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性別認同的迷宮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5）14-0046-05

一、個案概況

若男（化名），13歲，初二女生，是家族三代中唯一的女孩，有一個弟弟。她從小與堂表兄弟玩耍多，性格男性化，活潑好動，行為大大咧咧，留男式短發，著裝中性，從不穿裙子。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常數落她“沒有女孩子樣”，這讓她很難過，甚至渴望成為男生。

父母對她粗暴教育，經常責怪和打罵她，而對弟弟百般寵愛。若男因此感到苦悶和不平衡，認為父母因她是女孩而不喜歡她。父親常訓斥母親“女人無用”，讓她更覺得身為女孩毫無好處。

若男喜歡與男生交往，僅與一位性格溫柔的女生小露（化名）為友。她誤以為自己愛上小露，一周前表白被拒，小露明確表示不接受同性戀并疏遠她。若男感到悲傷、痛苦，母親也認為她的想法“惡心”。她認為如果生為男生就不會被輕視、責罵或拋棄，因無法成為男生而感到難過、無助、絕望，為不被接納而孤獨、難堪，一周以來無法專心上課，晚上難以入睡，于是前來心理輔導室求助。

二、分析評估

（一）原因分析

1.心理因素

認知原因：若男覺得自己喜歡小露就是愛情；若男認為身為女孩子是沒有一點好處的；若男存在性別刻板印象，認為自己的行為特點不像女生；她認為，如果自己是男生，就不會遇到這些問題。

情緒原因：若男成長過程中受到爺爺奶奶的輕視與數落，還有父母的打罵與不理解，表白好朋友被拒，積累了很多負面的情緒，包括難過、厭惡（對女性身份）、苦悶、不平衡、悲傷、痛苦、孤獨。

性格與行為原因：若男性格偏男性化，活潑好動，行為舉止大大咧咧。留著男式短發，著裝打扮中性化，喜歡與男孩子玩。

2.社會因素

家庭方面：（1）若男是家族三代中唯一的女孩，性格與行為受到男生的影響比較多，發展出比較多的男性角色特點。（2）爺爺、奶奶重男輕女，經常數落她沒有一點女孩子樣。（3）父母對若男的教育方式粗暴，經常責怪、打罵她。

重要生活事件：向同為女生的好朋友小露表白后被拒絕，被疏遠，受到打擊，對自己的女性性別角色產生了強烈抵觸。

人際關系：有很多男生朋友，僅有一位女生朋友，這導致若男對于女性性別角色的認知比較匱乏，也因此容易混淆與女生朋友之間的感情性質。

（二）心理評估

1.主要問題

若男是家族中唯一的女孩，因與家族男孩相處較多，發展出“男性化”性別角色特點。爺爺奶奶重男輕女，父母對若男打罵、對弟弟寵愛，加之長輩的性別刻板印象，導致若男缺乏性別角色認可與情感關愛，并內化了這些性別刻板印象。這使得她對女性角色產生錯誤認知，性別認同混亂，排斥女性身份，渴望成為男生并與女生戀愛，表白被拒后受到打擊。

2.問題的嚴重程度

若男因為表白同性朋友被拒絕、被疏遠而感到內心痛苦，持續一周白天無法專心上課，晚上入睡困難，已經明顯影響了她的正常學習生活，但問題尚未泛化，因此屬于一般心理問題。

三、輔導過程

第一階段：建立關系，了解信息

第一階段是第一次輔導，通過積極關注、共情、自我表露等技術，與若男建立良好的輔導關系。收集若男的相關資料（事件、認知、情緒、行為、家庭背景等），同時在談話過程中向她介紹心理輔導的保密原則，使若男放低戒備心理，盡量詳細介紹相關信息。在輔導結束時留下作業：思考人們對男生、女生的刻板印象分別是什么。

