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近代“物語”:晚清小說中西器洋物的“格物”與“戀物”式書寫

2025-06-22 00:00:00汪貽菡耿傳明
安徽師范大學學報 2025年3期
關鍵詞:小說

圖分類號:I2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5)03-0049-1

Key words:narrative of things;late Qing novels;investigation of things;fetish;modernity

Abstract:The narativeof western objects is a unique way for late Qing narators to understand heterogeneous cultures and civilizations,construct ideal national states,and experienceurban material modernity.Among them,the highdensitydepictionof \"technological objects\"infantasynovelsand \"daily-useobjects\" insociallrealistic novels espec一 tively presents the \"investigation ofthings\"tendency under thetradition of naming objectsand the \"fetish\" tedency under the influenceof urban commercial ethics.Byleveraging the fictional literaryspace,thenaratorsof the late QingDynastyrecorded themost fashionablemodern knowledgeandthe most touching culturalartifacts into their texts,therebyshaping the historyofWesternLearning spreading totheEast through literary means.Whilefacilitating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modern literature,this approach also fils in the indispensable gap inthe late Qing Dynasty for the \"narrative history of objects\" in Chinese literature.

物各有性,萬物相依。物的消長浮沉背后,是世道人心的興衰與遷轉;文學世界中的物書寫,則是一個時代世風物情與情感倫理的文字切片。近代中國的積貧積弱,西方傳教士與侵略者紛至沓來,與之相隨,西學與西器洋物紛紛涌入國門,由此激活了晚清文人“恥一物不知”①的格物傳統。對與西學相關的“科技物”,他們既充滿興趣,又心存警惕;對僅供民用或具消遣娛樂價值的“日用物”,他們心懷抵觸卻又難以抗拒;對于輪船、火車等兼具國防軍工與日常民用功能的復雜器物,不同群體間則呈現出巨大的認知斷裂。雖然明清之際,尤其是清前中期,西器東漸使得洋表、洋鏡、洋布等非中華舊有之物的文學書寫屢見不鮮,但晚清小說中的物敘事卻在推動情節、塑造形象、隱喻主旨等功能性敘事傳統外,呈現出獨特的晚清樣態——既可見西學浸染下的技術奇觀與時空狂想,又勾勒了物質現代性體驗下傳統倫理的都市變遷。那裹挾了異域科技價值與文化價值的西器洋物,在潛移默化改變晚清“道器觀”“淫巧觀”和消費倫理的同時,也一并滲透進國人的心靈與想象空間,由此呈現出與古典名物敘事傳統既相延續,又有彼時時代特色的物書寫樣態。

一、異物與新詞:晚清幻想類小說中“科技物”的“格致”書寫

新小說崛起前,洋務運動數十年后,科技物書寫已在王韜、鄒弢等早期口岸文人筆下零星出現。因儒生習氣未脫,他們對西器洋物的認知也極為淺陋,其文往往是舊體裁兼容新意境,即在閨情艷語中穿插異域風情,在書生美女故事外點綴西方器物與科技常識。這在《海上塵天影》(鄒弢,1904)這部仿紅樓而作、充滿幻想氣質的狹邪小說中格外突出。小說主人公韓秋鶴一介窮儒,稱有經天緯地之才、富國強兵之略,因恥于與宵小為伍而郁郁不得志,遂隱于上海租界“綺香園”內結社吟詩、縱情恣意;每至酒酣耳熱,便與一眾膩友縱論化學物理、霧電流星。小說詳于敘述而拙于文采,其敘述有時完全超越故事發展的必要。如第三十八回“燈紅酒綠雅士談兵/粉淺脂濃嬌娃論畫”,論及洋人軍火,秋鶴從“五代時羅馬希臘學造機器火箭”的歷史講起,介紹這炮如何經法德意英諸國改造,從“馬塔炮”“阿婆西炮雷那炮”逐步改進為“哈乙開司炮”,再詳述其所放連珠開花彈,每彈重一千磅,每秒行一千六百尺,可打空鐵甲三十寸這種明顯帶有對使臣日記、西文譯著和科技期刊摘錄痕跡的寫法,正是典型的“格致”式物書寫,即著力于器物本身,關注其名稱、形狀、原理和功用,往往無益于情節推進、人物塑造或主題闡釋,因此是無敘事功能的物本體敘事。③這樣整段游離于故事主線外,圍繞西物西事展開教科書般介紹的“格物”段落,全著六十回中就出現了21次,可謂述者津津樂道,但閱者只覺乏味冗余。作為晚清洋務先行者王韜的門生,鄒弢熱情主張西學,積極加入“益智會”并為之做弁言:“益智者何?明格致以增見識也。…合眾人之心思,明物理之準則。”④文學所陳者,無非人情物理,然此處之“物”乃西器洋物,此處之“理”已近現代科學原理。王韜序稱《海上塵天影》雖大旨言情,卻有經世實學寓乎其中,正揭示了轉型期口岸文學的重要特征。該特征一直延續至晚清新小說,當維新派鼓吹格致救國、科技萬能之際,新小說關于“六經不能教、當以小說教之”③、“小說為振民智之一巨端”的輿論造勢也已成熟。其中,科學幻想小說和政治烏托邦小說首當其沖,主張開通民智、涵養民德,由此掀起小說界革命的高潮。

