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0年3月的一天,兩位來訪人員從山東省微山縣找到舟嵊要塞區政治部群聯處,當時我是群聯處的干事,他們首先給我一封信。這封信是我部離休干部杜廣仁寫給政治部首長的,信中說,他的一個同鄉名叫王兆新,在1950年2月20日解放舟山進行渡海訓練中,被敵機掃射犧牲了。現在,他的親人前來找他的墳墓。本來他要一道來的,因身體不好,暫不能來……來訪者是王兆新烈士的弟弟和侄子。侄子名叫王志友,一身農民打扮,操著山東口音說:“俺叔1945年2月參軍后,曾參加解放濟南的戰役,準備打臺兒莊時,家中為他定好了結婚日期,并派我父親到部隊找到他,俺叔說:告訴父母親,我一定要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國,不把蔣介石消滅掉,我絕不回家!結果,新中國成立了,家中老少盼來的卻是叔叔犧牲的消息。如今,叔叔犧牲40年了,不知他的墳墓在什么地方。”說完,他遞給我兩張發黃的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一張是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政治部頒發的烈士犧牲訃告,另一張是司令員陳毅和政委饒漱石等簽發的烈士犧牲證明書,上面記載著烈士生前為二十二軍六十四師參謀,犧牲后安葬地點是鎮海縣長山區金泉鄉李家村。
我立即將情況向政治部領導作了報告,部領導指示由我協助他們尋找。按照王志友同志提供的情況,我先帶他們到干休所走訪原六十四師的兩位老首長。非常遺憾,其中一位只知道王兆新的犧牲過程,其他情況一概不知;另一位對王兆新毫無印象。我又去組織處查檔案,組織處的同志說,解放舟山時犧牲的烈士共有2232名,那么多人有的連姓名也沒留下,哪有什么檔案。
于是,我按照烈士證明書上的記載,帶他們來到當時的寧波鎮海也就是后來的北侖區,終于找到了李家村。但村里的老年人說,他們村里當年沒有來過解放軍,更沒有聽說山上有烈士墓。事情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了。我拿出烈士證明書再次辨認,上面的“李家村”字面上有折痕,是不是季家村呢?我問當地群眾,村民說這一帶沒有季家村。
于是,我們來到北侖區民政局,工作人員說,可能是詹家村。我請王志友用家鄉話說“季家村”和“詹家村”,結果山東話的“季家村”和“詹家村”聲音很相近。
進了詹家村,一會兒就來了許多群眾,其中一位70多歲的老者問我們找誰。我告訴他我們是來了解王兆新烈士的。老者說:“有,我認得他,那年他和幾個解放軍就住在我們家。小青年高高大大的,長得很標致。他犧牲后,追悼會在我們村里開的,有200多名軍人參加,還有許多老百姓,當時(烈士)埋在村頭的小廟邊。”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那一年農業學大寨,墳墓移到了一塊,把幾十個烈士的遺骨移到了西邊的山頭上。”他手指著身后的山頭說:“走,我帶你們去!”我問:“你們村書記是誰呀?”大家指著一位同志說:他就是,他就是,他是我們詹家村的書記詹信祥。
詹書記說著就要帶我們上山,一路上他給我們介紹了王兆新犧牲的經過:王兆新是很好的青年,我們有許多老百姓認得他。當年,解放寧波的這支部隊是從山東打過來的,北方的解放軍大多是旱鴨子,為了渡海作戰,戰前在穿山這邊海上進行劃船、游泳、泅水訓練。王兆新是負責訓練的參謀,也同大家一起在海上訓練,那天,他同戰友從金塘島返回時,被敵炮艇發現了,王兆新在敵艇速度快火力強的威逼下,首先向敵開火,迫使敵艇調頭逃跑,并用機槍對海面掃射,致使我軍20多人被打死了,王兆新的右臂被打斷,胸部及腹部多處中彈。部隊救護隊把王兆新搶運到村里時,他已處于昏迷狀態,有時還能講幾句話。由于流血過多,當年醫療條件又差,不多時就犧牲了……
走著說著,我們一行4人徒步爬到山上,墳墓就坐落在向陽山坡上。這里沒有陵園,沒人看管,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土堆而已,土堆前有塊石碑。王志友一眼便看到墓碑上刻有“二十二軍六十四師王兆新”,立即和他叔叔一齊下跪,兩人淚如泉涌……我也俯下身子仔細辨認上面的字跡,那是1976年所立,共29位烈士,有王兆新等14位烈士的名字,另外15位連名字也沒有。
王兆新烈士墳墓找到了,但王家人心愿還未了結。他們想把烈士遺骨火化后帶回老家安葬。而29人埋在一起,已無法找到王兆新的遺骸了。為了給家鄉親人以安慰,為了教育后代,他們取了一抔埋葬烈士的泥土,用手絹包起來……
回到定海陸軍東門里招待所的當天晚上,我陪王志友到殯儀館買了一個骨灰盒,復制了一張1寸、一張8寸的烈士遺像。最后,他們要求部隊出具一張證明,寫上:“王兆新烈士骨灰捧回原籍”,以保證歸途順利。我報請領導同意后照辦了。
不久,王志友給我來信說,他們回到家鄉后,村黨支部和村委會高度重視,村里遵照民間風俗舉行了簡樸又隆重的安葬儀式,把一抔泥土埋葬好了。另外,他還給我寄來了老首長杜廣仁回憶王兆新烈士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