以下是輔導片段：

若男：我想問問老師，你覺得同性戀惡心嗎？

心理教師：看來，你的事和同性戀有關？

若男：是的…我是同性戀。我媽媽罵我變態，惡心。（眼紅）

心理教師：你聽到媽媽的這句話覺得很受傷，很難過，是吧。

若男：嗯，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只是因為我也是女生？生為女生又不是我選的。

心理教師：哦，你喜歡上了一個女生。能告訴我，是怎樣一個女生讓你如此心動呢？

若男：她很溫柔，她對我很好，和其他女生不一樣，沒那么矯情，沒那么小氣。

心理教師：聽起來是挺特別的一位女生，而且還對你特別好。被這么美好特別的女生特別地對待，你感覺很溫暖吧？

若男：（笑了笑）嗯，她真的讓我覺得好幸福?？墒?，她不理我了。（揉眼睛）

心理教師：發生了什么事？

若男：我和她告白了，可是她說她不接受同性戀，讓我以后和她保持距離。

以上輔導中，心理教師運用了多種心理技術，收到了很好的輔導效果。（1）反問技術：通過反問，將問題拋回給若男，掌握話語主動權，引導她深入思考；（2）同理心表達：理解并支持若男的情感，傳達對她的關心；（3）積極關注與具體化：不直接評價同性戀，而是關注若男的個人情感和她喜歡的女生的具體情況，減輕她的心理壓力；（4）內容與情感反應：通過反映若男的情感和內容，給予她情感支持，建立信任關系，促使她愿意傾訴更多；（5）開放式提問：使用開放式問題鼓勵若男進一步表達內心感受。

第二階段：探討問題，找到根源

第二階段進行了1次輔導。根據已有信息，逐步引導若男思考問題根源，讓她意識到，作為家族中唯一的女孩，因與家族中男孩相處較多，發展出偏男性化的性別角色特點，與長輩對女性的傳統期待不符，因此常受負面評價和責罵，未能獲得愛與接納。盡管受傷，但她也認同了長輩的性別刻板印象，渴望符合其期待，面對自身的男性化特質，性別認同出現混亂。小露的溫柔讓她既羨慕其女性特質，又感受到被接納的幸福，因而若男在性別認同混亂下誤將此情感當作愛情，表白被拒后感到痛苦，并再次感受到母親的嫌棄。

以下是輔導片段：

心理教師：所以，你覺得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不喜歡你，是因為你的行為不符合他們對女生的形象期待，還是僅僅只是因為你是女生呢？

若男：我想都有，因為我的行為，因為我是女生。你看，我堂哥堂弟他們也和我一樣，天天跑來跑去，也不見他們被罵。

心理教師：是不是因為你堂哥堂弟他們是男生？

若男：這真不公平，憑什么女生就不能像男生一樣。

心理教師：你當然有自由選擇，像個男生一樣打扮、說話、行動。但是長輩他們已經對男生、女生形成了固定的刻板印象，因為你沒有符合這個印象，所以才對你產生了負面的看法。這并不是因為你是女生，所以特別針對你，對嗎。

若男：（若有所思）那我該怎么做？我得變成像小露那樣的女生，他們才能喜歡我？

心理教師：我們后面可以討論這個部分，因為我們希望自己過得幸福，所以要做出一些調整。

以上輔導中，心理教師運用了以下心理技術：（1）探索性提問：引導若男反思家人態度的原因，幫助她區分是基于行為還是性別身份，澄清事實；（2）解釋技術：指出長輩的刻板印象導致負面看法，減輕若男的困惑和自責；（3）認知重構：幫助若男理解長輩的態度源于刻板印象，而非她的性別，重構認知；（4）未來導向：引導若男關注未來，思考如何通過調整行為和思維實現幸福，激發其積極性。

第三階段：理清目標，形成期待

本階段也開展了1次輔導。在若男能夠初步認識到自己問題的根源之后，心理教師和她一起商討，她期待的改變方向是什么，想通過她的努力改變什么，從而為后續的輔導方案作鋪墊。

以下是輔導片段：

若男：我希望我爸媽、我爺爺奶奶他們對我好一些，至少和對待弟弟一樣吧。

心理教師：嗯，期待長輩接納你，公平對待你。還有呢？這是他人的變化，你期待自己身上有什么變化？

若男：我身上？我不知道我能有什么變化？讓我變成像小露一樣？我覺得我做不到。

心理教師：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你有自己的風格，不過，可以想想，是不是可以發揮自己的風格、優勢，讓人更喜歡你，接納你呢？

若男：這，我還真沒想過。

心理教師：在我們后面的輔導中，你可以試試從這個方向來思考。

以上輔導中，心理教師運用了以下心理技術：（1）開放式提問：鼓勵若男思考對自己的期望，深入探索內心，表達更多想法；（2）焦點轉移：將注意力從長輩期望轉向自身，促使她思考如何通過自我改變改善處境；（3）個性化認可：肯定若男的獨特性，增強她的自我認同和自信心，樹立積極自我形象；（4）積極賦能：鼓勵若男探索自身優勢，并將其應用于實際生活，促進自我發展和人際關系；

（5）未來導向：引導若男進一步思考和自我探索，聚焦未來積極結果。

第四階段：聚焦性別認同，加強家庭指導

這個階段開展了3次學生個人輔導、2次家庭指導。

學生個體輔導的主要任務是，根據已明確的根源和目標，聚焦性別認同，運用認知療法幫助若男重構認知，認清對小露的情感本質，接納并認同自己的女性身份，突破性別刻板印象，發揮獨特魅力，向性別雙性化發展，并做出適應家庭和學校生活的調整。同時，通過空椅子技術，若男與“虛擬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對話，宣泄情緒，學習共情溝通，理解長輩立場，明確努力方向。

