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現實境遇、風險審思與實踐進路

中圖分類號：TP399;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25）03-0092-13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為進一步全面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作出了全面部署。《決定》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必須增強文化自信，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弘揚革命文化，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加快適應信息技術迅猛發展新形勢，培育形成規模宏大的優秀文化人才隊伍，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事實上，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重塑了社會物質生產的面貌，也深刻地影響著精神文化的創造與傳播。在全球化與數字化的雙重浪潮下，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以其震撼人心的強數據、強算力、強算法、強智能化特征，強勢地開啟了一個人類數字文明發展的新階段。這一時代變革既為文化創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廣闊空間，也對如何更好地傳承與發展中華文明提出了新的挑戰與要求。因此，如何充分發揮中華文明在現代轉型中的獨特優勢，積極探尋適應數字文明發展新形勢的有效途徑，成為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實踐課題。

值得注意的是，2025年初，中國在科技與文化領域所展現的“神秘東方力量\"引發全球關注。國產AI大模型DeepSeek一夜\"重創\"美國科技股，人氣趕超ChatGPT。根據中國神話故事改編的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在文化自信與科技進步的相互激蕩中，登頂全球動畫票房榜，這不僅深刻展現了中華文明敘事的新路徑和獨特魅力，同時也為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帶來了關鍵驅動力和寶貴經驗。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之一。在此背景下，“數字文明新形態\"這一概念應運而生，它不僅是人類文明新形態在數字文明發展階段的深刻闡釋，更是數字技術與中國式現代化進程深度融合的產物。這一新形態是數字文明與社會主義文明相互交織匯聚的結果，它超越了傳統資本邏輯的束縛，展現了數字文明在引領未來文明發展方面的巨大潛力與獨特價值。從更深層次來看，數字文明新形態作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與關鍵向度，不僅豐富了人類文明的內涵與外延，而且為我們推動社會進步、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提供了新的視角與路徑。在新一輪的科技變革浪潮中，中國共產黨將帶領人民承擔起推動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歷史重任，進一步為創造數字文明新形態貢獻力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所強調的：“對歷史最好的繼承就是創造新的歷史，對人類文明最大的禮敬就是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2J 因此，處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激蕩的歷史時期，以歷史唯物主義根本方法，科學審視數字文明構建的現實境遇并積極探索實踐進路，是自覺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題中應有之義。

一、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現實境遇

在以人工智能技術顛覆式發展為標識的數字文明新階段，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推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迫切需要關注兩個關鍵問題。其一是如何從理論上把握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的關系;其二是如何在實踐中探求人工智能技術與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契合邏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深刻洞察社會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辯證發展規律的基礎上，為我們把握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的關系問題提供了理論標尺;同時，人工智能所具有的強大人機互動、時空折疊等能力也為中華文明現代轉型提供了空前有力的技術支撐。這從理論和實踐雙重邏輯上共同構筑了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現實可能性。

（一）現代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關系的馬克思主義批判

澄清現代科學技術的社會歷史性前提，劃定現代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關系的界限，是基于馬克思主義視域考察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現實境遇的理論基礎。澄清現代科技的社會歷史性前提，指向的是那些超人類主義觀點，意在揭示隱藏在人工智能熱潮下的關于人類、智能、創造力、知識、科學技術等問題存在的巨大分歧，進一步追問現代科學技術的本質，闡明人工智能不是自然存在物，而是具有社會歷史性的人類實踐的產物。劃定現代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關系的界限，指的是以歷史唯物主義視角追問現代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有何種本質性關聯，并在二者的辯證互動中探尋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可能性和發展空間。

