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城市流動攤販的治理機制

一、問題的提出

新時代是數字的時代和城市的時代。新時代非正規經濟依然是城市經濟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作為非正規經濟組成部分的流動攤販是城市治理的老大難問題。數字時代，各地探索諸如建立疏導區、為流動商販打造固定集市，開發諸如“數字城管”“攤省心”“攤有序”等數字化應用，從驅逐打擊轉向賦能服務。那么，如何理解數字時代流動攤販的治理機制？本研究從賦能與監管兩個層面給予一個綜合的解釋。

既有研究著重從兩個層面展開：一是非正規經濟的正規化。以流動攤販為代表的非正規經濟是流動人口、低收入群體生計的重要來源，為打造理想城市，城市政府試圖凈化、序化和亮化城市空間，驅逐流動攤販，壓縮非正規經濟，或者設立疏導區，把非正規經濟正規化。[]對這類觀點，有學者強調，將正規經濟的管理措施應用于非正規經濟，試圖將非正規經濟正規化的簡單化操作忽視了非正規經濟自身的特征、需求與規律，面臨潛在的可持續性危機，[2]也無法有效管控非正規經濟，[3]反而可能封閉草根秩序下的包容性，中斷流動群體本地的城市化路徑。[4]二是流動攤販與執法者之間的博弈。列斐弗爾把空間區分為兩種不同但又相互作用的形式，即官僚自上而下支配控制的空間與社會群體使用的生活空間，[5在以行政主導、資本擴張為導向的城市化過程中，政府強化結構性監管與規訓，或采取默契性互動、[6]運動式執法，[7]實現行政權力和資本對公共空間支配和控制的意圖，[8塑造非正規空間。為應對地方當局的規訓，現有研究指出，具有較強適應性和彈性的街頭小販不會立刻采取集體行動挑戰國家的規訓，而是采取變換時間、地點等方式，[9]調整生存策略，避開或繞過國家規訓，[10]繼續維持生計。也有研究指出，流動攤販也會采取伸張攤販公共空間經營的權利，[11]以及組建攤販自助組織等提高組織化水平的集體行動， ，[12][13]抵制規訓。政府的結構性規訓與攤販的能動反規訓，形成了一個死循環。[14]

既有研究基本認同政府在治理以流動攤販為代表的非正規經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但并非是簡單采取正規化或驅逐手段，而是需要以包容視角考量城市生態系統，[15]這為本研究奠定了基礎。雖然政府在非正規經濟和流動攤販的治理中發揮關鍵作用，然而過度監管、精細化治理可能異化為過度治理和精細化管控，[16]抑制城市經濟與社會活力。事實上，在治理非正規經濟和流動攤販的過程中，政府需要實現基層官僚執法與攤販生計、行政邏輯與市場邏輯、城市秩序與社會活力的動態平衡。實現秩序與活力平衡的關鍵在于政府的服務和監管的動態平衡。數字時代流動攤販治理的基本目標、基本結構并未改變，基層官僚也未完全依賴數字技術開展工作，不過數字技術的確拓展了政府服務和監管的范圍。

為此，本文基于近年來我國多地流動攤販治理的創新實踐，以浙江天臺縣的“攤省心”、杭州臨平區的“無國界夜市”等典型案例為研究對象，重點剖析“攤省心”數字化應用、“無國界夜市”第三方運營管理在為流動攤販開展賦能型服務和數字規訓方面的探索。研究人員分別于2024年5月和2025年4月對天臺縣和臨平區的綜合行政執法局、市場監督管理局、運營商、流動攤販等20余人進行訪談，后文所用的材料均來自調研期間的實地訪談與觀察。在結構上，從服務與監管兩個維度構建分析框架，分別研究賦能和服務流動攤販以激發社會活力，以及在服務基礎上實施約束與監管來提升治理能力、維護社會秩序的過程，進而探討數字時代城市治理現代化的實現路徑。

