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遼太宗時期,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并稱兒皇帝,此舉被視為導致宋朝難以抵抗北方民族的原因之一及以漢事狄的恥辱事件。但石敬瑭及其所效忠的后唐皇族均為沙陀族,并非漢族,收取義子也是戰亂年代的常見做法并不該被恥笑。同時,石敬瑭的割讓之舉并非宋朝無力奪回幽云十六州的根本原因。歷代史學家對石敬瑭評價的變化,以及產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值得深入思考。
關鍵詞:石敬瑭;幽云十六州;“兒皇帝”;歷史形象
中圖分類號:K24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5)06 — 0104 — 05
1983年鄭學檬教授在廈門大學學報上發表了《關于石敬瑭評價的幾個問題》,認為用傳統的批判視角來看待石敬瑭自稱“兒皇帝”和割讓幽云十六州的兩個行為似乎并不恰當。首先,兒皇帝的行為雖不符合傳統漢家道德,但對于當時的少數民族而言是一種流行的“風尚”,并不是值得恥笑的事情。其次,割讓幽云十六州遠非自石敬瑭始,不應將全部責任歸咎于他,而且這一行為促進了民族融合,客觀上做出了一定貢獻。最后,鄭學檬教授列舉了石敬瑭在位期間的德政,認為應當給予石敬瑭一個客觀的、辯證的、公允的評價。
而孫祚民教授持反對意見,并發表了《石敬瑭的評價及有關民族關系得到幾個理論問題》一文,由此拉開了現代對石敬瑭討論的序幕。孫祚民教授認為民族融合觀點不適用于石敬瑭的評價,因為他確實向當時的異族臣服,不能簡單地套以民族融合觀點就抹除他犯下的罪孽。同時,雖然少數民族確有收養義子的風俗,但并不是所有臣服于異族的人都需要稱子。比如趙德鈞就沒有答應稱子,只接受稱弟。并且列舉了認為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貽害甚大的宋代奏疏和后人評議,對鄭教授的觀點予以反駁。
本文同樣將簡析石敬瑭人生的重要時刻,從割讓幽云十六州和稱“兒皇帝”向契丹臣服兩個方面入手進行探討,并觀察研究各時代對石敬瑭評價的變化,分析其評價變化的原因。在此,我謹向各位前輩和同仁請教,希望能夠共同探討此問題。
一、石敬瑭的主要事跡及傳統評價
后唐明宗死后,其子李從厚即位,是為后唐愍帝。潞王李從珂于后唐應順元年(公元934年)起兵謀反,先將愍帝廢為鄂王,后將其殺害。“廢帝,鎮州平山人也。本姓王氏……明宗養以為子,名曰從珂。”[1]李從珂以養子身份,殺明宗親子而登上皇帝之位,“癸酉,以太后令降天子為鄂王,命王監國。乙亥,皇帝即位。丙子,率河南民財以賞軍。丁丑,借民房課五月以賞軍。戊寅,弒鄂王”[2]這在五代時期雖不算稀奇,但畢竟是以臣弒君,根基并不牢固,因此他急需清除后唐政權中的異己力量。“三年五月,移授鄆州節度使,進封趙國公,仍改扶天啟運中正功臣。尋降詔促帝赴任。”[3]李從珂想將石敬瑭調離其根據地太原,以此來削弱石敬瑭的力量。五代時期,各地將領在事實上就是小軍閥,將其調離老巢無異于剝奪權力甚至性命。石敬瑭自然不肯接受這樣的局面,因此他選擇了“外告鄰方,北構強敵”[4]。
在向契丹求援的過程中,石敬瑭為與趙德鈞競爭,最終以更高的代價——稱臣亦稱子與幽云十六州的割讓,“敬瑭夜出北門見耶律德光,約為父子。十一月丁酉,皇帝即位,國號晉。以幽、涿、薊、檀、順、瀛、莫、蔚、朔、云、應、新、媯、儒、武、寰州入于契丹”。[5]石敬瑭獲得了契丹的援助使其出兵滅掉后唐政權,從而建立后晉。
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并向遼太宗稱“兒皇帝”的行為,各代史學家多有評述:歐陽修曾言“而晉氏起于夷狄,以篡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德光為父,而出帝于德光則以為祖而稱孫,于其所生父則臣而名之,是豈可以人理責哉!”[6]近代,柏楊先生在其校注的《資治通鑒》里也評論道“一個老漢向一個年輕小伙叫‘爹’,這種‘倒插門’的取媚手段,只有官場才有。四十七歲的石敬瑭,對三十七歲的耶律德光不但叫得出口,還寫得出字。使人發現,一個無賴為了奪取權力,什么不可思議的和卑鄙無恥的勾當都干得出,包括出賣靈魂和出賣國土——燕云十六州。”各代歷史學家大多對石敬瑭持不同程度的批判態度。
