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世時代,一種特殊的智人,即工業資本家,空前改變了地球的生態系統。化石燃料的使用是這個時代資本主義對自然暴力征服的物質基礎,并產生著“延遲的副作用”——其排放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對地球產生著持續的變暖效應,危及當代與未來人類的生存。氣候變化是全球性風險,它是由資本主義破壞自然、剝削人民與異化社會的\"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廢棄\"式的逐利體系所造成的。資本主義世界的反氣候立場已成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最大阻礙。
一、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氣候責任
18 世紀末,瓦特發明了由燃煤驅動的蒸汽機,使煤炭成為資本主義的第一塊“黑金”,推動了制造業和運輸技術的快速擴張,從而徹底地改變了世界面貌,在開啟全球資本主義發展新階段的同時,也創造了人類與碳循環關系的新斷裂。在資本主義的現代化進程中,“有越來越多的破壞力量被釋放出來,即便人類的想象力也為之不知所措”。①隨著化石燃料能源系統及其相關技術的進一步發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一步產生前所未有的生態影響,從而引發大范圍生態危機。到20世紀中葉,大規模化石燃料消耗對地球的物理和生態系統的有害影響開始顯現。
碳排放歷史責任最大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氣候政策屢遭變化,政府缺乏足夠的能力和資本推動各執政黨形成政治共識,使其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也給全球減排前景帶來更多挑戰。雖然這些國家極力逃避應對氣候變化的責任,但無論是從排放的溫室氣體總量,還是由溫室氣體排放中所獲得的收益,抑或溫室氣體排放中所積累的資金與技術能力來看,這些資本主義國家都應當為應對全球氣候危機承擔最大的責任。
首先,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是當今全球氣候問題的始作俑者。各國應對氣候變化責任的分配,應當考慮歷史上不同的排放水平對當前地球生態系統所造成的影響。無論是從歷史溫室氣體排放總量還是從人均溫室氣體排放量看,這些國家都長期位居世界首位,其財富和權力的增長主要是通過化石燃料的高消耗和商品的高消費而積累的。正是因為這種消耗和消費向大氣中大量排放溫室氣體而使氣候危機日益緊迫,所以堅持這種生產方式和消費方式的國家最應對地球不斷惡化的生態狀況負責。換言之,由于工業、汽車和生活方式而導致不均衡排放的北方國家,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對氣候變化負主要責任。根據“污染者付費原則”,向大氣中排放最多溫室氣體的“污染者\"理當為應對全球氣候污染買單,并支付最多的成本。但吊詭的是,氣候變化的負擔卻并非由主要成因者——早期工業化國家承擔,而是首先由其他地區,特別是還在生存中掙扎的發展中國家承擔。
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常以歷史上對溫室氣體排放后果的“無知”,以及歷史上的排放者“已死\"為由,拒不承擔全球氣候治理的成本。這些國家想極力回避由于歷史原因和自然稟賦的差異而導致的不同國家之間事實上的不平等。如果不考慮其歷史排放,那么“污染者付費原則\"就變成只需由當前排放者承擔責任,以至于當前處于經濟快速發展過程中的廣大發展中國家要承擔相同的甚至是更多的責任。其實質是將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歷史責任一筆勾銷,轉而主要由發展中國家來付費,這對后者是極不公平的。
其次,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也是溫室氣體排放的最大受益者。例如,美國的消費總量和人均消費量都是世界第一,是名副其實的消費大國,它以世界 5 % 的人口消耗了世界上1/4的能源。中國、印度等發展中國家雖然也是人口大國,卻不是消費大國,美國等國的人均消費量是中、印兩國的數倍。廣大發展中國家以生產商品為主,而西方發達國家則以消費商品為主。另外,面對氣候災難,發展中國家的適應能力最弱,遭受的損害最大,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排放最多卻損失最小。根據“受益者付費原則”,這些從溫室氣體排放中受益最多的國家理當為應對氣候變化較多“埋單”,而廣大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由于是氣候變暖最大的受害國,理應較少“埋單”。