二、賦能與約束：分析框架

良好的城市座處于活力與秩序的動態平衡中。雅各布斯指出，城市的秩序與活力相互依存、相互促進，過度的規劃和對秩序的過度追求將會扼殺城市的活力。[17]秩序與活力動態平衡的背后邏輯是國家與社會的平衡，以及國家履行的服務與監管兩類基本職能的平衡。服務與監管如同政府的兩只手，是現代國家兩類基本職能。城市政府代表國家提供服務，為諸如流動攤販等城市發展的行動者賦能，促進行動者和城市的發展，提升城市的活力；開展監管約束行動者的行為，為城市帶來秩序。服務與監管、賦能與約束的動態平衡成為城市活力與秩序動態平衡的內在機制。

在城市治理中，服務職能強調通過賦能、促進多樣性和包容，提升城市社會和經濟的活力。本質上，服務流動攤販就是服務群眾，因為流動攤販也是普通群眾，為流動攤販提供更好的服務，攤販也為居民帶來更多生活的便利，解決民生服務領域的痛點、難點問題。為流動攤販提供場地資源、機會和能力支持等服務，是發展性社會政策的內容之一，以社會政策促進城市商業的繁榮和消費。在服務內容上，設立疏導區、低價租賃的攤位或免租金的經營場地、提供部分商業設施等是服務的基本內容，有些城市還鏈接金融機構提供小額貸款等延伸服務。服務還強調了對多樣性和人們選擇的尊重，增進人們的交流和提升社會的凝聚力。

對政府而言，監管往往先于服務。監管是一種不對等的支配關系，強調約束、規訓和秩序。雅各布斯指出，城市秩序不應是清晰化的簡單的視覺秩序，而是在日常生活和街區內部多樣性中，充滿著運動和變化的復雜秩序。[18]在監管流動攤販的內容上，除了食品安全、環境衛生以及維持秩序外，還包括規范經營區域、經營品類、經營時間等。與具有賦能和生產屬性的服務不同，監管越來越趨向簡約和隱蔽，甚至是自我監管。除了劃定可經營區域、禁止經營區域以及禁止經營時段等方式外，城市政府越來越多地采取諸如積分制等助推方式，[19]引入第三方機構開展運營管理，改變流動攤販的行為。

服務與監管是政府治理流動攤販的一體兩面。在治理方式上，除了采取行政化、法治化等標準化方式外，基層政府和基層官僚還采取面對面的服務和監管，尤其青睞數字服務和數字監管，這源于數字技術具有表達體制和改造服務流程的功能。[20]一方面，與其他技術一樣，數字技術帶有明顯的社會性，能夠表達用戶和設計者的價值與意圖，具有鞏固制度和既有權力結構的傾向。另一方面，為應對內外環境的挑戰，數字技術具有潛在變革組織和制度的模式與規則的能力。數字技術對制度的表達和改造，往往以表達為基礎，表達與改造的關系并非相互獨立，而是發生在特定的治理制度基因和治理情境中，并受到推動或阻礙變革的多種力量的影響。[21]

數字化創新是技術表達制度與技術改造制度的中介。以數字化創新的方式開展服務與監管，即運用標準化的軟件語言，將行為者、關系、場景等轉化為可延展性、同質性、可移植的數字形式，從而限制或賦能個體。[22]數字化創新是數字技術與治理制度的組合，以諸如“攤省心”等為代表的數字化創新產生于特定的地方情景中，與組織和制度相結合，嵌入到社會預期和適當行為的制度背景中，成為社會和文化系統的組成部分，[23]延伸了公共權力，拓展了城市政府服務和監管的廣度和深度。同時，數字化創新讓服務可見可感可觸，卻使部分監管隱身，給人一種賦能大于約束、服務強于監管的錯覺。