二、關于稱“兒皇帝”向契丹臣服的探討
關于“兒皇帝”的稱呼問題,鄭學檬先生在《關于石敬瑭評價的幾個問題》一文中做了詳盡的討論,“簡單地譴責其‘屈辱無恥’與卑鄙,雖然不能說責之太過 ,但似不能圓滿地說明問題。類似這種稱號,五代時不止石敬瑭一人。如劉知遠亦曾奉表契丹 ,契丹主賜詔褒美,呼帝為兒,又賜木拐一。蕃法,貴重大臣方得此賜。”[7]我們應當看到五代時期義子成風的現象,也應當看到,按契丹俗,非親近、重要、受信任者不可能被選為義子。因此在當時,石敬瑭主動稱子雖稱不上光彩,但也絕對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之事。“后世責石敬瑭不當借援契丹,卻忘了石敬瑭自身早是一個胡人。其于耶律德光自稱兒皇帝,為之假子,亦自安祿山以來相沿遺風”[8],這一問題是錢穆先生也曾提過的。
再者,如果按照漢族人的傳統道德倫理來看待石敬瑭向遼太宗耶律德光稱子的行為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因為,李克用曾與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約為兄弟,“五年,會契丹阿保機于云中,約為兄弟。”[9]后唐第二任皇帝李嗣源是李克用的養子,“明宗圣德和武欽孝皇帝,世本夷狄,無姓氏。父霓,為雁門部將,生子邈佶烈,以騎射事太祖,為人質厚寡言,執事恭謹,太祖養以為子,賜名嗣源。”[10]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唐明宗為代州刺史,每深心器之,因妻以愛女。”[11]因此,石敬瑭相對于耶律德光來說屬于子侄輩,稱“兒皇帝”是完全符合儒家傳統倫理道德的,并沒有羞辱的意味也不值得恥笑。
“以漢事狄”這一評價應至少需要兩個主體,一是漢族主體,另一則是夷狄主體。夷狄主體自不必說是契丹,而漢族一主體卻又可劃分為自我與效忠的對象。自我指石敬瑭本人,“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其父臬捩雞,本出于西夷,自朱邪歸唐……臬捩雞生敬瑭,其姓石氏,不知其得姓之始也。”[12]史料中清晰地記載石敬瑭乃為西夷,并不屬于漢族的一部分。
我們再來分析石敬瑭稱帝前所效忠的后唐政權,后唐莊宗本為沙陀族,因“莊宗光圣神閔孝皇帝,其先本號朱邪,蓋出于西突厥,至其后世,別自號曰沙陀,而朱邪為姓……盡忠與其子執宜東走。贊普怒,追之,及于石門關。盡忠戰死……執宜死,其子曰赤心……賜姓名曰李國昌,以之屬籍。”[13]李國昌為莊宗祖父,故莊宗為沙陀人。
因此,我們需要探究沙陀族在當時屬于漢族的一部分嗎?歐陽修在編撰《新五代史》時并沒有將沙陀族列入四夷之中,筆者認為這是因為沙陀族由于長期和漢族混居,已經有了較深的漢化程度,所以歐陽修不把沙陀族視作夷狄。但有一定程度的漢化并不等同于已經成為漢族的一部分,山東大學李鋒敏先生曾寫道“由于李克用長期以來居住在北部邊陲,又經常領兵東征西討,勇悍之氣,一直沒有多大改變,所以他雖然有諸多漢化形式,但并沒有完全脫離胡族人的習俗。就他的軍隊而言,其親軍皆沙陀雜虜,親兵以外之鎮兵漢人的成分則較多一點。正因為這樣,在李克用時期,沙陀的漢化仍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14]在中國古代各民族的長期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一定存在不同程度的漢化和胡化,但我們并不能就此認為擁有漢化的少數民族已經喪失了其民族特性成為漢族的一部分,至少當時沙陀族并未完全融入漢族。李嗣源曾感慨道“臣本蕃人,豈足治天下,世亂久矣,愿天早生圣人”。[15]后唐已經到了第二任領導人依然自視為夷狄,不以漢人自居。因此后唐政權也理應屬于沙陀政權而非傳統的漢族政權。
石敬瑭本人絕不是漢人,背叛的主體政權也是沙陀族政權,自我與效忠的主體均非漢族,那如何稱得上“以漢事狄”?因此合適的評價應當是“以沙陀事契丹”或“以夷狄事夷狄”。