但很多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卻否認自己享受了歷史排放所產生的利益,要么認為很難明確當代人繼承了哪些前代人排放所直接產生的利益,要么認為自己是新移民,只是被動接受了前代人排放所產生的利益,只有自愿接受的利益才需要承擔補償責任。這兩條反駁理由都很牽強。這些國家的當代人享有其歷史排放所積累的基礎設施、教育與科技水平等,且自愿性也不是承擔補償責任的必要條件,其真實目的只是拒絕為應對氣候變化承擔任何責任。
最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又是最有能力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這些國家在100多年的工業化過程中消耗了大量的化石燃料,在向大氣中排放了大量溫室氣體的同時,積累了全球最為龐大的金融資本和最頂尖的科學技術,包括應對氣候變化所必需的新能源技術、低碳建筑技術、地球工程技術等,從而成為全球最有能力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
“能力原則\"根據富裕水平、科技實力等確定各國應對氣候變化的責任,它要求最有能力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中承擔最多責任。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以美國為例:雖然“美國對人為造成的氣候變化負有重大的責任。美國在減少排放方面也具有非凡的技術潛力,并能夠以互利的方式使其他國家減少排放”,①但它以自私自利的“美國優先\"政策和專利保護法規為由,拒絕向廣大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與技術援助,同時也因“選票政治\"而拒絕發展低碳經濟和進行社會低碳轉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還常把氣候變化的責任歸咎于發展中國家,并以失業威脅為由反對排放控制,認為溫室氣體減排會犧牲其就業機會,并為他們的國際貿易伙伴創造競爭優勢。歐美資本主義國家排放了世界上最多的二氧化碳,卻期待新興工業化國家作出最大程度的減排。為了應對氣候變化等帶來的全球性危機,這些國家的做法不是援助窮國,而是在自己的周邊建造固若金湯的圍墻和不斷升級的貿易壁壘,從而將全球民眾阻擋在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減排方面“開倒車\"的做法,大大阻礙了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進展。這些國家公然違抗氣候倫理原則,其與全人類為敵的氣候立場所反映的是資本主義民主政治自身所固有的自私性、剝削性和破壞性本質,這是一種通往毀滅之路的異化邏輯。資本主義這種\"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反自然、反人類、反世界邏輯,也是造成多數全球問題的根源。這種邏輯導向對環境的持續破壞和對人的不斷剝削,最終將造成其自身也難逃毀滅的世界末日。
二、資本主義民主政治下的氣候困境
資本主義民主政治是否會選舉出真正保護氣候與環境的領導人?自然界是否有投票權和能否被真正代表?化石燃料既創造了資本主義民主的可能性,又創造了資本主義民主的局限性。由于企業捐款已成為資本主義國家政治體制的一部分,每個政黨都試圖建立規模更大的政治基金,化石行業和高污染、高排放行業常成為重要的政治資金來源。資本主義民主代言的是化石企業、汽車公司等大型資本的利益,而各類環境保護組織則不斷\"被邊緣化,被嘲笑為生態邊緣人”。②資本主義民主認為私有制為個人創造了一個不受國家控制的領域,使得大氣空間這種無法被私有化的公共物品成為犧牲品。在資本主義國家的民主政治中,政治領導人常常會通過維持高排放的生活方式爭取選民的支持。例如美國前總統喬治·布什在1992年的氣候峰會上說:“美國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談判的。”美國前總統奧巴馬也在其就職演講中坦然宣告:“我們不會為我們的生活方式道歉,也會毫不動搖地保護它。”①其實,真正不容談判的是地球資源的有限性和氣候變化后果的災難性,但由于自然界以及尚未出生的未來世代并沒有投票權,因此資本主義民主根本不會考慮氣候與環境問題,不會為子孫后代而減排。或許,面對氣候危機與其他災難,“資產階級社會在道德和思想上,都未做好準備”。②