有關晚清幻想類小說中西方器物書寫的研究成果已相當豐富,研究者們共同關注到如下特征。其一,與鄒弢等將西器作為敘事點綴不同,晚清科幻和政治烏托邦小說中,科技器物經常作為主題物,推動并決定整體敘事走向,其中熱氣球、飛艇、飛車等空中飛行器,電車、電槍、電炮等與電相關的器物出現頻次最高。《月球殖民地小說》(荒江釣叟,1904)中,失妻遺子的龍孟華正是借助玉太郎駕駛的熱氣球,才得以周游世界并與妻兒團聚。《電世界》(高陽氏不才子,1909)通篇介紹電學大王黃震球所發明的種種軍用和民用器物,這些器物用于征服異國可謂手到擒來,憑借它們,沙漠海底也能被輕松改造為人間樂園。為增強說服力,每有利器出場,敘述者便煞有介事地對其進行技術性講解,《電世界》中,那打造電翅、電槍的,是一種可在空氣中自行發電的名為“”的神奇元素,是黃震球將一塊“天外隕石”加熱到一萬三千度煉成。《新紀元》(碧荷館主人,1908)介紹光學家之秘寶“追魂砂”,原是百年前“獨國化學師倫敦所傳”,長年明亮不滅,照射老鼠三日即可致其斃亡。①《新石頭記》(吳趼人,1908)中,寶玉踏人一艘海底獵艇,發現這艇可全船發亮,通照海底,而船內人也不會感覺灼熱,只因那船內鋼板上都涂了一層可隔絕電火,又柔軟不懼碰撞的“軟瓷隔電”,至于瓷與鋼何以柔軟,乃是因“百煉鋼化為繞指柔”。②與《海上塵天影》類似,這種意在增見識、窮事理的格物式書寫,敘述者對科技物的熱情以及對其科學原理的一知半解與煞有介事的態度,構成了既乏味又有意味的閱讀張力,那冗余的物介紹和物羅列背后,呼之欲出的是敘述者的救亡熱情。其二,基于迫切的救國旨歸和普遍不高的科學素養,新小說中所謂科技物,實際并無多少科技含量,真實性與合理性也往往存疑,其所承擔的敘事使命就是在中外/亞歐/黃白大戰中,輪番出場,壓制對手并一擊致勝,助力中國重回世界秩序中心。因此,無論是可于數秒內銷毀十萬西歐艦隊的“煌質電槍”,還是可殺死空氣中所有細菌、重造人體器官的“電氣分析鏡”(《電世界》),都不指向任何實有之物,那些天馬行空的科技想象,事實上是詞的新造,而非物的研發。③借助科普讀物,晚清敘述者占有了零碎的聲光化電術語,遂宕開想象力,將其與習見之物隨意組合,造出種種匪夷所思之“科技物”,如電槍、電犁、飛空電艇外,又有電氣肥料、電制牛肉汁、電光審判法(《電世界》);驗血鏡、驗骨鏡外,又有驗筋鏡、驗性質鏡等(《新石頭記》)。飛天神雷、木牛流馬等神魔寶物傳統也被充分激活,填補著新詞制造的物之空洞。在《新紀元》中,“如意艮止圈”“洞九淵”與“海戰知覺器”“流質電射燈”交錯出現,具有放射性的“追魂砂”更是作為終極殺器,助力中國在黃白大戰中一定乾坤。古典名物傳統中,物名極為重要,物之詩意和詩之物性皆系于名,物名背后有廣闊歷史,有混沌年代建立規則和秩序的努力。晚清科技物的命名中也同樣有這種努力,無論是“哈乙開司炮”“煌質電槍”,還是“如意艮止圈”“追魂砂”,這些讓人難解的物名,傳遞出晚清敘述者以神魔傳統理解現代科學的嘗試,也昭示了洶涌而來的西學西事、西物西器對舊有知識體系的摧毀與重建。這種神魔傳統與西器洋物的奇妙結合,既是以中國文化向實證性思維和實驗性科技知識的靠近,也標明了中國傳統文化自身現代化的可能。④

立足科幻復興熱潮中回望百年前的科幻書寫,無論是科學性還是文學性都乏善可陳,然動人的是外患益亟背景下的救亡心切,感喟的是神魔傳統中的想象力飛揚。就文學而言,欲借科學小說“獲一斑之智識,破遺傳之迷信”③的敘述旨歸很難說實現與否,但這場圍繞科技物展開的科幻奇譚,卻部分開啟了文學啟蒙的現代性使命。無論是面向未來的線性時間觀巨變、中外大戰中“萬國”觀念的深人人心,還是圍繞從天人合一哲學中獨立出來的“人”與“國民”所展開的病理學狂想,皆昭示著晚清人看待世界與自我的方式悄然轉變。雖科學與文學的完美融合仍有待時日,但救亡敘事、未來敘事、國民性改造敘事等文學現代性的書寫苗頭,皆已從晚清科技物狂想中萌芽破土。就科學而言,即便晚清“科技物”的書寫重點不在于科技的合理性,也不在于物的真實性,但持續在科技器物與強國想象之間的敘述鏈接,終將催生對科技與科學本身的重視。隨著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癸卯學制的落地,聲光化電等“專門學”雖只作為經世致用之“普通學”的補充,卻也越來越多地抓住了學子的注意力。當然,文學發展自有其內在規律,基于懵懂的格致熱情展開的這場詩意匱乏的科技物書寫熱潮,崛起于格致救國、科技興國的呼聲,也將退潮于科學精神的真正普及。五四時期,科學大旗獵獵,雖仍有謝直君《中國之女飛行家》(1918)、梅夢《水底潛行艇》《月世界》(1918)等零散文本出現,但其濃烈的科普氣質,意味著科學幻想書寫已緩慢退潮。除少量日常科技物殘留在偵探小說中,晚清敘述對西器洋物的關注也大抵從軍工科技物轉向日用起居物,而這則與晚清洋場市民倫理和都市日常美學的崛起緊密相關。

