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的提出
在當今世界,隨著經濟全球化和政治多極化進程的加速,國際力量對比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叭蚰戏健边@一概念,作為對歷史上不平等全球政治經濟結構的反思,逐漸成為描述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區國家在全球舞臺上角色與地位的重要術語[1]。這些國家曾長期處于全球權力體系的邊緣,但如今,以中國和非洲為代表的“全球南方”正蓬勃發展,成為重塑世界秩序的關鍵力量。2024年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的成功舉辦,以及同年11月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舉行的G20峰會,不僅是中國和非洲等“全球南方”國際影響力日益增強的體現,更是“全球南方”國家在全球事務中日益增強的話語權和影響力的顯著標志。
然而,在全球信息傳播的格局中,“全球南方”的可見性問題依然突出。媒介霸權作為一種文化和意識形態的控制手段,長期以來使得“全球南方”在國際傳播中處于失語狀態,其聲音和影響力被邊緣化。這種不平等的信息流動和話語權傾斜,不僅加劇了南北之間的信息鴻溝,也影響著“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中的能見度和參與性。首先,從“全球南方”的現實背景出發,可見性問題直接關系到這些國家在全球舞臺上的形象構建和政策倡導。在全球公共領域中,可見性是獲取變革機會的重要考量,它不僅是權力斗爭的工具,也是“全球南方”獲取公正的現實途徑[2]。其次,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展,我們需要對全球公共領域的技術建構進行反思和完善,以確?!叭蚰戏健钡目梢娦孕枨蟮玫綕M足。最后,在全球治理體系中,“全球南方”的參與和貢獻對于實現全球和平與發展至關重要。通過提升可見性,“全球南方”可以更有效地參與國際事務,推動構建更加公正和包容的國際秩序。
因此,本研究旨在探討“全球南方”在媒介霸權視角下的可見性問題,分析其在國際傳播中所面臨的挑戰,并基于媒介行動主義視角探索提升“全球南方”可見性的策略和路徑。這不僅有助于深化對“全球南方”概念的理解,也為“全球南方”國家在國際舞臺上爭取更大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在全球政治經濟格局深刻變化的當下,這一研究對于促進“全球南方”的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推動全球治理體系的公正與合理,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二、文獻綜述
(一)“全球南方”概念的緣起
“全球南方”這一概念,源于對歷史上不平等的全球政治經濟結構的反思。意大利馬克思主義者安東尼奧·葛蘭西(AntonioGramsci)在探討意大利南北經濟差異的文章“論南方問題”中首次提及“南方”這一概念,隨后,“全球南方”常被用來描述在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影響下發展滯后的國家和地區[3]。美國政治活動家卡爾·奧格爾斯比(CarlOglesby)于1969年首次使用“全球南方”一詞,他認為越南戰爭是“北方對全球南方的統治歷史的高潮”,指出“幾個世紀以來北方對全球南方的統治已經匯聚、產生了一種無法容忍的社會秩序”[4]。由此可見“全球南方”的提出具有鮮明的歷史和意識形態背景。德國政治家維利·勃蘭特(WillyBrandt)在20世紀80年代用“勃蘭特線”(BrandtLine)來劃分全球北方和全球南方之間的經濟差距,不僅賦予了“北方”與“南方”全球經濟維度的含義,更是通過直觀的方式展現了其地理形態分布,引發了極大的關注[5]。事實上,“全球南方”最大的兩個國家- 一一中國和印度完全位于北半球,因此而言,這一概念體現了國家之間地緣政治和經濟共性的混合6]。