資本主義民主政治一直阻礙著全球環境與氣候治理進程。法里德·扎卡亞(Fareed Zakaria)討論1929年美國經濟危機時指出,“如果美國經濟體系是其核心力量,那么政治體系是其致命弱點”。資本主義經濟系統的原則是利潤最大化和競爭,這推動了人類社會不斷開采資源,積累了大量廢棄物和副產品。與此同時,國家和官員更傾向于經濟增長,這既確保了稅收收入,又保證了再次競選的可能。在經濟繁榮期間,總統競選人可能會出于爭取選票的考慮,在環保問題上采取一些主動行為,但一旦出現經濟衰退,作為推動經濟發展的代價,便會毫不猶豫地犧牲環保。例如,美國從尼克松時代開始,環境問題成為政府行政議程的重要內容,但尼克松本人對環境問題并不感興趣。④在1972年的美國大選中,他盡力忽略環保問題,還攻擊環保主義者說:“有些人卻希望人們能夠回到在原始狀態下生活的時代…這對人類來說的確是一種非常不愉快的存在。”當時白宮中流行這樣一種觀點:美國人回到家只關心電視、啤酒而不會關心環境,他們只希望發電廠能夠正常運轉。無論事實和邏輯是什么,成功的政客能憑直覺捕捉到選民的感受,他們為了討好選民可以犧牲環境。他們的原則既不是效率,也不是公平,而是贏得選舉。再如,卡特時期的美國政府最關心的是能源問題,卡特于1979年底建議成立一個有權無視環保法律的能源動員委員會(Energy Mobilization Board)。接任卡特的里根對環境保護問題更是毫不關心,他甚至曾說樹木是空氣污染的主要來源之一。里根上任不到兩年,國家環保局的經費預算就削減了 2 9 % ,工作人員也裁減了1/4。繼任的布什雖然許諾要應對溫室效應,但由于白宮內部和美國能源企業強力反對任何限制化石燃料生產和消費的政策,他就拒絕任何包含明確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和時間表的國際協議。③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國內政治分歧與社會撕裂程度加深,政府之間的政策延續性遭到嚴重削弱,繼任者全盤推翻前任政府主張的現象屢見不鮮,其氣候政策自然也經歷了復雜而矛盾的變遷過程。《京都議定書》是全球氣候談判的首個約束性減排協議,但當時美國的布什政府卻以經濟代價太高為由,于2001年退出了該協議。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對地球的威脅日益加劇,美國的單方面退出無疑表達了它對以共同協商為基礎的國際機制的藐視。2011年,加拿大成為繼美國之后第二個簽署但又退出《京都議定書》的國家。日本、歐盟和澳大利亞等資本主義國家和政體也是《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的反對派。2002年9月,當全球領導人正在約翰內斯堡參加第二屆地球峰會,美國布什政府卻為了控制中東地區的石油以及延續資本主義的化石能源經濟而發動伊拉克戰爭,總統布什拒絕參會。這是繼前一年拒絕執行并退出《京都議定書》后,美國在氣候與環境政策上的又一倒退。布什政府應對氣候問題的常用方式是質疑科學證據,除了削減相關科學研究的經費之外無所作為。在布什執政期間,與布什政府關系密切的煤炭和石油工業為了阻礙減排,還大力支持那些“有商業頭腦\"的科學家,與他們簽訂否定氣候變暖的研究合同。①
2015年12月通過的《巴黎協定》是繼《京都議定書》之后另一個有約束力的全球氣候協議。然而不幸的是,2017年6月1日,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又公然打著“美國優先\"的旗號宣布美國將退出《巴黎協定》,既不會為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與技術援助,也不會兌現美國之前承諾的碳減排。這對全球氣候合作又是一次重要的打擊與破壞。美國不顧氣候安全與全球利益而執意退出《巴黎協定》,正是資本主義反氣候立場的體現。2019年,在全球氣候變化議題的聯合國高峰會議上,特朗普發表了長達40分鐘的演講。然而,他的講話不但未涉及氣候變化主題,反而大談美國的“國家復興\"和“愛國主義\"情懷。他指出,未來不屬于“全球主義者\"而屬于“愛國主義者”,全球各國都應該捍衛本國的傳統與價值觀。在2021年的美國政府預算中,特朗普政府繼續完全否認氣候危機,不但未將氣候變化列入未來10年可能出現的威脅,而且在削減應對氣候變化的資金的同時大量增加了軍費預算。之后的拜登政府將氣候政策視為維護美國霸權地位和建設基于美國價值觀的全球環境正義的主要途徑,旨在通過氣候政策和外交努力提升自身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的領導力和影響力。拜登政府追求所謂“基于美國價值觀的環境正義”,特別是將氣候保護作為美國外交的一面旗幟和打壓新興大國的棋子,用以壓縮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發展空間,提升美國全球領導力和影響力。③事實上,將碳排放的累積和不斷上升的責任歸咎于中國和印度等經濟不斷增長的國家,無論在何時都是站不住腳的。在過去幾十年間,為最富裕國家制造消費商品的行業被紛紛轉移到了中國等發展中國家,從而導致其溫室氣體排放量上升。