三、關于幽云十六州的割讓
“宋惟太宗征北漢,遼不能救,余多敗衄,縱得亦不償失。良由石晉獻土,中國失五關之固然也。”[16]《遼史》中認為幽云地區的陷落,既使得宋軍難以攻破遼國防線,又使得宋軍難以抵抗遼軍的入侵。
筆者認為兩個國家之間超過百年的軍事格局對比,最根本的還是要以綜合國力來決定。誠然,幽云十六州地勢險惡,確實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戰爭走向。但縱觀史書,沒有任何一個大一統王朝發家于幽云地區,而明太祖朱元璋更是從南方起兵,幽云十六州根本阻礙不了他滅亡元朝的腳步。因此認為幽云之地的陷落是導致宋朝在戰場上長期不占優勢的原因是不恰當的,根本原因還是應當從宋朝自身的政治和軍事制度上去尋找。
再者,結合當時情況來分析,石敬瑭向耶律德光求援時,他到底對幽云地區有多大的實際掌控力?幽云十六州分別為幽州、薊州、瀛州、莫州、檀州、順州、 涿州、媯州、新州、儒州、武州、云州、應州、寰州、朔州、蔚州。其中云州、應州、寰州、朔州四個州歸后唐政權直接管轄。檀州、順州、幽州、薊州、涿州、莫州、瀛州七個州是石敬瑭競爭對手趙德鈞的地盤。武州、儒州、新州、媯州這四個州屬于新州節度使管轄,而新州節度使為李從珂在后唐清泰二年(公元935年)所任命,按邏輯推理,石敬瑭對這四個州應當沒有實際掌控的可能。現在只剩下一個蔚州確實為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所領,但在李從珂圍攻石敬瑭時,“六月,北面招收指揮使安重榮以部曲數千人入城。七月,代州屯將安元信率一軍,與西北面先鋒指揮使安審信引五百騎俱至。八月,懷州彰圣軍使張萬迪等各率千余騎來降。是月,外眾攻我甚急,帝親當矢石,人心雖固,廩食漸困。”[17]史料中并未記載蔚州出兵援助。因此我們應該理解為蔚州雖屬石敬瑭,但實際上石敬瑭對此地的掌控力相當薄弱,又或此地原有的軍事力量極其有限,以至于無法援助石敬瑭。
李從珂為李嗣源義子,石敬瑭為李嗣源女婿,在李從珂登基后,兩人即陷入你死我活的斗爭關系當中。而趙德鈞是石敬瑭向遼稱臣的競爭者,也具有斗爭關系。因此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給遼的行為,本質上是將屬于即時敵人的領土割讓給了另一個潛在的敵人,強大的鄰居。這種割讓并沒有實際的利益好處,只是給了遼國一個出兵的名義和借口。
與筆者具有相似觀點的還有外國學者戴仁柱,他在《從草原到中原:后唐明宗李嗣源傳》中寫道“契丹之所以援助石敬瑭,一部分原因乃是他們對廢帝的憤怒,后者拒絕把留質于后唐多年的優秀將領荝剌遣返契丹。耶律德光還有可能獲悉洛陽政府計劃扶持他的哥哥李贊華上臺,以建立一個傀儡政權,從而牽制他。實際上,廢帝已經擱置了這個不靠譜的計劃,但這個決定卻不為契丹所知。”[18]認為契丹出兵援助石敬瑭本就有其自身的利益考慮,并不是簡單地因為石敬瑭的求援行為。
至此,一個結論呼之欲出,石敬瑭在空手套白狼,有沒有石敬瑭的割讓行為,幽云地區最終都會落入遼國之手。這是由當時的遼國國力強盛于其他地方政權所決定的,而不取決于石敬瑭的割讓。
四、石敬瑭歷史形象的構建和演變
上文已論述關于石敬瑭的兩個評價都是不太恰當的,根據顧頡剛先生“層累地造成古史”的思路來看,石敬瑭的歷史形象也應當是一步一步構建成功的。不同時代的史學家們都會根據自己的時代需要對他的行為給予不同的主觀評價,筆者將分析這一變化的過程及原因。
(一)宋人對石敬瑭評價的變化
《舊五代史》乃由宋太祖在北宋初年命薛居正編撰而成,屬于官方史書,雖史料單一,但較為客觀。其中對石敬瑭的評語為“倘使非由外援之力,自副皇天之命,以茲睿德,惠彼蒸民,雖未足以方駕前王,亦可謂仁慈恭儉之主也”。[19]此語嘆息于石敬瑭依靠外力方得皇帝之位,但對石敬瑭稱帝后的內政措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謂優劣兩分。雖然也有對石敬瑭的譴責“然而圖事之初,召戎來援,獫狁自茲而孔熾,黔黎由是以罹殃”[20],認為石敬瑭的行為給邊界百姓帶來戰亂苦難,但并沒有將宋軍難以收復幽云地區的原因歸咎于石敬瑭的割讓。這一點十分重要,因為要論幽云十六州割讓的危害應當以北宋感觸最深,也是最應當以此來批判石敬瑭的,可是薛居正卻沒有這么做,這本身就值得我們深思。
