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八年以前的某一天

【作者簡介】，生于1998年，山東人，文學創作方向博士研究生在讀，小說及詩歌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青年作家》《山東文學》《時代文學》《當代作家評論》《文藝評論》等刊；現居北京。

他們都認為自己還算年輕，在這個時隔多年的重逢之日，都懷揣著等待膠卷洗出照片的期待和不安。他們上次見面時還是兩代人，而現在，他們處在一個不必為八歲的年齡差大驚失色的年紀。話雖如此，曾經的師生關系依然讓他們有點兒不知道如何自處。在一座過街天橋的臺階的起點，他們先后停下腳步，向馬路對面的高中大門做出張望的姿態。乍一看，他們倒像一對在學校附近接孩子的年輕父母，或許過于年輕了一一作為一個高二女生的家長。他們先前在電話里進行的委托很是順利：邱溪林的侄女邱心心想考音樂學院的指揮專業，鹿遠作為該校知名校友，省交響樂團小提琴首席，成了他最先想到的咨詢人選。

于是，在這個躁動的周五傍晚，邱溪林去鹿遠所在的樂團見到了結束排練的鹿遠，散步讓寒暄變得容易了許多，他們一起走到邱心心學校門口，等著接邱心心放學。鹿遠想起高中時，班級里等待放學的情形：有人提前好幾分鐘就興奮地聊起天，有人看著黑板上方的鐘表指針小聲數著倒計時，有人早早裝好書包盯緊后門，準備伴著鈴聲沖刺，而她總是把作業寫到最后一刻，教室里人走了大半才開始整理東西。十分鐘后，鹿遠會從地理教學組的窗前經過，邱溪林通常在低頭批作業，偶爾向窗外咋咋呼呼的學生揮手告別。他會迅速微笑然后腆地低下頭，直到窗外的人走出好幾步遠，他的手掌仍然左右揮動著，像一種快要沒動力的機械鐘表。邱溪林大學一畢業就成了鹿遠的班主任，他的羞澀和年輕讓他做什么都顯得格外真誠，真誠到有些木訥。學生們喜歡他。鹿遠也會在面對邱溪林時生出一些柔軟的心情，不是面對嚴厲老師時的乖順，而是一種于心不忍。有些時候，鹿遠覺得邱溪林的真誠平均給所有人也就變成一場例行的敷衍，尤其是當她放學走得太早，混在一群同學里被邱溪林一視同仁地揮手告別的時候。

此刻他們并排站在路邊，尚未意識到他們正處于自己人生中色彩最鮮明的幾年。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多多少少被集體的熱潮所感染，經歷了幾個禮花升空的節點：澳門回歸、新世紀到來、北京申奧成功在千禧年的第二個夏天，三十四歲的邱溪林隔著激蕩的歲月，又一次對著二十六歲的鹿遠微笑，他們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樂、充實，滿懷希望。邱溪林隔著馬路遠遠地望見了邱心心，他把雙手攏作話筒狀，叫著“心心一一心心—”，鹿遠在心里給他拖長的聲音打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她不由笑了出來。邱溪林余光瞥見鹿遠自顧自笑出聲，突然感到有些陌生一一她顯然已經不再把他當老師了，高中時的鹿遠不會這樣。邱心心準確接收到信號，大喊著“小叔”蹦了起來。

鹿遠看著活潑的女孩一時出神，她想起邱溪林剛才看著腳下的磚路輕輕對她講，六年前心心爸爸承包的工程出事，人在醫院里躺了兩年還是沒了，心心的媽媽在出事的一周后不告而別，把女兒甩給邱溪林一甩就是六年。用邱溪林的話說，當年大哥輟學打工供他讀完了大學，如今他拉扯心心長大也是理所應當。鹿遠之前只在邱溪林寄來的資料上看過一次邱心心的照片，沒記住女孩長什么樣子。她默默打量著眼前的一對叔侄，大人小孩都看不出一點被陰霾侵襲過的影子。“樂章之內請勿鼓掌”，鹿遠想到演出時，音樂廳里大屏上打出的字，這是從慢樂章進到諧謔曲了，她對自己說。