家庭教育指導主要運用了認知行為療法，幫助若男家人轉變性別角色觀念，接納性別多元化和若男的“男性化”行為。引導他們突破淑女教育等刻板印象，尊重若男的性別表達，包容其“男性化”特質，并看到其優勢。同時，指導父母公平對待若男和弟弟，避免差別對待，并學會使用“我信息”溝通法與若男有效溝通。

以下是輔導片段：

心理教師：如果讓你在第一組一一勇敢、愛冒險、肌肉發達，第二組一一溫柔、文靜、柔弱中選一些詞匯來形容女生，你會選哪一組？

若男：第二組。

心理教師：也就是說，你覺得女生應該是溫柔、文靜、柔弱的，對吧？

若男：嗯。不是嗎？我爺爺奶奶他們經常這么說。所以，我覺得我真的就像他們說的，就不是個女孩子。

心理教師：看來，一直以來，雖然爺爺奶奶的評價讓你不舒服，但是，你也照單全收了，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女生就應該溫柔、文靜、柔弱。你也跟著不喜歡自己身上這些不符合他們眼中標準的女生特點了，是嗎？

若男：（陷入沉思）老師，你意思是說我被他們帶著也討厭我自己了？

心理教師：你覺得呢？

若男：好像是，我有時挺煩我自己，覺得我怎么就做不到溫柔，做不到像小露那樣細聲細氣地講話，讓人感覺好舒服。

心理教師：哦，所以你實際上特別羨慕小露，對吧。

若男：嗯，我就是好喜歡她這種溫柔的樣子，她說話讓我覺得好舒服，我就喜歡和她待在一起，這樣讓我感覺自己沒那么粗魯。

心理教師：聽起來，你對她的感情更多是一種羨慕，一種自我期待，希望通過和她在一起，讓你感覺自己沒那么糟糕？

若男：對，和她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至少不是那么差勁。

若男：我是挺喜歡她的。

心理教師：好朋友通常會讓我們很喜歡。你特別羨慕溫柔的女生，小露又是你唯一的女生朋友，對你特別好，所以你喜歡她是自然的事。

若男：老師，我有點明白了。就是說，我喜歡她，但是不代表我愛她，不代表我們要談戀愛，因為我不會想和她做那些讓人害羞的事。

心理教師：嗯，你對小露這份感情如果說有愛，更多是你對自己的愛。

若男：我對自己的愛？不明白。

心理教師：就是你對自己的期待，期待也可以溫柔，期待讓自己變得沒那么糟糕。

若男：可是我就是不夠溫柔，一直像男生一樣粗魯。

心理教師：你覺得谷愛凌勇敢嗎？愛冒險嗎？肌肉發達嗎？

若男：當然了，她真的超級“man”，比很多男的都帥。

心理教師：所以，你還覺得女生只能溫柔、文靜嗎？

以上輔導中，心理教師運用了以下心理技術：（1）選擇性提問：提供選項，聚焦核心，快速了解若男觀點，結合投射技術探索其內心；（2）復述與澄清：確認若男對女性特質的看法，避免誤解，探討刻板印象；（3）內容與情感反映：復述感受，確認理解，促使其反思情感狀態，結合同理心表達提供支持；（4）探索式提問：幫助若男全面了解情感狀態和需求，激發自我探索；（5）解釋性反饋與深度解析：合理解釋情感來源，減輕內心沖突，深入挖掘動機，提供新視角；（6）啟發式提問與榜樣引導：啟發若男思考特質與情感的關聯，提供榜樣，樹立自信；（7）挑戰式提問與認知重構：挑戰其固有觀念，打破刻板印象，激發批判性思維，促進認知重構。

四、效果與反思

該案例涉及青春期女生性別認同混亂問題。若男受家庭傳統觀念影響，形成了性別刻板印象，又因與家族男性接觸較多，發展出男性化特質，導致自我性別認同混亂。她對具有女性化特點的好友小露產生仰慕，誤將這種情感視為“同性戀”，試圖通過此方式獲得補償性滿足。首先，心理教師引導若男理清對小露的情感，揭示其根源為性別認同混亂；其次，幫助若男調整性別角色認知，突破刻板印象，發展性別雙性化，形成穩定的性別認同；最后，開展家庭指導，改善長輩的傳統性別觀念，接納性別多元化，從而更好地接納若男。