第一，在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現代科學技術是人本質力量的對象化，而不是某種先驗的或超人類的存在物。隨著人工智能狂飆式發展，超人類主義的觀點逐漸興起。以美國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為代表的研究者認為，人僅僅是一種擁有心靈的機器人[3]。按照這種觀點，如果人本質上就是一種機器人的話，那么不僅在理論上，而且在現實中，人作為機器開展的活動就是按照某種既定程序運行的，這樣就否定了人的主觀能動性與社會歷史性。人對人工智能的創造過程，就變成機器創造機器的過程。這本質上完全否認了人工智能是人的實踐產物，反而將人工智能凌駕于人之上。如果以此為理論前提的話，就進一步直接否定了“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命題的合理性，消解了人類在社會歷史中進行文明創造的主體能動性。馬克思指出：“自然界沒有造出任何機器，沒有造出機車、鐵路、電報、自動走錠精紡機等等。它們是人的產業勞動的產物，是轉化為人的意志駕馭自然界的器官或者說在自然界實現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質。它們是人的手創造出來的人腦的器官；是對象化的知識力量。\"[4]因而，人工智能所象征的數字變革與智能升級無非也是人類實踐的產物，是處于社會關系中人的智慧的凝結。在科技仿佛日益獲得\"獨立性\"的人工智能時代，現代科技仍然是人借以生產和勞動從而實現人意志的“人腦的器官”，它具有社會歷史性。現代科技既沒有脫離其\"物質形態”成為某種統治人類社會和人類文明發展的“絕對精神\"式的存在，也沒有脫離人的實踐活動，成為僅僅具有直觀性的自然存在物。

第二，現代科學技術是變革社會關系的重要推動力量，對于形塑人類文明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現代科學技術不僅能夠解放生產力，還能催生新的社會關系，從而推動社會生產方式的整體變遷。恩格斯曾將分工、水力和蒸汽力稱作動搖舊世界基礎的三個杠桿，表明了現代科學技術推動了社會歷史發展并發揮革命性作用[5]87-101。作為社會進步的重要引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必然會推動社會歷史的進步。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也基于現代科學技術對人類生產方式變革的歷史事實強調指出：“新的工業的建立已經成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關的問題”；“資產階級，由于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由于交通的極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51404這一方面表明，肇始于西方工業革命的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在資本擴張邏輯的推動下深刻影響著所有民族，其發展關乎全世界文明民族的生死存亡；另一方面也說明，科學技術的每一次飛躍，必將影響著不同文明的發展速度，并指引著人類文明總體演進的未來向度。當下，能否抓住時機拓展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發展空間，是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時代考驗。

（二）中華文明現代轉型與人工智能技術狂飆的雙重變奏

中華文明現代轉型不僅是對傳統文明精髓的傳承與弘揚，更是對現代化浪潮中人類文明發展方向的深刻反思與創新性回應。在現代化進程的宏大坐標中，中華文明的現代轉型是一場深刻而復雜的時代性變革，其核心是探索并構建一種符合當代特征、表征新質生產力向度、蘊含深厚文化底蘊的數字文明新形態。當今時代，在科技革命和大數據的強力推動下，社會各領域正朝向更高階的數字化和智能化轉型升級。以ChatGPT、DeepSeek 等生成式人工智能所表征的技術狂飆，恰與當今用數字化手段助推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時代要求一起共同上演著一曲雙重變奏。

中華文明的現代轉型是適應世界現代化潮流和人類文明發展趨勢的必然要求。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全球性鋪展，文明的發展遵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作用的辯證邏輯，這一邏輯在當今時代尤為顯著地指向了滲透著數字化要素的轉型路徑。在現代化這一普遍的全球性問題面前，任何文明形態都難以置身事外，中華文明亦是如此。任何文明形態的轉型都必須自覺認清時代大趨勢，在把握世界科技脈動的前提下，充分挖掘自身現代性資源，在協調處理民族性與世界性、傳統性與現代性的辯證關系中實現現代化轉型。因此，當以科學技術為驅動力的西方式現代文明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打破區域限制走向中國時，中華文明也必須直面現代轉型這一歷史挑戰。而中國現代化的后發性特質，導致了中華文明現代轉型面臨艱難的處境。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以馬克思主義引領時代發展，立足自身文化積累與現實國情，開辟了一條獨具特色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奏響了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樂章。