需要指出的是，治理流動攤販的過程是增進發展活力與維持社會秩序平衡的過程，活力與秩序之間相互依存，這一過程受到服務與監管之間動態平衡的調控。在不同時期的國家發展戰略中，服務與約束之間的關系有所不同，要么傾向于服務，要么傾向于監管。然而，二者始終處于持續的動態調適過程中，這一調適過程內生于兩種職能側重的不同價值之間的內在張力，以及履行兩類職能的政府部門之間的責權關系，還有政府與流動攤販爭奪城市空間的博弈過程。

三、賦能與服務的機制

賦能與服務機制強調增進民生福祉與提升城市發展的活力。在城市流動攤販的治理實踐中，賦能與服務的機制主要包括轉變治理理念、以數字技術提升服務溫度、引入社會力量強化夜市運營管理、延伸服務半徑、激活夜市生命力。城市政府始終以人民為中心、以需求為導向，綜合考量適應流動攤販的服務形式與賦能手段，以技術賦能和服務嵌入激活城市經濟與社會活力。

（一）轉變理念：從驅逐打擊走向服務賦能

數字時代下，城市發展催生的新經濟形態與民生需求，倒逼城市政府重構治理理念的底層邏輯。城市政府對流動攤販的治理從驅逐打擊轉向包容與服務。城市樹立包容與服務的理念，通過政府、社會組織、企業和公眾等主體的參與、互動和合作生產，消解“貓鼠博弈”的制度困境，通過服務供給激活攤販經濟的正外部性，使游商群體成為城市包容性發展的有機組成部分。

包容與服務的理念回應民眾需求和攤販生存問題。一方是尋求生計的流動攤販，另一方是需要維護的城市秩序，城市政府以行動釋放治理誠意，獲得攤販與市民的善意回應，構建城市治理共建共治共享格局。近年來，我國多地探索流動攤販治理新模式，“疏、堵、管”結合，利用數字賦能等手段讓“游擊軍”變“正規軍”，讓流動攤販成為拉動夜經濟增長的生力軍，滿足閑散勞動力就業的民生需求，避免“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管理失序困境。例如，杭州市白楊街道，通過“移動惠民車”引攤入市項目實現攤販規范化、集中化經營，治理成效顯著。截至2024年年底，白楊街道全域無證攤販投訴量同比下降 72.2% 。

合作生產重塑政府與社會關系。合作生產本質上是服務提供者和使用者通過彼此互動整合異質性資源以共同供給服務。[24]這一理念突破了傳統“政府主導一社會服從”的單向治理邏輯，構建基于共識、協同合作的雙向互動治理模式。2024年，杭州市余杭區新增無證攤販疏導點26處，吸引周邊1400余個攤販入點經營，聯合市場監管、消防等監管部門，以屬地為平臺形成管理合力，讓無證攤販有了“安心家”，降低了管理成本，通過需求響應的精準性達成治理效能與民生訴求的動態適配。

（二）數字賦能：開發數字應用提供暖心服務

數字技術賦能的優勢在于，它可以為任何個體、組織以及社會提供平等參與的機會，同時帶來具有普惠性的數字紅利。［25]一個有溫度的數字化應用場景并不是多么先進技術的堆加，而是能夠針對不同人和不同情境采取更適合的技術。[26]在流動攤販治理中，浙江省天臺縣“攤省心”等數字應用場景促進傳統擺攤向“互聯網 + ”轉型，實現市容市貌和經濟繁榮的共贏目標。

“攤省心”賦能攤位精準安排，助力攤販順利出攤。“攤省心”依托一體化智能化公共數據平臺，打通公安、民政、衛健等15個部門的數源系統重塑擺攤流程，通過攤位管理全域一張圖和攤位編碼庫、攤主信息庫、攤主信用庫自動智能識別流動商販的身份信息，根據攤位類別在合適位置設置攤位，再根據攤販的經營時間為其匹配合適攤位，有效解決搶位占位問題，助力攤主順利出攤。

