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醫學圖像史;健康認知;人文關懷 [中圖分類號]R-05 [文獻標志碼]A DOI:10.12026/j.issn.1001-8565.2025.06.07 [文章編號]1001-8565(2025)06-0727-07
Frommedical illustrationtomedical imaging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of health cognition and humanistic careinChinaandtheWest
FANZhanping,LIU Yun2
(1.Department ofManagement,Beijing Jingbei Vocational College,Beijing 1O14Oo,China; 2.Schoolof Marxism,HebeiMedic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 O5OOll,China)
Abstract:Medical illustration and medical imaging are both indispensable components of comprehensive medical images.This paper elucidated the cognitive components of traditional medical ilustration and compared the diferenc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in this regard. Specifically,Western medical ilustration since the Renaissance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has exhibited characteristics of mechanism,reductionism,and individualism,while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al illustration,including the“Confucian medicine”culture represented by Neo-Confucianism since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has been characterized by the complementarity of yin and yang,harmony,and holism.This paper further summarized the humanistic elements of medical illustration,revealing that traditional Western medical llustration has a tendency towards individualistic humanistic care,whereas the humanistic care of Chinese medical illstration hasthe characteristics of familism.By introducing contemporary medical imaging,it was pointed out that it was superiorto medical ilustration in terms of cognitive science,but it lacked the values of humanistic care. Meanwhile,the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 liberalism in contemporary Western medical ilustration and the famil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medical illustration were highlighted.It was also suggested thatappropriate medical humanistic care should be maintained and developed in theera of medical imaging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Keywords:history of medical images;health cognition;humanisticcare
