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抗日根據地的新聞紙荒與應對

抗日戰爭時期，新聞紙用量的上升和新聞紙供給之間的矛盾使中共抗日根據地出現了嚴重的新聞紙荒問題。目前針對紙荒的文獻資料比較豐富，但多關注國統區的紙荒，部分文獻雖立足于中共抗日根據地，但多從某個根據地出發，著眼于多個中共抗日根據地的宏觀視角對新聞紙荒的研究尚付闕如。筆者試圖從相關史料入手，以中共抗日根據地新聞紙荒為切入點，對中共抗日根據地新聞紙荒的表現、動因與應對策略展開研究。

一、新聞紙荒遏制根據地報刊發展

中共抗日根據地報刊在抗日戰爭時期承擔著動員群眾與宣傳救亡等多重使命，紙張是其重要的載體。受供求關系影響，新聞紙荒不但導致報刊價格上漲，而且迫使報刊不得不減少發行量，部分報刊甚至出現了減刊?？默F象。

1.新聞紙供應緊張，報刊價格普漲。報業支出，紙為大宗。新聞紙荒導致中共各抗日根據地的報價不斷攀升?！稌x綏日報》盡管想方設法降低成本，但受各種原材料價格尤其是新聞紙價上漲的影響，報價一直呈上升趨勢?！督夥拧分芸膬r格也未幸免?！敖鼇砑垙垉r暴漲，本刊價格不得不略有增加。零售：二十四頁一六分；二十六頁一—八分；三十二頁一—一角。”無獨有偶，《晉察冀日報》也刊登啟事稱因物價上漲，報社的發行收入尚不能覆蓋成本，自次年元旦起上調報價至2元/期。雖然根據地部分報紙以“土紙”代替“洋紙”，但“土紙”產量嚴重不足，無力解決新聞紙荒所帶來的價格上調。

2.報刊不得不削減發行量，甚至?？?。紙張是報業生存的“糧食”與“血液”，新聞紙的緊缺導致中共報刊不得不削減發行量，甚至造成了部分報刊?？默F象。抗戰期間，中共中央機關報《新中華報》因紙張來源困難，自1938年6月起將報紙出版份數減少一半。《解放日報》亦難逃紙荒困境，“本報自發刊以來，訂閱者日益增加，唯因邊區造紙廠之產量尚極不足，以致影響本報紙的印數不能不大為減少…此實屬不得已之舉，區區苦衷，尚祈讀者鑒諒”。因新聞紙荒，且某些書籍小冊子急于出刊，中共中央決定將《中國青年》《中國婦女》《中國工人》自1941年4月起暫時停刊，以四個月為期。由于敵人的封鎖，在山東抗日根據地內紙張以及制版工具極度缺乏，所以每期報紙只能出一個版，每期最多只能印幾百份，用紙也多為粉連紙或毛邊紙。新聞紙的匱乏已成為扼住中共抗日根據地報業咽喉的“有形之手”。

二、中共抗日根據地新聞紙荒原因分析

中共抗日根據地新聞紙荒是內憂外患與供需失衡等多種因素作用下的結果。根據地內部所產紙張量少質差，同時，受國民黨及日偽的封鎖“掃蕩”，外部紙張難以輸入。

1.新聞紙產能有限且質量堪憂。中共抗日根據地新聞紙產量不足。據《西北論衡》記載：“西北大后方五六省的紙張需要，除陜西能自己供給一點外，其他便都沒有辦法?！奔词故顷兾饕病按蠖际且幠O小的手工業”，新聞紙產量難以保證。中共抗日根據地自身新聞紙產量不足，源自中共抗日根據地所處的自然環境。以陜甘寧邊區為例，該地除糧食、羊毛外，其他一切日用所需，從棉布到針線，甚至吃飯的碗，都依賴外部供應。1938年，陜甘寧邊區創辦了振華紙廠，主要收購破麻頭、爛鞋、破布條、桑樹皮作為造紙原料，但這些原料在邊區十分缺乏。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亦受制于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和落后的工業環境，紙廠數量匱乏且產品幾乎全是麻紙，邊區用紙多依賴敵占區輸入。同時，新聞紙質量堪憂，雖然我國手工造紙業歷史悠久，產地分布廣泛且產量多，但由于其生產組織分散，生產方法陳舊，產品主要應用于傳統市場?！巴良垺鄙a工序繁復，其本身質地粗硬，油墨吸附能力差，常令讀者“甚難閱讀”，新聞紙嚴重依賴進口。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開始，中國的報業所需的新聞紙“百分之九十九是采用品質堅韌可以雙面印刷的洋紙”。如上，中共抗日根據地面臨著新聞紙量少質差的雙重困境。