“攤省心”賦能攤販經營收入提升。在臺州市天臺縣，“攤省心”應用場景日均訪問量達1000次，日均活躍用戶數為680人，實現“商販管理一屏智控、擺攤場地一鍵預約、需求商品一觸即達、食品安全一鏈監管”，使煙火氣與精細化管理并存。自該數字應用運行以來，天臺縣各攤位使用率提升 45% ，經營收入提升30% 。此外，應用中的信用積分體系也激勵攤販規范經營，在推動地攤經濟數字化轉型，顯著提升攤販回頭客數量和商品復購率。

（三）引入第三方機構開展運營管理

在傳統城市治理模式下，流動攤販自發集聚形成的夜市往往處于野蠻生長或曇花一現的尷尬境地，而第三方機構的介入將專業運營能力與城市治理目標相結合，通過市場化手段提升了資源配置效率，形成治理精細、運營長效的良性循環。

強化夜市攤販自治。在杭州市臨平區，“無國界”夜市占地面積達9000平方米，共有攤位158個。為規范“無國界”夜市的管理，夜市運營方創新建立“54321”工作法，即制定商戶規范化標準為五必須、四佩戴，每周開展三次聯合檢查，下達整改通知書兩次清退，消費統一結算，推動日常管理有序化，加強攤販自我管理意識。成立夜市攤販“自管自治自督”小組，主動開展隱患自查、糾紛調解、衛生清理，打造有特色、服務優，居民、攤主以及食客認可的“三好夜市”。截至2024年12月底，“無國界”夜市已設立“自管自治自督”小組14個，累計自主調解糾紛27件，自查整改隱患問題110余個。

引導社會群眾共治。杭州臨平區“無國界”夜市依托“ 5+5 ”平戰一體人員力量保障體系，通過網格動員、線上招募、現場宣傳等，廣泛吸納流動攤販、黨員、退役軍人、青年志愿者等群防群治力量組建“夜市志愿服務隊”，協助開展定時巡查、交通疏導、食品安全督導等志愿活動。自夜市開市以來，累計吸納志愿者320余人，組建志愿隊伍7支，開展志愿活動108次。治理方式與商業生態的深度融合，提升了夜市抗風險能力，培育出系列特色品牌，構建了良性夜經濟生態。

（四）延伸服務半徑提供貸款、保險等增值服務

隨著地攤經濟的發展和攤主對服務需求質量的提升，經營貸款、保險等一系列延伸性服務不斷增多，相對于公眾對傳統性公共服務的需求，這些延伸性服務具有發展性、多樣化的特征。

貸款、保險和弱勢群體幫扶。在天臺縣，依托“攤省心”平臺，縣農商銀行推出了低息的小額貸款一“共富攤商貸”，為攤主提供融資支持；當地的人保公司，推出針對商販的安身險；打通了“中農批”的價格指數，為攤主提供優質貨源。兩年內幫扶流動攤販進店119人，幫助攤販申請到“共富貸”貸款361萬元。針對攤販弱勢群體，天臺縣依托“攤省心”將“和合”文化基因融入城市治理，開啟困難幫扶計劃，開發智慧服務“微心愿”APP進行精細化幫扶。在確定幫扶對象后，社會慈善機構、愛心公益組織、群眾志愿者等擇優接單，從攤位預約、資金保障、經營升級三個方面進行重點幫扶。

便民措施不斷優化。隨著數字應用的迭代升級，“搜索”“定位”功能上線“攤省心”應用，群眾在浙里辦搜索相應攤位，便可獲取所需服務，還可進行導航；服務完成后，群眾可以對攤主進行評價，積分高的攤主在浙里辦將得到“優質攤主”的推薦。從需求感知到服務優化，流動攤販的全鏈條數字化治理不斷升級。

四、約束與規訓的機制

約束與規訓的價值導向是城市的秩序，體現公共權力對城市公共空間的監管與支配。在流動攤販治理中，這一機制以制度約束攤販行為、規避市場無序，同時運用技術工具實現數字規訓。