二、笑與“慕效”:晚清現實題材小說中的“日用物”與物質現代性體驗

與科技物在幻想類敘述中常作為故事核心,推動并決定整個敘事走向不同,西洋日用物在晚清社會言情、遣責黑幕等現實類題材敘述中,最初仍以傳統物敘述的功能性面貌出現,即推動情節發展,刻畫人物,有時也隱喻主旨。以《文明小史》(李伯元,1903)①為例,小說開篇五回,述湖南永順府地方民眾聚訟鬧事,起因只為店小二的父親打壞洋礦師的一只“洋磁茶碗”,知府引為外交要務,遂擅停武考,引發事端,直到罷掉知府、枷鎖數十百姓、賠付巨款給洋礦師才算結案。第14—20回,述江南鄉下有賈家三兄弟,托人買來一盞洋燈,因見其精光爍亮,把屋內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遂“喜得拍手拍腳”,以為這正是外國人“文明”的鐵證,于是不顧老母阻攔,毅然隨業師同往春申。第45—50回,久居香港的律師勞航芥受邀去安徽做顧問,歸來途中在上海略作逗留,每日著洋裝游玩,友人勸其歸鄉隨俗,勞航芥則以辮子妨礙了中國的進步為由拒絕;不幾日卻換了全套中國衣衫,還花錢裝了條假辮子,友人細細打聽,原來這勞航芥的改裝,只因為他相中的妓女不愿接待洋人和穿西裝的“假洋人”而已;好容易離開上海抵達安慶,依舊著洋裝的勞航芥在旅店里被百姓團團圍觀,偏又不見了一只美國表,勞航芥大發雷霆,店老板只得傾家蕩產予以賠償從洋磁碗到洋燈、洋裝、洋表,這些作為故事引子的西物,牽連出原本彼此隔絕的四民階層,塑造了鄉愚與洋奴、貪官與氓眾的群像。同時,在中西古今和城鄉文化沖突的視野里,展示出不同位階的文化與文明相遇時的理解之難。所謂“文明小史”,正是大變革時代激流勇進又沉渣泛起的關于“事”與“物”的現代性進程史。

同是西器洋物,科技物與日用物在晚清新知識群體心中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魏源認為西人行軍利器乃是“奇技”,日用物卻僅“淫巧”、毫無意義②;王韜則將火器輪船區分為可仿行的軍事科技物和不宜國人使用、宜造成民生困頓的民用科技物,至于洋表洋裝等日用消費性洋貨,則“概為無用之物”。③更有不少有識之士認為西洋日用物的大規模進人,不僅會使人玩物喪志、致惰生疾,還會奪走小民生計、致民資外流,由此暴露出侵略者在國土侵占之外,還存有市場吞噬和產品傾銷的爭獰動機,指責聲也因此相當激烈:“洋之人作奇技淫巧以壞我人心…一切皆焚毀不用,違者罪之。”④這種飽含道器偏見與民族情緒的觀點背后,是對物所攜帶的文化殖民的警惕——西器是技術奇巧的產物,也是列強欺侮的象征,更是整個西方文化觀念全面侵人的前兆;對西器洋物的接納與追捧,將引發棄勤尚巧、技術崇拜、工具理性、科學精神等文化連鎖反應,而這終將會動搖傳統社會的倫理根基。但普通人多無此遠見深思,日用洋貨依舊在民間,尤其是洋場居民中大有市場。作為西學和西方文化輸入的主要通道,晚清上海的器物文明與西方幾乎同步,自來水、煤氣、電燈、電話、汽車等西方發明,不久就出現在上海③,上海也往往是晚清人現代性體驗的首要發生場所。因此,上海雖被公認為失序隔絕之地,但外省與上海物質文明的巨大差異,使得到滬開眼界者、廣見識者,依舊如蟻之聚。這就產生了意義更為繁復的西物書寫。