近現代醫學發展的主要特征之一,是沿著科學和技術化發展的“單向度”變革。在人類文明史和醫學發展史上,醫學從未有過像今天一樣依靠科學和技術的深刻內涵與強大力量,在與疾病斗爭、維護人類健康、提高生命質量上作出如此巨大貢獻,形成了人類對它前所未有的高度信任和依賴。但是,人類在對現代醫學極度推崇和信任的同時,又常詬病于醫學缺少溫度,這種信賴與不滿共存的矛盾心理,主要指向臨床醫學實踐中主體間性的種種問題,而這些問題的焦點主要體現在臨床醫學的醫患主體交互作用過程中。究其原因,主要是近代以來醫學的人文屬性地位弱化,在臨床診療的具體活動中,醫者似乎屏蔽了科技手段之外的渠道與患者進行“非專業性”的對話以及融人并超越職業行為的情感交流,患者和家屬也往往忽視了醫學科學專業之外的藝術醫學信息和積極的心理精神建樹。而藝術(繪畫、音樂、舞蹈等)如何在全面的臨床實踐中發揮作用,始終是不斷深入探討的課題。本文旨在探討繪畫醫學與影像醫學在健康認知和人文關懷方面的文化特點,揭示影像醫學在當代醫學中的優勢與不足,并提示人工智能時代應增加影像醫學的人文關懷。
1醫學圖像史的文化溯源
“放眼整個醫學史,我們看到的是一部醫學插圖史。醫學教育史上,一些人體器官圖片也被用來增進醫學生對醫學的理解與學習。”1古埃及、印度和中國醫學,在人類醫學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在文字產生之前甚至有了文字之后,留存很多關于醫學活動的記載,繪畫藝術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古埃及醫學成就主要來自古希臘、古羅馬一些醫學家的記載。古埃及的醫學知識,依靠兩種記載方式得以傳承,一是來自“紙草書\"手稿,1873年有人發現了大約公元前3300年至前2360年、編纂成冊于前1553至1550年的醫學知識集;另外主要來自更早的繪畫作品,“我們擁有了大量表現各種疾病的肖像。埃及人克努姆霍特普生活于公元前2700年前后,負責保管國王的服裝。他是個侏儒,開羅博物館里他的肖像清楚地表明:他的身體狀況是軟骨發育不全的結果。生活于第18王朝時期的祭司盧馬的墓碑顯示了他的右腿已經嚴重萎縮。”[1]如制作于埃及第十三王朝或更早時期(約公元前380至前300年)的一座埃及雕像,上面刻有關于治病的巫術經文;在埃及人的神廟雕刻中,還清晰地刻有包括鑷子在內的一些醫療用具的形象;當時流行于埃及的被稱為“荷露斯之眼\"的護身符,常常被古埃及醫生用來計量藥量;制作木乃伊和尸體防腐技術使埃及人懂得了主要來自動物尸體的解剖學,一些動物內臟器官的形象就是依靠象形文字記載的,諸如心臟、咽喉、子宮的象形文字,盡管與人類臟器形狀有明顯差距,但以圖畫為基礎的象形文字是人類文字的起源。古代印度醫學的最大特點是外科學和診斷技術達到了一定的水平,但是其解剖學卻很薄弱。古印度醫學在外科整容術上曾保持領先了數個世紀,特別是鼻成形術是最普遍的手術,而對外科學臨床技術除了記載于《蘇斯魯塔本集》外,還常見于一些浮雕繪畫,比如創作于公元前二世紀的帕魯特佛教浮雕上,就有一幅一個巨人正在接受拔牙的圖像。
中國古代醫學中可考的繪畫作品不勝枚舉,在《神農本草經》基礎上,李時珍歷時24年完成了《本草綱目》的編纂,該書中可見大量手繪的重要植物草圖;繪畫在中醫針灸中也具有重要的功能,中醫命名的所有穴位點,用針灸治療穴位圖展示得非常清晰。中國敦煌石窟藝術“是一部中古時代跨越千年、綿延不斷、傳統有序的歷史象征。作為一種圖像的歷史,敦煌壁畫反映了中國近千年間的文化和藝術的發展,也反映了不同時期的世俗生活和科技水平。而與人類息息相關的醫療與健康方面的形象在敦煌石窟藝術中也多有反映。\"[2]壁畫中描繪醫療主題的畫面有近30幅,這些精美的壁畫中,包括由18幅圖和相關內容組成的《灸經圖》,還包括養生修煉、衛生保健、環境衛生、體育活動等繪畫作品。古代醫學博士和民間醫師\"常施醫藥療救眾病”的真實場景圖,也是其中的內容。“從豐富多彩的敦煌壁畫中,可以看到當時社會各階層在生產、生活中的喜、怒、憂、思、悲、恐、驚等情志因素的變化,以及由此而產生的生老病死的生命運動現象,畫面真實感人,形象逼真。它們不僅是一部獨具匠心的佛教藝術上乘之品,還是一部蘊藏豐富的珍貴醫學史記,是難能可貴的‘形象醫學'寶庫。\"[3這些壁畫同敦煌保存下來的大量中醫藥學文獻資料,一并構成了敦煌中醫學的完整內容。從理論到形象,從經文到壁畫,共同展示出敦煌中醫藥學的獨特優勢和科學內涵,成為世界傳統醫學的寶貴文化遺產。