“全球南方”繼承了“第三世界”(ThirdWorld)的概念,不僅描述了全球范圍內的發展差異,還揭示了這種差異背后的歷史和結構性原因[7]。隨著冷戰的結束和世界政治格局的變化,“全球南方”一詞開始流行,它超越了傳統的“第三世界”政治內涵,被更多地關注社會、經濟和國內政治因素[8]。然而,“全球南方”一詞由于其范圍的廣泛性目前也面臨諸多爭議和挑戰,無論是在概念本身、民族身份的定義還是其參與國際事務的實際有效性方面。例如,亞洲的持續崛起導致了“全球南方”國家間在經濟、政治和文化等領域的顯著差異,這種現象被稱為“南南差異”。這種寬泛的概念化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發展中國家在國情、發展模式和對外戰略上的差異性,使得人們難以清晰識別和理解各國之間的具體差異,從而影響了對這些國家之間多樣性和發展路徑的深人認識[9。因此,在探討“全球南方”問題時,要求我們必須考慮到其復雜性和不斷演變的特點。
(二)媒介霸權成為重塑殖民主義的可能性
“媒介霸權”(Mediahegemony)又稱“文化霸權”(Culturehegemony),最早由意大利馬克思主義者葛蘭西在其《獄中筆記》一書中提出。文化霸權作為葛蘭西意識形態理論的核心概念[10],強調統治階級的領導方式不再是通過暴力手段,而是通過道德和知識的方式來積極引導社會,即實現在文化和意識形態的控制來實現霸權和統治的目的。統治階級往往通過宣稱這是一種自然化的、與統治階級的利益具有一致性的方式與被統治者達成共識[11]。在這個過程中,霸權的形成并非靜態的結構,而是一個不斷被更新、生產、修正、協商與抗爭的過程[12]。媒介霸權在全球化和數字化的背景下,其影響力和表現形式將更加復雜且多樣化。
媒介霸權既是一種經濟霸權,也是一種政治霸權,同時還是一種規范、扭曲和構建了主體心理和行為的文化霸權。當下,以數字技術為主導地位的數字帝國主義正不斷崛起。數字帝國主義依托于數字技術,通過技術霸權的方式增強其在全球范圍內的統治操控方式,使得意識形態的控制和資本壟斷變得更加隱秘,進一步誘發了全球風險[13]。尤其是美國,其利用在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通過政治、經濟、軍事手段在全球范圍內推行自身原則和意志的戰略行為以維持或增強國家的全球霸權地位[14]。以南非為例,邁克爾·克威特(MichaelKwet)指出,美國跨國公司在數字生態系統的架構層面行使帝國控制,進而產生相關形式的統治,以形成一種全球監視資本主義系統[15]。可以說,“數字殖民主義”是新時代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欠發達地區國家進行干預和殖民掠奪的新形式,符合原始資本積累的特征[16]。
數字技術與壟斷資本的結合,已成為數字帝國主義國家在全球范圍內獲取剩余價值、鞏固霸權地位的關鍵手段[17]。數字帝國主義通過宣揚數字自由和民主對邊緣國家進行剝削和“軟殖民”,試圖用“技術合理”轉化為“政治合理”來粉飾技術霸權的隱秘性而造成的全球利益格局不平衡的加劇。有學者指出ChatGPT的廣泛應用在帶來社會領域和應用場景變革的同時,也引發了意識形態安全、倫理道德等多方面的政治和社會風險[18]。在國際政治中,數字帝國主義利用技術優勢來加劇各國之間的數字鴻溝和技術壁壘以此實現全新的政治霸權統治形式,進行政治博弈、干涉他國內政,通過技術依附實現政治依附,鞏固其強權政治地位[19]。美國的涉華輿論就繼承了東方主義的敘事傳統,塑造了一個集權統治、人權爭議嚴重、對西方世界構成挑戰和威脅的中國形象[20]。這種話語建構在一定程度上不僅加深了西方乃至全球媒體對中國的成見,而且受到“文化圈群”結構的影響,使得某些國家的媒介霸權能夠將其話語和影響力擴展至全球范圍。
(三)“全球南方”的媒介可見性需求
可見性(Visibility)最初由美國傳播學者丹尼爾·戴揚(DanielDayan)提出,可見性不僅限于媒介,而是擴展成為社會個體的一種基本權利,包括被看見的權利、決定如何被看見的權利、賦予他人可見性的權利[21]。換言之,當個體獲得一定規模的注意力時,即產生了可見性。“全球南方”的發展脈絡與帝國主義的摧殘和殖民主義的剝削密切相關,而且在當代,殖民主義的“遺產”仍在試圖將全球南方邊緣化,對這些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221?,F如今,文化影響力的擴張取代了傳統意義上的軍事征服或暴力的“野蠻”統治,成為強國對其他國家或地區施加影響的主要方式[23]。在這一過程中,媒體產品的作用已成為構建隱性影響力的關鍵要素,這也通常與“媒介帝國主義”(MediaImperialism)的概念緊密相關[24]。長期以來,美國一直把自己表現為“全球警察”,使得“全球南方”在全球權力體系中常處于失權者與失語者狀態。因此,尋求減輕壓迫和尋求發展的機會,爭取可見性不僅是權力斗爭的工具,也成了“全球南方”國家獲取變革機會的重要考量。