（一）全域謀劃打造數字化應用

全域謀劃數字治理場景，將分散的流動攤販納入數字治理框架中。政府利用數字化應用整合攤販身份、經營數據、空間坐標等多維信息，構建一網統管智能監管體系，通過全域可視化智能管控、遠端一鍵勸導等數字手段，達到約束與規訓流動攤販的目的。

實施全域可視化智能管控。“攤省心”應用基于線下網格，建立大數據發展中心，打通多部門信息壁壘，按照“中心一網格一街道一攤位”四級管理模式，將各街道、社區、企業的黨員干部作為網格動力主軸，通過資源共享、工作共辦，協同管理縣域112個網格的流動攤販。天臺縣通過構建“智慧攤位一張圖”，在城鎮邊角地、退讓地等劃出固定數量攤位，在5個重點街區、12個重點點位增設15個“人工眼”，構建360度全景“電子圍欄”，智能識別越線經營等行為，破解流動攤管理存在的調查取證難的問題。

監控喊話系統實現遠端一鍵勸導。余杭區建立監控喊話系統，運用算法系統識別流動攤販等違法事件，通過釘釘、短信等形式通知執法人員。執法人員通過監控視頻畫面實時了解街面動態，針對在禁止區域內流動擺攤、出店經營等行為，靈活運用“說、勸、引、幫”等柔性執法方式，在線上文明勸導。如若當事人置若罔聞，無視規勸，執法隊員將現場執法。

（二）時空約束

劃定攤販活動的空間與時間邊界，堵疏結合，以“剛性規則 + 彈性空間”破解秩序維護與民生需求的矛盾。時空約束將“堵”的強制性與“疏”的包容性相結合，讓制度規定在日復一日中內化為流動攤販的自覺意識，提升空間治理效能，維護流動攤點外擺秩序。

時間約束。依據人口密度、功能分區等要素，劃出外擺區域，并配套差異化的經營時段約束。例如，《天臺縣城區流動攤管理辦法》規定，早餐食品攤經營時間不得超過8：30；夜市臨時疏導點，開市冬令時（每年10月至次年5月）不早于17：30、夏令時（每年6月至9月）不早于 ，經營時間最遲不得超過2：00。這一規定既避免日間影響交通，又有效激活夜間經濟。

空間約束。天臺縣綜合行政執法局、街道辦事處定期梳理轄區內市民和流動攤販需求，定期調整臨時疏導點設置。除臨時疏導點外，城區其他區域禁止臨時擺攤，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設置或批準城區臨時攤點。此外，流動攤販積分管理制度中規定，不得出現擅自移位和擴大經營面積、攤人不符、經營種類不符、打卡照片非實時現場拍攝等情況，經營場所內地面保潔良好；不得亂扔垃圾、亂倒污水和損壞環境衛生設施，不得出現亂披亂掛、亂拉亂接和亂停亂放等行為，涉及違法行為的按照相關法律法規進行處罰。

（三）數字規訓

數字規訓以技術手段將治理規則嵌入攤販日常實踐，通過數據留痕與信用評價助推流動攤販主動合規。依托“攤省心”等數字化平臺，政府將攤販經營行為轉化為可量化、可追溯的數據鏈條，構建全流程數字監管閉環。在攤位分類預約、出收攤打卡、衛生秩序實時監督下，系統自動生成信用積分并與攤位申請權限、優先選擇權掛鉤，倒逼攤販將外部約束轉化為內在自我約束。

出攤收攤打卡。攤位按照暖心攤位和常規攤位分類，其中常規攤位在允許預約分值（8分以上）的情況下，按照先預約先受理的原則安排攤位。預約成功的攤主需按照預約攤位的經營地點、時間、范圍和經營類別經營。攤位申請成功后，攤主每天需按時出攤，在“攤省心”主頁攤位信息區域點擊出攤打卡進入打卡界面，在預約攤位規定經營時間范圍內進行出攤、收攤打卡，點擊打卡按鈕完成打卡。打卡時，主動拍攝現場實時照片接受監督，且衛生秩序良好的，經核實，將在數字應用內另加0.01分。

