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窄化問題及治理策略

【摘" "要】數字技術的深度介入與交往空間的數字化拓展帶來用戶數字交往的變革。數字交往在用戶需求的驅動下不僅成為公共性表征方式，也造成認知偏見強化、價值共識消解、公共議題失落等評論價值窄化困境，體現為“脫域”空間深度融合下單體化數字人并未擺脫工具理性的深度裹挾。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公共性的增強，既依賴于用戶在數字化交流實踐中，憑借交往理性實現自我約束與價值融合；亦需技術規制作為外部約束和他律機制，彌合數字媒介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之間的鴻溝。

【關鍵詞】數字交往空間；社交媒體評論區；評論價值窄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浙江傳媒學院2024年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項目《政媒共治如何破除網絡謠言——以社交媒體平臺“胡鑫宇失蹤事件”謠言傳播為例》項目成果之一（編號：2024C018）。

交往是人類進行社會物質生產的基礎，數字化進程的持續深化，不僅引發了信息傳播形態的深刻變化，還促使個體間的交往方式經歷了全面的革新。其中，網絡空間評論區的出現更是推動了用戶間交往的實時化、互動化，成為數字交往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隨著算法技術的深度嵌入，個體所接觸的評論日漸被大數據“精準畫像”所形塑，系統依據用戶的過往態度和既有傾向進行信息推送。雖然這種個性化推送滿足了用戶的自我認同與價值需求，但也可能導致偏見的強化與“觀點繭房”的形成，限制了多元意見的碰撞與交流。在數字公共領域的建設中，我們期許的是多元意見的充分表達與呈現。這不禁讓我們深思：數字交往在帶來便捷與自由的同時，也隱藏著諸多隱憂、面臨著困境。

本文以微博、抖音等社交媒體評論區為研究對象，深入剖析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面臨的窄化困境，并探討相應的治理策略。我們期望通過這一研究，能夠更全面地理解數字交往的復雜性與面對的挑戰，為構建更加健康、多元的數字交往空間提供理論支持與實踐指導。

一、研究緣起

（一）從聚焦型算法到拓展型算法

聚焦型算法是針對特定任務進行優化的算法，而拓展型算法則是為了解決聚焦型算法缺乏通用性和適應性的問題而發展起來的，它可以適應更廣泛的任務和場景。

從聚焦型算法到拓展型算法的演變是算法技術發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拓展型算法強調的是AGI（通用人工智能）個性化與用戶的自我呈現，能夠實現人本主義的回歸。然而，拓展型算法的應用也帶來了一些問題。例如，在算法的智能識別系統中，給用戶推薦其感興趣的內容，能獲得積極反饋，個人可以更大程度實現自我認同與價值需求的滿足，但同時也可能形塑與強化了偏見。

（二）評論區算法：定制信息背后的價值隱憂

算法作為社交媒體平臺的底層技術，一直是學界研究熱點之一。但當算法被引入評論區之后，每個人所看到的評論都經過了大數據“畫像”。評論區是洞察社會輿論和公眾情緒的一個重要渠道，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不同立場、不同背景的網友都可以發表意見。算法的深度干預，使得評論區的“信息繭房”幾乎是一個堡壘，使用算法、默認算法、介入算法的網民深陷其中而難以察覺。在一些網絡輿情事件中，評論區作為用戶的數字交往空間，呈現出價值窄化、公共性隱沒等問題，帶來評論價值式微。

數字交往空間中需要多元意見的碰撞與呈現，受眾需在評論區中感知意見氣候、形成數字認知。因而有必要調適評論區的功能，使其成為用戶形成數字認知的重要空間。

二、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呈現

（一）情感共鳴與身份認同：評論互動中的情緒滿足

隨著網絡技術不斷發展，用戶的評論形式在不斷優化。從最初的“單向評論區”（用戶只能發表觀點，但不能互動）轉變為如今的“多向評論區”（用戶可以發表自己的觀點，且任何人皆可回復，還能形成多次互動），在這個過程中，評論區功能不斷拓展。[1]

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曾指出，當兩個以上的人在同一現實空間相遇互動，他們之間的互動就是一種儀式 ，這種儀式被稱為“自然儀式”。用戶在網絡虛擬空間因共同關注的話題與對象而匯聚，形成緊密的社群結構。在這一互動過程中，每位成員不僅投入個人的關注與情感，還捕捉到來自其他成員的情感波動與共鳴信號。這種相互間的情感交流，不僅加深了成員間對彼此觀點與感受的理解，還促進了群體內部認同感的構建與強化。最終，這種基于共同興趣與情感投入的互動，達成了情感層面的共振。