而到了北宋中期,歐陽修在編撰《新五代史》時對于石敬瑭的評價就和《舊五代史》相比出現了明顯變化“而晉氏起于夷狄,以篡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德光為父,而出帝于德光則以為祖而稱孫,于其所生父則臣而名之,是豈可以人理責哉!”[21]。歐陽修用了較長篇幅來進行綱常倫理的評述,認為五代禍亂之源就在于此,并以此對晉得位不正進行了批判,而這種批判應當認為就是指責開國皇帝石敬瑭的。與《舊五代史》中的評議相比主要有三方面變化,一為不再宣揚石敬瑭稱帝后的德政。二為晉篡逆出身并借助夷狄之外力方才建國成功。最后就是突出了石敬瑭向遼太宗耶律德光稱子的問題,將對石敬瑭的批判主要矛頭對準于此。那么為什么會有這種轉變呢?歐陽修真宗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生人,仁宗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入仕,于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年)開始編撰《新五代史》,并于仁宗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成書。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如果要思考對石敬瑭評價的變化,就必然要考慮到《新五代史》編撰時的歷史背景。
真宗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宋遼雙方簽訂“澶淵之盟”,約為兄弟之國,“戊子,宋遣李繼昌請和,以太后為叔母,愿歲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許之,即遣閣門使丁振持書報聘。”[22]此后雙方基本沒有發生過大規模戰爭。從“以蕭太后為叔母”與“向遼帝稱子”來比較,自然是兄弟之國地位更高,著重強調這一點可以提高宋人的民族自信心。
同時,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以武將奪權上位,同樣屬于得位不正。這導致有宋一朝十分強調綱常倫理,既重君君臣臣,也重父父子子,因此以稱子一事來批判石敬瑭也在情理之中。歐陽修將沙陀族視為華夏不將其列入四夷,以漢人之習俗去硬套給少數民族來進行評判。對此觀點上文已有提及,此處不再贅述。
(二)元人對石敬瑭評價的變化
到了元代,對石敬瑭的評價又發生了變化,按照道理來講《遼史》是元朝命丞相脫脫所修的官方史書,而蒙古人與后晉、遼都無直接敵對關系,對石敬瑭的評價應當比較客觀和公允。在對宋方面,遼與元都是與之競爭的關系,對于投靠遼的石敬瑭理應是褒揚的,這樣可以安撫元統治下的投降漢人。但事實并非如此,“宋惟太宗征北漢,遼不能救,余多敗衄,縱得亦不償失。良由石晉獻土,中國失五關之固然也。”[23]元人似乎把宋在軍事上的疲態完全歸咎于幽云十六州的割讓。那么這個評價是否有主觀因素的影響呢?
《遼史》的都總裁是脫脫不假,但親自執筆撰寫的四人分別為廉惠山海牙、王沂、徐昺、陳繹曾,其中三人為漢人,其史料也大多直接按宋代史料照搬。因此若要研究《遼史》中對石敬瑭的評價就必然要考慮到宋元朝代更替對人們觀念的影響。那么歐陽修與《遼史》三人的顯著時代差別就是,歐陽修所處的是一個剛剛簽訂平等條約的和平時期,國家較為清明,宋朝下至百姓,上至士大夫,對于收復幽云十六州還抱有較大期待。而《遼史》編撰時,對于幸存的漢人來講,山河破碎,國家飄零,有學之士無一不嘆惋宋之滅亡,無一不思考宋為何之滅亡,這不可能不對他們在編撰史書方面產生一定的影響。
有宋一朝軍力孱弱的根本原因是為防止武將效仿太祖黃袍舊事而推行的重文輕武政策。這一政策是針對五代亂象之舉,而包括史官在內的文官群體則是直接受益者,并形成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文人輝煌歲月。雖然《遼史》三人并非宋臣,但大抵還是懷念著文人崇高的歲月,又怎么會去指責這項政策呢?因此,他們只好把矛頭指向地利,幽云十六州的重要性被有意地拔高,石敬瑭則首當其沖成為幽云十六州陷落的罪魁禍首,成為漢人口誅筆伐的對象。