我國學界大多將可見性歸納為媒體議程設置的“能見度”與受眾的“關注度”,并承襲了??碌呐新窂剑J為可見性是媒體掌控者踐行權力的關鍵工具[25]??梢娦跃邆涔矊傩裕幢凰丝匆娛菢嫵晒采畹那疤醄26],不可見性將意味著社會承認被剝奪[27]。目前,廣大發展中國家從某種程度來說在國際場域中仍是“沉默的大多數”[28],需要平臺和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就顯得尤為迫切。尼日利亞國防部長阿布巴卡爾曾參加北京香山論壇表示,“我不僅帶來了尼日利亞的觀點,也帶來了非洲的聲音”[29]。有學者指出,“全球南方”的自主性價值在于其凸顯了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化時代對舊世界秩序等級制特征下依附狀態的反抗,并追求獨立自主的愿景[30。因此,在數字時代抓住媒介轉型的重要契機,推動“全球南方”國家和地區降低對西方媒介的依附,提高自主媒介效能,成為“全球南方”的媒介可見性需求之一。
結合上述討論,本研究將“全球南方”的媒介可見性需求界定為“全球南方”國家及地區在國際媒體景觀和全球傳播架構中爭取增強其關注度與代表性的迫切要求。這一需求反映了“全球南方”在國際傳播體系中尋求提升其媒介表現和話語權力的集體努力,旨在縮小與西方強國在信息傳播和文化代表性方面的差距。
三、隱秘壓迫的現實圖景:媒介霸權與“全球南方”的依附關系
依附理論認為,發達國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多方面對發展中國家進行限制,其不斷從發展中國家獲取持續發展動力的同時,還可以轉嫁自身即將面臨的社會風險,致使發展中國家不可避免地處于劣勢和被剝削的地位[31]。當前,“全球南方”與西方發達國家之間的依附關系日益顯著,特別是在數字控制領域與文化意識形態層面的滲透上表現得尤為突出。其本質揭示了雙方之間權力分布的不均衡狀態。
(一)信息控制與數據壟斷的幽暗面
1.信息不對稱與全球話語權的傾斜
在全球化的語境中,信息控制在全球范圍內造成了顯著的信息不對稱與全球話語權的傾斜現象,進一步強化了西方發達國家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的主導地位[32]。其通過掌控國際組織、設定全球規則以及主導輿論,構建了一個符合其利益和價值觀的話語體系,抑制了“全球南方”在國際事務中的聲音和利益,使得“全球南方”的合理訴求在全球治理的決策過程中容易被忽視或置于邊緣。例如,在俄烏沖突中,西方媒體通過選擇性報道和片面解讀,導致了全球范圍內對事件認知的偏差。這種現象是信息不對稱和全球話語權不平衡的典型例證。它不僅加劇了俄烏雙方的對立態勢,還引發了國際社會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廣泛質疑;同時,也進一步加劇了國際關系的復雜性,并對全球治理體系的公正性產生負面影響。
2.數據資源:新時代的“石油”與控制力
數據資源被稱為新時代的“石油”,已成為推動國家經濟發展、優化社會治理的核心資源,其控制力更是國際競爭的重要體現[33]。媒介霸權國家通過控制關鍵數據資源,能微妙影響“全球南方”國家的決策與政策制定。隨著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的飛速發展,數據資源的采集、存儲、處理和分析能力成為衡量國家科技實力和綜合國力的重要標志。掌握關鍵數據資源的國家或企業,不僅能對全球市場產生重大影響,還能在必要時通過數據資源的控制來實施戰略威慢[34]。美國對TikTok 的打壓事件,進一步映射出數據資源在國際競爭中的分量。TikTok作為一個擁有龐大用戶數據的社交平臺,對于洞察用戶行為和預測市場動向具有巨天的價值。美國政府擔心這些關鍵數據資源被其他國家掌握可能威脅其國家安全,從而實行了一系列政策來限制TikTok在美國的發展。因此,如何合理利用和保護數據資源,平衡數據開放與隱私保護的關系,以及在國際舞臺上維護數據主權和公平競爭,已成為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35]。
3.脆弱性根源:技術滯后與數字鴻溝
