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背景下文化街區的空間生產與數字化重構

【摘" "要】文化街區建設是城市更新實踐的切入點之一，我國的文化街區建設需要滿足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需要，因此要堅持文化導向與數字化建設。西安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更新經歷了物質空間、表征空間與媒介空間的三重建構，街區的文化空間屬性、人們的文化參與方式以及文化傳播邏輯都發生了重構，形成了“人-技術-空間”互動的發展模式，實現了包容、安全、創新與可持續的城市發展目標，為中國式現代化的城市數字傳播提供了參考。

【關鍵詞】城市更新；文化街區；空間生產；媒介；數字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年度項目《陜西特色文化街區的數字化重構與賦能研究》（編號：2023M004）；2024年度西安市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西安特色文化街區的數字化重構與賦能研究》（編號：24LW171）階段性研究成果。

一、文化街區與城市更新概念的提出

（一）文化街區概念的緣起

“文化街區”概念的提出是作為城市更新的一種政策機制。其背景是西方國家二戰后的拆除與綜合性開發政策下，社會文化與物質環境遭受破壞之后產生的歷史保護思潮。從保護單體建筑發展到保護歷史建筑群、城市景觀和建筑環境，保護區域意味著要注重歷史街區功能的發展與強化，使經濟發展的需求與物質景觀的保護協調發展。[1]有學者對城市更新進行了如下闡釋：城市更新是一種旨在實現全面協調與平衡考量的目標與舉措，引領城市問題的有效解決，持續致力于優化那些亟須發展區域經濟狀況、物質設施、社會結構及環境條件的更新。他們將自20世紀中葉起城市發展理論概括為五個顯著的演變階段：起始于20世紀50年代的城市重建階段，隨后進入60年代的城市復興時期，到70年代的城市翻新，至80年代轉變為城市再開發，并最終在90年代邁入了城市更新的新紀元。[2]與此前的概念相比較，“城市更新”引入了環境可持續發展的觀念，強調統籌兼顧，更加注重城市的歷史文化復興以及對社區空間的保護。許多工業城市都先后經歷了反工業化的過程，開始注重文化旅游業的發展，文化被用于驅動城市經濟增長、增強城市競爭力，文化導向（culture led）的城市再生理論也漸漸在城市發展理論中占據重要地位。城市的經濟發展戰略應引入更為廣泛多元的考量因素，追求一種綜合性的發展目標體系，其中包括塑造獨特的城市形象、提升居民生活品質、保護與弘揚地方文化特色、促進旅游業繁榮、實現經濟持續增長以及增進社會包容性等多維度目標。[3]例如英國的許多文化街區都是通過提升創新能力、營造創新氛圍以推進城市綜合競爭力的提升。可以說，文化引領的城市發展策略，其本質在于運用文化的力量，旨在深度挖掘并創新性地利用城市的多元文化資源，構建并彰顯獨特的城市文化風貌，同時大力推動文化產業的發展，以此作為驅動力，促進城市實現全面轉型的綜合發展。[4]

（二）我國的城市更新

隨著我國城鎮化腳步的加速，在2019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城市更新”這一概念被首次提出。2020年10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首次提出“實施城市更新行動”，為創新城市建設運營模式、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指明了前進方向。中央“十四五”規劃建議提出，要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強化歷史文化保護、塑造城市風貌。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實施城市更新行動，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打造宜居、韌性、智慧城市。通過梳理西方的城市更新理論發展可以看出，城市更新離不開文化建設。文化是城市發展的基因與內核，是城市基于其歷史環境、地理風貌、人文民俗等因素而形成的。那么，面向中國式現代化的城市更新中的文化建設需要不斷適應城市發展需求，以科技創新賦能城市發展，以城市歷史文化為抓手塑造城市文化生態、改善要素供給結構，創造出新的市場和社會需求，推動城市從粗放型外延式發展轉向集約型內涵式發展，為城市發展注入新的動能。

從國內外的發展經驗來看，文化街區作為城市更新實踐的切入點，聯系著城市的歷史與未來。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街區，對于維護傳統文化遺產、增強城市風貌、激活消費潛力及促進經濟繁榮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我國文化導向的城市更新不但需要統籌兼顧、以文化促進城市發展，更需要對紅色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城市文化等進行保護與創新，做好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系統性保護與活化利用。在此基礎上，遵循城市讓人民生活更美好的要求，從人民的需求出發進行適時適度更新。