他們坐進一家開業不久的西餐店，店里的客人多是趕時髦的青年男女，連來往的店員都端著架子。邱溪林沖開門的侍者道了謝，侍者站直后小心地正了一下自己的領結，盡管邱溪林覺得那領結一點都不歪。出于中規中矩的責任感，邱溪林和鹿遠聊天的話題不曾離開邱心心的學業。而被談論的主角邱心心卻并不怎么專心，她先是打趣說雖然鹿遠很年輕，但是不能叫鹿阿姨姐姐，不然小叔多尷尬，然后不斷問起鹿遠高中時的事情，比如小叔當老師的時候人氣高嗎？有女生暗戀他嗎？說到小叔被自己耽誤一直都沒結婚的時候，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讓鹿遠覺得很可愛。

鹿遠笑著說當然，邱老師可受歡迎了，語氣夸張到有些做作。邱溪林打斷了興奮的心心，不知道自己在暗自高興什么。他只完整地帶過鹿遠這一屆學生，四年的教師生涯與其說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更像是為他正式踏入社會所做的鋪墊，在那所郊區寄宿學校度過的日子應當向前劃入他學生時代的一部分，而不是寫進之后的履歷。離開那個地方他才進到了生活里。一開始，只是給朋友幫忙打理生意，收入已經比教書時高出一截，足以應付哥哥的醫療費和心心的開銷，后來自立門戶，他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還要精于此道。這些他都沒和鹿遠說起，他只是告訴鹿遠，現在做教學設備正趕上了好時候，學生越來越多，家長和老師的要求越來越高，多媒體教學是大勢所趨，某種意義上- 一他打趣道一一也算沒離開教育行業。

有那么幾次沖動，邱溪林想告訴鹿遠，他正在和地質博物館的同學合寫一些科普類的小冊子，等心心上了大學，他或許會去讀個書，但他沒再多說什么。他想起一個多小時前鹿遠從排練廳出來時的樣子：抱著曲譜，和同伴爭論著演出，幾乎接近爭吵，告別時又瞬間變得親切，仿佛剛才的各執一詞從未發生。上學時鹿遠沒和人吵過架，至少邱溪林沒見過她不平靜的時候，唯一一次表現出強硬，是在鹿遠高一告訴他以后要藝考學音樂的那天。在那個年代，藝術生、音樂學院這些名詞對他們來說還算不上司空見慣，邱溪林幾乎是本能地表現出懷疑。首先，鹿遠的成績并不差，其次，邱溪林告訴鹿遠，自己從小學到大學畢業，除了大學，所有的母校都不復存在了，那些山區里的簡陋學堂隨著他的離去被漸次拆除，這是件好事，但他還是有些失落…總之，他想說的是，能像鹿遠這樣踏實地在一所堅固、寬闊、整潔的校園里生活、讀書是他小時候最羨慕的事，何必放棄此時的安穩，去投身一件聽起來就不一定有回報的事情？他自認為說得中肯，卻還是從鹿遠咬緊的嘴唇里讀出了忍耐的委屈。從此以后他對鹿遠更留神了些一給鹿遠批假條去練琴的時候，把辦公桌下的空間借給鹿遠放行李箱的時候，幫鹿遠從查寢女老師那里要回被沒收的隨身聽的時候…

鹿遠心知自己在邱老師那里是有些特殊的。班主任的一項工作是在每學期的返校日環視班里女生的發型，點出發型不合格的女孩們的名字，她們會排著隊到校內的理發店抹殺頭頂的那點小心思，而鹿遠永遠是被赦免的那個。邱溪林花了一整個大課間向教導主任解釋為什么參加藝考需要注意個人形象，而演奏時一頭飄逸的長發多么給個人氣質加分。教導主任最后點了頭，邱溪林長舒一口氣，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一主任走之前最后留給他的眼神，這種眼神他在談論年輕女老師姿色的男同事臉上也見到過，其中心照不宣的意味讓他感到惡心。此后很多次見到鹿遠，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幕，伴隨著無端的懊惱和心悸。