（一）輔導效果

通過輔導，若男逐漸接納了自身的男性化特質，并嘗試發揮優勢，如組織班級女籃隊。她認識到勇敢等特質的價值，增強了對女性角色的信心，更能接納自己的女生身份。隨著對女性角色理解的加深，她結交了更多女生朋友，與小露和好，并學習了善解人意等女性化優點，逐步向性別雙性化發展。同時，她與家人的溝通改善，主動探望爺爺奶奶，陪他們聊天。盡管偶爾與父母爭吵，但她不再感到被排斥，心態明顯轉變。

（二）輔導反思

青春期性別認同是自我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1]。研究表明，青春期女生的性別認同是在外界期望與自我認知之間尋求平衡的過程。若女生在性別認同過程中發展出男性化而非女性化的特點，受傳統社會文化和性別刻板印象的影響，容易產生性別認同沖突，引發性別認同障礙、類同性戀行為或跨性別認同等問題[2-4。因此，應減少社會文化中的性別偏見，對青春期女生進行認知和行為干預，幫助其形成積極的性別認同，促進其全面發展。

在多元化社會中，研究表明，具有雙性化性別特征的初中女生更具創造性、自尊感和獨立性，能夠更好地應對復雜情況，獲得更多成功機會，且比單一女性化特征的女生更自信和安全。她們能在承認女性身份的同時發揮兩性優勢，且不會產生同性戀傾向或跨性別認同。因此，引導女生向雙性化發展是解決性別認同混亂的有效途徑。本案例中，若男通過發揮男性化特質提升自信，同時發展女性化特質（如善解人意），逐步形成雙性化性別認同。

性別認同受多方面影響，家庭尤為關鍵。傳統社會觀念帶來的性別刻板印象通過教養方式影響青少年，要求其按既定性別角色成長。本案例中，若男的家人要求她符合傳統女性化特征，導致她對自身男性化特質產生錯誤認知，無法認同女性身份。因此，在為學生提供個體輔導的同時，需開展家庭指導，幫助家長調整觀念，減少性別刻板行為，提出多元化性別角色期待，包容孩子的性別表達，幫助其建立科學的性別觀和價值觀，形成健康的性別認同。

參考文獻

[1]陳曉瑜.青春期女生性別認同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2.

[2]馬川.青春期女生性別認同的探索比較[J].社會科學研究，2012（3）：120-122.

[3]李佳洋，劉文利.家庭中的性別刻板印象及應對策略[J].江蘇教育，2020（32）：30-33.

[4]趙素玉．中學生心理健康——性別刻板印象及與性別認同和心理健康狀況的關系研究[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18.

[5]徐小梅.性別認同與性別困惑——H鎮青春期少女的人類學研究[D].銀川：北方民族大學，2020.

[6]梁琳琳，梁葉，王依寧，等.兒童性別認同的發展及其社會適應的影響[J].心理技術與應用，2024，12（4）：229-238.

編輯/張國憲終校/黃瀟瀟

誠征封面人物及彩色頁宣傳材料

為了更好地推廣心理健康教育的實踐經驗和成果，推動各地心理健康教育同仁的交流和溝通，本刊長期征收彩頁宣傳稿件和圖片，有意向的學校、單位或個人請與本刊聯系。

聯系人：王老師電話：010-88817526 88810835電郵：kmwangce@sina.com

學校宣傳彩頁要求：

1.一張校長或書記的工作照。2.學校領導班子合影與學校心理組教師合影2＼～3張。3.學校開展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圖片（教師活動與學生活動）10張，每張圖片附有相應的文字說明。4.學校校園景色照2＼～3張。5.一千字以內的學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簡介。封面人物照片要求：1.分辨率不低于500dpi，像素在1000萬以上，建議使用專業相機，或到影樓拍攝，效果會更好。2.人物最好為站立式，如果是坐姿的話，至少應包括膝蓋。3.人物著裝不宜隨意，以端莊、大方、整潔為主，淺色和鮮亮衣服效果會更佳。4.人物背景最好為虛化的景觀，有綠植的校景最佳；也可以是米白、淺灰等淺色背景。照片整體突出人物，

淡化背景。5.照片應是提供者本人制作、拍攝并擁有著作權的作品，或事先已獲得該權利人本人（人物或拍攝者）的使

用許可，使照片不涉及著作權、肖像權等問題。若因所提供照片著作權等引起第三者的申訴或投訴，所有費用均

由照片提供者本人承擔，6.請提供3＼～4幅照片備選，另附八百字左右的封面人物介紹，主要介紹心理健康教育相關的工作經歷和業績?！吨行W心理健康教育》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