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間：跋涉的雙腳翻閱浩瀚書頁

當我搶起一把鐵鍬，去平房外朝南的山坡開荒，地凍天寒，虎口震裂，終于讓我確知已置身另一片土地。每一鏟下去都仿佛挖出一個雷聲，石罅崩出閃電，朝天空飛去，晶瑩的鹽粒攪拌著沙土，與江南黑的腐殖土不同，海拔五千米的藏北腹地，是難以改造的自然，保留著特提斯古海隆起為世界屋脊以來的冰封時間和地理形態。

觀察與思考，則是虛構的鐵鍬道出了真相，我看見每一次改造是自然時間的重新計算，是人對自然的駕馭，是鋼鐵水泥的遮蔽，是現代史涂抹自然史，是神性的后退，是人性的豪邁向前，一如我本人，從都市到高原，一步步出離、后退、登高，一步步退向曠野深處，半天不見一個人影，卻觀察到巖漿巖、沉積巖、變質巖膨脹、冷卻，形成的龜裂及飽受擠壓的斑紋，是多少世紀風吹雨打，才奉獻出來一部徹底開的時間之書。

歷史沉淀太久，歷史沉淀太厚，必將醞釀新生之巨變。從走進冰天雪地、俯身泥土的那一刻起，我就感知到高原體內海水的奔涌，淚眼蒙朧中，原野似一場大幕徐徐展開。只有躬身致力于大地上的柴米油鹽，渺小的命運接通高原血管，愛，才會超越自身存在而表現出超常的力量，從而與這片土地上的愛和痛、苦與樂，連綴在一起。由于心潮百般地愛撫，凍土開始融化，雪域上響起了“劃呀、劃呀，父親們”的呼喊。我無法不歌唱大時代背景下的山鄉巨變，月亮搬進了新居，草莖接上瑯瑯書聲，能源提升著大地上的雨水，電視塔、水塔連接著國家的云煙，所有這些，無不繪就青藏高原再一次崛起的壯美畫卷，展示和證明這里既是我們祖國的地理高地藝術高地，還是精神高地和拓荒之地。

我深信源起就是未來，走向大山的人必將走向大海，而詩歌就像曠野上引領但丁漫游天堂的比亞德里斯，本能向我揭示了萬物的創造和生命的溫情，以圣潔的語言回應著不滅亮星的高位運行。

（陳人杰，浙江天臺人，始居杭州。西藏自治區政協常委、文聯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