2.外部環境惡化造成新聞紙輸入困難。外部軍事經濟環境惡化亦是導致新聞紙輸入受阻的重要原因。一是中共抗日根據地遭遇軍事上的圍堵和“掃蕩”。陜甘寧邊區主要遭遇的是軍事圍堵。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后，國民黨出臺一系列“防共、限共、溶共”的政策，皖南事變后，國民黨加大對陜甘寧邊區的軍事圍堵，其他根據地則遭受日偽軍的多次“掃蕩”。自1938年至1945年，日偽軍對晉察冀、冀魯豫、太岳、山東等中共抗日根據地進行了多次不同規模的“掃蕩”，嚴重破壞了中共根據地新聞紙的生產秩序。二是在經濟上的封鎖。國民黨強化了對邊區的經濟封鎖，使外來工業品的輸入受到了極大限制。當時無論是印刷機器設備，還是紙張、油墨、無線電通訊器材、辦公文具，都被敵人列為軍用物資而嚴禁運往根據地，外部輸入因軍事掃蕩和經濟封鎖而層層受阻，使得新聞紙荒困境愈發深重。

3.根據地新聞紙需求量大。陜甘寧邊區的報刊在1937年1月一1941年1月數量陡增，從最初的1種發展至32種。其他中共抗日根據地辦報也如火如茶。在晉察冀根據地，中共先后創辦了《抗敵報》（后更名為《晉察冀日報》）《實話報》等110種報紙。在晉冀魯豫根據地，中共創辦的報刊則包括《勝利報》《大眾報》等119種報紙。不僅報刊種類增多，其發行量也迅速增長。山東根據地創辦的《大眾日報》，由初期的每期發行4000份，增加到每期發行六七千份；鄂豫抗日根據地創辦的《七七報》出版量已達到三十三萬張（截至1941年5月）。

三、開源節流解決新聞紙荒困局

面對新聞紙供應的內外交困，中共抗日根據地“開源”“節流”兩手齊抓，通過倡導科技創新、發展造紙業、提高生產效率，以及尋求共產國際的援助來拓寬新聞紙的來源；通過開展節約運動來減少新聞紙的使用。這基本解決了新聞紙荒的困局。

1．鼓勵科技創新，以“土”代“洋”。面對新聞紙荒，中共抗日根據地積極鼓勵科技創新，通過改進“土紙”質量代替“洋紙”的方式來保證新聞紙的供給。面對用于造紙的麻、麥稈、稻草等原材料嚴重不足的困難，化學家華壽俊發現陜甘寧邊區長有生長周期短、纖維多、質地堅韌、不被牲畜食用的馬蘭草，以此為原料生產出的紙張不僅產量大、制作周期短，成本也從亞麻紙的每斤一兩元降至馬蘭草紙的每斤三分錢。馬蘭草紙以其“色黃，抗水，堅韌，光滑，拉力”的特點，“基本適合印刷書報之用”，廣受市場歡迎。馬蘭草紙的發明與應用突破了陜甘寧邊區自產紙張不足的困境，保障了報刊出版用紙。中央印刷廠自1941年至1945年的印刷用紙中，土紙所占比例也反映出中共抗日根據地以“土”代“洋”的實際成效。中央印刷廠使用土紙的比例從1941年的 17.5% 增長為1945年的 98.1% ，增幅近6倍，土紙用量大幅上升，在減少對洋紙的依賴上卓有成效。到1945年土紙基本可以滿足陜甘寧邊區新聞紙的需求，以“土”代“洋”的策略推動了根據地紙張的生產，有效遏制了新聞紙荒的蔓延。其他抗日根據地的新聞紙創新也高歌猛進。山東抗日根據地的《大眾日報》自力更生，研制出土造紙張，時任《大眾日報》社長的李竹如將這種土造紙稱為“文化紙”。晉察冀邊區技術人員發現麥秸中有硅的成分，于是使用生石灰與其作用進而造紙，使利用麥秸造紙的想法變成現實。據《抗敵報》記載：“最近工作人員許辛忙發明了一種稻草制紙的方法，極為簡單容易，而制出來的紙質很好，可以代替報紙用?！?/p>

中共抗日根據地的新聞紙創新離不開政府對科技創新的大力支持。1941年5月，陜甘寧邊區第二屆參議會通過的《發展邊區科學事業案》提出要“制定條例獎勵科學及技術研究”。1941年6月10日，《解放日報》發表社論《歡迎科學技術人才》，再次強調獎勵自由研究：“最近邊區中央局所頒布的施政綱領內明確規定了提倡科學知識與文藝運動，歡迎科學藝術人才?！睍x察冀抗日根據地行政委員會發布了聘請科技人才的公告，要求各地“凡農林牧畜、水力工礦醫藥等技術人才，不論其為洋專家、土專家，但有一技之長，即行登記”。中共獎勵科技研究與聘請科技人才的政策在保證根據地工農業與各方面技術發展的同時，也有效推動了用于突破紙荒困境的技術發明。