攤位積分管理。攤主需通過“攤省心”應用申請攤主備案，并填報個人及商品信息檔案，審核通過后，給予原始賦分12分，并發放登記卡，開放攤位申請權限。除極端天氣外，攤主全天無故未出攤打卡，每次扣0.1分；超過規定時間不收攤，每次扣0.1分。收攤打卡時，攤主應在攤位規定時間結束前做好收攤工作，主動清理周邊垃圾，保證道路通行和城市設施完好。

（四）更多的選擇與自我規訓

自我規訓是把外部規則約束轉化為自我約束的紀律，獲得不依靠外部強制力而自主自持的素質和能力。[27]治理主體通過給予攤販更多的選擇，而不是更多的強制，以選擇自由替代強制服從，實現攤販的自我規訓以及權力支配的隱形化。

身份認可。余杭區以舒心夜市為試點，創新以“點位證”為核心的監管模式，為攤主共同發放“身份證”，以身份認可校準文明刻度，強化自我規訓。“點位證”是按照統一規劃定點、統一設置標準、統一規范管理的要求，為流動攤販點位內的攤點編號并發放的統一執照，注明了點位負責人、經營范圍、經營場所、成立時間等內容，允許攤販在規定區域內進行臨時性擺攤經營。通過要求點位“亮證經營”，讓“人、證、位”三項統一，亮明身份隨時接受各部門巡查監管，加強治理秩序的內生穩定性。

給予攤販更多選擇的本質是通過賦能激發攤販的理性選擇能力，使流動攤販在利益權衡中自愿遵守規則，降低治理成本。選擇成為固定攤販還是“打游擊”？選擇打掃衛生加分還是違反規則扣分？被給予更多選擇的攤販，在利益驅動下主動嵌入治理框架一—固定攤位經營者因穩定性獲得更高客流量，臨時攤位申請者則通過信用積分累積提升優先選位權。政策工具從“堵”到“疏”的轉變，激活了攤販的自我規訓動力，使秩序維護成為其經營可持續性的內生需求。

五、討論與結論

將流動攤販置于城市治理情境中，從服務與監管兩個維度構建分析框架，研究數字時代流動攤販的治理機制，發現通過轉變治理理念，從驅逐打擊轉向賦能服務，開發數字化應用、開設疏導區并引入第三方機構開展運營管理，賦能流動攤販，激發了城市發展活力；同時在服務基礎上開展數字監管與自我規訓，維護了城市秩序。盡管非正規經濟的正規化、流動攤販與執法者的博弈視角分別給予了重要解釋，但需要將流動攤販的治理置于政府的服務與監管的框架中整體考量，尤其體現在服務與監管的平衡、技術與體制的協同增效以及數字規訓等方面。

（一）服務與監管的動態平衡

服務與監管是現代國家和現代政府的兩類基本職能，也是城市治理中流動攤販治理的兩個相互依存機制。與既有研究相同，本研究同樣發現，為激發城市經濟和社會活力，基層政府和基層官僚轉變理念，從驅逐打擊轉向服務賦能，通過開發數字化應用、規劃設立疏導區、引入第三方機構開展運營管理，以及提供貸款、保險等延伸服務，為流動攤販賦能。同時，在服務基礎上同步開展數字監管，通過錯時使用空間、出攤收攤打卡、積分制等方式助推攤販自我規訓。與以往研究不同，本研究未割裂地分析服務與監管，而是將兩者置于城市治理的具體情境中，發現服務與監管關系的變化從根本上決定城市活力與秩序關系的變化；服務和監管的動態平衡不僅是技術過程，而且是政治的和社會的過程。政府運用技術手段為流動攤販搭建數字化應用場景，開展精準精細服務，并通過積分制、打卡制等方式約束流動攤販行為。服務流動攤販的數字化創新體現了“人民城市為人民”的治理理念，提升了政府服務攤販和市民的能力，這一過程不僅拓展了政府監管的廣度和深度，而且出于便民利民的需求，政府開發應用場景服務流動攤販的舉措，得到了市民和流動攤販的積極響應、廣泛參與與自我約束。