醫學插圖也是藝術,始終反映著當時的風格。如果沒有藝術家們的合作,解剖學的興起是不可能的4。達·芬奇(LeonardodaVinci)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但是他的作品涉及生物醫學的不同領域,比如神經科學、胚胎學、解剖學還有生物學,針對這些學科他繪制了一些圖紙和描述,并在這些領域中獲得了非常重要的成就[4]。達·芬奇努力通過視覺了解人體微觀世界的結構和格局,甚至了解整個宇宙,而他采用的認識方式則是繪畫藝術。有人根據溫莎城堡皇家圖書館保存的達·芬奇的人體結構繪畫作品,指出他的解剖圖畫并不完全符合真實的人體結構,但是有學者研究認為,達·芬奇的人體結構解剖圖實際上蘊含著他關于生命起源理論的一些認識與表達,并不是因為他沒有解剖人體,而是他把自己的一些觀念和認識采用了一種超越現實的表達方式。“他在畫解剖圖的時候不僅僅是單純的形象解剖,而是把它作為自己的項目工程來做,我們認為他所研究的項目不只是表現實際存在的東西,而是展現應該存在的東西,他認為這個東西是存在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是一個啟發式的假設,而不是靜態的體現。”3也就是說,在生物化學等生命科學學科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達·芬奇在他的解剖繪畫作品中,采用了機械和物理秩序的方式建立這樣一種人體形態上并不存在的結構性關聯,這種表達恰恰說明達·芬奇和他的解剖學圖畫所蘊含的深刻思想和具有前瞻性的認識。
繪畫、影像都是人類文化發展所取得的成就,主要反映每個時代的人們所具有的美學認知、追求和欣賞水平,但也勢必體現具體文化的相關美學特點。在傳統繪畫中,不論是中國繪畫還是西方繪畫,都有一部分涉及醫學、健康、疾病的內容。這些部分可以稱之為繪畫醫學,因為它們反映了傳統時代的人們對于疾病、健康和醫學的認知。顯然,當今的圖像醫學已有顯著不同,其主要不是以繪畫,而是以影像為主,已被人們稱之為影像醫學。然而,我們需要認識到,雖然繪畫醫學與影像醫學都攜帶著人們對于人體生命以及相關事實的認知成分,但它們也同時負荷著具體文化的人文關懷信息。揭示這兩個方面的情況,尤其是聯系東西方文化的特點進行比較研究,有助于進一步探索當代醫學科學及人文的平衡發展。
2傳統繪畫醫學的認知模式
2.1西方繪畫醫學的機械性和還原論特點
繪畫藝術與醫療之間具有一種“先天”關聯,繪畫對醫療活動的作用和價值是一種根本意義上的歷史賦予。繪畫作為人類認識客觀世界與自身關系的特定藝術形式,表象上是一種以形象思維為基本特征的藝術化表達,但這種藝術形式中真正“好”的作品,一定蘊含著對真和善以及特定的“美”的價值追求。一幅“好\"的繪畫藝術品,一定是真善美一體化的藝術呈現,其認識和思想深度表現在用繪畫語言描述和展現的畫作內容背后超越形象思維的認知理性思維。或者說,真正“美”的繪畫作品,一定表現為形象思維與理性思維的統一,只是其中的認知理性隱含在畫作中用繪畫或者美術的特定語言表達出來的觀念和思想。
在中西方的傳統繪畫中,醫學主題的作品可能包括描繪醫生、患者、草藥、治療方法等元素。通過這些作品,人們可以窺見古代社會對疾病起因、癥狀、治療方法以及對醫療保健的看法。繪畫醫學作為一種藝術形式,不僅展現了醫學和健康領域的發展歷程,也反映了不同地區、不同時代的文化對于醫學和疾病的認知理性,并且提供了寶貴的歷史信息,幫助人們了解不同傳統文化的具體世界觀、人本和醫學觀。在這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東西方繪畫醫學的認知理性的不同特點。
在西方文藝復興和科學革命開啟后的時代,繪畫醫學開始展現出機械論、還原論、進步性和個體性的特點,反映了人們對人體、健康和醫學的新認知。達·芬奇著名的《人體比例圖》生動地表達了人體幾何學、機械論和還原論的學理。這幅繪畫展示了一個男性人體的比例圖,是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對人體解剖的研究成果的體現。畫面中一位裸體男性站立于一個圓形和正方形重合的部分,男子呈現出兩種站立姿態,手臂分別保持水平和上舉姿勢,雙腿呈現出并攏直立和分開的動作。從表面上看,達·芬奇巧妙地運用了對稱和透視的原理,以精準的線條勾勒出了人體的三維形態,使得整個畫面看起來非常和諧。細究一下,這幅作品反映了精確的解剖學觀察和比例繪制,突出了人體結構的精準性和對人體的科學認知,體現了機械論和還原論的思想[5]
