的關注，讓我寫成了短篇《水落石未出》。因為喜歡健身，經常泡在健身房，對教練這一行當比較熟悉，他們也經常出現在我的小說中，比如《女人四十》《人約黃昏后》。像大多數上班族一樣，上班下班，晚上看看美劇，周末睡個懶覺，逛街吃飯，約會，每年休假兩三次外出旅游。我熱愛生活，尤其是那些未知的時刻或者不經意的相遇，觸及內心的一個畫面或者一句話都可能成為一個小說的開始。

于曉威：您覺得作為80后作家，就代際來說，跟前代作家和后面的年輕作家有什么相同和不同？

焦沖：前代作家更加關注時代，作品的當下性更強，這一方面是時代性的差異，他們可能受現實主義的教育或者現實主義文學的滋養比我們更深，也更到位，比如英國、法國和俄國的現實主義經典作品，80后受到這些作品的影響還是小一些，少一些，我們的總體風格可能受到福樓拜、卡夫卡、福克納，甚至愛麗絲·門羅的影響更多。上一代有主動言說和分析當下時代的愿望，他們對他們所處的時代，有著特別強烈的思考和分析的愿望，而我們更愿意講述個體。更為年輕的90后00后作家成長于信息化時代，他們從小就接觸到各種先進的科技產品和網絡文化，這使得他們的思維方式更加開放。獨特的成長經歷使得他們的作品更加注重個性表達和情感體驗，善于運用前衛的語言和敘事技巧，將自己的思考和感悟呈現出來；題材選擇上也更為多元、大膽。

于曉威：您跟身邊的朋友交流多嗎？您喜歡與朋友交流您的文學觀點，還是獨自默默地寫作？為什么？

焦沖：偶爾會交流，很少交流文學觀點，技巧上有時還會探討一些，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寫作。寫作不同于其他勞動，需要分工協作或是從其他人那里獲得方法、技巧，使得效率更高。寫作始終是一個人的事，盡管交流能在一定程度上打開思路，獲得靈感，但這些其實一個人努力也是可以完成的。寫作更需要的是才華和悟性，才華即天賦，這是沒辦法培養的，它能賦予作品一種獨特的氣質；悟性高即能從大量的閱讀中獲得收益，從而舉一反三，使得技藝愈加精湛。其次是勤奮和思考，勤奮就是要多看多寫，很多問題都是在創作中遇到并且解決的。

于曉威：如果請您對初學寫作的人來講授文學寫作，您最想告訴他們的是什么？

焦沖：對生活的熱情，對生活的興趣，以及獨立的思考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把自己當成普通人，感知生活，觀察生活，不要覺得作家與眾不同。生活本身就是體驗，而不是為了寫作去刻意體驗，你得真正關心這個事，對這個事情有興趣，才會有獨特的屬于自已的思考。有了思考，就會想表達一些東西，這個時候即使沒有成熟的技巧，只要認真、坦誠的表達，還是能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

于曉威：生活中遇到煩惱時，或者，當煩惱干擾了寫作時，您通常會如何對待它們？

焦沖：生命就是不斷解決煩惱的過程，只要活著，大麻煩和小麻煩就會不斷，年輕時生活簡單，煩惱相對較少，能有較多的時間來寫作，生活的壓力比較小。人至中年，即使在有意識地做減法，麻煩還是比較多，比如父母的年邁，身體機能的下降，皺紋的增多等，既是不可抗的自然規律，又是非常現實的問題，對此我覺得只能直面，接受，并且將它們或是由此而產生的思考付諸文字——可能煩惱并未因此而消失，但我覺得我已經用自己方式消化了它們。

于曉威：您喜歡旅游嗎？您的其它愛好是什么？

焦沖：非常喜歡旅游，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旅游能接觸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風物，見識多了心胸才會更加開闊，更能理解他人，這對寫作而言非常重要，不僅提供素材，還能影響價值觀。除了有時間的前提下到處走走看看，平時我還喜歡健身、看電影、做飯，健身和寫作的相同點比較多，都需要自律，需要長期堅持，才能看到成果。

于曉威：您如何看待當下的小說？您對它們不滿意的地方是什么？

焦沖：當下的小說主要還是分成兩種，一種是注重寫什么的傳統現實主義，另一種是側重怎么寫的異質性小說。所謂的異質性就是題材足夠新穎，注入異質元素，比如科幻、荒誕、玄幻，給故事插上想象的翅膀，天馬行空地夢吃著，在那里有追尋彗星的愛人、裝在盒子里的小姐、幽靈一般的傳彩筆、漫游海底的少年…這些題材，既源于現實，卻又遁逃于現實之外。在我看來，這類小說有著投機取巧的成分，更加注重閱讀快感和語言的個性，從而忽略了最原始的操守，就是客觀性，說真話，實事求是，有感則發。聲音是有了，但思考缺失。

于曉威：您如何看待讀者？您希望的理想讀者是怎樣的？

焦沖：寫作多年，曾有讀者跟我表達過他看了作品后的感想，隨后進行交流，有時我也會看一些讀者給我的書留下的評論。作家自然希望讀者能讀懂作品，尤其是產生共鳴，但寫作并非多么神圣的事，尤其是這個自媒體時代，人人都能通過各種途徑表達觀點，寫作的本質其實也是在傳達一種價值觀，如果真有理想中的讀者，我覺得應該是通過交流，進而思想上得到碰撞，打開各自的局限，離完美的人更進一步。

于曉威：您會終生致力于寫作嗎？

焦沖：目前來看是的，盡管經常有外部因素和自身原因造成干擾，甚至懷疑過寫作的意義，但真正熱愛的東西不可能輕易放棄，也許會暫時放下一段時間，但用不了太久便會重拾信心和勇氣，畢竟寫作是我最擅長的表達方式，也是我與世界、生活溝通的方式。

于曉威：請僅僅用一個詞來說明，成為一個作家的最重要的品質是什么？

焦沖：真誠。

于曉威：您也算是《滿族文學》的老作者了，您對這本刊物有什么希望或建議？

焦沖：在《滿族文學》發表小說后我才對這本老牌的純文學刊物有了進一步了解，得知其前身為茅盾先生題寫刊名的《杜鵑》，很多著名作家，比如劉心武、賈平凹、梁曉聲、葉廣芩等均有作品在此刊發。在這個紙媒式微的時代，還有人堅守在純文學戰線，認真地編、寫，與作者和讀者交流，用非物質的方式讓大家感受生命，使得內心更為富足，是非常難得的。希望《滿族文學》在保持原有水準的前提下，能拓寬較多的閱讀渠道，讓更多的讀者看到純粹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