檢視晚清現實類題材小說會發現,高頻次出現的西洋日用物,正構成晚清上海租界敘事的時空標識,它們作為功能性物象出現,且自然融入故事,就如同它們在晚清日常生活中的融人一樣。蓬園《負曝閑談》(1904)第六回,有一段上海公館的日常生活場景描寫:“自來火半明不滅,江裴度把它擰亮了,急將電報新編一個一個字的翻出來…陳毓浚自與江裴度作別,坐了馬車回到新馬路公館…他伸手便從桌子上抓過一張新聞紙來,又在懷內掏出一支麻色的雪茄煙…摸出一只打璜金表一擰,早聽得滴滴的報了兩下”①自來火(煤油燈)、電報、馬車、新聞紙、雪茄、打璜表(懷表),由這些在彼時西洋也稱得上時興的西物可見,西物對晚清上海新貴生活的廣泛滲透。但基于相似的“格致”慣性,敘述者常自覺帶入介紹者身份,往往圍繞一物侃侃而談。《負曝閑談》第十四回,留日歸來的黃子文與留學生們聊起改換洋裝的花銷:“黑頸帶兩條,每條合到半塊洋錢。鈕扣一副,合到一塊洋錢軟胎黑帽一頂,合到四五塊洋錢。鞋一雙,合到八九塊洋錢。吊褲帶一條,合到一塊洋錢。小帽一頂,外國名字叫做開潑的,合到一塊洋錢”②今日讀來,這樣的格物式段落在損毀敘述節奏的同時,也使結構膨脹至無形,然其對于想要置辦洋裝之讀者的“指南性”意義不言而喻,或許這也是彼時讀者真正的關注點所在。所謂格物致知,如果說科技物書寫多與強國主張相關,那么西洋日用物書寫則大抵與都市生活常識的普及相關。該點尤其體現在“外鄉人人滬”的情節當中,其共同點是借游客視角,對洋場新鮮事與物進行陌生化描寫。鄉人沒見過馬車、牛排、電燈等洋物,不識紅頭阿三、留學生等真假洋人,不懂不可隨地小便、行人需靠邊行走等租界洋事,因此鬧出笑話種種。類似情節在《新西游記》《新三國》《新水滸》等翻新小說中也曾反復出現,穿越時空而來的古典名著中人,置身上海灘西器洋物的包圍中,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既有經驗全部失效。李逵將印度巡捕認成李鬼,以為鋪著白色桌布的西餐館是在辦喪(陸士諤《新水滸》,1909);孫悟空將腳踏車認作三太子的風火輪,將阻撓自己飛天遁地的電線和水泥地面認作“天羅地網”,至于那不知所謂的電燈、電話、電報、電扇,更把齊天大圣弄得腦脹頭昏(冷血《新西游記》,1909)。“物”在這里恢復了“凡生天地之間,皆謂物也”(顧野王《玉篇》)的原初含義,不僅指西洋器物,亦指西人西事和斬頭去尾傳過來的西方文化。懵懂不識“西”與“洋”者試圖用傳統經驗理解新鮮西物時所出現的種種訛誤,通過外鄉人入洋場的格格不入和古人與今物的相見不相識展開,引人發噱的同時,也制造了一種有意味的閱讀張力。當對洋事洋物的了解熟悉與否,營造出看與被看、笑與被笑的固定橋段時,則“博物君子”的意義隱然浮現,所不同者,只是山川草木鳥獸等自然物,被替換為馬車、報紙、西餐等西洋制造物。物在這里不再與富邦強國相關,而是表征著時尚與新奇、見識與財富,以及普通人對物質現代性體驗的認同、欽慕與率先掌握后的自得。

這就昭示著,物的持續不斷的包圍與滲透終將影響到觀念,佐以西學東漸的整體氛圍,則明末清初首次中西交沖之際就已楔人國人生活的洋貨的影響開始擴大,西物敘述的心態也隨之微妙變遷。《點石齋畫報》常用“奇巧”二字贊譽西器巧奪天工;《申報》刊文歷數上海灘各種西器洋貨,如煤氣燈、玻璃房、機動梯等,借此盛贊“洋人多巧”③。與此同時,開埠半個多世紀后,上海租界在國人口中也由“夷場”悄然轉換為“洋場”④,“洋”甚至成為時髦的代名詞,“凡物之極貴重者,皆謂之洋…大江南北,莫不以洋為尚”③。時人因此慨嘆:“今日之中國已非復曩日所比,曩者見西人之事,睹西人之物,皆群相詫怪,絕無慕效之人,今則此等習氣已覺漸改,不但不肆譏評,而且深加慕悅。”①以器物為通道,西方物質文明與文化如水之濫觴,從慢起步,漸至洶涌,終于全面滲透至晚清人的日常生活當中。雖然中日甲午海戰宣告著洋務運動的失敗,但作為洋務運動根基的西學卻蓬勃而行;一度在旅西日記中作為“詫怪”對象被凝視的西器洋物,卻在日常生活中被“慕效”、在洋場故事里得到大肆描寫與宣揚。歸根結底,無論是近代科技還是西方文化,其對晚清人的影響或許都不如日用物所激發的現代性體驗來得深刻。

無論是科技物還是日用物,奇巧眩惑的西器洋物改變了敘述內容,也影響了敘述風格。借科技物天馬行空地展示西學魔力的幻想類小說,賦予中國文學前所未有的科技樂觀主義,以及呈現出以“格致”面目出現的不完整的科學實證主義。充斥在現實題材中的關于日用物的書寫,則為上海故事注入明清世情小說的市井氛圍與日常氣息,當江南士人的日常生活美學與晚清洋場的商業倫理相遇,則有更深的敘述變革在發生。隨著晚清新小說從啟蒙、新民轉向娛樂休閑,科學幻想和政治幻想類小說的熱潮逐漸退卻,致力于遣責暴露的社會小說卻長盛不衰,圍繞日用物與膨脹的人欲展開的洋場敘述成為晚清小說體量最大的文類;而在洋場狹邪故事里,日用物書寫逐漸脫離格致之意,轉向“戀物”甚至“拜物”,這無疑與上海作為現代都市的崛起和物質主義的盛行相關。區別于晚明沿海城市,發生于近代上海租界的“物”對“心”的包圍,不僅是膨脹物欲對圣人之道的征服,其間所蘊含的中與西、古典與現代、道德倫理與金融倫理的博弈,更為復雜而深刻。與欲望緊密結合的物書寫,作為晚清上海書寫某種未被言明的獨特氣質,在清末民初形成期的海派小說②中就已現端倪。

三、燈與馬車:狹邪小說中的日用物與海派“戀物”敘述的發生

置身于感官刺激完全被激發的物的海洋,有關心物之辯的探討再起。上海作為大染缸,少年人在此必遭引誘,以致心性敗壞的論斷,其一源于上海妓業發達對欲望的刺激和張揚,其二源于物所誘發的利益至上的商業倫理對農耕倫理的無情沖擊。以這兩重主題為中心,圍繞洋場青樓展開,集遣責、言情、社會、黑幕于一體的狹邪故事,一度成為晚清上海最暢銷的作品。其中,《海上花列傳》(韓邦慶,1892)和《海上繁華夢》(孫玉聲,1903)最廣為人知,但各有側重。