除了機械論、還原論的認知特點外,西方近代關于醫學的繪畫還表現出對于進步性和個體性的關注。荷蘭畫家倫勃朗于1632年創作的油畫作品《杜普博士的解剖學課》,描繪了一位醫生正在進行解剖學教學,不但展示了對人體解剖的關注和研究,而且畫的重心是一具尸體,強調個人身體的重要性和解剖學的科學性。畫面采用金字塔構圖,右側主要人物是醫學博士杜普教授,他正挑起尸體左臂的肌肉,演示肌腱如何拉動手臂,其余七人圍繞著他,凝神察看、玲聽講述,神態各異。光線從左邊射來,落在尸體和人物臉上,使人物臉部描繪得更傳神。倫勃朗運用光的明暗強烈對比手法,使尸體的皮膚、肌肉和骨骼在強光下異常明亮,打破了傳統團體肖像畫平均排列的定式,將人物個體凸顯出來,展示了那個時代對于醫學科學進步的探求精神[6]
再如,托馬斯·艾金斯(ThomasEakins)的《早期的麻醉手術》表現了1846年10月16日美國牙科醫生威廉·托馬斯·莫頓(WilliamThomasMorton)在麻省總醫院首次運用乙醚麻醉公開演示甲狀腺手術的情景。艾金斯以此為背景創作,展現了開辟現代麻醉學這一醫學史上的重要時刻。畫面中心是手術臺及相關人物,主刀醫生專注于手術操作,助手們在旁邊協助,有的拿著手術器械,有的在觀察患者情況。患者躺在手術臺上,處于麻醉狀態。周圍還有一些圍觀的人,可能是其他醫生、醫學生或相關人員,他們的表情各異,有的專注,有的帶著些許驚訝,共同營造出一種緊張而嚴肅的氛圍。艾金斯以寫實的手法,通過巧妙的光影處理,突出了手術臺的核心位置,見證了外科手術從痛苦時代走向無痛時代的進步時刻。畫中醫生專注操作,周圍助手屏息凝視,患者處于麻醉狀態,標志著外科手術從“野蠻”向“人性化”的轉變,顯示了每個人的參與和貢獻。
2.2中國繪畫醫學的整體論與和諧論特點
中國的繪畫醫學從古至今則一直表現出陰陽互補性、和諧性和整體論的特點,反映了陰陽平衡、整體和諧的認知思想。如唐代醫學家孫思邈所著的醫學經典之一《千金翼方》中,就包含了許多醫學插圖,這些插圖通過展示草藥、穴位和疾病癥狀之間的相互關系,展現了陰陽平衡與和諧治療的觀念[。再如,唐代草藥學家陳藏器所撰的草藥學著作《本草拾遺》,也包含大量草藥插圖。唐代藥學著作有重視插圖的傳統。這些插圖不但較為細致地描繪藥物的外觀形態,包括根、莖、葉、花、果實等特征,以幫助讀者辨別藥物,而且展示了草藥的整體觀念和陰陽調和的原則,強調了草藥之間的相互補充和整體療效的重要性。由于陳藏器重視對藥物產地、生境的記載,插圖或許還會呈現藥物的生長環境,如生長在山谷、水邊等不同場景,體現儒家天人合一,和諧平衡的思想[8]。
此外,中醫繪畫的整體論特點非常明顯。唐代女醫繪畫作品《黃帝內經圖》,描繪了《黃帝內經》中關于中醫理論和診療方法的內容。這幅圖以圖像形式展示了古代醫學家對疾病和身體健康的認知,可以看作是一幅反映中國文化整體論思想的人體內部的解剖圖,將周身經絡、構造、臟器與時辰、節氣、陰陽、月相等統統結合起來,從內到外,提倡適度、平衡,如飲食有節、起居有常,避免過度勞累、過度飲食,而且強調保持平和的心態、避免情志過激,使得人體與天地萬物協調統一。因此,《黃帝內經圖》明顯表現了整體論觀點,強調人體自身的統一以及人與環境的統一,反映了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
3傳統繪畫醫學的人文關懷
3.1西方個人主義倫理傳統
繪畫醫學不僅反映了一個時代的人們對于人體疾病、健康的認知,還反映了人們的人文關懷理念。文藝復興以來,繪畫醫學體現出濃厚的人文主義特點,欣賞人體美,關注個人尊嚴、個體福利和個人權利。例如,文藝復興時期波提切利(SandroBotticelli)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展示了維納斯從海浪中誕生的場景,體現了文藝復興時期對人體美的追求,而且還反映了對人體結構和比例的細致觀察,多方面體現了人文主義特點及相關思想。畫中維納斯以優雅的S形姿態站在貝殼上,身體線條流暢自然,肌膚細膩柔和,這種對人體姿態的細膩刻畫,擺脫了中世紀宗教繪畫中人物的刻板形象,將人體作為美的對象來展現,體現出對人體自然美的欣賞與贊美。維納斯的面部表情平靜而莊重,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超脫和尊嚴。她不再是被宗教教義束縛的形象,而是一個具有獨立精神和自我意識的個體。她處于畫面中心位置,周圍的風神等人物都圍繞她展開,這種構圖方式賦予了她絕對的視覺中心地位,象征著人類個體在宇宙中的重要性,強調了個人的尊嚴和價值。畫面中柔和的色調、優美的風景營造出一種輕松、愉悅的氛圍,與中世紀繪畫中壓抑、肅穆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反映出人們對自由、美好的生活的向往,體現了對個人追求幸福等權利的關注[6]。