在以人工智能技術為鮮明表征的數字文明時代，前所未有的科技能量和覆蓋速度驅動社會多個領域朝向更高階的數字化和智能化轉型升級，也必將推動中華文明在技術狂飆浪潮中進一步實現現代轉型。當前，計算機能力的指數級增長、社交媒體和智能手機的大規模運用、移動網絡的普及推動了人工智能的跨越式進步。人工智能在運輸、營銷、醫療保健、安全和軍事、科學、教育、制造業等眾多領域內被廣泛應用，為中華文明現代轉型注人了極強的時代要素和生機活力。2016年3月，谷歌旗下DeepMind 公司開發的人工智能程序阿爾法狗在與圍棋大師李世石的比賽中以4比1獲勝，這一比賽結果令全世界嘩然。牛津大學信息哲學教授盧西亞諾·弗洛里迪認為，人工智能是繼哥白尼革命、達爾文革命、神經科學革命之后人類自我認知的\"第四次革命\"。2022年底，美國人工智能研究實驗室OpenAI推出的人工智能通用大型模型ChatGPT，在短短五天內注冊用戶就超百萬。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一路狂飆，OpenAI的GPT-4、谷歌的 Bard、微軟的 Bing、百度的“文心一言\"等模型相繼問世，微軟首席執行官薩蒂亞·納德拉感嘆道：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技術擴散，對于知識型工作者來說，這完全等于工業革命7。

2025 年初，中國人工智能初創公司DeepSeek 強勢“破圈”，DeepSeek上線18天，累計下載量已突破1600萬次，在覆蓋的140個市場中持續保持領先地位[8，成為全球增速最快的AI應用。因受到DeepSeek人工智能模型的沖擊，美國芯片巨頭英偉達1月27日股價暴跌約 17% ，博通公司股價下跌 17% ，超威半導體公司股價下跌 6% ，微軟股價下跌 2%^[9] 。國際著名科技投資者馬克·安德森撰文稱，DeepSeek R1是我見過的最令人驚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突破之一一—而且作為開源，它是給世界的一份深刻禮物[1]。在這個技術狂飆的時代，人工智能正在釋放其文明塑造的巨大能量。把握智能化和數字化的發展契機，是我們推動中華文明現代轉型，進一步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重要抓手。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人工智能是引領這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戰略性技術，具有溢出帶動性很強的\"頭雁\"效應[]。因此，在中華文明現代轉型與人工智能技術狂飆的雙重變奏中，要充分發揮中華文明現代轉型中深厚文化底蘊、無產階級政黨引領、科學理論指導等獨特優勢，進一步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魂脈”與“根脈”緊密結合，積極推動民族文化特質與現代化發展路徑有機統一，把握中華文明現代轉型規律，以更加自覺的姿態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

二、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風險審思

在數字時代，文明的建設是否還是人類的專有能力？人工智能生產的文化是否能夠被視為文明？這些話題被熱烈討論。這將在實踐層面上挑戰人的主體地位，并在理論層面上重新顛覆對“文明\"的定義。人們仿佛陷入了一種“奇點臨近”①的迷思，似乎機器通過深度學習從而超越人類甚至取代人類的時代已然到來，人工智能將會控制人類并威脅人類文明。當這些迷思被映射到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課題中時，具體指向了中華文明現代轉型中由于人工智能的創新嵌入和深度應用而會出現風險的可能性。

（一）數字霸權：先發性現代文明對后發性現代文明的數字技術掣肘

從全球文明現代轉型歷程來看，西方社會率先乘著工業革命東風，走上了西方文明現代轉型之路，而與這一轉型歷程相伴而生的卻是馬克思、恩格斯所說：“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51405在這一文明轉型的敘事框架內，西方現代文明往往預先設定了一系列價值評判標準，并以此作為衡量非西方或后發文明的標尺。這種預設不僅內含了一種本質主義的偏見，而且構建了一個二元對立的文明模式，其中西方與東方被截然劃分，前者被視為文明的典范，而后者則處于被評判與改造的地位。步人數字文明時代，這種文化偏見的傳導性與滲透性非但未減，反而借助數字技術的強大力量，轉化為對后發文明發展的實際掣肘。西方社會憑借其在數字技術領域的先發優勢，構建了一套有利于自身的規則體系，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對東方的數字霸權。這種數字霸權不僅體現在對數字資源的控制與分配上，更在于通過技術手段對后發文明進行數字監控、信息封鎖乃至技術制裁，嚴重阻礙了后發文明在數字領域的自主發展與創新。

