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課之人心惟微

漢字對人心世界的把握是深刻的。曾經被人稱為古代圣王的\"十六字心經\"就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后來的人無論從文習武，都會以獲得心法為關鍵目標。可見，我們的文化對心靈、心理有觀察、感知和思考。《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以下簡稱\"《字課圖說》\"）中就有大量有關“心\"的解讀。

心靈并非始終平靜安分，它總是渴望前往某地，時刻準備著行動。“心之所之為志”，“志\"指的是心靈的專注，意味著心靈已經抵達某個地方。專注就能銘記在心，因此“志”也被引申為記錄和認識的識，如國志、縣志中的“志”。心靈的觸動稱為“意”，意即志的發(fā)起。心靈的牽掛就是“思”，《字課圖說》的編纂者還比較了中西思想的不同。思考匯聚于大腦，因此從肉（屋頂的通氣孔），古人認為大腦的感知路徑是心，所以從心。學習以思考為主，應用于真理則思考趨向實際，如西方科學的精密，政治的嚴整，都是思考的勝利。若應用于空談，則思考流于虛無，如中國陰陽五行、迷信神仙之事等。

人心懷著希望而思考就是“想”，“想”字，指的是物體未到而心意已至。懷念稱為“憶”，心中所想卻不見的就叫憶，比如過去的事，遠別的人，深深印在心中，都是如此。那么“念”是什么呢？長時間的思考稱為念，意味著牢牢粘附在心上，難以忘懷。人心與性情相連，“性\"字，指的是生來就有的特質，“天命之謂性”。“性”即生命的本真狀態(tài)，是生命本質的體現。“情\"字，人的欲望稱為情，情是性的表現，性是情的基礎，情是性的作用。它分為七類：喜、怒、哀、懼、愛、惡、欲。

人心中的那份思念是什么呢？先民們說，那是“懷”，心中的牽掛，思考蘊藏在內心，因此“懷\"字也用來表示懷抱，“懷”有包含的意義，因此又引申為擁抱山河的懷。

編纂者注意到，孟子說性善，荀子說性惡，揚子說性善惡混，韓愈反駁這些觀點，他在《原性》一文中提出性有上中下三品，這與孔子的“性相近”的觀點相吻合，西方學者認為人性由祖先遺傳而來，這種說法與韓愈的觀點頗為接近。實際上，與心相關的漢字也有正面和不太正面的含義。例如，人心感到舒適并表現出來，那就是“怡”，內心平靜，外表愉悅，愉悅有歡動的色彩，怡則是和諧順暢的姿態(tài)。人內心喜悅并表現出來就是“悅”，極度快樂表現在臉上，古時候與“說”字通用，后來為了區(qū)分，創(chuàng)造了“悅\"字。如果別人不安，我們去安撫他們，那就是“慰”，安撫他人，滿足他們的情感稱為慰。如果心里感到滿足，那就是“快”，內心充足，“快\"意味著暢通，世間說有疾病叫作不快，因為體內不暢，現在俗語中把做事敏捷稱為快。

這些字雖然都帶心旁，但古人在創(chuàng)造表達心情的字時，并不局限于心字旁。表達喜悅的表情用的是“欣\"字，而將憂愁轉變?yōu)橄矏倓t用“幸\"字，因此，所有美好的際遇都被稱為幸，進一步引申，天子所到之處稱為幸，所寵愛之人也稱幸心中有所牽掛，難以忘懷的是“慕”，喜愛并習慣于某物稱為慕，愛會引發(fā)羨慕，因此慕也引申為羨慕。心中有所渴望稱為“羨”，羨即貪婪的欲望，貪婪之人總希望得到更多，因此羨也被借用來表示羨余。還有“愿”字，心中滿足稱為愿。“肯”字，表示同意的意思，原本指的是帶骨的肉，這種肉對人來說是可接受的，因此“肯”字也被借用來表示滿意、認可、肯定。