（二）技術與體制的協同增效

數字技術在流動攤販的治理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毋庸置疑，作為城市經濟活動的參與者，流動攤販處于由城市各類傳感器、數字化應用等構成的智慧城市平臺的全景式監管之下。與前人研究一致，在流動攤販治理中，數字技術為基層政府和基層官僚履行服務和監管職能充分賦能，但是，數字技術并非起決定作用。與前人研究不同的是，本研究發現，數字時代基層政府和基層官僚治理流動攤販，并非完全依賴數字技術，也不是濫用數字技術或用技術取代職能部門的服務與監管職責，而是恰當地使用數字技術表達以人民為中心的治理理念。從流動攤販和市民的需求出發，重塑多部門服務和監管流程，通過數字技術與治理體制的協同，[28]開發為流動攤販帶來更多便利的數字化應用，賦能流動攤販依法、安心經營，為市民和游客提供便捷服務。需要指出，在運用諸如“攤省心”等數字化創新治理流動攤販的過程中，基層政府和基層官僚既非單純自我約束，也不是僅用技術約束流動攤販，而是借助數字化創新，有效激活既有體制機制，增加城市生活的多樣性，為攤販和市民帶來更多選擇與便利。

（三）規訓與數字規訓

監管、規訓城市公共空間中的行為者是城市政府的重要職能。以往研究側重于基層執法者對城市公共空間、流動攤販的規訓與支配，以及城管與流動攤販博弈背后的市場邏輯與行政邏輯。[29]數字時代的流動攤販治理并未改變基層官僚對流動攤販的支配和規訓關系，甚至數字技術賦予基層官僚更強的監管能力，且這種趨勢仍在持續增強。然而，本研究發現，數字時代基層政府對流動攤販的監管和規訓并未減少，但是監管和規訓方式發生了顯著變化。相較于以往側重城市秩序，數字時代的監管和規訓更加人性化、多樣化，尤其是將監管寓于服務之中，比如，城管追逐攤販、暴力執法、沒收財產等剛性執法方式日益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提供個性化、多樣化的服務。同時，引入社會組織等開展運營管理，政府的直接規訓隱身。為流動攤販營造自由寬松的環境，賦予其更多選擇權，通過積分制，鼓勵成立流動攤販自治委員會、協會、聯盟等組織，將其納入城市治理共同體，助推其從外部規訓向自我規訓轉變，促使城市治理目標轉化為流動攤販的自身目標。這種監管既延續了傳統監管邏輯，又通過技術賦能和數字化創新，實現了監管方式的內在轉型。

說明：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基層政府數字化創新偏差的生成與治理機制研究” （24BZZ06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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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vernance Mechanism of Urban Mobile Vendors in the Digital Age

Zhang Bingxuan， Zhao Lurong，Xu Chenfei （ZhejiangGongshangUniversity，Hangzhou31oo18，China）

Abstract： Mobile vendors are a component of the informal economy and an old problem in urban governance. Placing the governance of mobile vendors in the context of urban governance in China， constructing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from the dimensions of service and regulation， and studying the governance mechanism of mobile vendors in the digital age，it is found that the governance of mobile vendors is an intertwined process of service and regulation. Empowering mobile vendors with heartwarming services through digital technology， introducing social forces to strengthen operational management， extending services，etc.，stimulates urban economic and social vitality，conducts digital supervision and selfregulation on the basis of services， enhances governance capabilities，and maintains urban order.

Key words： mobile vendors; service; regulation; empowerment; digital supervision

責任編輯：王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