從技術邏輯角度來看，人工智能大致可以劃分為弱人工智能與強人工智能兩類。在以往的弱人工智能階段，人工智能還只是對人類思維的模擬，當回答問題缺乏足夠語境邏輯時，甚至會出現答非所問的情況。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經處于強人工智能的邊緣，它們通過龐大的預訓練語言模型，吸收海量數據，在強大算力的支持下，實現神經網絡算法的靈活應用，從而高質量、快速地生成人類語言。可以說，數據、算法和算力是生成式人工智能參與數字文明新形態建設的基礎性支撐。在這方面，DeepSeek以其開源性思維，深刻展現了中國人工智能技術的巨大潛力，這無疑為推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打開了新的技術向度。但從總體上看，我國人工智能研發領域在基礎理論、算法研究、語料庫構建及技術人才培養等方面，相較于西方發達國家仍存在一定的差距。第一是數據。語料庫的構建和獲取或許不需要特別強大的技術支持，但語料標注與理解工作的繁復程度和難度較大。許多人工智能專家認為中文語料質量會直接影響國產大模型的發展。語言學的長期研究成果也表明，語料庫的構建只有跳出簡體的中文語料庫框架，并增添多種語言，才能構建一流的中文語料庫。第二是算法。生成式人工智能對算法的要求非常高，它要求算法必須能夠容納和分析大數據，并在海量的語料庫中發現一些微弱的關聯。但目前我國國產大語言模型仍然存在算法處理不了更大的數據從而出現過載的問題。第三是算力。生成式人工智能需要高端顯卡和高端芯片。在目前的國際環境中，西方仍然高筑技術壁壘，對我國研發制造和獲取高端顯卡和高端芯片設置障礙。因而，在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歷程中，能否掌握科技發展的主動權，打破西方數字霸權主義障礙，成為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技術突破點。

（二）認同危機：數字浪潮下價值偏見驅動的意識形態滲透

人工智能并不是一種價值中立的產品，而是在人類的交互實踐中形成的共生性存在，蘊含著深刻的社會價值與意識形態屬性。在數字浪潮的驅動下，價值偏見與人工智能的結合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意識形態滲透挑戰。生成式人工智能通過語言模擬人類思維，實現了人機互動的跨越式發展，從而以技術外衣掩蓋了意識形態屬性。但是，通過人工智能所呈現的思維和價值觀不僅僅是推理和分析的結果，開發者提供的數據庫和高強度的預訓練模式，會賦予其意識形態色彩。一方面，語料庫具有意識形態性。據統計，在全世界網站內容語言使用統計中，英語占比為 49.1% ，排名第一，西班牙語占比為 6.0% ，排名第二，中文占比為1.1% ，排名第十三[12]，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語料庫總體建立在西方價值體系上。同時，絕大部分用戶與ChatGPT交流互動時所提供的數據難免存在捏造的內容，這就使人工智能產品帶有虛假性意識和強烈的意識形態導向。另一方面，在算法“黑箱”的掩蓋之下，開發者也可以先人為主地將帶有大量偏見、歧視的信息和西方價值觀念植人程序之中，從而扭曲信息傳播的真實性與客觀性。值得注意的是，開發者有意模糊偏見，以價值中立的態度呈現某些觀點時，對于民族認同的解構往往具有更強烈的隱性效應。比如，當向ChatGPT提問“你認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嗎？”得到的回答是：“作為人工智能程序，我沒有感情、信仰或個人觀點，因此我無法具有認同或不認同的態度。然而，我可以說明一些關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相關信息。”它繼續回應道：“無論如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在中國的社會發展中發揮著重要的引領和統一作用，對于維護社會穩定、促進國家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但是，如果將該問題轉換成英文進行提問，得到的回答不僅在敘述性內容上進行了削減，甚至缺失了最后一句評價性論斷。可見，人工智能算法模型反映出開發者的事實偏向和價值偏向，并最終通過高超的技術手段規避掉其情感態度傾向。ChatGPT開發者貌似站在客觀立場上，對涉及意識形態層面的問題避而不答，但正是這種將價值偏見置于無形的方式更需要我們提高警惕，認真應對。