2.大力發展造紙企業。實現造紙技術突破后，新聞紙規?；a就成為解決新聞紙荒的重要一環，抗日根據地通過大力發展造紙企業來提高新聞紙產量。陜甘寧邊區用馬蘭草造紙成功后，1941年2月，八路軍教導大隊創辦了一家造紙廠，經逐步發展，后成為陜甘寧邊區繼振華紙廠后的第二大造紙廠。截至1942年，邊區已有公營造紙廠12個。除公營紙廠外，大量的民營紙廠也不斷建立。1940年，邊區有民營紙廠39家、工徒98人、池子38個。截至1943年，私營紙廠增至56家、工徒190人、池子65個、年產紙張2468令。1938年，陜甘寧邊區公營及民間造紙廠全年產紙量僅為50令，而1944年，邊區各公營及民間造紙廠全年共產紙1.5萬令。這些業績的取得是與造紙技術的迅速普及分不開的。除陜甘寧邊區外，其他抗日根據地也采取廣辦紙廠的策略積極應對紙荒。窯上紙廠是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創辦的第一個紙廠。在局勢動蕩不安時，紙廠職工與戰士一起上山打游擊，局勢穩定時再繼續生產紙張，為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新聞紙供給提供了重要支撐。在晉察冀邊區政府的推動下，邊區的造紙工業取得了迅速發展，截至1942年初，僅冀中合作社經營的紙廠就有43家，家庭手工業造紙廠則更多。

自辦紙廠也是新聞紙荒危機下報社自救的另一途徑。《晉綏日報》社自力更生，自己動手建立造紙等工廠。自1941年起，報社先后在陜北神府前楊家溝、興縣楊家坪村、臨縣榆林村建立起3座造紙廠，在戰爭中保證了《晉綏日報》的正常出刊發行。

隨著紙廠的創建及紙張產量的增加，中共抗日根據地的造紙業形成了公私經營齊頭并進的格局，大小紙廠如雨后春筍般在中共抗日根據地涌現，新聞紙產量借此實現了大幅增長。

3.提升生產效率。在克服造紙原料、技術困境并創辦眾多造紙廠后，提升生產效率成為提高新聞紙產量的重要環節。在陜甘寧邊區政府組織的各種生產競賽中，趙占魁以其任勞任怨、無私奉獻、恪盡職守的態度，受到中共中央的贊許，其先進事跡也被多家報刊競相報道?！督夥湃請蟆酚?942年9月11日刊發社論《向模范工人趙占魁學習》，在文末向廣大群眾發出了“我們希望全邊區有千個萬個像趙占魁一樣的模范工人涌現出來”的號召。同年10月12日，陜甘寧邊區總工會發布《關于開展趙占魁運動的通知》，以“趙占魁運動”為代表的各類生產競賽在中共抗日根據地廣泛開展，各廠職工的勞動生產積極性得到大幅提高，在社會中形成了“人人爭先進，人人當模范”的良好風氣。在“趙占魁運動”的推動下，紙廠的產量得到進一步提升，振華紙廠在從1942年7月至10月的4個月中，工人減少三分之二，而產量卻提高 195% 。通過各種生產競賽，振華紙廠的生產技術和生產工具也得到創新。無獨有偶，在1943年“學習張秋鳳運動”中，呂梁紙廠僅5、6月兩個月的產量就達到了全年產量的一半?？谷崭鶕赝ㄟ^組織生產競賽不僅在生產工人中形成了積極的勞動風氣，同時也達到了提升新聞紙供應的目的。

4．積極尋求共產國際的援助。中共抗日根據地除了在根據地采用多種措施緩解紙荒，也積極向國際尋求援助。1939年4月7日，中共中央向共產國際總書記季米特洛夫求助，懇請蘇聯和共產國際提供5000包新聞紙。季米特洛夫于

11月15日告知援助中共的60噸新聞紙已經發出。1941年5月21日，共產國際執委會電告中共中央接收從蘭州發出的700公斤援助物資，其中主要為紙張和書籍。盡管蘇聯援助新聞紙的數量有限，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中共新聞紙荒的困境，但不可否認的是，有限的新聞紙輸入對于緩解彼時中共抗日根據地嚴重的新聞紙荒困厄仍然極為珍貴。

5.減少紙張的使用，平衡供需。科技創新、辦紙廠、組織競賽等措施皆為“開源”之策，中共抗日根據地也從“節流”入手，減少紙張的使用量，最大限度平衡新聞紙張供需的矛盾。其一，中共抗日根據地政府積極倡導和推動根據地內部的節約運動，得到報社的積極響應。陜甘寧邊區將“厲行節約”寫入《陜甘寧邊區簡政實施綱要》中：“要注意一張紙，一片布，一點燈油，一根火柴的節省?！?943年9月，華中抗日根據地印發《關于生產運動的指示》，倡導節約運動，減少資源使用。《晉察冀日報》號召開展增產節約運動，同時號召各行各業艱苦奮斗，自制產品，減少從敵占區進口，報社機關也紛紛作出響應，減少紙張使用。其二，以技術創新推動“節流”。大眾日報社在1941年反“掃蕩”后，開展各項節約活動，報社和印刷廠的工人合力研究新型裁紙法，每令紙可節約83張，每月就可節約八九令紙。其三，各類生產競賽除提高生產效率外，也在節約紙張方面取得顯著的效果。中央印刷廠在從1943年4月至6月的3個月時間里共節省了13萬張紙張。無論是開展節約運動，還是采取新技術減少新聞紙使用等方式，都是有效的“節流”方式。

（作者商建輝系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河北省傳媒與社會發展研究基地研究員；連祎涵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晉察冀邊區中國共產黨媒體的社會動員研究”（項目編號：22BXW01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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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曲涌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