在當今全球化的信息時代,技術優勢與信息傳播的鴻溝已成為國際關系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媒介霸權國家憑借其在信息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構建了強大的傳播平臺,如美國的社交媒體巨頭Facebook和X。它們與美國政府的權力相互調適,試圖構建一個由少數巨型公司統治的私有帝國的數字封建主義世界,進而塑造國際公眾輿論,影響全球議程的設定[36]?,F階段,盡管許多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迅速,但全球南北之間的差距依然存在,甚至有擴大的趨勢。高昂的基礎設施建設費用、設備成本、電力供應的不穩定性,以及監管限制和采納障礙,都阻礙了這些國家的技術發展,加劇了南北之間的數字鴻溝。
發展滯后與國際結構性不公,使得“全球南方”國家在應對各種危機與挑戰時,常常展現出較為顯著的脆弱性。這種脆弱性源自兩大方面:一是“全球南方”國家在經濟、社會發展及技術革新上的滯后,這無疑削弱了它們有效應對外部沖擊的能力;二是當前國際秩序中固有的結構性問題,包括國際經濟秩序的不平等、全球治理體系的缺陷,以及資源分配與環境問題上的不公[37]。
(二)文化滲透:“全球南方”國家的意識形態影響
1.文化產品與全球價值觀的傳播
媒介霸權國家利用電影、音樂、電視節目等文化產品,巧妙地將自身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融人其中,利用全球化的傳播網絡,將這些文化產品推向世界各地。以美國流媒體巨頭Netflix為例,近年來,它推出的《王冠》《怪奇物語》等原創劇集和電影,不僅以其精湛的制作和引人人勝的劇情贏得了全球觀眾的喜愛,更在無形中傳遞了美國的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價值觀。在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全球南方”
國家,年輕觀眾是這些外來文化產品的主要受眾群體。這些文化產品所蘊含的價值導向與意識形態傾向往往會被更為顯性的娛樂元素與藝術美感所遮蔽,對觀眾的文化消費習慣、社會行為和思維方式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38]。與此同時,這種影響在某種程度上對“全球南方”國家的本土文化和價值觀構成了沖擊與挑戰,給“南方國家”的文化多樣性和社會穩定性帶來潛在的威脅[39]。
2.新聞媒體塑造的政治經濟理念
西方發達國家的新聞媒體在全球信息傳播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其常通過全球傳播網絡向“全球南方”國家傳遞所謂的“普世價值”,如民主、人權和市場經濟等[40]。這些理念看似中立和普遍,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往往被用作評判“全球南方”國家政治經濟實踐的標準。例如,美國在報道非洲國家的經濟發展時,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經常強調私有化、自由市場的重要性,并批評當地政府的干預政策。這種報道方式不僅塑造了國際社會對這些國家的看法,也對接受其新聞服務的國家產生了政策導向上的影響,成為推動這些國家政治經濟理念變革的重要力量。此外,西方媒體還具備強大的議程設置能力,其新聞報道往往具有選擇性和傾向性,并以此塑造特定的輿論氛圍,進而影響“全球南方”的政策制定和公眾意識形態[41]。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過程中,“全球南方”可能會因此喪失自主發展的機遇與空間。
3.民主、人權議題與政治變革的催化
在西方發達國家與“全球南方”國家的互動中,民主、人權議題與政治變革的催化往往扮演著一個復雜且微妙的角色。媒介霸權國家常以民主和人權為由,對“全球南方”國家進行批評和干預,從而推動符合其自身利益的政治變革。以緬甸為例,在2021年軍政府接管政權后,西方媒體如《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迅速對緬甸局勢進行了深度報道和評論,通過強調民主、自由和人權等價值觀,為緬甸反對派提供了重要的國際支持,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緬甸國內政治力量的重組和民眾政治意識的覺醒。然而,民主和人權議題往往被西方發達國家視作一種政治工具,其產生的影響并非總是積極和正面的[42]。一方面,西方國家的干預可能破壞了全球南方的政治生態和治理體系,導致政治動蕩危機和社會的不穩定;另一方面,這種干預也可能削弱了全球南方的自主性和獨立性,使其在國際關系中處于更加被動的地位。
四、“全球南方”的抵抗策略:基于媒介行動主義的視角
