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自習前我回到教室,發現課桌上多了一張窄窄的字條,字條上面印著:“原來我一直都那么忌妒你。”
油墨印刷,宋體字。這是語文期中考試試卷上,閱讀理解題中文章的標題。有人把它從自己的試卷上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放在我的桌子上。我愣了幾秒,突然感覺心跳加速。這行字是誰剪下來的?那個人是在向我傳達某種訊息嗎?抑或是宣戰?
“我的桌子上多了這個,你看到是誰放的了嗎?”同桌回來后,我問她。
她茫然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不過肯定是某個忌妒你的人放的。”她說了句廢話,好像這樣能幫到我似的。
這當然是某個忌妒我的人放的。我知道班里有很多人都忌妒我。我成績好,頗得老師賞識,又學過音樂,經常上臺表演。
或許就在我得到老師的表揚和觀眾的歡呼時,有一雙眼睛始終在暗中憤恨地盯著我,認為我不配得到這一切。這篇閱讀理解喚起了他壓抑已久的情緒,于是,他趁我不在教室的時候,用力地剪下了這行字,以一種匿名的方式向我傳達了他的恨意。
我一向光明磊落,決不容許有人用偷偷摸摸的方式向我示威。放一張字條是什么意思?我要找到那個人,逼他和我對質。
找這個人的方法很簡單:誰的試卷上缺了這一行字,誰就是嫌疑人。
“大家安靜!”晚自習上課鈴響了,班長喊道。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班長說話總是那么管用。我看著她的臉,突然懷疑字條是她放的。
班長會忌妒一個普通同學?這個想法乍一聽很荒謬。畢竟,高一競選班干部時,她得票最高,而我只得到了四票。別說忌妒我了,她甚至可能從沒關注過我。
不過這學期,在惡補了數學后,我的年級排名已經超過了她。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下晚自習后,我拿著語文試卷湊到班長的座位附近,和坐在班長后桌的學霸聊起了天。“語文閱讀理解題的第二題為什么要那樣寫,你知道嗎?”我問。
學霸拿過我的試卷看了一眼,說了他的想法。“其實這道題我當時也做錯了。”他謙虛地說,“我也不確定我剛剛說的對不對。”
“哎,那你是怎么寫的呢?”我拍拍前排班長的肩,熱情地問道。
“我看看……”班長從她的文件夾里翻出了那張語文試卷,展開放在我面前。“就這些。”她說。她的試卷整潔完好,沒有缺損。
不是班長,那會是誰?我在大腦中繼續搜尋著嫌疑人,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還是班長答得好。”學霸在后座評論道。
我瞟了學霸一眼,忽然想到一個奇怪的點。剛才我問他的時候,他直接拿過我的試卷看,并沒有把他自己的試卷拿出來。他是有意不想讓我看嗎?
學霸的成績穩居年級前十,他當然不可能忌妒我的成績,但說不定忌妒我在其他方面的表現。比如,我肯努力,性格好,喜歡找各科老師問問題,因此每當我取得進步,老師們都替我高興,也不吝于一次次當眾表揚我。誰知道學霸是不是在某次我被老師表揚的時候,產生了什么陰暗的想法。
直到第二天上課時,我還一直記掛著這件事。那張邊緣被剪得微微彎曲的字條就安靜地躺在我的透明筆盒里,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我。
整個上午,我的狀態都不好,中午我甚至開始咳嗽,出現了感冒的跡象。下午上體育課,我干脆請了假,獨自返回教室。一個想法忽然從我的腦海中掠過:現在教室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是不是可以……
我輕輕地關上教室的門,徑直來到學霸的座位上,很快便在一本練習冊下找到了他那張微微卷邊的語文試卷。
“原來我一直都那么忌妒你”——油墨印刷的宋體字,好端端地待在那篇閱讀理解文首居中的位置,和我筆盒里字條上的字一模一樣。
我將試卷塞回原位。那個人也不是學霸……那會是誰呢?我環顧教室,目光最終落在一副針織手套上。
這副手套屬于歷史課代表,一個溫和大方、雖不突出卻也從不犯錯的女生。她人緣極好,無論女生男生都喜歡她。
有一次,歷史老師弄來兩個歷史建筑的拼裝模型,讓我們分成兩組來拼模型。課代表負責組織其中一組同學,我負責組織另一組。
結果在自由分組時,大家全往她那組湊。課代表笑瞇瞇地分了一部分同學到我這一組,以維持兩組人數的平衡。
可這就意味著她不會忌妒我嗎?我看未必。之前她后桌的女生跟她玩得很好,倆人總是同進同出。但自從我的座位也挪到附近后,那個女生有一半時間都在和我一起玩。課代表是不是怪我搶走了她的朋友?
然而就在我打算翻找她的語文試卷時,虛掩著的教室門突然被推開了,英語老師走了進來。“你沒去上體育課?”她驚訝地問我。
我局促地呆立著,說:“我不舒服,所以提前回來了。”說完我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那正好,你幫我發一下聽寫本吧!”
我只好接過了這件差事。我想著盡快發完,好繼續“偵查”,結果越著急越忙亂。聽寫本并沒有按照小組順序排列,而是全部被打亂了,我不得不一本一本地發。
最后,居然有兩本沒寫名字的。我把它們隨手丟在了講臺一角——那個角落是專門放無主之物的。正當我準備繼續翻找歷史課代表的試卷時,英語老師又來了。“這是隔壁班的聽寫本,你能幫我批改一下嗎?”她晃晃手里的一摞本子。
等我再回到教室時,同學們已經下課回來了。今日的計劃泡湯了,我沮喪地想。
下節課上課鈴響了,語文老師走進教室說:“你們把期中考試的那張試卷拿出來,翻到現代文閱讀。剛才班長問了我一個問題,我覺得問得很好,給大家再仔細講講。”
我愣了一下,馬上興奮起來:這不就相當于把全班同學的卷子都擺到課桌上讓我看嗎?我一邊翻找自己的試卷,一邊偷偷觀察著其他同學。
那個忌妒我的人在哪里呢?他會遮遮掩掩地不敢拿出試卷,還是會干脆假裝試卷丟了呢?我馬上就能找到他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我自己的試卷哪里去了?我把文件夾翻了一遍又一遍,才想起來,昨晚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后,把試卷放到床頭柜上,忘記收起來了。
老師已經注意到了沒有試卷的我。“找不到就先用這張吧,雖然有點破了。”她從講臺角落那兩本聽寫本下面抽出一張白卷,遞給了第一排的同學,讓他傳給我。
而我,在接過試卷的一剎那渾身僵硬——試卷第二頁,有一道長條形的缺口!
我將試卷舉到眼前,透過那道狹長的視窗,我看見了正專心看題的班長,看見了在語文課上肆無忌憚地做著數學作業的學霸,看見了和鄰座竊竊私語的歷史課代表。
視線下落,我看見了那張被我擺在透明鉛筆盒里,本該和我手里這張試卷連成一體的字條。
我突然有了一種荒謬的感覺——我才是這張白卷的主人,自始至終我都在以這個缺口的視角,看著同學中那些閃閃發亮的人。
之后有一個想法從我的腦海中閃過:既然忌妒者可能是任何人,那為什么不可能是我自己?
(長尾巴蝦仁摘自《青年文摘》2025年第9期,老老老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