在資本主義國家,剝削、掠奪和破壞環境具有宗教原教旨主義的特征,環境被認為是上帝提供給資本家免費使用的資源,因而資本主義民主政治也是一種固有的破壞生態的制度。對資本主義民主而言,無論是應對多大的氣候危機與環境災難,都不能突破一條“底線”: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保證生產和利潤的持續快速增長,哪怕是通過哄騙選民、掩蓋環境真相等手段換取選票。氣候與環境問題首先表現為一種由社會弱勢階級或群體來承擔惡果或代價的社會問題,而導致其產生和不斷加重的根本原因則是主宰現代社會與世界的資本主義制度。1949 年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在一篇題為《為什么是社會主義?》的文章中就揭露了資本主義民主政治的虛偽性:由于少數人掌握著巨大的資本,資本主義民主無法有效地遏制其巨大力量;立法機構的成員是由政黨選出的,而政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資本家資助或以其他方式影響的,這使立法機關代表的不是選民的利益,弱勢群體的利益沒有得到充分保護;并且,由于資本家直接或間接地控制著主要信息的來源(新聞、廣播、教育),因此單個公民很難客觀地得出結論并明智地利用其政治權利。①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資本主義社會的選民常常選出反生態的領導人。
在現實表現上,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在遭遇氣候與環境危機時似乎并不會出現政治困境,反而可能成為一種“政治能量”。在資本主義文化中,資本主義是如此受人尊敬,以至于它的功能很像一種國家宗教,各類政策都可以在國會、新聞節目和公共場合進行辯論——除了導致這些政策的體制(資本主義)之外。即使在美國左翼內部,對過去幾十年的批評也主要限于“裙帶資本主義”“公司資本主義”、“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或“賭場資本主義”,尤其是過度使用的“新自由主義”一詞,很少涉及對資本主義本身的批判。即使要批評資本主義,也只是在其前面加上一個形容詞,而資本主義本身的精髓似乎無可非議。在當今全球化階段,資本主義民主壘起了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的圍墻(如美國在美墨邊境修筑越來越高的圍墻,對中國等國家不斷提高貿易壁壘),并無限期地推遲了應對氣候變化和更廣泛的環境挑戰的行動。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在破壞環境、造成氣候危機的同時,也逐漸失去擁抱世界的本能,轉變為一種輸出恐懼的制度。
三、資本主義增長范式下的氣候惡果
人類排放溫室氣體所造成的氣候變化使自身面臨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為避免世界末日的來臨,人類社會理應攜手應對氣候變化。然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陣營卻遲遲不愿為應對氣候變化付出任何行動,甚至扮演著全球“氣候公敵”的角色。這些國家盲目地、頑固地拒絕承擔任何應對氣候變化的責任,假裝任何選擇都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前進道路就是“增長”。氣候危機的成因雖然不能直接等同于、但深深根源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及其全球化擴張,而且只要接受這種生產方式就不能消除現代生態環境問題的存在。資本主義所追求的無限的指數型增長是不可持續型的,這種增長像是一種不計后果的上癮行為,趨向于完全控制在資本主義指揮結構中工作的所有個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經濟增長一定會伴隨負面后果,氣候危機就是其負面后果之一。