媒介行動主義起源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西方“新社會運動”,作為一種通過媒介和傳播技術進行社會動員、政治參與和文化抵抗的策略,其核心在于利用媒介作為變革社會的力量,如反核、反戰、民權和學生運動等[43]。媒介行動主義通過創建主流媒介或獨立媒介,將媒介轉化為維護權益和社會倡導的工具,從而為社會變革提供支持系統[44]。結合上文論述所潛在的“全球南方”可見性的風險,本研究基于媒介行動主義視角,認為增強“全球南方”地區的媒介自主權、提升“全球南方”的國際傳播效能及加強“全球南方”媒體的建設,有利于實現“全球南方”的意識覺醒、能力建設和民眾賦權,進而擴大支持者的范圍并催化社會良性變革,成為“全球南方”抵抗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增強“全球南方”國家的媒介自主權
媒介自主權(Mediaautonomy),也稱為媒體自主性,指媒介機構在運營和信息傳播過程中,依據法律、經濟和社會環境,所享有的相對獨立的決策和行動能力。這一概念涵蓋了媒介機構在內容選擇、報道方式、經營策略以及社會角色等多方面的自主權利[45]。受歷史、經濟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影響,“全球南方”國家的媒介自主權的重要性尤為突出。因此,增強全球南方地區的媒介自主權,不僅有助于提升媒介機構自身的競爭力和影響力,還能促進信息的自由流通和社會進步。
建立信息對稱與話語權平衡。“全球南方”需要積極尋求通過發展本土媒體力量與對媒介資源的掌控和有效利用來打破信息不對稱和話語權傾斜。例如,巴西近年來不僅加大了對本土新聞媒體的扶持力度,還積極推動國際媒體合作,與非洲、亞洲等地區的國家共同建立媒體交流平臺,分享信息資源和傳播經驗。信息對稱與話語權平衡的構建,體現了對信息傳播權力的再分配,對于促進全球信息傳播秩序的公正與合理具有重要意義。
文化自主與意識形態抵抗。文化自主性是指一個國家或社會群體在文化領域內保持獨立性和自我決定的能力[46],而意識形態抵抗則是指在面對外來文化影響時,保持和弘揚本王文化價值和思想的過程。文化自主性不僅體現在藝術創作、文學作品和教育體系中,還體現在媒體傳播、網絡空間和日常生活中。自主性是文化多樣性的保障,也是文化創新和發展的基礎。值得注意的是,對于外來意識形態的抵抗作為一種文化策略,它并不是封閉和排外的,而是開放和包容的,它鼓勵文化交流與對話,同時堅持本土文化的獨特性和核心價值[47]。
媒介教育與受眾引導。在全球化背景下,“全球南方”媒體面臨著來自西方媒體的競爭和壓力?!叭蚰戏健眹颐襟w需要進一步通過媒介教育,提升受眾的信息選擇、理解、質疑、評估、創造以及思辨的反應能力,減少因為被動接受媒體信息而帶來的負面影響和潛在風險[48]。與此同時,“全球南方”媒體還需要加強對受眾的關注與引導。媒體是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也是社會輿論的引導者。通過關注受眾的需求和關切,引導受眾理性思考和積極參與社會事務,媒體可以推動社會形成積極向上的輿論氛圍,促進社會和諧穩定和持續發展。
(二)提升“全球南方”的國際傳播效能
國際傳播效能綜合評估了一個國家在國際舞臺上傳播信息的能力、效率、成效和收益,它反映了本國信息在國際公共輿論中的普及程度、可見度和影響力[49]。其核心評估標準包括三個方面:信息能否觸及特定國家或地區的受眾(傳播范圍的廣泛性,確保信息被“聽到”);信息內容是否易于理解和接受(傳播內容的吸引力,確保信息被“理解”);以及信息傳播的影響力(傳播效果的深度,確保信息被“接受”)。
縮小技術鴻溝與提升傳播能力?!叭蚰戏健毙枰哟蠹夹g基礎設施的投資和培養本土技術人才來縮小與媒介霸權國家之間的技術差距。南非近年來不斷加大對互聯網和移動通信技術的投人,提升了網絡速度和普及率。就我國而言,近幾年通過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適應信息技術發展,利用5G、大數據、云計算等新技術,在實現精準傳播和有效連接方面不斷發力。針對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受眾特點和需求,制定差異化的傳播策略和內容,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用國際化語言講好中國故事,這也體現了中國通過媒介手段進行信息傳播和影響力擴散的實踐。