（二）數據解析與信息萃取：評論內容中的商業價值挖掘

數字化時代，用戶評論作為信息的一種，一條評論的價值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對于多條評論進行采集與分析，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就能賦予它一定價值。用戶評論在大多數情況下體現了用戶對內容產品的主觀認知和客觀需求。[2]基于用戶評價所反饋的信息，尤其是即時性評價內容，我們能夠提煉出用戶體驗中的某些要素。若從用戶視角、產品特性以及競爭產品等維度深入探索，可以有效發掘其中蘊含的商業價值。

（三）交流互動與社會凝聚：評論行為中的社會力量構建

隨著數字技術的升級與數字媒介的不斷發展，個體的交往方式正處于巨大變革之中，它逐步打破時間與空間束縛，異步傳輸、歷時性會話成為數字交往的常態。[3]這不僅實現了用戶的表達自由，也是其主體性的重要體現。

當下，報紙、電視等傳統媒體逐漸式微，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儼然已成為凝聚公眾注意力的重要平臺，同時也成為了凝聚共識的空間。

三、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窄化的現實問題

（一）拓展型算法下的偏見強化

從算法的角度來看，由于技術門檻降低，原來被視為黑盒的聚焦型算法轉型成人們可以引導的拓展型算法。[4]目前拓展型算法的應用，是起到多元價值補充作用，還是強化的用戶偏見，仍需在實踐案例中觀察與考量。AGI到底是能更好構建用戶個人認知體系，還僅是滿足個人的認同需求，進一步強化了個人偏見、造成觀點隔離，仍是我們需要審視和思考的問題。

（二）定制評論區形成“觀點繭房”

桑斯坦在其所著的《信息烏托邦》一書中，提出了“信息繭房”的概念。[5]即在網絡信息傳播過程中，公眾由于自身信息需求的局限性，往往只選擇自己感興趣或能帶來愉悅感的信息，從而減少對其他信息的接觸，逐漸形成類似于蠶繭的封閉信息環境。一般來說，社交平臺的評論是以點贊量來排列的，但是在算法介入下，經過大數據的篩選，系統選擇性地推送評論內容，形成了“觀點繭房”。

從個人層面來說，評論區本應是一個網友討論的“公共領域”，人們在討論中認識自身的局限、產生新的思考。但隨著評論區內容的定制化，會在不斷重復中強化已有的偏見。從社會層面來說，評論具有一定的引導性，當評論內容被定制后，用戶會將自己的觀點作為主流，排斥與之不同的觀點。

（三）微?；嗡軐е鹿脖碚麟[沒

互聯網作為高維媒介或傳播平臺，打破了傳統的社會結構，而社會結構的分化與重組，開啟了一幅與過往迥異的生動景觀。網絡社會結構的變化激活了過去被遮蔽的圈層、群體與個體，社會被裂解為微?；慕M織和架構。[6]

在數字技術引領的轉型浪潮中，“個體的獨特性”被更加突出地展現出來，無形中推動了個體的“單體化”進程。個體通過微博、抖音等社交媒體平臺分享自己的生活，通過評論闡述自己的觀點，長此以往，公共空間成為個體自我呈現的重要領域，擠占了社交媒體中公共議題的生存空間。

（四）平臺資本的滲透侵蝕虛擬公共領域

在現實世界中，社會資本的大規模進入和深入滲透，對本應屬于公眾的數字交流空間的獨立性構成了威脅。當資本所追求的利益與公共利益發生沖突時，資本利用其影響力與技術壟斷，通過控制媒介渠道對公眾的表達進行操縱，就會損害表達的真實性和客觀性。例如，利用技術控制理性聲音、保留于己有利的言論，或者是雇傭網絡水軍進行控評等。

而無論何種形式的控評，都是對正常輿論生態的破壞，是對普通網友權利的一種侵犯，讓本應承擔公共領域功能的評論區遭到資本的侵蝕，損害了平等、包容、共享的互聯網空間的構建。

四、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規范的調適

（一）完善規范：算法使用范圍與程度的進一步界定

2023年新修訂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對平臺頁面生態的監管提出了明確要求，其主要關注點在于人工干預和用戶自主選擇機制的完善上。而對于評論區算法推薦等更為隱蔽的手段，現行的法律法規尚未予以重點關注。

比較法視野下，歐盟的《人工智能提案》、美國的《算法問責法案》、加拿大的《自動化決策指令》等已對算法治理提出了有效的規制方案。[7]在探討跨領域立法和全面治理策略時，應采用算法審查的方法來評估算法本身。從算法的內部和外部兩個維度出發，全面考察其透明度、公正性、可操作性和包容性。同時，需要在評估過程中平衡算法的普遍性和獨特性，以建立一套靈活而有效的制度體系，旨在保護和促進網絡評論區的健康發展。