2023年4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分析研究經濟形勢和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重視通用人工智能發展，營造創新生態，重視防范風險[13]。這里強調的“防范風險”，不僅僅是要防范技術層面的風險，也包括防范附著在人工智能技術和產品上的意識形態風險。在價值偏見的影響下，西方國家可能利用其技術優勢，將價值偏見隱匿于人工智能產品中，借助數字技術的力量，對發展中國家進行文化殖民，進而煽動民眾非理性情緒，分化群體價值體系，撕裂民族認同。面對滾滾來襲的數字浪潮，我們必須在推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實踐中精準識別并堅決抵制西方資本主義價值體系對我國意識形態陣地造成的沖擊，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價值立場，傳承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堅守中華民族的鮮明品格。

（三）數字異化：智能紅利導致文明建設主體呈現單向度

人工智能是利用計算機的深層算法，通過模擬人類大腦的神經網絡對數據進行深度學習，進而能夠像人類那樣進行分析、判斷和決策的智能程序。以ChatGPT、DeepSeek這一類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技術，在編寫劇本、創作詩歌、獨立操作系統等很多活動領域的表現，展現出了與人類智能相媲美的能力水平。此外，人工智能正在以我們難以理解的方式訪問和操縱各種各樣的信息，這不僅在生產方式上改變了社會歷史的運行邏輯，而且在主觀意識層面極大地沖擊了人的主體性。在這樣的時代浪潮中，人仿佛被客體化，不再具有作為實踐活動主體的主觀能動性。馬克思曾經指出：“我們的一切發明和進步，似乎結果是使物質力量成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則化為愚鈍的物質力量。\"[5]76當數字技術的飛躍式發展與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相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論斷發人深省。人工智能開啟了一波更高級別的機械復制浪潮，對現代科技的濫用反而會導致人被奴役和壓制。本應該成為文明建設主體的人類自身，反而愈發沉溺于技術紅利，而將自己從建設數字文明新形態的主體中放逐出去，逐漸呈現單向度化。

不可否認，在數字技術日益獲得“獨立性\"的今天，人們不得不承認數字技術對人類社會歷史現實的撼動和對人類文明意義的重塑。一方面，日益先進的人工智能系統正在通過深度學習、復雜的神經網絡和機器學習等技術實現對整個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的立體式雕刻。但另一方面，人們在貪婪地享受數字技術狂歡時，卻使自己在數字文明新形態建設中喪失批判性、超越性和創造力。西方哲學家馬爾庫塞在批判科學技術給人造成的單向度化時，曾說：大量生產和大量分配占據個人的全部身心，工業心理學已不再局限于工廠的范圍。在幾乎機械式的反應中，潛化的各種不同過程都好像僵化了。結果，不是調整而是模仿：個人同他的社會進而同整個社會所達到的直接的一致化[4]。在當今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過程中，似乎也潛藏著一種技術異化的暗流：存在于信息繭房中的碎片化知識被人們作為整體性的真理加以把握；以數字虛擬形式進行的活動似乎被當作是內容創新的文明實踐;技術壓制的力量使人變得鈍化，從而喪失了否定的向度；“暴力計算\"的原則迫使人盲目地接受一切，并且高效率、大批量地生產著空洞的文化內容。

三、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實踐進路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指出：“在新的起點上繼續推動文化繁榮、建設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我們在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2110而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正是推進中華文明現代轉型、推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最佳契機。人工智能正在以特定的技術框架和運行規則開展一場輻射數字文明建設各個領域的全景式革命。這就要求我們自覺承擔起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在堅定文化自信、秉持開放包容、堅持守正創新中找準中華文明現代轉型的歷史方位，從而為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作出重要貢獻。