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細胞”,這是一種貪婪的、具有侵略性的有毒細胞,它不斷吞噬良性細胞,最終導致整個社會的惡化與“癌變”。而癌細胞就是只追求自身永恒增長與擴張的侵略性細胞,就如資本的本性就是實現價值增殖,如果停止增殖,它就會即刻失去活力。資本主義捍衛財產的私有制,反對任何企圖消亡它的行為。資本家通過資本主義制度來為自己謀求有損于其他社會階層的特權利益,對于他們而言,增加盈利就等同于生存,如果不能增加盈利,就等同于其資產會被別人獲取。因而為了生存,資本必須無止境拓展。逐利性的資本主義社會制度是基礎薄弱和具有不穩定性的社會制度之一,而資本無限擴張的本性又使之具有反生態特性,因為經濟擴張與利潤的無限增長是資本主義所追求的永恒目標,而這一目標與地球自然資源的有限性之間存在著根本性的矛盾。資本主義作為一個歷史上獨特的政治經濟體系,它依賴于掠奪和剝削,在全球范圍內日益造成社會不平等和環境惡化。資本的求利本能有摧毀自然資源并造成自然界異化的風險,將人類推向生產和消費的邊緣,從而導致人的本質扭曲,甚至可能威脅地球的存續,引起全球的異化現象。資本能夠不依賴于任何獨特的自然條件而進行運轉,用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的話來說,資本“把它的經濟支撐體系擴展到如此廣泛的地步,以至于它足以毀壞整個生態系統,可它至今仍在不斷地拓展”。①
自然界對于資本主義來說既是一個水龍頭又是一個污水池,不過,這個水龍頭里的水是有可能被放干的,這個污水池也是有可能被塞滿的。作為水龍頭的自然界已經或多或少地被資本化了,而作為污水池的自然界則或多或少地被非資本化了。水龍頭成了私人財產,污水池則成了公共之物。無限膨脹的增長型資本主義社會必然會毀掉它的自然基礎。資本主義制度的反生態性增長范式導致在其框架下任何生態理論都無濟于事,資本主義增長范式導致的擴張、趨利和短視使得氣候變化問題無法真正得到解決。氣候危機正是在資本全球擴張和累積的過程中所引發的系統性破壞,資本主義增長范式因其追求利潤的內在傾向而與應對氣候變化背道而馳。
赫爾曼·戴利(Herman Daly)、蒂姆·杰克遜(Tim Jackson)等\"去增長\"或“零增長\"理論家雖然認識到在一個有限星球上不可能實現無限的經濟增長,但是他們錯誤地認為資本主義可以被重新定義為一種“穩態經濟”。氣候危機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的矛盾,即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這種生產方式必然會導致生產過剩,而對勞動力的剝削則會導致消費者的購買力不足,進而導致周期性經濟危機的出現,最終造成大規模的資源浪費和環境污染。資本主義把資源變成商品進行交易,無助于減少生產與消費,并促使發達國家將排放成本轉移到更貧窮的發展中國家,而這些國家面對極端氣候事件與海平面上升也更為脆弱。資本不停地創造財富的過程,當然伴隨著生態系統的崩潰,同時帶來了貧窮、危險和浪費。可見,資本主義直接導致自然的終結與氣候的危機。
四、綠色資本主義的生態幻象
綠色資本主義理論最早于20世紀80年代初在德國、荷蘭和英國等少數幾個西歐國家產生,該理論認為技術創新與自由市場能夠推動資本主義的環境治理。約瑟夫·胡貝爾(Joseph Huber)首先在生態現代化理論中提出了頗具爭議的“綠色資本主義\"概念,試圖把兩個相互對立的概念糅合在一起。“成為綠色的\"意味著要優先考慮生物圈的健康,而這就需要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和保護生物多樣性。相反,促進資本主義的發展卻需要推動增長和積累,僅僅把勞動力和自然環境當作必需的投入。然而矛盾對于資本來說并不稀奇,正如它力圖實現市場擴張與工資限制之間的平衡一樣,它也必須尋求永恒增長與保障基本生存條件之間的平衡。因此,盡管這兩個目標歸根結底是不相容的,但資本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追求兩者間的平衡。雖然“綠色資本主義\"是一個矛盾性術語,但它依然可以成為一個政策追求目標,最終導致其支持者往往會發現自己不得不“兩線作戰”:一方面是資本過于短視的主張,另一方面是基于生態主義原則的生產與消費根本轉型的要求。
