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參與河貍調查側記

我發誓，那天沾著防曬霜和花露水的馕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餐。

初雯雯又缺人手了，于是她熱情地邀請我參加協會的河貍調查工作，并向我描繪了一番夏季烏倫古河河道里的美妙風光——大河奔騰、霞光漫天、雄鷹飛舞。她說得我心癢難耐，我幾乎立刻就答應她去客串團隊的攝影師兼司機。

天剛亮，一輛柴油皮卡就從富蘊縣東郊的協會駐地出發了，擦著還沒有徹底蘇醒的富蘊縣城駛向了大自然。

“方老師，這是我們準備的干糧。”坐在我身后的小伙子小西遞來了一摞馕。“午飯咱們就在野外解決。你可要裝好啊，這是大家今天的口糧，由你來保管。”初雯雯提醒我。“喏，這是為了感謝你今天出錢給車加油，送你的禮物。”初雯雯遞給我一小瓶花露水和半管防曬霜，不知道她從哪里翻出來的。我第一次參加如此專業的野外工作隊，有些沒緩過神來，唯唯諾諾地接過，仔細地把干糧和禮物放進雙肩包里。

車子行駛在蒼茫的戈壁上。因為起得太早，我和其余3個小伙伴實在沒忍住打起了瞌睡。我在搖搖晃晃中醒來時，車已經來到了不知名的土路上，后排小伙伴們的鼾聲此起彼伏。我扭頭看了看眼睛瞪得像銅鈴的初雯雯，問她：“你困不？要不要換我來開？”“我不困。這條路上都是坑，你開不了。”她全神貫注地盯著路面。

過了一會兒，車開到了沒有車道的區域前，剩下的路程就得靠我們的雙腿了。一行人取下行李，熟練地分了工，背的背，扛的扛，隊伍開始向密林深處緩慢進發。

河谷里的風景確實沒有讓我失望，綠意盎然，流水潺潺，水鳥飛舞，蜿蜒的河道一直延伸到了天邊，消失在地平線上。“看！我們的河貍食堂64號地。”“你看那兒，32號地。”“你快看看我的灌木柳，那一片都是我種的！”初雯雯像一個驕傲的將軍，克制不住地向我接連顯擺她種的樹，還有他們的成果。

我抱著相機快走幾步，沖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認真尋找著想拍的風景。這里一步一景，怎么拍都美。走著走著，我前方的草叢中忽然出現了一大群野鵪鶉。這種好鏡頭我豈能放過？于是，我趕緊悄悄蹲下來，架好相機預備拍攝。沒想到，就在我沉醉的當口兒，脖子上忽然一癢，接著又覺得很痛。我嚇得趕緊拍打，卻什么也沒打到。結果，野鵪鶉跑掉了，沒拍著，我在脖子上卻摸到了一個鵪鶉蛋大小的包。伙伴們圍了上來。“不是給了你花露水嗎，咋還被蟲子咬了？”“嘖嘖，這包有點大。”“你太慘了，一來就中招了。”

感慨完，他們面色平靜地繼續前進，顯然對此習以為常。我捂著脖子趕緊跟上隊伍。我初時的興奮感很快被沉重的雙腿擊潰，肩上的背包變得無比沉重，脖子上的包又痛又癢，屁股還被一種叫作鈴鐺刺的植物扎了好幾下，腳腕沒有被褲腿擋住的地方也被劃出了血印子。其他人卻像是河道里的牛犢一樣勻速前進，速度并沒有降低多少，不知不覺我已經落在了隊伍的末尾。

“停！”還好，走在最前面的初雯雯叫停了隊伍，我趕緊小跑幾步跟上了大伙兒。“情況不對！你們聞到什么味道了嗎？”原本嘰嘰喳喳的初雯雯安靜了下來，快步攀上了一塊河邊的巨石。“今天河里的泥土味怎么這么重？你們快看天！”我跟著大家一起抬頭看去：原本熾熱的日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天空中竟然布滿了烏云，不時有鳥群飛過。隨著幾縷微風吹來，河谷里瞬間多了幾分涼意。我心中一喜：這下好過一些了。

“全體人員立刻從河谷撤離，順著羊道往高處走。咱們到前面18號臺地那個巖洞里休息，注意落石！”初雯雯露出了少有的嚴肅表情。大家應了一聲開始提速，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現在不能給大家添亂。于是，我們全速前進，幾乎快要小跑起來。十幾分鐘后，一陣大風順著河谷刮了過來，天色越來越暗。很快，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大家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哎喲！”我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沒剎住，又往坡下滾了幾米，還好背包掉在地上替我墊了一下。初雯雯折回來拽了我一把。顧不上渾身的土，我趕忙撿起包跟上隊伍。

我們終于趕到了巖洞，這時已經完全變天了，我們身上的衣服被雨淋了個透。河谷里的天氣真像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大家圍坐成一個圈，伙伴們撿來散落在四周的枯枝迅速生起了一堆篝火。“烤烤火，別感冒了。”初雯雯來到我旁邊坐下。“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我好奇地問。“等你徒步走完這750公里長的河岸，你也會知道的。”她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答道。

這里其實是一座小山，山腰上有一個天然的凹陷區，形成了一個可以容納十幾人的山洞。火光跳躍，照著地上的鳥糞——看來這里也曾是動物們的棲身之地。“你們真神，怎么找到這么個好地方的？”我此刻才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哪兒都疼。我低頭一看，褲子也摔破了，膝蓋還擦破了點兒皮。

初雯雯這會兒稍微放松了些，朝我打趣道：“你別太嬌氣啊，這點傷還不是常事。”大家也都看向我，嘿嘿笑著。我的肚子突然咕嚕嚕響了。初雯雯挑了挑篝火說：“看樣子，這雨還得再下一會兒，咱們先吃飯吧。”我趕忙拖過背包，馕是由我保管的，還好這玩意兒不怕摔。

包打開的瞬間，我傻眼了。馕自然沒事，可那瓶花露水和那半管防曬霜都出問題了。我剛才那一跤摔破了花露水的瓶子，防曬霜也被擠了出來，都沾到了馕上面。馕吃不成了！

這下糟糕了，大家的體力都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沒了這頓飯，我們恐怕很難堅持走到今晚的露營地。初雯雯瞪了我一眼，拿過馕掰了一塊塞進嘴里，想試試看還能不能吃。我也很不好意思地跟著掰了一塊，想嘗嘗看。“呸！”摞在下面的馕雖然沒蹭上多少防曬霜，但都染上了花露水的味道。“等回到縣城，我請大家吃大盤雞！”我訕訕地說。“吃吧，大家克服一下，抓緊時間恢復體力，剩下的路上都是泥，會更難走。”初雯雯掰了半個馕，用袖子擦了擦上面沾的防曬霜，大口吃了起來。

雨終于停了，我們熄滅篝火后繼續趕路，終于在天黑前趕到了當晚的目的地。扎營時，大家紛紛打開背包，把里面的東西取出來，碼在一個專門存放物資的帳篷里。我走近一看，原來是用油紙包裹的紅外相機、測距儀之類的調查工具。這么沉的設備，沒想到他們幾個竟然靠人力背負了好幾個小時。

記得那天在野外過夜，雖然晚上挺冷的，但我心頭卻像是點燃了一簇火苗。那一晚，我們在烏倫古河寂靜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花貍lulu摘自中信出版集團《萬類霜天競自由》一書，橙子醬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