(三)近代對石敬瑭的評價
到了近代,對石敬瑭的評價更是直接跌落谷底,大部分觀點認為石敬瑭賣國求榮,向異族臣服,是無可辯駁的民族罪人。其中有呂思勉先生的評價“可見燕云十六州的割讓,于中國關系極大。這種內爭的武人,真是罪大惡極。”[24]最具代表性。
呂思勉先生生于1884年,《中國通史》書成于20世紀30年代。1840年鴉片戰爭后中華民族飽經異族侵擾,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甲午中日戰爭、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九一八事變接踵而至,中華民族陷入亡國滅種的危機當中。同時,袁世凱竊取了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后中國陷入了軍閥混戰的局面,給中華人民帶來沉重的災難,極大延緩了中華民族近代化的腳步。因此“賣國”與“內爭”大概是呂思勉先生最深惡痛絕的兩事,這種愛國情感必然會體現在其史觀與史學著作的編寫當中。而石敬瑭此人,如果不問因緣,只看結果的話,一則他向外族契丹求援,二則他與李從珂進行權力斗爭,自然為其不喜。
五、余論
《舊五代史》中指責石敬瑭依靠外族,得位不正,并給邊境人民帶來禍端,因此雖有仁政,但終為不美。《新五代史》指責石敬瑭向異族皇帝稱子,背棄人倫。《遼史》則強調割讓幽云十六州的割讓給后世王朝造成了無險可守的尷尬局面,實屬罪人。而呂先生則把矛頭指向兩個方面,一是賣國求榮割讓幽云十六州,二是武人之間為一己之私利,征戰不休,給國家和人民帶來深重災難。
我們可以看到石敬瑭的歷史形象主要圍繞著兩件事來建立,即稱“兒皇帝”和“割讓幽云十六州”,但每個時期對石敬瑭評價的側重點都有所不同。直到近代石敬瑭為私利割地求榮,認賊作父的歷史形象最終建立,并被廣泛傳播。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鄭學檬教授和孫祚民教授為代表又開展了對石敬瑭評價的討論。
筆者總結關于石敬瑭的經典評價,以漢事狄、對于“兒皇帝”的不齒、“割讓幽云十六州”導致宋朝無險可守。其中“以漢事狄”一語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對石敬瑭自稱“兒皇帝”的不齒,屬于我們妄用漢族之習俗套少數民族之風尚,是不太恰當的。而“割讓幽云十六州”導致宋朝無險可守屬于本末倒置,其根本原因是宋朝自身軍力積弱導致無力收回幽云十六州,不能把主要罪責歸咎于石敬瑭。
本文無意指摘歷代史學成果,亦無意為某個歷史人物“洗白”。只是認為石敬瑭的行為被過度關注了,我們不當將其視作某種典型來批判。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每一代史學家都有其自身難以超越的時代局限性與階級局限性。然而,歷史研究是不斷發展的。或許故事越久遠越難以還原真相,但我們進行學習研究的意義就在于不斷追求相對客觀的歷史,畢竟只有相對客觀的歷史才真正具備“為鑒”的功能。
〔參 考 文 獻〕
[1]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七,唐本紀第七.北京:中華書局,1974:71.
[2]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七,唐本紀第七.北京:中華書局,1974:72.
[3]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七十五,高祖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983.
[4]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七十五,高祖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983.