（一）堅定文化自信：在抵御數字霸權中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

文化自信來源于我們的文化主體性。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任何文化要立得住、行得遠，要有引領力、凝聚力、塑造力、輻射力，就必須有自己的主體性。”[28在人工智能驅動的數字文明新階段，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不僅是維護文化安全的關鍵，更是打破數字霸權、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新基石的必由之路。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就是要凸顯作為中華文明建設主體的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主觀能動性與自覺選擇性。面對全球文化傳播邏輯從軟實力到\"數字對話\"的進階，時空折疊狀態中的數字化對話和普遍交往已經成為人類文明傳播的內在機理。這說明，人工智能技術已經成為打破西方數字霸權陷阱，鞏固各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必要支撐元素和手段。在新一輪的文明轉型和文明交鋒中鞏固中華民族文化主體性，創造屬于數字文明新形態的新紀元，需要牢牢把握三個關鍵點。

一是建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各方力量協同參與的“數字文化安全”體系。在真實信息與虛假信息交織的復雜環境中，人工智能技術往往被惡意植入民族虛無主義、歷史虛無主義等錯誤思想，其影響速度、輻射廣度和傳播深度將會超過傳統的方式。因此，必須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發揮中國共產黨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核心作用。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用主流價值導向駕馭‘算法’，全面提高輿論引導能力。\"[5要利用智能技術的數據整合、數據共享等技術特點，整體統籌各類資源，強化人工智能時代中華文明的意識形態引領力，確保社會主義事業在數字浪潮中穩健前行。要充分協調我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多方力量，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轉化為鞏固主流思想輿論的綜合優勢，有效抵御數字霸權帶來的現實挑戰。

二是發揮人工智能信息聚合效能，打造中華民族文化語料庫新生態。要運用數字革命成果，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在以主流意識形態為引領的前提下，整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數據資源，鞏固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數字文明新形態是在賽續中華民族傳統文明基礎上促進其文明轉型更新的結果，也是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實現社會主義、中華傳統文明與現代化內在統一的結果。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突出特性要求我國語料來源應具有極強的方向性、豐富性和時代性。在語料庫豐富性提升方面，DeepSeek 已經作出了探索，它不僅在訓練數據中迅速提升了中文占比，還能在中文成語、古詩詞、網絡流行語的理解和處理上更加精準，并能進行方言的學術化轉譯。以此為契機，未來更要充分利用人工智能高效的信息聚合能力與深度學習能力，以社會主義方向性為原則，海量捕捉和存儲彰顯民族品格和民族情懷的信息，并有效整合成優質的語料資源庫。這不僅是提升民族文化影響力的關鍵，更是打破西方數字技術壟斷與話語殖民的重要一環。

三是增強人民群眾的數字素養，全面提高建設數字文明新形態的主人翁意識。文化主體性，說到底指向的還是文化的“屬人”特性。人工智能時代，必須重視人民群眾在建設數字文明進程中“客體化\"現象。國外一項針對人工智能依賴性的實證研究發現，那些不具備人工智能素養的人更有極大偏向會將人工智能視作高于人類的智能存在[1。我國人民的數字素養依然還處于發展程度不高、不平衡的階段。2024年11月30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在2024（第五屆）中國互聯網基礎資源大會上發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發展報告（2024）》顯示，截至2024年6月，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用戶規模達2.3億人，占整體人口的 16.4%^[17] 。2025年1月17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在京發布《第5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顯示，截至2024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近11.08億人，互聯網普及率達 78.6%^[18] 。這一數據是我國億萬人民共享互聯網發展成果的生動體現。同時報告也表明，從網民數字素養和技能發展狀況來看，在使用數字產品及服務、創造數字內容方面，一半以上的網民數字素養還有較大進步空間，尤其在網絡安全防護方面，近 70%^[18] 的網民欠缺在互聯網上熟練搜索信息并辨別其真假的能力。這不僅關乎個人隱私與財產安全的保護，也為網絡空間的健康與安全埋下了隱患。眾多數字職業的產生進一步呼喚著社會上必須形成一大批\"數字新工匠”\"數字新農人”，這是黨和人民在新時代提出的新要求。此外，當前我國東西部之間、城鄉之間、不同群體之間精神文化生活仍然存在水平參差不齊的特點。因此，要鞏固中華民族文化的主體性，不僅需要充分調動人民群眾的主人翁意識，還需要加大文化資源配置與文化惠民力度，縮小區域間、群體間文化與數字差異，以共同抵御數字霸權的侵襲，推動中華文明在數字文明新階段綻放更加璀璨的光芒。