《海上花列傳》的故事時間約為1892年,馬路、馬車、自鳴鐘、消防水龍等時興西物,皆在文中反復出現。小說延續了明清世情小說名物鋪敘的慣例,對室內器具陳設和服飾飲食的聚焦頻率明顯較高,每至妓女屋內,必簡筆勾勒其屋內陳設,且與其身份嚴格呼應:底層妓女“野雞”屋里只一張廣漆大床和幾張川字高椅;中等妓女“幺二”屋內既有洋鏡、洋鐘,也有泥金箋對、彩畫絹燈;高級妓女“長三書寓”屋內則器物極豐,“大理石紅木塌床”上擱有金銀水煙筒,“湘妃竹翎毛燈片”之外還有臺式洋燈。物在這里不分土洋中西,其意義在于勾勒空間、標識階層、烘托人物亦營造氛圍。種種室內器物中,對燈具一項,該書給予了格外關注。全書計64回,提及油燈(豆油燈)、保險燈(煤油燈)和自來火(煤氣燈)等不同形式的燈具③約50余次,且不同宅內的使用皆有講究。青樓中只有倌人上房才有保險燈,仆傭所居亭子間或底層客堂,大抵一盞豆油燈而已;一般野雞家中日常點蠟,幺二與長三房內通常有一架或兩架懸掛式玻璃保險燈,紅信人處則另有臺式燈,燈光的明暗標識著妓女身份的高低和受客人歡迎的程度。更有蘇州豪紳齊韻叟,將彼時只有租界馬路和少數公共休閑場所才有的自來火引人上海灘私家花園。人夜后自來火“接遞照耀”,偌大的“一笠園”內燈火通明④,齊韻叟之富與貴也就可想而知。因敘事姿態的不露聲色,《海上花列傳》向被認為是晚清小說現代性的最早嘗試,然其試圖捍衛四民秩序①和性別倫理的敘述意圖,仍在重現士妓秩序的“一笠園”敘事和室內器物的差異性中鮮明表露。在盛贊上海灘器物昌明的同時,王韜曾感慨舊禮已亡,“上下無別,而滬為尤甚”,負販之子可御狐貉、衙署隸役可與縉紳交際,王韜怪洋涇浜“恬不為怪”。②韓邦慶則將這種現象納入晚清“最奇之一種”。③然而物之僭移從來都暗流涌動,《尚書》以來,玩物喪志的警鐘長鳴不歇,陽明心學卻為物的崛起打開了觀念的壁壘。在晚明士林心中,物可養志,亦可體道,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在新貴商人那里,對物的僭越式占有,與其通過買官曲線入仕一樣,均是對官僚身份的祛魅和對官僚話語體系的瓦解與進攻。④如果說晚明人從物的賞玩中發現了日常美學,在人倫日用中體證出圣人之道的俗世指向,那么困惑于世道、艱難于謀生的晚清寓滬者,則徹底拋卻了倫理負累,全身心投入到新鮮器物和膨脹欲望的愉悅海洋中。這種充滿愉悅的欲望敘事,以《海上繁華夢》最具代表性。

這是一部堪稱晚清游滬指南的狹邪巨著,敘述者以孜孜不倦的熱情對1893—1903年間上海灘一切新興事與物進行了指南式羅列,全書幾乎不見《海上花列傳》對普通市民借物僭越的詫怪,呼之欲出的是對物的熱愛和欲的張揚。與《海上花列傳》致力于室內器物和各種燈具的描述不同,《海上繁華夢》熱衷于將故事展播于街頭,并對馬車這一現代交通工具投注了極大熱情。雙人馬車、四人馬車、皮蓬馬車、鋼絲馬車、橡膠馬車、敞篷馬車,連帶車夫裝束、雇車花費、著名馬房,并租界駕駛規矩、常見游滬線路、出入中法英三界所需照會等一切交通常識,均細細講明。或因其極具游滬和寓滬的實用價值,該著廣受追捧,孫玉聲遂又推出《續海上繁華夢》(1913—1916),開篇述主人公留洋歸來,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上海路面又有了轎車、電車和自行車等新式交通工具。上海灘的日新月異,也是物的迭代更新。此時距上海開埠已七十余年,西器洋物引發的震驚與眩惑歸于平淡,久居洋場的孫玉聲也逐漸擺脫指南書寫心態,而轉向對早期都市人意識的關注,文中雖仍可見對西洋物事的介紹,但已無格致之意,僅是滬上日常——現代都市生活的物質前提而已。熱愛速度與激情、乘坐各式交通工具、全景式掃描上海灘的《海上繁華夢》,對現代都市物質文明的擁抱是全方位的。在暖昧不明的道德感慨的掩飾下,敘述者驕傲于上海灘器物之盛與上海人識見之廣,那精致奇巧的西方日用物和對物的占有,既能帶來感官滿足、身體快適和情感愉悅,也表征著財富、階層和人生的成功。而孫玉聲及其作品的追捧者們所代表的,正是對西器洋物自“詫怪”而“驚羨”、繼之“慕效”的龐大人群,他們不關注道器之辯或心物之爭,租界與華界既然可以并治,則洋鏡洋燈與泥金箋對、彩畫絹燈也可以共存;他們坦然享受西物帶來的生活便利,不關心物所蘊含的科學原理或文化殖民,也無意如晚明文人般借清玩/雅玩建構審美化生活,他們所渴望的只是見識且占有更多的物,并將其陳列于室、披掛上身、展示街頭;占有這些物也決不能涵養其審美理想或藝術情趣,而是高漲起更放肆的欲望和貪念。