侍者為他們替換餐盤，輪到心心的盤子時卻被制止，心心說她吃飽了，要先回家寫作業，然后甩著書包走了。鹿遠吃了一會幾牛排，邱溪林問她要不要喝酒，問完突然覺得失禮，說還是別了。他局促的樣子讓鹿遠覺得很迷人，是的，在她看來一個男人最迷人的時候就是他不掌握權力的時候，她想到被辦公室里的老教師們叫著“小邱”使喚的邱溪林，被欺軟怕硬的學生們蹬鼻子上臉的邱溪林，和眼前的這個，對她說自己馬上過了三十五歲就是中年人了的邱溪林。他算不上落魄，甚至可以說過得相當不錯，可鹿遠看著他的臉卻只能讀出志得意滿的反義詞。那是一種不滿足的神色，不是厭世的不滿足，而是一種自省后感到有愧于人世的不滿足。鹿遠滿足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和高中時的自己是兩個人，就在這一刻，二十七歲的鹿遠愛上了面前的男人。鹿遠想起小時候和爸媽去海邊玩，在樹干上撿到一只金色的蟬蛻，如獲至寶。之后的整個下午，她都站在沙灘上，把這只空殼一次次拋向大海，海浪又一次次把它沖回岸邊。有時回到鹿遠踩下的沙印附近，有時落到其他游客的手里，被人丟在地上再被海浪卷走。到了傍晚，蟬蛻終于又躺在了她的手心。鹿遠覺得，直到那一刻，這個蟬蛻才真正屬于她。

天色完全暗下去，餐廳里有薩克斯的聲音響起，“資本主義靡靡之音”，鹿遠突然想到了這個外界對她們樂團的評價，放在這里倒是無比合適，她講了出來，邱溪林哈哈大笑。大學畢業后鹿遠回到了這個她長大的省會城市，從普通樂手到聲部組長，再到副首席和樂團首席。當大家稱贊她“老天爺賞飯”的時候，她會說，運氣罷了，全是因為小提琴這個位置獨奏多，容易出明星。

每次演奏結束，她都會看向學二胡的前男友的座位。身邊的人笑稱他們倆是“中西合璧”，她們在戀愛的第二年和平分手。直到現在，只要時間合適，鹿遠都會為他留一張票，前男友也依然會在謝幕時帶頭鼓掌。鹿遠覺得前男友是個很好的伴侶，自己也是個不錯的女朋友，問題出在哪里呢，直到他們退回朋友關系后的幾個月，前男友才對鹿遠吐露，問題就出在，作為一個女朋友鹿遠太稱職了，她的講道理、她的隨和、她的寬容…她的好缺乏激情，好到讓他覺得，她不夠愛他。是這樣嗎？鹿遠覺得一切只是順其自然，她的激情已經在排練中消耗掉，沒有心力分給別的事情。怎么樣才是愛呢？曾經鹿遠認為，是對藝術、對表演的某種崇敬在他們之間激發了愛情，增長了愛情。最終鹿遠明白，恰恰是這種東西取代了愛情。她譜寫、演奏、夸大愛情，但是并不愛。

