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要從二年級的暑假說起。那天我和爸爸游完泳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我們一打開大門,一道黑影就咆哮著沖了過來,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飛出一腳。緊接著,我的腳背傳來一陣刺痛。
我被我家的狗小黑咬了一口。
爸爸打開燈,罵了一句:“沒長眼睛嗎?主人都不認識了?”我的心頓時一顫。
我把小黑當親姐妹,但在我爸眼里,它只是一條狗。如果讓我爸知道小黑咬了我,他八成會打它!想到這里,我把受傷的腳往拖鞋里藏了藏。
爸爸罵完狗就去忙活別的了,我沖上樓沖洗傷口。浴室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自己的右腳腳背上隆起一條“肉蟲子”,中間還有一道血印。
我媽突然出現在我身后,問我:“這是怎么弄破的,是不是剛才被小黑咬了?”
“不是!”我幾乎下意識地說了一句,然后編了一個理由,“游泳的時候被河里的石頭劃破了。”
我媽是一個警惕性很高的女人,她再次跟我確認:“真的不是小黑咬的?你不可以說謊啊!”
這應該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說謊,這句謊言的代價是巨大的——它帶給我十余年的恐懼感。
不到十歲的我不得已投身一場豪賭:賭贏了,我和小黑都不會有事;賭輸了,我和小黑都得死。那時的我已經知道狂犬病了,也很怕自己得狂犬病,但是在那個晚上,我更害怕失去來之不易的小伙伴。
很快就開學了,在健康教育課上,我的恐懼感被推向了高潮。
“被貓狗咬了一定要打狂犬疫苗!”老師提高聲音說道,“而且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以內打,超過二十四小時再打就沒用了!”
我當時一定被嚇得臉色發白。我后來才知道,老師說的并不準確,被咬后超過二十四小時仍可以接種狂犬疫苗,且必須盡快補種。
“狂犬病一旦發病必死無疑!”老師夸張地翻了個白眼,“還可能會咬人。”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已經“腦補”出了自己慘烈的死狀。
我低下頭,看見書上似乎寫著“狂犬病的潛伏期可達數年……”當時的我被嚇得“瞳孔地震”。
我徹夜難眠,以淚洗面,但最終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我又和小黑一起度過了將近一年的時光,每次我摸著它的腦袋,心底都會涌出一種莫名的自我感動。無論如何,和它一起玩耍時的快樂是真實的。
這樣的日子在某一天戛然而止。那天,爺爺帶著小黑上街,它跳下三輪車跑了。爸爸一邊罵它蠢,一邊騎著摩托車找了它三四次,但終究沒能找到。
自從被咬并且知道狂犬病的癥狀之后,我時不時感覺自己的右腳背上有螞蟻在爬行,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的喉嚨像被人扼住了,總歸是有種大限將至的感覺。
我甚至偷偷藏了一本科學類的雜志,因為那里面提到了一項技術:人體冷凍。我想,要是哪天狂犬病發作了,我就讓爸爸媽媽把我冷凍起來,等人類攻克了狂犬病,我還能從冰柜里再“支棱”起來……
我不想死,我才十來歲,我還沒活夠!
我發誓要好好學習,以后當個科學家,實現自我拯救。
十年后,高考結束了,我終于可以直面狂犬病了,或者說,我終于可以直面自己內心的恐懼了。我在網頁搜索欄中輸入“狂犬病”三個字,顫抖著按下了回車鍵。
“狂犬病是一種致死率接近百分之百的疾病……”我咽了一下口水,被人扼住喉嚨的感覺又出現了。
雖然腳背上的蟻走感和喉嚨的緊扼感時不時來騷擾我,但都沒有要我的命。死神的鐮刀仿佛在我的脖頸上反復摩擦,但就是不落下來。
“但是正確處理傷口并及時注射狂犬疫苗(必要時注射抗狂犬病血清)可以有效地預防狂犬病?!蔽揖o張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建議完成全程免疫。也可以采取‘十日觀察法’(如果動物在十天的觀察期內保持健康,或經可靠的實驗室診斷技術證實動物不攜帶狂犬病病毒,則可以停止注射剩下的疫苗)。”我眼眶里打轉的眼淚頓時被兜住了。
“狂犬病從感染到發病前無癥狀的時期,多數為一至三個月,一年以上極少。”我長舒了一口氣,靠在了電腦椅背上。
“類狂犬病性癔癥:由于狂犬病是一種非常恐怖的疾病,一些癔癥患者在暴露后會想象自己患有此病,具體表現為被動物咬傷后不定時出現喉緊縮感,飲水困難且興奮,但無怕風、流涎、發熱和癱瘓。通過暗示、說服、對癥治療后,患者的病情不再發展。”看到這里,我突然明白自己過去十年到底是咋回事了。
后來我被其他動物咬了一口,高高興興地去打了狂犬疫苗。疫苗解放了我,之后我的腳背再也沒有出現過奇怪的感覺。至于喉嚨被扼住的感覺,我分析很有可能是慢性咽喉炎導致的。
盡管癔癥讓我瘋狂學習并考上了一所好大學,可我還是希望不要有人步我的后塵,死神鐮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太難受了。
(王世全摘自微信公眾號“果殼病人”,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