基于這樣的西物觀念,上海敘事從晚清小說中凸顯出來。就物所營構的故事氛圍和審美傾向看,對燈與馬車的熱愛不獨屬于《海上花列傳》與《海上繁華夢》。當煤氣燈和電燈取代油燈和蠟燭,上海灘燈火通明,也就注定了種種昏黃模糊的詩意漸成過往。晚清洋場故事大抵是“夜上海”,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的困窘與骯臟不被看見,天明后回歸暗淡庸瑣的市井日常也不屬于上海傳奇;失去時間感的上海灘夜夜笙歌,泛濫的情色娛樂空間在燈光點綴下現出軟紅十丈、萬花如海,帝國末日里這被侵略者打造的欲望之都,呈現觸目驚心的華麗與腐朽。燈光改寫時間,馬車標識速度。在那“輪水潾沸、塵漠不飛” ⑤ 的馬路上,各式馬車、電車風馳電掣,晚清上海都市空間遂如拉洋片般快速展開,速度感撲面襲來。《十尾龜》開篇,費春泉從吳淞口一上岸,馬車便“飛一般投名利棧來”;吃過飯去逛青樓,馬車又是“飛一般向清和坊來,只一瞬間便到”;陪同倌人去逛張園,“馬夫把絲韁一帶,兩部馬車一先一后,滔滔滾滾……只覺馬車兩旁所立電桿和開著的店鋪,飛一般向后倒退”;游畢轉去,“那從張園回去的馬車,街頭接尾,走成一線。馬蹄聲趴踢趴踢”①費春泉初履繁華地,一日就將滬上勝景全部領略,此后更是踩著滴答作響的時鐘,分秒必爭地聚會賭博、尋歡作樂。這種集錦式的游滬書寫,如同那不斷重復的外鄉人人滬笑話和被反復羅列的西器洋物,昭示了晚清洋場敘事作為商業化寫作的可復制性與廉價感。長河漸落,風燭影深,上海灘燈火笙歌,魚龍蔓衍,在這時間加速度前行的都市空間里,充滿詩意的物和關于物的詩已被徹底改寫。

匱乏詩意的晚清上海書寫自有其歷史深味。就物的象征性而言,馬車與其他西器不同,它在晚清畫報或新聞中通常不以物的靜止形態被展示,而是以“乘馬車”這種既危險又愉悅的、具現代意味的移動方式和生活方式被介紹;當其與艷妝麗服的妓女同時出現在上海街頭,則可進一步揭示出馬車之盛與妓業之盛背后那權力的流動和流動的權力。②這流動既包括青樓女子和負販之徒嘗試通過物之僭越來使性別與階層秩序顛倒,也包括了華洋觀念的變遷。《海上繁華夢》后集第十回,主人公在上海城內觀燈至凌晨,因道路逼仄只能步行返回租界,沿途幾盞半明半滅的天燈,燈下到處是見人亂吠的野狗,眾人“暗嘆與租界上真有天淵之別”;然一過城門,“便見地火通明,電燈朗照,真覺別是一個世界。路上邊往來車輛,雖已夜深,尚還絡繹不絕”③——從“華界之暗”行至“租界之明”,燈光與馬車在這里同作為西方現代物質文明的象征,竟將數千年夷夏尊卑輕輕顛覆。此外,常有論者關注晚清妓女所引領的從青樓到良家、從上海至內地的時尚變遷史,這當中徹夜通明的照明設施和快速移動的現代交通工具不可或缺,燈與馬車將女性身體由墻內引領至街頭,以展示自我的方式兜售自我,從被世人圍觀到參與改變世界。④“飛車擁麗”作為滬上景觀之一,不僅表征著晚清男性對欲望客體與時尚符號的凝視,也潛藏了晚清女性主動將自己物化,以對身體的自主經營來顛覆和重構性別秩序的可能。當一群群時尚妖冶的女子坐在鋼絲馬車上從燈火通明的四馬路呼嘯而過時,那毫不掩飾的對物的占有和對欲的張揚,無聲地掀起了晚清書寫的欲望革命;而這場由照明、交通和穿戴之物所發動的時尚變遷和倫理解構,也將帶來整座城市生活風尚與文化秩序的深層次動遷。某種程度上,晚清洋場的驕奢淫逸、重利輕義和道器同一、利益至上的倫理顛倒,大抵緣物而起;晚清女性走上街頭、進入學堂乃至參加革命,從移動自由到身體與情感自由,撬動數千年性別秩序,也同樣是伴物而生。在對物的長久凝視、占有和書寫中,沉默之物于不動聲色間,有聲有色地改變了物所存身的世界。

新文學視野里,物和欲緊密結合、具濃厚商業化和世俗化傾向的狹邪敘事被詬病至深,但其卻凝練出部分海派美學,也揭示了西物書寫從“格物”到“戀物”的完整軌跡。格物以致“知”,戀物以表“情”,晚清上海狹邪敘事中,被納入古典寫物傳統的西方日用物,逐漸從都市現代性體驗的標識,轉變為都市人對倫理更迭和秩序變遷的聲張。這聲張里有激進也有頹廢,有毀滅也有新生,有豐盛器物打造的乖張與華麗,也有欲望催生的墮落與腐朽,而這正構成海派文學傳統的兩面。隨著科學作為獨立學科的確立和上海作為現代都市的成型,西器洋物所引發的科技震驚與都市物質體驗造成的現代性眩暈均緩慢褪卻,作為本體的物敘述也重回功能性物象的軌道。在市民讀者消費選擇的強作用力下,晚清幻想類作品中針對(虛擬)科技物的旨在致知的“格物”式書寫,逐漸走向社會和寫情小說中以遣責之名、行逞欲之實的“戀物”式書寫;起步于啟蒙救亡的晚清新小說也從新吾國民走向娛樂休閑,最終在黑幕的泛濫中從“新”再度淪為“舊”。從民初言情文本開始,正在形成中的現代“人”的刻畫逐漸成為敘事中心,一度被物敘述和情節堆砌所壓抑的主體性重新抬頭。當敘述從外在器物層面拉向人性心靈層面,這也就意味著以“人的覺醒”為核心的現代文學的真正開啟。