建立“全球南方”媒體聯盟。為了共同應對媒介霸權國家的壓迫與挑戰,“全球南方”國家之間需要建立媒體聯盟,通過媒體聯盟進行資源整合和利益共享的行動,增強國際舞臺影響力。例如,非洲視頻媒體聯盟(ALU)作為中非媒體合作的新機制和新平臺,通過“融媒體定制化服務平臺(AMSP)”等創新方式,聚合了更多國際媒體資源。通過聯合報道重大新聞事件,南方媒體能夠提供更加多元和平衡的視角,以此打破媒介霸權國家單一的、片面的敘事模式,不斷提升“全球南方”國家在國際輿論場的到達率、能見度和影響力,為構建更加公正、客觀的國際傳播秩序作出積極貢獻。
(三)加強“全球南方”媒體的建設
在當前全球化的背景下,“全球南方”媒體的建設顯得尤為重要。加強“全球南方”媒體的建設不僅是為了提升信息傳播的效率和質量,更是為了在全球話語體系中爭取更大的能見度和話語權。從媒介行動主義的視角出發,意味著“全球南方”媒體機構需要更加積極地參與到社會變革和公共政策的討論中去,通過報道與媒體影響力來推動社會正義和民主進程。
推動媒體行業的創新與改革。媒體不僅是信息傳播的渠道,更是塑造公眾意識、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特別是在全球南北發展鴻溝日益擴大的宏觀背景下,“全球南方”媒體的數字化進程問題愈發顯得突出且亟待解決。因此,推動“全球南方”媒體行業的創新與改革,不僅是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更是實現社會經濟發展的關鍵。例如,肯尼亞的《每日國家報》(DailyNation)通過建立在線平臺、開發移動應用程序、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如Facebook和X,該報與讀者建立了更緊密的聯系,增強了新聞的互動性和參與感;印度媒體構建了多語種服務頻道矩陣,其中NDTV 24x7 提供英語新聞,NDTVHindi專注于印地語新聞。此外,NDTV通過其網站和移動應用,使海外印度人也能及時獲取家鄉新聞,滿足了不同語言背景受眾的需求。全球南方的媒體機構必須適應這種變化,通過技術創新、行業革新來提高信息傳播的效率和質量,提升“全球南方”國家和地區在全球范圍內的可見度。
加強媒體人才培養與建立媒體自律與監管機制。由于歷史、經濟和教育等因素,“全球南方”國家的媒體人才往往面臨資源匱乏、專業培訓不足等問題,導致新聞工作者在報道時缺乏深度和準確性。為媒體從業人員提供專業培訓,可以提升他們的報道能力、批判性思維和倫理意識[50]。例如,肯尼亞的媒體機構與國際組織合作,通過提供獎學金和實習機會,培養了一批具有國際視野的新聞工作者。其次,建立媒體自律與監管機制是確保媒體質量與公信力的關鍵?!叭蚰戏健泵襟w在追求新聞自由的同時,也面臨著假新聞、偏見報道和商業利益驅動等問題。如南非的獨立傳媒監管局(ICASA),通過制定行業標準和規范,監督媒體行為,確保新聞報道的公正性和準確性,同時符合公共利益和道德標準。這種通過自律與監管機制維護媒體行業健康發展的行動,是媒介行動主義中通過媒介手段進行行業規范和治理的深化體現。
結語
本研究對“全球南方”在媒介霸權視角下的可見性問題進行了深人探討,揭示了“全球南方”在全球信息傳播格局中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研究指出,盡管“全球南方”在經濟和政治上取得了顯著進步,但在國際傳播中仍不同程度受制于西方發達國家,導致其聲音和影響力被進一步邊緣化,呈現出“中心一去中心一再中心”的權力分配格局,媒介霸權有可能使得“全球南方”重新面臨殖民主義的問題和風險。為提升“全球南方”的可見性,研究從媒介行動主義視角出發,提出了增強媒介自主權、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和加強媒體建設這三方面策略來抵抗媒介霸權,進而在全球范圍內爭取更大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多元世界需要多元的聲音,‘國際社會’并不是少數幾個發達國家就可以代表的,‘國際輿論’也并不只有CNN和BBC。”[51值得思考的是,隨著經濟全球化和政治多極化進程的加速,“全球南方”問題將變得更為復雜且多樣。體現在:一是“全球南方”國家在后殖民主義時期遺留的問題,如帝國主義侵犯、沖突以及作為全球供應鏈底層的資源過度開采等,所導致的資源分配不公、貧困以及與環境、健康相關的問題不應忽視;二是全球范圍內的勞動力和人口遷移變得更加普遍,自南向北或自北向南的流動所造成的新一輪壓榨與剝削使得“全球南方”的概念也應擴容,其界限劃分不能僅限于地理上的南與北、經濟上的發達與不發達,還應關照微觀個體,即挖掘發達國家境內隱藏的苦難與不公也應成為“全球南方”的應有之義;三是“全球南方”國家內部的“南南差異”可能引發新的內部矛盾和資源競爭,同時它們也面臨著被西方國家利用作為地緣政治工具的風險。這一系列問題都是未來學界需要繼續挖掘和深究的重要議題。