（二）價值整合：數字媒介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平衡

在設計和運營評論區時，不僅要考慮到傳播的目的與效率，還應該引入價值理性的考量。 當一個人同與自己有不同價值觀的人爭論時， 有利于使真正對立的評價相互溝通。討論評價的真正意義在于有助于理解他的對立面——或他自己的自我——真正的含義。[8]

例如，可以設置一些規則來鼓勵人們發表有建設性的評論，而不是僅僅發泄情緒或發表攻擊性言論。此外，通過提供多元化的內容和服務，建立一個多元價值的社區，促進不同觀點間的交流和整合。

（三）AI平等：行動者間互誘導性疏離愿景

AI平等意味著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以及地區、階層、種族等初始社會積累都可以通過AI以改善各行為主體的數字生存環境。但是目前的技術仍然具有隱蔽性、互誘導性與不穩定性等問題，在評論區中體現為算法反饋與主體認知的雙重誘導，唯有各行動者有意識地進行誘導疏離，才能盡可能實現多元價值包容的AI平等生態。

在錯綜復雜的人類社會系統里，初始的差異因素早已存在，人工智能的發展不過是在加劇這一現象。現代的人工智能技術加快了它的擴散速度，真正需要警惕的是，當不平等加速的時候，我們的抵抗不要失速。[9]

（四）數字人自律：做冷靜、謹慎的“未托邦”論者

“未托邦”論者是指那些在數字交往空間中保持冷靜、持謹慎態度的人。他們不被情緒所左右，以理性和客觀的方式參與評論。他們選擇關注和參與高質量的評論，尋求有深度和洞察力的評論，以提升評論區的質量。

面對將來可能出現的人機合一及虛擬與現實相結合的世界，我們應保持理智、慎思的態度，應成為一個冷靜的、警惕的“未托邦”論者。[10]實現主體數字自律，通過實踐了解算法如何對評論進行排序、篩選和推薦，在算法的偏見和傾向性之外，還需注重懷疑意識與批判性思維的培養，從根源上駕馭技術、避免思維價值窄化的可能性。

五、結語

信息時代的數字化浪潮推動公共領域向網絡空間的拓展，算法技術介入數字交往空間帶來的評論價值窄化問題應引起我們的重視。具體而言，在數字交往空間中評論區的價值主要體現在“自然儀式”的交流，商業價值的挖掘與社會力量的凝聚?；ヂ摼W和數字媒體以最普通和最顯著的方式將人們連接起來，讓人們意識到彼此的存在和共性，并且相互聯系。[11]

需要培養冷靜、警惕的具有“未托邦”色彩的交往主體，同時需要關注現實環境與擬態環境的協調。算法的進步有望實現AGI個性化，以滿足人類的個性化需求，實現自我呈現的目的。解決數字交往空間評論價值窄化的問題，需要數字世界中的個體能夠超越單體化認知局限，達到更高層次的公共理性。確保算法成為人類掌控的工具，讓算法輔助我們更深入地理解數字世界。

注釋：

[1]吳蒙恩.用戶評論區的作用分析——以抖音等新媒體平臺為例[J].西部廣播電視，2023，44（06）：62-64.

[2]胡明兵.社交媒體時代用戶評論形式演變及價值分析[J].新聞世界，2023（08）：10-12.

[3]郭倩倩．數字化交往空間的公共性困境及提升策略[J].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22（04）：80—87.

[4]江潞潞.智能交往，未來已來——“激蕩AIGC”數字交往八人談觀點綜述[J].傳媒觀察，2023（03）：48-54.

[5]Sunstein C R. Infotopia：How Many Minds Produce Knowledge[M].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6]喻國明，郅慧.理解認知：把握未來傳播的競爭重點、內在邏輯與操作路徑[J].編輯之友，2023（03）：58-65.

[7]王兆毓.生成式人工智能視閾下算法審計的制度構建與路徑創新[J].網絡安全與數據治理，2023，42（08）：6-12.

[8]馬克斯·韋伯.社會科學方法論 [M].韓水法等 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12.

[9]杜駿飛 .定義“智能鴻溝”[J].當代傳播，2020（05）.

[10]杜駿飛 .“未托邦”：元宇宙與 Web3 的思想筆記 [J]. 新聞大學，2022（06）：19-34+119-120.

[11]瑪麗·吉科.超連接：互聯網、數字媒體和技術-社會生活[M].黃雅蘭 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9.

（作者：肖顏，浙江傳媒學院新聞與傳播碩士，研究方向：數字傳播、場域傳播、文化傳播；劉潤靜，浙江傳媒學院新聞與傳播碩士，研究方向：數字媒體與智能傳播；張瑜燁，浙江傳媒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浙江省傳播與文化產業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傳媒與都市區域傳播）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