四、在物書寫的延長線上

興起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文社科領域的物轉向,是基于人類中心特權論的消解和對物自體力量的承認,以及對物與人關系的重新思考,在此背景中展開的中國文學領域的物書寫研究,近些年呈現蓬勃發展之勢。論者或潛沉下去,從名著名物鋪敘中發掘古典文學的齊物與博物傳統;或取徑西哲“物轉向”理論,提煉物在文學敘事中的多重功能;或在中西比較視野里從呼應古典傳統的寫物風氣中,凝練出當代小說的中國敘事經驗。①凡此種種,共同織就了輪廓初顯、尚未完整的中國文學的“物敘事史”。在該歷史中,對晚清時段單個物、單個文本(期刊)或單獨文類中的西器洋物書寫的研究已成果頗豐,亦早有專著《晚清小說中的西方器物形象》②借鑒西器研究的歷史學思路,對晚清西器與社會文化經驗重組、文化心理創傷和心理重建等命題做出深度開掘。相較于古典文學和現當代文學中的物探討,晚清西物尤其是日用物書寫的敘事功能和文本特征、對時代心理和審美風尚轉變的投射及其對小說現代性轉型的助力等仍有不少思考空間,而這正是本文試圖進一步補充的。

就敘述出發點而言,深度參與歷史的西器洋物,是晚清敘述者在向內探索的心理書寫路徑展開之前,借以想象異國、感知現代的中介,圍繞這物所展開的“格物”或“戀物”式書寫,則是以文學的方式為西學東漸的歷史賦形。通過臥讀小說這場未出國門的器物之旅,晚清人認知宇宙、想象世界、推演未來,經由科技物的格致式書寫,科學之于國富民強的重要性逐漸明晰,科學精神借科技物走進小說,又照回現實。那開啟了都市現代性體驗的西方日用物,記錄了從“淫巧”到“奇技”之心跡轉換的同時,也成為早期市民僭越階層的契機和城市財富增長的動力,但危機亦因此暗藏,在緊密擁抱物質現代性的敘述者那里,古典心物關系的多重境界,終被異化為吞噬一切心學的都市“拜物教”。作為晚清易代之際普通士人與市民思想變遷的活化石,西器洋物敘事關注國族危亡亦刻錄民間倫理,承襲神魔傳統兼開辟日常美學,忠實記錄了歷史變局中的創傷與困惑,自救與革新。就敘述功能而言,以主題物或功能性面貌出現的西物,并未改變物書寫的主要功能,卻深度影響了其敘述品格。秀雅溫潤的長物美學一變而為喧囂虛浮,這與其說與敘述者的能力相關,不如說是時代品格的粗戾所致。那天馬行空的科技物想象,種種皆指向國之救亡,也就難顧物色和風韻;那被熱烈追捧的日用物,亦是在失序都市中艱難謀生之細民兌現階層躍升的象征,只見逐異追新,遑論品味與格調。西器作為近代科技的產物,終究無法嵌入中式哲學,圍繞其所展開的物書寫也就絕無“物我同一”的悠在,更無“萬物皆備于我”的樂觀。人、物分離,不再屬于信仰客體,而是作為認知客體的物回歸自身。脫嵌的主體一部分在“我見的擴大”③中,從器物、政制再到文化倫理,逐步開啟認知世界、發現自我的現代性進程,在此過程中醞釀的科學理性精神和技術樂觀主義,將會深度植人現代文學;另一部分則被物所裝點的奢侈都市生活召喚出被壓抑的感官欲望,并進一步將其去罪化、日常化,為五四“人的文學”和海派欲望書寫鋪平道路。于是以中庸為尺度、務求盡善與美的古典文學品格,也緩慢蛻變為以競爭為至道、以主體張揚為時尚的亢奮與激昂,由此表征了一個嶄新文學時代的到來。

在物敘事的延長線上,我們回望晚清,新詞打造的科技物已沉入典籍,成為大變革年代的獨特記憶;兼具殖民性和現代性的日用物則流傳下來,隨歷史顛沛流轉。①晚清這場因列強入侵而引發的西器洋物敘述,是三千年未有之變所引發的激憤與頹廢、亢奮與墮落之時代氛圍的忠實記錄;那急功近利的物書寫延續了名物傳統,也中斷了古典氣韻,當主體覺醒、科學理性注入,完成歷史使命的西物敘事也就轉入沉寂。五四文學幾乎整體性轉向解決人與國、與家、與自我的關系建構和價值重塑,與新文學一起走向現代的個人,在失去與宇宙自然的連接后,重新在家國民族中找到嵌入世界的方式,小說也就此走上一條“去物性”的,被稱為“現代”的文學之路。但日用物的書寫慣性并未褪去,閑適派小品文中長物養志、格心成物的古典意趣仍在;都市上海的欲望敘事亦長足發展,其對物的依戀所衍生的戀物甚至拜物敘事,深度彰顯了海派的資本屬性,也成為都市罪惡的重要表征。缺失物欲的上海情愛是不完整的。《海上繁華夢》中,靚裝艷服的陌生男女注目于彼此的金剛石鉆戒和亨士美鋼絲輪馬車,迅速一拍即合,感情升溫之際甚至要開出一張中英文混雜、長達半頁的購物清單。新感覺派小說中,脫離了爵士樂、狐步舞、混合酒或八氣缸的跑車,都市人便都沒有了靈魂。③流線式車身、V形水箱、水壓滅震器,這些精細的汽車零部件原來指的是“像一輛一九三三型的新車”的“她”④,而“她”也同樣將“他們”看作朱古力糖、啤酒、糖炒栗子和花生米——寄生都市太久的書寫者,其意象系統已從花草樹木等自然物切換為作為商品的人造物。《金瓶梅》與《紅樓夢》也曾開出整桌菜單與年貨清單,然其氣味是熱鬧又沉靜的,或許還帶點日常的悲哀,而在狹邪小說與新感覺派敘事中,那充盈的物羅列所能喚起的唯有物質極度充盈所致的心的匱乏與空虛。殆至張愛玲橫空出世,上海物事已足夠作為過往歷史的見證,其小說對家常器物陳設、人物服飾的精雕細琢,意味著物再次以“文化之物”的姿態出現。她越過為了致知的格物,直溯名物傳統,既戀取貴族舊物背后精致的文人意趣,也譜熟家用瑣細之物所傳遞的市井智慧與日常生機;借助物她打撈過往文明也穿透人性局限,將明清文人長物美學與都市上海日常美學一氣貫通,成就了現代文學物敘事最璀璨的一種。