二、西安曲江大唐不夜城的文化空間生產

法國哲學家亨利·列斐伏爾創立了空間理論的三元辯證框架，他將空間的生產過程闡釋為三個相互動態且辯證聯系的環節，即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空間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和表征空間（spaces of representation）。[5]在列斐伏爾的觀點中，在空間中開展的實踐活動關聯著人們關于空間的“直觀感受”，意在構建一種能讓人直接體驗到的外部環境。空間表征則是指引實踐的模型或者概念，是一種概念化的空間，涉及人們對空間信息的感知與互動；表征空間則指空間在人們“生活經驗”層面產生的社會關系，是一種人們在經歷了空間意象與環境互動后產生的空間想象。

西安大唐不夜城片區的更新秉持著“城市現代文明與歷史文化遺產和諧共生”的發展理念，通過對文化街區整體環境的改造、對文化空間的符號化生產以及對人們虛擬空間想象的構建，對應建立起了三重關系。

（一）城市空間更新：大唐不夜城的空間生產實踐

首先是現實感知空間的生產實踐。西安曲江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位于大雁塔腳下，20世紀80年代該片區仍是城鄉接合部，90年代初西安市政府擬圍繞大雁塔建設核心旅游景區。西安市在城市更新的總體規劃中，從時間維度上重現了盛唐文化大環境；拓展了空間維度，建構了以大雁塔為核心的“七園一城一塔”的文化街區布局。城市更新進入大規模增量建設階段，大唐不夜城完成了核心景觀雕塑大道的建設，配套以音樂廳、美術館、大劇院、電影城等一系列文化場館的建設，形成了文旅融合的文化街區物質景觀，也為后續演藝集群的構建奠定了基礎。

可以看到，在城市更新的推進中大唐不夜城的空間屬性發生了變革，盛唐文化景觀以及文化場館的建設使得文化感知空間被建構起來，擴展了大雁塔的符號文化意涵。政府部門與大型企業的結構性力量的介入，使得該地域主導的生產關系從農業活動轉變為游憩商業活動，完成了基于盛唐文化的符號化物質空間的生產。[6]大唐不夜城的開發建設一方面是出于商業與經濟發展的考量，另一方面是對以大雁塔為代表的盛唐文化價值的開發與保護。政府通過塑造具有盛唐文化特色的城市形象，以區域為抓手帶動城市改善人民生活品質。

（二）空間的表征：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對盛唐文化的符號化建構

空間表征是主導性力量對空間施加導向性影響的過程，這一過程借助制度性規劃、文化象征符號以及治理理念等手段來具體實現其構想與目標。[7]在中國式現代化的城市更新中，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空間表征是由政府主導的、社會結構性力量構建的、以人民群眾需求為導向的概念化空間，實現了歷史文化保護和城市風貌塑造。

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整體風格以盛唐文化主題進行統一設計，商業外觀以及公共設施都參照唐代建筑風格，從大型場館到沿街商鋪，包括燈柱、花缸、垃圾桶等均統一為唐代風格，卷軸式長椅、箱籠式配電箱，盛唐文化元素隨處可見。并通過聲光電等高科技手段增加互動體驗裝置，進一步渲染場景。文化街區的創新行為藝術及音樂舞臺主題演出，通過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展現了中華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文化街區的日均客流量達30萬人次。

文化符號具有高度凝練、易于傳播的特性。[8]在米德所提出的“符號互動論”中，他強調通過“符號”媒介，人類的思維與意識能夠進行相互傳遞，并且這些符號“對于任一特定社會或其內部的所有個體成員而言，都承載著共通的意義”。[9]盛唐文化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是獨屬于中華民族的標志性集體記憶，通過對盛唐文化的符號化建構，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實現了文化的價值共享、情感共鳴與傳播擴散。

（三）表征的空間：基于“符號聯想”的文化想象與文化認同

在表征的空間中，游客作為“親歷者”參與到空間生產互動當中。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通過空間生產實踐與文化符號的建構，勾連起人們與環境的互動，在游客與景物的不斷互動過程中，一方面滿足了人們對物質與文化的需求，另一方面形成了新的文化期待，喚醒了游客對于文化意義的思考與文化價值的自主傳播。這種空間生產互動使游客產生了文化想象。