[5]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十七,晉本紀第八.北京:中華書局,1974:79.
[6]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十七,晉家人傳第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188.
[7]鄭學檬.關于石敬瑭評價的幾個問題[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3(1):57-63.
[8]錢穆.國史大綱[M].第五編,第三十章.上海:商務印書館,2013:396.
[9]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四,唐本紀第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38.
[10]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六,唐本紀第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53.
[11]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七十五,高祖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978.
[12]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八,晉本紀第八.北京:中華書局,1974:77.
[13]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四,唐本紀第四.北京:中華書局,1974:31.
[14]李鋒敏.唐五代時期的沙陀漢化[J].甘肅社會科學,1999(3):54-57.
[15]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六,唐本紀第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66.
[16]脫脫.遼史[M].卷三十六,志第六兵衛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4:433.
[17]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七十五,高祖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984.
[18]戴仁柱.從草原到中原王朝:后唐明宗李嗣源傳[M].劉廣豐,譯.北京:中華書局,2020.
[19]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八十,高祖紀六.北京:中華書局,1976:1063.
[20]薛居正.舊五代史[M].晉書卷八十,高祖紀六.北京:中華書局,1976:1063.
[21]歐陽修.新五代史[M].卷十七,晉家人傳第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188.
[22]脫脫.遼史[M].卷十四,本紀第十四,圣宗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160.
[23]脫脫.遼史[M].卷三十六,志第六兵衛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4:433.
[24]呂思勉.白話本國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369.
〔責任編輯:包 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