以晚清為原點,在物敘事的延長線上向后延展,西器洋物書寫將科學精神引入現代文學,將長物美學糅人都市日常,粗糙又鮮活地勾勒了天人分離語境下,人與文學一起現代性轉型的軌跡;其文本內外所昭示的幻想力量與國族憂慮、務實氣質與市民素養,一度在新文學場域中被分別劃歸為關于現代性的精英敘事與通俗敘事,又在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結束后,成為新時期文學物書寫共同憑借的古典力量。新世紀以來,以王安憶、賈平凹、金宇澄等為代表的當代作家,大踏步向古代經籍回退、向地方生活經驗下沉,頗具古典氣味的名物敘述再次返回小說,昭示了一條貫通中西的詩學可能。正所謂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世間萬物應時而變,物書寫也隨時遷衍。重返斷裂年代里的器物書寫,重溫晚清那想象與現實之物共同建構的物書寫奇觀,既可管窺近現代文學間的聯結與延續,亦可為當下物敘事研究提供一條承接過往,也朝向未來的晚清路徑。

責任編輯:錢果長

猜你喜歡
小說
叁見影(微篇小說)
紅豆(2022年9期)2022-11-04 03:14:42
遛彎兒(微篇小說)
紅豆(2022年9期)2022-11-04 03:14:40
勸生接力(微篇小說)
紅豆(2022年3期)2022-06-28 07:03:42
何為最好的小說開場白
英語文摘(2021年2期)2021-07-22 07:57:06
小說課
文苑(2020年11期)2020-11-19 11:45:11
那些小說教我的事
我們曾經小說過(外一篇)
作品(2017年4期)2017-05-17 01:14:32
妙趣橫生的超短小說
中學語文(2015年18期)2015-03-01 03:51:29
明代圍棋與小說
西南學林(2014年0期)2014-11-12 13:09:28
閃小說二則
小說月刊(2014年8期)2014-04-19 02:39:11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成人精品| 毛片手机在线看| 538国产视频| 中文字幕亚洲另类天堂| 在线国产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四虎亚洲国产成人久久精品| 日韩欧美国产成人| 久久青草免费91观看| 黄色网址手机国内免费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电影| 日本人又色又爽的视频| 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 精品午夜国产福利观看| 永久在线播放| 国产人成乱码视频免费观看| 日韩精品少妇无码受不了| 亚洲无线一二三四区男男| 成人va亚洲va欧美天堂| 国产精品99r8在线观看| 国产一区二区精品福利| 在线国产毛片手机小视频| 日韩乱码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成人精品无码一区二| 少妇高潮惨叫久久久久久| 国产靠逼视频| 激情视频综合网| 狠狠色狠狠色综合久久第一次| 精品久久人人爽人人玩人人妻| а∨天堂一区中文字幕| 在线无码av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一线在线| 好久久免费视频高清| 一本大道无码日韩精品影视| 先锋资源久久| 一本大道香蕉高清久久| 在线亚洲小视频| 人妻夜夜爽天天爽| 无码国产伊人| 久久人人97超碰人人澡爱香蕉| 久久不卡精品| 99久久精品国产综合婷婷| 亚洲一区国色天香| 国产一级在线播放| 亚洲国产91人成在线| 久久国产亚洲欧美日韩精品| 中文字幕 欧美日韩| 中文字幕佐山爱一区二区免费| 亚洲欧洲日韩综合色天使| 国产女同自拍视频| 欧美成人在线免费| 国产高清不卡| 麻豆精品视频在线原创| 国产av一码二码三码无码 | 91在线一9|永久视频在线| 国模视频一区二区| 精品久久高清|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 日韩无码白| 国产99精品久久| 亚洲国模精品一区| 久久精品电影| 熟女视频91| 亚洲精品午夜天堂网页| 欧美亚洲一二三区| 成人第一页| 一级毛片免费不卡在线| 国产精品19p| 在线日本国产成人免费的| 国产日韩AV高潮在线| 国产黄色免费看| 国产粉嫩粉嫩的18在线播放91| 国产精品污视频| 欧美精品v日韩精品v国产精品| 久久大香香蕉国产免费网站| 91精品日韩人妻无码久久| 国产乱子伦视频在线播放| 亚洲区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熟女偷拍| 精品国产自在在线在线观看| 亚洲成肉网| 国产成人精品男人的天堂下载 | 国产第一页屁屁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