參考文獻:
[1]Sud N,Samp;nchez-Ancochea D.Southern discomfort:Interrogating the Category of the Global South[J].Development and Change,2022(6):1123-1150.
[2]周如南,吳德異.“全球南方”的可見性需求:一個“全球公共領域”的思考[J].南方傳媒研究,2024(5):43-53.
[3]NourDados,Raewyn Connell.TheGlobal South[J].Contexts,2012(1):12-13.
[4]Ozurumba E I.National Interest and the Deepening Of the North and South Divide[J]. Port Harcourt Journal OfHistoryamp;Diplomatic Studies,2024(1):443-456.
[5]Brandt W.The East-West Problem as Seen from Berlin[J].International Affairs(Royal Institute of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1958,34(3):297-304.
[6]如何理解“全球南方”[N].學習時報,2023-7-31(4).
[7]汪仕凱.第三世界的政治主題轉換及其對世界政治的影響[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12):4-37,156.
[8]Marcin Wojciech Solarz.‘Third World':the 6Oth Anniversary of a Concept that Changed History[J].Third World Quarterly,2012(9):1561-1573.
[9]徐秀軍,常方煜.“全球南方”重塑國際傳播格局[J].對外傳播,2024(10):23-26.
[10]王鳳才.文化霸權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葛蘭西與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理論辨析[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7(3):34-42.
[11][美]約翰·費斯克.李彬,譯.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122.
[12]Raymond Williams.Marxism and Literature[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7:108-114.
[13]鄭冬芳,秦婷.數字帝國主義技術霸權的政治經濟學批判[J].理論學刊,2022(3):95-104.
[14]李盛竹.美國跨國公司國際競爭戰略研究:基于新“政治—技術霸權”背景[J].國際經貿探索,2010(7):50-55.
[15]Kwet M.Digital Colonialism:US Empire and the New Imperialism in the Global South[J].Race amp; class,2019(4):3-26.
[16]盧凌宇,宋博文.“數字殖民主義”的構成、影響及應對[J].外國語文,2024(2):146-157.
[17]朱曉慶,蔡麗華.數字帝國主義的形態、機制與應對[J].科學社會主義,2024(5):117-126.
[18]張夏恒.ChatGPT的政治社會動能、風險及防范[].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3):5-12.
[19]魏瑩,歐陽彬.元宇宙意識形態安全風險及其防范[J].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24(20):17-20.
[20]龔為綱,朱萌,張賽,等.媒介霸權、文化圈群與東方主義話語的全球傳播:以輿情大數據GDELT中的涉華輿情為例[J].社會學研究,2019(5):138-164,245.