“愜\"字，則表示心意圓滿。

至于人心不那么美好的一面，也非常多。古詩就說“我心傷悲”，今天的流行語則有“那些有傷的人”。解析這些字眼，我們可以得知：憂，是指心中郁結無法釋懷；慮，是心中有所圖謀；哀，表達的是悲痛的情感；傷，指的是表面的創(chuàng)傷，意味著損害和敗壞；悲，是內心傷痛的表現，所謂“有聲無淚曰悲”。愁，是積郁在心中的憂慮；怨，指的是仇敵，俗稱“怨家”；恨，是怨恨到了極點，既可以指怨恨他人，也可以是自怨，因此也引申為悔恨。慘，意味著極端的苛責和虐待；悼，是心中的悲傷；患，表示禍害；悶，是心情郁結不暢；悵，是懷著遺憾的遠望；側，是心靈受傷的表現，是對他人不幸的內心隱痛。驚，原指馬受驚，泛指一切驚駭；恐，是心虛導致的精神緊張，比懼更甚，懼在恐之后，恐在懼之前。畏，由鬼頭和虎爪組成，表示畏懼，當人的腎氣本虛、脾氣相并時就會感到畏懼，畏懼使人不爭，故心服也稱畏。懼，雖含有驚慌之意，但比恐更具體。怕，是心中有所恐懼的表現。

人心對世界的感知中，也在感知自身。比如怯懦，“怯\"字，“勇之反也，不勇則不強，故引申為怯弱之怯”。“懦\"字，“多所憚而氣不振也”。還有“羞”“慚”。“羞\"字本來是有滋味的意思，假借為羞辱的意思，說明人受到羞辱，活著沒滋味；“慚\"字，“愧之見于色者為慚”。那什么是“辱”呢？就是光榮的反面，受人欺侮就是辱。“恥\"字，是有過錯而自愧，本字是“恥”，從心從耳，就是表明人心慚愧就會耳熱。“郝\"字，因為羞慚而臉色發(fā)紅了。周朝時有一個天子叫周赧王，就是說他坐失天下，應當有愧色。至于憤怒，心中積蓄不滿不可阻擋地表現就是憤，怒人是憤，自怒也是憤。怒就是要發(fā)泄出來。還有悚、憚、憎、忿、慍、憾等心理活動，人心有害怕恐懼之意就是悚，人心有所忌怕就是憚，人心有所厭惡就是憎，人心有所缺失不平就是憾，人心含怒就是慍…

當然，人心在感知這一切時也在尋找原因，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心理活動，原來都跟人的行為相關。比如一個人放縱無所忌諱，不顧禮儀，橫行于世，那就是恣。一個人放肆，散漫任性沒有紀律，那就是慢。一個人不提前做準備，那就是怠，引申為怠惰之怠。一個人遇事不振作不敬畏就是惰，引申為惰偷之惰。還有嗜欲，對飲食的喜歡就是嗜，引申為凡人所想要的都是嗜，如嗜殺、嗜學等。欲就是人們心中的貪愛，貪愛物就是物欲，貪愛人就是人欲。還有戀愛的戀，事情過去了還在心里思念就是戀。

人心還有豐富的細節(jié)，比如不記事，就是心亡了不復有記憶，這就是忘。比如心里迫不及待，那就是急。心里恨得不相信就是猜，引申為猜疑之猜。相猜就是忌，忌跟妒不一樣，因為美色而厭惡人就是妒，因為人的行為而厭惡就是忌。不相信也是一個字，那是疑。迷失是一個字，那是惑，人們說，一個人終身迷失就是大惑。相對的，不迷失也有一個字說明，那就是悟。

一個人如有敬畏，他的神情就是一個字一一驚。如果他心里有敬畏，有所害怕，那就是惕。如果他非常真誠，那就是懇，后來人們把求人也當作懇。如果他有所依靠，那就是恃。他有習性，那就是慣。

從感知到認知，人們用了種種方法。比如在一個前提下揣測，就是擬。詳細地了解，就是審。審到細微之處，就是察。外界的東西印到腦海中了，再遇到就能判斷，這就是知。能判斷分別是非了，那就是識。從蒙昧中醒來，就是覺。

當然，人心之幽微更多跟心相關，所以古人不厭其煩地造了大量心字旁的漢字。如知道不好而內心自恨，就是一個“悔”字。心有憂慮，憂人憂己，都是一個“恤\"字。心里有所疼愛，那就是一個“惜\"字。跟人相哀傷，那就是一個“憐\"字。出于愛心而對待外界，那就是一個“慈\"字。心里有所謹戒，那就是“慎\"字。推己及人，用自己的心度量人心，就是“恕”字。

我們讀這樣的漢字系列，就能理解，現代人習慣于從心理學中獲得教益，以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進行心理建設或心理疏導，固然是一條線索；但還有一條線索，那就是回到漢字，從一個個的漢字中尋我答案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