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推出的唐裝漢服的文化體驗更是對于盛唐文化空間想象的文化呼應，建構了“長安漢服文化空間”這一概念，激發了西安城市與盛唐文化獨特的內在聯系，游客們表示“西安是一個可以凝聚文化認同感的地方”。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營造的盛唐文化空間契合了人們對西安“歷史名城”的文化想象 ，并通過空間的符號化互動強化人們的文化認同，使大雁塔這一歷史名片超越了“歷史文物”層面，推動盛唐文化產生文化張力。

三、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數字化重構

推進城市智慧化發展與數字化轉型是中國式現代化導向的城市更新的必然要求。通過數字技術的應用，打造數字化信息資源平臺，構建城市地理數字空間框架，拓展城市數字化應用系統，提升社會服務的質量和效率，從而激活舊有的城市空間，滿足人民的物質文化需求。在互聯網時代背景下，城市空間已轉變為由媒介深入滲透、描繪及塑造的實體環境，它不單是物質實體的承載體，亦是信息匯聚、意義生成的場所，承載著人類的價值觀念與情感表達。[10]在媒介數字技術創造的虛實融合的時空中，人們呈現出在地、在線、在場這三種狀態的并存，城市的媒介性也因此得以更新，從而生產出嶄新的社會交往和文化意義。[11]

通過全息呈現、數字孿生、AR、VR等媒介數字技術，聯通了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使人們通過數字場景產生“在場”的文化體驗。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空間生產在數字媒介的加持下，其人與人、人與物質、人與時空的交往關系發生了數字化重構。

（一）文化空間屬性的重構：虛實共生

通過數字技術，城市文化空間與媒介技術空間相互勾連，實現了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的“雙生同構”和相互轉化。通過AR眼鏡，游客便能在大雁塔北廣場仰觀飛天仕女翩若驚鴻。在2024年的央視春節聯歡晚會西安分會場的《山河詩長安》中，李白通過AR技術“穿越”千年來到大唐不夜城，與西安市民一起唱和詩詞歌賦。數字技術融入歷史城市文化保護，開啟了人類文化時空體驗的嶄新狀態。

虛擬空間區別于現實空間之處在于，它并非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一種開放的、平滑的空間。現實文化空間轉化成為數字化的“游牧空間”，呈現出去中心化、多元化及開放性的特征，使信息傳遞速度與感官體驗大幅提升。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拓寬了文化信息的流通渠道，這種人機共生的具身自然交互，重塑了傳統文化空間中自然景觀的物理傳統結構。實現傳統文化空間的具象化與現時化，是比單純的文字與口頭記憶歷史更鮮活的純真性體驗。[12]

在媒介數字化發展的態勢下，傳統文化空間打破了其物理局限性，大唐不夜城實現了大雁塔、歷史人物、歷史故事等盛唐符號文化遺產的文化景觀重構，并通過創建各類網絡新媒體平臺，使不夜城的核心“盛唐文化”更廣泛和快速地傳播。

（二）文化參與方式的重構：數字游牧

空間屬性的變化引起人們參與文化活動方式的變化，當下“數字游牧”被視為一種新興的青年旅行與生活方式，人們從文化空間中的親歷者“游客”身份轉變為虛實融合空間中用數字身份進行打卡的“數字牧民”。從生成的角度來看，“數字牧民”能夠通過實時直播與打卡互動在各個平臺推介潮流文化內容，形成文化旨趣，打造文化氛圍感，從而形成受眾對消費文化符號的追逐；從消費角度來看，“數字牧民”通過在數字空間的游走，消費空間的文化象征價值來滿足自身對文化的需求，實時直播與打卡互動便成為一種媒介景觀，使消費者在互動中產生意義，從而進一步刺激媒介實踐與消費行為。