（二）秉持開放包容：在化解認同危機中突破文明詮釋的數字壁壘

秉持開放包容的態度與突破文明詮釋的數字壁壘是辯證統一的。以開放包容的姿態推動文明交流互鑒是突破文明詮釋數字壁壘的基礎，突破文明詮釋數字壁壘又是促進各種文明開放包容不可或缺的條件。面對\"西強我弱”的舊式文明格局、“東升西降”的力量改變，特別是在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的催化下，多元文化價值碰撞在數字空間內愈發激烈，全球認同危機愈發凸顯。因此，我們必須以更加宏大的歷史視野和前瞻性的戰略思維，積極主動地學習借鑒人類創造的一切優秀文明成果，全面突破文明詮釋的數字壁壘，從而在全球文明對話中占據主動，掌握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戰略主導權。

全面突破文明詮釋的數字壁壘，需要從硬實力與軟實力兩方面協同發力。在硬實力層面要積極學習借鑒西方先進經驗，以突破技術瓶頸為關鍵，占領人工智能技術制高點。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努力在人工智能發展方向和理論、方法、工具、系統等方面取得變革性、顛覆性突破，確保我國在人工智能這個重要領域的理論研究走在前面、關鍵核心技術占領制高點[]。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進一步強調要“構建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綠色環保等一批新的增長引擎\"[19]。人工智能技術已經成為我國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向縱深發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重要引擎。面對西方國家在算法、硬件設備、數據管理等方面的領先局面，應加強國際合作與交流，積極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和先進技術，實現人才與技術的優勢互補。同時，加大政策傾斜和投入力度，持續強化對人工智能領域的基礎研究和技術創新，鼓勵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優化升級，不斷強大科研力量，從而占據人工智能技術制高點。

在軟實力方面，深入推進人機協同，以高度數字化水平提升中華文明全球共享水平。在全球化與數字化交織的今天，東西方話語體系的非對稱性導致了文明詮釋力的“逆差”，加劇了全球認同危機。在人工智能技術助力下，如何將中華文化的自信自強轉化為國際話語權的增量動能，從而實現東西方文明乃至與人類整體文明的有效銜接，是提升中華文明全球共享水平的題中應有之義。例如，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火爆全球的現象，便是在科技助力下有效提升中華文明詮釋力的生動例證。該電影以數字技術為媒，將中國傳統神話故事以全新的敘事方式、國際化的美術風格進行創新性演繹，進一步打開了東西方文明對話的航道，向全世界展現了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獨特魅力。以此為突破口，為突破文明詮釋的數字壁壘并化解認同危機，可以采取以下關鍵策略：一是全方位拓展中華文明話語內容，整合中華文明話語要素，在高度智能化進程中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通過設置與時代相契合的話語主題，增強話語的共同性與時代性，展現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與普遍價值，從而在全球文明對話中占據主動地位。二是將人機協同發展的重點置于全球文明交流互鑒的動態網絡中，構建全球文明對話新范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只有中華民族這樣的具有開放包容胸懷的民族，才會容納世界不同文明在此交融交匯。\"[20與西方人機協同發展邏輯中重視經濟效益和對落后民族進行文明壓制不同，我們秉持更加開放和包容的態度，推動全球文明在數字空間內的平等交流與互鑒。在中華文明的現代化轉型中，依托中華民族極強包容性的寶貴基因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理念，打造數字化的文化生產與傳播新格局，提升中華文明在全球文明對話中的影響力與話語權，為化解全球認同危機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

（三）堅持守正創新：在超越數字異化中增強文明構建的歷史自覺性

守正創新不僅是把握時代脈搏、引領文明進步的關鍵，更是超越數字異化、實現人的全面發展與文明和諧共生的必由之路。人類文明進程不斷昭示我們，唯有那些勇于突破傳統桎梏、積極推進文明轉型與創新的民族，方能延續其文明的輝煌。中華文明絕不是守舊的文明，它總是以守正創新的正氣和銳氣不斷汲取進步的精神內核，在賡續歷史文脈的基礎上譜寫文明當代華章。在數字技術蓬勃興起的時代背景下，推動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要從民族性和世界性兩個維度探索賦能進路。