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邱溪林聽著鹿遠的講述暗自心驚，她對自己說的未免太多了。作為一個傾訴對象，自己或許并沒有鹿遠以為的那么值得信任。當鹿遠談論愛情和前任時，出于某種難以言喻的道德感，出于對某種羅曼蒂克發展的期待和恐懼，他認為自己不應當發表任何意見。眼前的鹿遠風趣、聰明、美麗、年輕，他從未覺得一見鐘情是一件這么容易的事嚴格意義上，這算不上一見鐘情，但他體會著胸膛里翻涌的感覺，只能接受這一種唯一的起點。過去？她只是他的學生，僅此而已。他們都還記得鹿遠高二時那場報錯的火災警報。那是邱溪林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虛驚一場，更多的時候他并沒有機會把心落回肚子里。不幸總是來得確鑿，不屑于對他虛晃一槍。

“那時候我拔腿就想往班里沖，滿腦子都在想，怎么辦？著火了。你們有些孩子千萬別嚇傻了不知道跑。”

“我做過那樣的夢，”鹿遠說，“警報在響，我困在一個空教室里打不開門。”她突然停了下來，只是定定看著邱溪林。

“夢里，是你砸開窗戶，拉著我的手逃了出來。”鹿遠說。

邱溪林沉浸在這句話的余音里，他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發生一一就在他幾乎快要做出某個決定的時候，他什么都看不見了。

一種比夜幕降臨更干脆的黑暗籠罩了邱溪林，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瞎了，人會這樣突然失去視覺嗎？然后他聽見不遠處餐具清脆的碎裂聲和女人的尖叫聲。

“停電了！”餐廳里的人們議論起來。

邱溪林忘了自己剛才想做什么，但這已經不再重要，因為黑暗中，他感到溫熱的氣息正在靠近自己的臉頰。

是鹿遠。

僅憑這一個念頭的照亮，邱溪林就適應了黑暗。他發現自己能看到一點東西了，于是閉上了雙眼。在那個吻即將落下的時候，邱溪林做出了整晚唯一的決定：他決定什么都不做。

餐廳很快接上了備用發電機。邱溪林坐在原地，如夢初醒。鹿遠也還維持著剛才停電前的神情，在她背后半米處，那個相當在意自己領結的服務生打碎了一個沙拉盤。

燈光和音樂到底是讓我們重新看清生活，還是讓我們得以假裝生活？想到這里，邱溪林幾乎要懷疑剛才暖昧的氣氛和交錯的呼吸只是一場幻覺。

“邱老師，”鹿遠打斷了邱溪林的神游，“我構思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學生愛上了她的老師。”

邱溪林不知道鹿遠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剛剛她并沒有吻他。

“但我不知道該怎么結尾。”鹿遠看著邱溪林困惑的神情，覺得這一切非常好笑。事實上她真的笑了出來。邱溪林仍舊沉默，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鹿遠坐在公交車站的長凳上，邱溪林和她隔了半人的距離，他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邱溪林問，“你在寫小說？”“沒有啊邱老師，”鹿遠說，“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怎么結尾了。”

“故事的尾聲就停在一個未遂的吻。”鹿遠對邱溪林宣布。邱溪林驚訝地發現，鹿遠看起來有些興奮。此刻，她確實比整個晚上任何時候都要興奮，除此之外，還有些心滿意足，有些疲憊，像一個在超市完成了采購回家的人。

邱溪林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鹿遠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上公交時，邱溪林揮手時是看著她的，不再像高中時那樣心不在焉地低下頭。她扯著手拉吊環移到車窗邊，車動了，她跟路了一下。她本想再看一眼邱溪林的，卻看見了那個貼著車窗追車的男孩，馬上就要被甩在后面。她沖司機喊：“還有人呢，停一下。”剎車的時候她又差點沒站穩。穿校服的男孩上車以后，她又想起邱溪林，趕緊望向來時的方向，那條窄窄的長凳和等車人群融為一體，成了一條漸行漸遠模糊的線。