英國肖像畫家塞謬爾·盧克·菲爾德斯爵士于1891年創作的油畫《醫生》,描繪了一位醫生在一間極其簡陋的茅舍內救治患病孩童的感人場景。醫生專注地凝視著患病孩童,全身心地專注于患病孩童身上,思考治療方案,體現了醫生的責任感和醫患之間的信任。該油畫創作的年代,正值抗生素發明前的醫學陰暗時代,無數的孩子在傳染病的肆虐中天折。此畫展現了一位普通醫生沉著敬業的形象,在維多利亞時代晚期取得圓滿成功,成為傳世佳作。1947年美國以該幅油畫的版畫版發行了一枚郵票,1970年該作品再次成為多米尼亞紀念英國紅十字會百年紀念郵票。這幅油畫如今已成為醫生這一崇高職業的形象,它的復制品被懸掛在很多醫院的大廳或醫生的辦公室里,成為醫學生職業道德教育的常見道具,激勵著醫務工作者為患者的健康而努力奮斗[9]。
3.2中國家庭主義的倫理特征
中國傳統畫作則透露出濃厚的家庭主義和整體主義特點,在為數不多的“醫學繪畫”中,不但表現出治療患者,救死扶傷,而且表現出家庭、社會和自然的相互關系,體現出倫理關系主義和整體和諧傾向的中國文化價值[10]。中國北宋時期畫家張擇端的一幅巨型風俗畫《清明上河圖》中,有對藥鋪醫生坐堂問診等場景的細致描繪。在畫卷最左端的“趙太丞家\"藥鋪,大門上方懸掛匾額,大門左右兩側立有高大招牌,寫有“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大理中丸醫腸胃冷\"等字樣,旁邊還有“五勞七傷”“理小兒貧不計利”等內容,表明趙太丞擅長內科、兒科。室內擺有柜臺和藥柜,前面設有座椅,一位中年婦女懷抱小兒坐在座椅上,旁邊有一人站立。婦女前面站立著一位醫生正俯身看視,為小兒診治。畫面中在“趙太丞家”東面不遠的十字路口處有“楊家應診”診所。門前一人站立,似乎在迎接招呼前來就診之人。還有兩人在大門外“熱聊”,好像是醫生在送一位剛剛在此就醫的患者,反復交代服藥劑量和方法,患者有些依依不舍。右側一位老者牽引著一個孩童正在去藥鋪就診。前方一輛馬車拉著一位病愈者急著趕路回家。畫面中描繪有一處小兒科診所,門前掛著一個條子上面寫著“專治小兒科”。堂內坐著一位醫生,旁邊有一人領著小孩請醫生診治,小孩害怕醫生,欲掙脫逃跑,十分形象生動。另一家小兒科診所大門上掛著“小兒科”招牌,門前等待就診的人很多。這些場景所描繪的醫生坐堂問診、患者或等待看病,或與醫生交流病情、周圍還有抓藥的伙計等,也能看到家屬陪伴患者前來就醫,明確反映出中國文化的倫理主義、家庭主義在醫療實踐中的體現[11]。
南宋畫家李唐所繪的《村醫圖》,是一幅以醫事為主題的風俗人物畫,聚焦于南宋走方郎中(村醫)為貧困村民治病的場景,是中國現存最早的醫事題材繪畫之一。畫中共六人,村醫弓腰專注施灸,患者(一老農)因疼痛面目扭曲,四肢被三人按住(老婦人、少年和另一男子),藥童持膏藥待命,背景簡略繪有樹木、房舍,烘托鄉村環境。人物神態刻畫細膩:患者“雙目圓睜,髭須豎立”,老婦人“神色嚴肅不忍直視”,少年“緊張抿唇”,藥童“恭敬候命”。畫家通過肢體語言和表情傳遞治療的緊張與痛苦,同時展現醫者的專注與村民的互助。村醫不顧條件簡陋,專注地為患者治病,展現出對患者的關愛與同情,體現了儒家“仁者愛人\"的思想。家人全力協助醫生治療,反映了當時社會重視親情、人倫的觀念,是儒家親情價值思想的體現。蔣勛評價此畫“具備人文關懷,醫療才有溫度”。在當代,《村醫圖》常被引為醫德教育的典范,尤其在公共衛生事件中,其傳遞的醫患共情與奉獻精神極具啟示意義。
4當代影像醫學的文化轉向
醫學認知形態的演進始終與技術革命緊密交織。從早期依賴手工繪制的解剖圖示,到現代基于物理成像原理的數字化技術,人類對身體的認知實現了從表象描摹到內在解密的范式轉型。這一技術躍遷不僅重構了醫學知識的生成方式,更深刻影響了醫療實踐的價值取向。影像醫學從現代科學意義上與繪畫醫學相比有了明顯的進步和提升,對于人們的健康和疾病認知方面具有不少優勢。
4.1影像醫學的認知優勢與困境
