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中三年,我當了三年老老實實的中等生。在校的最后一天,我悄悄醞釀著一個計劃——一個違反校規的計劃。
最后一天是不同尋常的。我想偷偷把手機帶進教室,用鏡頭完整地記錄這一天,像電影里的主角通常會做的那樣,留下青春的回憶。
我一大早就將手機塞進書包,怕被老師發現,我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校車師傅一如既往地準時到達,招呼著我們上車,他一定想不到會被我抓拍,成為我計劃中的一部分。
我到教室的時間與往常無異,身旁坐著的還是固定的那幾個同學——平日頑皮的依然在嬉笑打鬧,平日用功的正埋頭朗讀晨讀材料。六月清晨的陽光并不算炙熱,溫和地攤在飽經風霜的課桌上。
我謹慎地左右轉頭,四下張望,看是否有老師的蹤跡,然后迅速掏出手機,按下拍攝按鍵,又拍下一張照片。
我走出教室,又重新走進教室,刻意將步子放小,想象著文藝電影里的慢鏡頭。“最后一天”總是被看得很重要,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都愛渲染離愁別緒。但直到我坐下,憑著肌肉記憶掏出語文課本時——這一天好像和這三年來的每一個早晨沒有任何不同。
再就是陸續走進教室的其他同學——困倦的、焦慮的,當然更多的是咧開嘴笑著的,以及向好友示意教室后方倒計時的。我嘴里咀嚼著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文言文,雙眼卻迅疾地捕捉著每一個同學的表情,琢磨著他們的走路姿勢。
我品咂出好些味道來:三日后,這群人將會被分數分隔開來,各自前往不同的地方,再見與否,就得由一切未知的緣分說了算。
這一切說起來讓人有些傷感,但大考在即,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克制著自己的情感。
班主任也沒有表現出影視作品所鐘愛的反差感,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厲。她言辭利落地布置了晨讀任務,擠過課桌間的過道,不時俯下身,詢問一些同學的復習進度。
一切按部就班,就像一個最尋常的早自習。
其他任課老師倒是有幾分精心準備的意味。
物理老師還是熱衷于拖堂,聲情并茂地發表了告別演講,占用了大半個課間,也占據了我手機里大半的錄音存儲空間;語文老師依然那么儒雅,在說完最后一句話后,向我們鞠了一躬,可惜我沒來得及拍下來;化學老師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個寫著“中考必勝”的手環,青春的背景音樂響起,我舉起手機,定格下那個瞬間。
道德與法治課的老師在講了一整年課后,又回到了初見時的模樣。她給我們安排的最后一節課的內容是擊鼓傳花,同學們依次站起來,說出自己的三個優點。教室里的窗戶半開著,風接到邀請函,裹著夏日的氣息款款掠過窗框,瞧著和三年前同樣的一群人,在不同的教室里,做著同樣的游戲。
最后,老師變戲法似的掏出一袋棒棒糖。她在三年前立下規矩:只有考滿分的人才能獲得這個獎勵。現在,她卻給我們每個人一根棒棒糖。她說這是提前把中考的獎勵發了,討個好彩頭。
棒棒糖傳到我這兒,我挑了根香橙味的,和之前一樣。
我將手伸向抽屜里的手機,想偷偷拍一張,增添我的青春影片的素材。
原以為我會拍到許多精彩的、特別的素材,能使“青春”二字從鏡頭外闖進來,再從屏幕里溢出去,但是并沒有。這一天平淡如常,時間緩慢而平靜地流淌,而我也平靜地記錄了一切。
但我轉念一想:和標準答案差之分毫的數學大題已經見證過我們的歇斯底里,校園里四百米的塑膠跑道上依然印刻著我們曾經的熱血拼搏,塞滿抽屜的作業本和練習冊就是對過往最好的注解……這三年來的一切都屬于青春——屬于我們的,獨一無二的青春。而此時此刻,正計時和倒計時的指針即將重合。
我長按關機鍵,將手機關機。
就讓最后一天扇扇翅膀,不著痕跡地劃過青春。
(本刊原創稿件,大冰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