鹿遠走后，邱溪林在車站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得不走路回家，一路上，鹿遠那個玩笑般的故事在他耳邊回響，他考慮起之前從未認真考慮過的一切：生活、錢、交響樂、地質博物館、心心…回到家，他從七八年前用過的日記本里抽出了當年的畢業照，照片里的鹿遠和其他人一樣縮成一個小點，他竟然能認出她來。而他呢，坐在第一排中央，興奮、緊張，冒著傻氣。他翻開那本日記直到破曉，感到時間被永遠地切開了，這一夜之前的人生不再屬于他，天亮后等待他的，是此后漫長人生的第一天。

一周后，心心開始跟隨鹿遠的研究生學妹上課，學指揮的，專業對口，妥帖得讓邱溪林說不出話。大約一年后，心心如愿以償考進了D 市音樂學院，他第二次和鹿遠斷了聯系。心心的大學生活依然有邱溪林參與，每一次坐在觀眾席看心心演出，他都覺得自己理解了鹿遠一點。有一類人天生具有一種激情，音樂響起時，舞臺上任意一秒都勝過臺下所有心跳的總和。這種激情的發生，與其說是為了得到什么回應，不如說是想要保留一種感覺。

心心畢業后，邱溪林憑著摸索過的經驗，為更多的藝考學生牽線搭橋，最后索性做起了輔導機構。他也像那時候的大多數人一樣，選擇最適應時代的浪頭，做一些聰明的有能耐的人該做的事。他漸漸學會了如何以一個聰明人自居，如何讓臉上時刻掛上最合適的表情，不再對世間的一切抱有羞愧。藝考中心掛牌的那天，邱溪林去打印店取來傳單彩頁，打印店送了他一本印著奧運五環和福娃的宣傳信紙。邱溪林突兀地想到，如果現在給鹿遠寫一封信，講述自已這些年的生活，或許都用不了半張這么大的紙。他忘卻夢想，投入浪潮，無兒無女，生活平淡，倒是心心和她那個遠走的媽媽恢復了聯系。看報紙的時候他依然會翻到藝術版一一他怎么著也算半個藝術從業者。鹿遠所在的樂團總是跟在鹿遠的名字后面出現，而不是相反，他總是有意地避免仔細觀察鹿遠的照片，仿佛只要這樣，時間在他們二人中間就停滯不前。此后的歲月里，邱溪林清晰地感到，自己再也沒在時代中前進過，只有身邊一切在飛速地倒退，這種感覺在二零零八年以后愈發強烈。那家和鹿遠見面的西餐廳經過多次裝潢，依然不缺生意，只是人們再也不把走進這里當作什么稀奇事。他偶爾會來附近轉轉，后來，他在這里見了心心的未婚夫，再后來，他又帶著心心的女兒來吃過兩次飯。他還是會不時地想起鹿遠，直到他迫使自己承認，他再也沒見過像她那樣純粹的、執著的人，再也沒有什么人像她那樣。愛的發現、失落、凝固與復活竟然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只需要一個瞬間，一個閃念的猶豫，就能如此輕易地確認、再否決掉這么冗長的一生。回頭再想，他們坐在西餐廳里的那天，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斷電，如果沒有人摔碎盤子，如果他點了別的飲料也許他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也許他就能和她續寫那個沒有結尾的故事。這樣一來，他會對人生多一點篤定，就像她一直在做的那樣。也許他會繼續讀書，會把那些科普小冊子繼續寫下去，甚至寫本書出來也說不定。每當想起和鹿遠見面的那天，他都覺得很不真實，那個晚上被拉長到生命般漫長，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壓縮成一場疲憊的夢，睜眼已是黃昏。人們都去哪了？整個人生就是這樣被取舍的 一因為他送她上了公交車。飄蕩著薩克斯旋律的餐廳外，冷冷的帶些潮濕的木質長凳上，“最聰明的學生”“前途無量”，他本可以不說那些班主任腔調的話。他本可以叫住她的，誰知道呢，他本可以提出送她回家的。然而，夏末喧鬧的街邊，他只是微笑著擺擺手，一直看著她挪到窗邊，閃爍的光芒劃過她的面龐，看不清她的臉上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