影像醫學提供了客觀、準確和實時的圖像信息,使醫生能夠更精準地診斷疾病。相比之下,傳統的繪畫醫學可能存在主觀性和藝術性的影響,影響了醫學信息的準確性。影像醫學的實時性可以幫助醫生快速作出診斷和治療決策。這種實時性對于急診情況和緊急手術至關重要,遠超過傳統繪畫所能提供的信息速度。加之,影像醫學可以展示身體內部結構的深度和細節,幫助醫生觀察細微結構和病變,診斷疾病,這種深度觀察是傳統繪畫無法達到的。另外,影像醫學不僅可以幫助診斷疾病,還可以用于引導手術和治療過程。醫生可以通過影像指導手術、放療等治療過程,提高治療效果。總的來說,影像醫學相較于傳統的繪畫醫學在醫學認知方面有更高的客觀性、準確性、實時性、深度性,超越了傳統繪畫所能呈現的水平,從而為醫生提供了更多、更準確的信息,幫助他們更好地診斷疾病、制定治療方案,提升了醫療質量、提高了治療效率。
影像醫學憑借其技術優勢在疾病診斷領域確立了不可替代的地位,但這種技術主導的醫學模式也帶來了新的挑戰。現代影像技術構建了一個“可視化\"的醫學認知體系,通過X射線、CT、MRI等技術將人體內部結構轉化為可量化的圖像數據。這種技術理性主義在提升診斷精度的同時,也將患者異化為“影像客體”,使影像醫學在表達人文關懷方面存在缺陷,喪失了傳統繪畫醫學所蘊含的人文情感和倫理表達。人們日益擔憂影像醫學缺乏人文關懷,已在探討采取何種方式表達對患者的關懷和尊重。就認知而言,影像醫學可以取代繪畫醫學。但就人文關懷而言,影像醫學則不能取代繪畫醫學。
4.2當代繪畫醫學的文化分野與轉向
當代的繪畫醫學在中西方都反映出一些共同的文化特點,通過藝術的表現形式,傳達了對生命、健康和人性的思考,反映了當代社會對醫療和人文關懷的重視。在西方,當代繪畫醫學呈現出對技術理性的反思與解構。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Abramovic)的《韻律O》(1974),藝術家麻醉自身,允許觀眾使用72種物品(包括刀具和手槍)對其身體進行任意操作。表演時長近6小時,展現人群行為被屏蔽時人性的真實面目,成為直指個體身份本質的社會心理實驗,同時質問醫學倫理學中“知情同意”的局限性。布魯斯·諾曼(BruceNauman)的《作為泉的自畫像》以身體噴水的姿態諷刺工業時代藝術靈感的枯竭,同時宣稱“身體即創作源泉”,通過自虐式攝影(如拉扯面部器官)將醫學解剖的客觀性轉化為對個體痛苦的直觀呈現,質疑醫學對身體的工具化視角。
在中國,當代繪畫醫學延續了傳統的倫理特質,其在作品中體現為對于家庭、責任和親情等價值的強調,同時展現醫生對患者的關懷和責任感,突出醫生與患者之間的友好關系和家庭觀念[10]當代畫家戴培仁的《扁鵲診脈圖》,畫面以扁鵲為中心,他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地為一位年輕患者把脈。患者可能因生病而略顯虛弱或緊張。旁邊站著一位微笑的老婦人,應是患者家屬,流露出安心又關切的神情。老婦人位于一側,與扁鵲和患者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增加了畫面的溫馨感和人情味。這些繪畫體現了“醫乃仁術\"的倫理內核。
5結語
本文展示了中西方當代繪畫醫學所體現的不同文化特點和價值觀。就認知功能而言,傳統西方繪畫醫學反映了機械論、還原論的特點,而傳統中國繪畫醫學則表現了互補論、整體論的特點。就文化價值觀而言,中國作品更強調家庭、社會責任和仁愛,而西方作品則更強調個人權利、自主性和平等。這些作品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醫學實踐和人文關懷的表達方式上的差異。盡管在當代全球化的背景下,這些文化特點可能會有所融合,但不能忽視具體文化的特點,還是需要發展具有本土文化特點的圖像醫學。在認知方面,當今的影像醫學高速發展,已經完全取代了繪畫醫學在傳統社會的醫學認知功能。但在人文關懷方面,影像醫學則缺乏繪畫醫學的作用。總之,繪畫醫學與影像醫學都是圖像醫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特別是,在當今人工智能日益融入影像醫學、發揮越來越大作用的時代,需要維護和學習傳統繪畫醫學所包含的人文價值,在保持繪畫醫學的同時,探討如何增加影像醫學的人文關懷,實現人文關懷與醫學技術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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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5-02-14修回日期:2025-03-15編輯:吉鵬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