從民族性維度來看，數字文明新形態是基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探索而同步向前推進的，在綜合統籌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方面與中國式現代化相映照。當下，數字技術已經深度參與文明建設的各方面和各領域，凝結成了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強勁的人機協作力量。如何立足中國具體實際，結合世界歷史發展的客觀實際和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新趨勢考量構建數字文明新形態的生成性內容，不僅考驗著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歷史方位感與歷史自覺性，更是對超越數字異化、實現文明和諧共生能力的檢驗。其一，大力發展與數字時代更融合、更體現新內涵的新質生產力，發揮人工智能對高質量發展的技術支撐作用。其二，充分發揮人工智能動態感知社會態勢、暢通溝通渠道、輔助科學決策的技術優勢，為建設全過程人民民主開辟新格局。其三，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做優做強主流意識形態新場域，用人工智能技術凝聚社會共識，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滋養人心。其四，強化人工智能全面成為普惠工具的屬性，縮小因智能鴻溝而導致的貧富差距，積極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為數字文明新形態注入技術動力。其五，高效利用智能化技術推動產業升級轉型，精準調控管理，深化生態文明建設，同時探索綠色智能技術路徑，實現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雙贏，超越傳統工業化模式下的數字異化困境。

從世界性維度而言，要在世界文明歷時性和共時性交流互動的有機銜接中，增強人工智能賦能創造數字文明新形態的新動能。當下，網絡、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迅速覆蓋整個社會，這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時代人與人、國家與國家、區域與區域之間的交往狀態，而形成一種以網絡為紐帶的同步共在數字新場域。尤其是人工智能在世界范圍內的普遍應用，打破了以往人類文明演進的“歷時性斷裂”和\"共時性分裂\"敘事，使得人類文明演進的時間連續性和空間整體性更加彰顯。從本質上看，無論是傳統還是現代，時間從未斷裂，人類的現代文明是在繼承前人文明成果的基礎上接續發展的;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空間從未隔絕，世界文明總是在兼收并蓄中不斷生成的。無論在世界文明的歷時性演進還是共時性發展中，總是內蘊著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也始終向往著“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發展圖景。因此，我們要遵循人類文明發展演進的總體規律，不斷開發人工智能在創造數字文明新形態實踐偉業中的潛能，從而使其成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強有力工具，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是以一種制度代替另一種制度，不是以一種文明代替另一種文明，而是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意識形態、不同歷史文化、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在國際事務中利益共生、權利共享、責任共擔，形成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約數。\"[2可以說，人工智能技術正是這一最大公約數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就需要我們不斷增強歷史自覺，從而最大限度地挖掘創造數字文明新形態的巨大潛力。

注釋：

① 技術奇點指的是人類歷史上會出現這樣一個時刻，技術指數級增長將會帶來巨大變化。那一刻的技術發展將會完全超乎人類的理解能力，人類的行事法則將會在那一刻不復存在。美國著名發明家、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在其著作《奇點臨近》中預測人工智能與計算機、遺傳學、納米技術和機器人一起，引發機器智能超越所有人類智能的總的時刻，最終人類和機器智能將會融合在一起，從而突破其作為生物體的種種限制。他預測2045年這一時刻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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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Constructing a new paradigm for digital civilization represents an inevitable trajectory amid the dual variations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s exponential advancement and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of Chinesecivilization.This endeavoris also an importantundertaking for further comprehensively deepening reforms and advancing Chinese modernization.Achieving this goal requires not onlya scientific examination of its current realities but also a practical exploration of the inherent compatibility between AI technology and Chinese civilization.By fully leveraging the unique advantage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within its transformative process，we strive to promote the emergence of auniquely \"Chinese-style digital civilization\".Therefore，at this historic juncture， where China's national rejuvenation converges with global transformation of unprecedented scale， the Communists Party of China consciously undertakes the historical mission to steer the nation through this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Guided by cultural confidence，open-minded inclusiveness， and innovation grounded in tradition， Chinese leaders and citizens are collectively contributing to the development of new digital civilization paradigm.

Keywords：digital civilization；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echnology；Chinese civilization；a new paradigm of human civilization

責任編輯：鄧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