大唐不夜城官方上線的“AR游大唐不夜城”包括不夜城的全景VR、AR導覽等內容，用戶可以通過微信小程序進入大唐不夜城的3D實體景觀穿梭漫游。數字步行者通過虛擬空間的沉浸式體驗參與到歷史場景中，傳統文化被數字技術具象化與現實化，喚起了人們的文化記憶與想象，形成了情感共鳴。此外，各類網絡平臺上的“短視頻+直播”也通過線上的方式將“數字牧民”吸引并集結到文化街區的數字地圖上，并通過與主播互動、對短視頻點贊轉發完成媒介實踐，這種實踐行為通過網絡強化了文化符號，諸如“不倒翁小姐姐”“盛唐密盒直播”等文化IP符號就此“出圈”。數字技術能最大限度地提高人們的信息瞬時接觸效率，“數字牧民”的文化參與在虛擬空間中獲得了強大的移動能力與新的自由度，能夠沉浸、持續、高頻地實現文化符號互動。

（三）文化傳播邏輯的重構：網紅打卡

在數字社會中，媒介技術已經深度嵌入社會發展的各個維度當中，媒介邏輯在社會的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起到了建構性的作用。丹麥學者斯蒂格·夏瓦德將媒介邏輯定義為：“媒體的制度和技術工作方式，包括媒體分發材料和象征性資源的方式，以及借助正式和非正式規則運作的方式。”[13]即媒介自身的運行規則，并且會影響其他社會機構也遵循該邏輯開展活動。

從網紅IP到網紅景觀、網紅店鋪，都包裹著盛唐文化元素，成為新媒體流量邏輯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人們前來西安打卡的目的是“欣賞歷史文物古跡”，但從信息接收層面來看，“網紅”內容的確是助推文化實踐的重要動因。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文化傳播，一方面注重物理空間的文化符號構建，著力于打造數字化應用場景和創新消費場景來呈現盛唐文化；另一方面將文化實踐嵌入媒介邏輯，利用新媒體平臺進行傳播，實現文化增值，通過互動式的文化參與形塑集體記憶。

四、結語

在新發展理念的引領下，我國的城市更新進入“有機更新”階段，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發展與文化實踐經歷了物質空間、表征空間與媒介空間的三重建構，堅持以歷史文化保護為目標，以人民群眾需求為導向。物質空間的建設決定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底色”，為人民群眾提供了各式仿唐建筑群與文化場館，創造出新的市場及社會需求，塑造了城市文化生態的發展方向。表征空間的建構，是對盛唐文化的符號化空間的建構，將“舊”建筑融入“新”空間，滿足了人民群眾的空間想象與文化認同。媒介空間的建構通過媒介數字技術，從大唐不夜城的文化肌理和歷史脈絡出發，實現了盛唐符號文化遺產的數字景觀重構與網紅媒介邏輯的文化傳播。大唐不夜城文化街區的發展從城市歷史文化特征與人們的需求出發，實現包容、安全、創新與可持續的城市發展目標，形成了一種“人-技術-空間”互動的發展模式。

注釋：

[1]史蒂文·蒂耶斯德爾等.城市歷史街區的復興[M].張玫英，董衛 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6：2-5.

[2]Roberts Petel and Sykes Hugh. Urban Regeneration：A Handbook[M]. 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0：14-17.

[3]Steven Miles，Ronan Paddison .Introduction：the Rise and Rise of Culture-led Urban Regeneration[J].Urban Studies， 2005：833-839.

[4]周正兵.西方文化街區的基本特征與管理模式—兼論對我國文化園區發展的啟示[J].經濟地理，2010，30（10）：1736-1739.

[5]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M].劉懷玉等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51.

[6]殷潔，王靜雅.發展型城市政體主導的城市游憩商業區空間生產研究——以西安大唐不夜城為例[J].人文地理，2022，37（05）：71-79.

[7]夏鑄九.重讀《空間的生產》——話語空間重構與南京學派的空間想象[J].國際城市規劃，2021，36（03）：33-41.

[8]蘇筱.文化再生產與符號聯想：數字時代的中國民俗與國家形象建構[J].文化遺產，2024（01）：98-104.

[9]George H.Mead.Mind，Self and Society[M].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34：48.

[10]陳琰.新媒體技術對城市空間的介入與改變[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5，37（10）：92.

[11]孫瑋.城市的媒介性—兼論數字時代的媒介觀[J].南京社會科學，2022（07）：106.

[12]許昕然，李瓊.從文化空間到元宇宙：傳統文化空間的數字化再生產[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22（02）：62-70.

[13]Hjarvard，S.The Mediatization of Society：A Theory of the Media as Agents of Social and Cultural Change[J].Nordicom Review，2008（29），no.2：105-134.

（作者：西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藝術學院）高級工程師）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