[21]Daniel Dayan.Conquering Visibility, Conferring Visibility:Visibility Seekers and Media Performanc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13(1):137-153.
[22]闞靜文,劉贊,陶方偉.標準之墻規則之鏈謊言之刃[N].新華每日電訊,2024-09-24(7).
[23]金民卿.西方文化滲透的程式與路徑[J].馬克思主義研究,2008(8):105-110.
[24]陸地,孫延鳳.媒介帝國主義的特征與影響[J].新聞愛好者,2022(4):4-10
[25]胡翼青,王沐之.作為媒介性的可見性:對可見性問題的本體論探討[J].新聞記者,2022(4):8-19.
[26]陸新蕾,單培培.可見與不可見:短視頻平臺中農村女性的身體敘事研究[J].新聞與寫作,2022(11):42-50.
[27]Brighenti A.Visibility:A Category for the Social Sciences[J].Current Sociology,2007(3):323-342.
[28]劉海霞.世界格局重構下發展中國家的角色轉變、歷史定位與模式調整[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3(2):99-103.
[29]香山論壇:傾聽不同的聲音[EB/OL]. (2023-12-5)[2025-1-8].https://cn.chinausfocus. com/peace-security/20231205/43053.html.
[30]李嘉偉.“全球南方”概念的規范價值及其限度分析[J].國際論壇,2024(3):119-137,159-160.
[31]劉勇,王懷信.人類命運共同體:全球治理國際話語權變革的中國方案[].探索,2019(2):32-40.
[32]陳正良,周婕,李包庚.國際話語權本質析論:兼論中國在提升國際話語權上的應有作為[J].浙江社會科學,2014(7):78-83,158.
[33]鐘偉.警惕數據寡頭終極壟斷[J].新金融,2020(1):14-18.
[34]杜雁蕓.大數據時代國家數據主權問題研究[J].國際觀察,2016(3):1-14.
[35]張曉娟,王文強,唐長樂.中美政府數據開放和個人隱私保護的政策法規研究[J].情報理論與實踐,2016(1):38-43.
[36]王文.Web2.0時代的社交媒體與世界政治[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11(6):61-72.
[37]楊慧.“全球南方”的興起、分化與中國的選擇[J].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4(2):1-23,165.
[38]楊章文.網絡泛娛樂化:青年主流意識形態的“遮蔽”及其“解蔽”[J].探索,2020(5):181-192.
[39]蘇國勛.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沖突與共生(上)[J].國外社會科學,2003(3):2-12.
[40]歐陽宏生,梁英.混合與重構:媒介文化的“球土化”[J].現代傳播,2005(2):6-9.
[41]李希光,BradThompson,于家娣,等.新聞構架與國家利益:中美媒體關于中國駐南使館被炸和學生示威報道的比較分析[J].國際新聞界,2000(1):15-25.
[42]潘越.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國際話語權構建[J].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23(4):36-48.
[43]陳雨,馮銳.媒介行動能力:媒介如何促成公益訴訟:基于32個案例的清晰集定性比較分析(csQCA)[J].傳媒觀察,2024(8):48-62.
[44]王滿滿.互聯網視閾下的公共事件行動 者[J].新聞愛好者,2015(4):55-58.
[45]丁柏鈺.新聞傳媒:特殊的執政資源[]江海學刊,2007(1):185-191,239.
[46]蘇國勛.社會學與文化自覺:學習費孝通“文化自覺”概念的一些體會[J].社會學研究,2006(2):1-12,243.
[47]杜振吉.文化自卑、文化自負與文化自信[J].道德與文明,2011(4):18-23.
[48]秦國民,曲翊佼.數字化場域中歷史虛無主義傳播的新樣態及糾治策略[J].新聞愛好者,2024(4):56-59.
[49]方江山.著力提高學習實效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J].新聞戰線,2023(15):4-9.
[50]王寧,俞國良.中國主流媒體記者心理健康與職業自我效能感的相關性研究[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21(6):104-115.
[51]壽慧生.美國正在失去全球南方[EB/OL]. (2024-6-18)[2025-1-8].https://cn.chinausfocus.com/ foreign-policy/20240618/4329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