綠色資本主義存在內在矛盾,是因為在資本主義的增長與破壞邏輯下不可能建立一個可持續的社會。資本主義經濟的核心是不斷增長,但無限的經濟增長與有限的自然資源和環境承載力之間存在著根本的矛盾,綠色技術或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和使用,雖然可以減少對環境的某些負面影響,但仍然服務于增長邏輯,而沒有解決增長本身對環境造成的壓力。資本主義國家在低碳轉型與綠色發展上都存在政治結構上的障礙。例如,在德國,煤炭游說團體的力量非常強大。當歐洲總量管制和交易體系崩潰時,煤炭價格急劇下跌,沒有任何政治機制能阻止市場不斷增加煤炭用量,因為在資本主義社會,利潤的動機遠勝過拯救地球。在資本主義民主政治體制下,那些披著“綠色外衣\"的氣候變化應對措施都是一種假象。亨利·波拉克(Henry Pollck)樂觀地認為,全球氣候變暖的無情現實“最終將迫使一些決策者放棄他們的意識形態和政治慣例”。①歐洲的綠色資本主義不過是對資本主義這條行將沉沒的破船進行修修補補,但建立一個新的組織比對舊組織進行改革更為容易,綠色資本在短期內相較于那些短視且破壞環境的資本模式顯得更為優越。然而,這并非核心問題。隨著綠色資本逐漸取得成功,其原有的優勢亦可能隨之消逝。因而綠色資本主義是一條行不通的“模糊的資本主義烏托邦”,因為它沒有任何合理的手段來逃避消費主義的鐵籠或市場的“增長癖”。
保羅·霍肯(Paul Hawken)、萊斯特·布朗(Lester R.Brown)和弗朗西斯·凱恩克羅斯(FrancesCairncross)等綠色資本主義理論的支持者認為,技術奇跡、能源效率、循環利用等將不會使資本主義“污染致死”,并能繼續發展。雖然資本主義在綠色技術上有所成就,但這種發展并不能從根本上扭轉資本主義發展的“生態自殺\"傾向,因為在任何資本主義經濟中,環境都必須服從于生產、銷售與增長的最大化,否則企業將無法在市場中生存。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即使是最“綠色\"的企業也當然要“摧毀世界”。令人吃驚的是,許多可持續發展理論家卻認為,在資源消耗迅速減少的同時實現經濟增長是可能的。事實是,在資源有限的星球上,無限的增長是不可能的。而工業企業不可能會考慮后代子孫的利益,它只為市場而生產,如此才能賺取最大化的利潤。這就導致其全然無視“自然的極限”,即便為了緩和國內生態矛盾而重視生態問題,也只是通過資源剝削和污染轉移等方式解決。綠色資本主義提倡的生態稅制改革和生態技術應用看似具有可行性,但只要動了資本家的蛋糕、阻礙了資本增殖,在實踐中就無法順利推進。
在資本主義大背景下,綠色資本主義戰略從根本上講是治標不治本的,它無法解決資本主義自然的增長極限問題、技術創新與消費增長之間的“杰文斯悖論”(技術進步導致能源的加速耗竭),也無法解決環境問題的區域性與全球性之間的矛盾。在全球資本主義這個龐大的系統中,雖然一些地方的碳排放量將高于平均水平,而另一些地方的碳排放量將低于平均水平,但資本主義的各個組成部分之間是相互關聯和相互依存的,以至于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都無法孤立地看待其對氣候的影響。
結語
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反氣候立場引發了人們對資本主義解決全球氣候危機的動機、目的與能力的懷疑。其實,這些“反氣候合作\"的舉動背后,是資本主義的反生態邏輯與反氣候立場。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真正阻礙不僅是資本主義經濟,還包括資本主義的民主政治。全球氣候問題治理的真正敵人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體系。資本主義反自然、反人類、反世界的資本優先邏輯構成全球氣候問題的制度基礎,這種邏輯導向對氣候與環境的持續破壞和對人的不斷剝削,并最終造成包括其自身滅亡的世界末日。也就是說,“資本主義文明將不可避免地走向災難性滅亡因為資本主義正在為自己和整個工業文明掘墓”。①應對氣候變化和拯救地球生態需要超越資本主義,打破資本主義制度體系及其反生態、反人類與反世界邏輯。由于資本主義的反氣候立場使地球不可避免地陷入生態崩潰,因此,要拯救地球和人類就只能拋棄對“穩態”與“綠色\"資本主義的幻想,廢除這個系統并以一種完全不同的經濟和生活方式取代該系統——要么拯救資本主義,要么拯救人類自己。資本主義固有的利潤追求使其缺乏自覺修復生態的功能,要構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社會,關鍵在于徹底改革現有的資本主義體系和生產模式。資本主義制度是氣候危機的真正根源。只有選擇一個新的方向——向著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同福利和全球正義邁進,才能真正解決全球性氣候危機。
責任編輯:王俊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