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為何能夠持續吸引留學生？

近年來，隨著全球高等教育國際化格局的深刻變動，留學目的國的選擇呈現多元化趨勢。除了歐美傳統留學強國，一些新興留學目的地逐漸受到國際學生青睞。日本作為亞洲重要的高等教育強國之一，近年來在吸引留學生方面成效顯著。根據日本學生支援機構（JASSO）的數據，截至2024年5月1日，日本在籍外國留學生人數為336708人，其中中國大陸的留學生依然居首，達到123485人，占總數的36.7%。在國際學生流動日益復雜的背景下，日本為何能夠持續吸引大量留學生？本文將從十個關鍵維度系統梳理日本高等教育對國際學生的吸引因素。

政府政策與國家戰略的推動

日本吸引留學生的成功與其長期以來將國際化納入國家教育戰略密不可分。自1983年提出“留學生10萬人計劃”以來，日本不斷提升接收留學生的數量和質量。2008年，文部科學省發布“留學生30萬人計劃”，提出到2020年實現在日外國留學生達到30萬人的目標。此項政策不僅強調數量擴張，更提出了“提升國際競爭力”和“培養國際化人才”的雙重使命。進入后疫情時代，日本于2023年啟動“面向未來：日本學生流動與國際化的重啟與推進計劃”，旨在推動高質量的留學生交流，提升教育服務質量，并強化留學生在日本國內的學習與就業支持。該計劃特別強調“從量到質”的轉型，并將“多樣性”與“包容性”作為核心理念之一，呼應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中提出的教育公平目標。

此外，日本政府還通過“超級國際化大學計劃”等，選定高校進行重點資助，鼓勵其設立英文授課課程、國際合作項目及聯合學位等，以提升其在國際排名和吸引力方面的競爭優勢。例如，東京大學、京都大學、早稻田大學等知名高校陸續推出全英文授課項目，并通過與歐美高校建立雙聯學位機制吸引優秀留學生。

制度保障與配套服務的完善

日本在簽證制度、獎學金資助、生活服務等方面，為留學生提供了較為完備的保障體系。

在簽證方面，自2012年起實施的新在留管理制度將留學生的最長在留期限延長至5年，并簡化了再入國手續。2020年后，日本政府進一步推進簽證在線申請和銀行開戶簡化等措施，降低了留學生來日的制度門檻。

在獎學金方面，日本政府提供的“文部科學省獎學金”涵蓋本科至博士階段。日本學生支援機構還設立了私費外國人留學生獎學金、地方自治體獎學金、企業資助獎學金等多個類別的獎學金。截至2025年5月底，共有120余類獎學金項目可供申請。

在生活服務方面，許多高校，如九州大學設有“國際學生支援中心”，其中設置了“多語種心理輔導窗口”，并通過學長制度幫助新生適應校園生活。這些服務提升了留學生的滿意度和歸屬感。

教育資源與課程體系的豐富

日本高校擁有世界一流的教育資源，在工程技術、環境科學、機器人等領域更是具備強大的國際競爭力。例如，東京大學在2025年QS世界大學學科排名中位列工程與技術類全球第18位。此外，日本高校提供的課程體系豐富多元，私立大學在其中尤其突出。除了傳統學科外，私立大學還廣泛設置了滿足就業市場需求的職業導向型課程，如護理、動漫設計、旅游觀光等，能夠充分滿足國際學生多樣化的學習需求。目前，約70%以上的留學生就讀于私立大學。

社會環境與生活質量的保障

日本穩定、安全的社會環境也是其吸引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國際智庫經濟與和平研究所發布的《2023全球和平指數》報告中，日本排名全球第9、亞洲第2。其低犯罪率、高醫療保障水平及完善的公共交通系統，使許多家長和學生對在日留學充滿信心。

在生活成本方面，相較歐美，日本的生活費用更低。學生可通過兼職、獎學金和地方補貼等支持日常開支。同時，日本的食品安全、住房安全和災害防范機制亦普遍完善。此外，日本大學城結構緊湊，教育、生活、醫療等資源配置合理，形成了高便利性與可達性的學習生活圈，有效降低了國際學生的生活適應成本。

在文化氛圍方面，日本社會普遍對外來文化保持包容態度，尤其是對亞洲鄰國學生較為友好。此外，多元文化交流平臺（如自治體的國際交流協會、高校國際節等）在地方城市尤為活躍，構建了良好的“文化共存”基礎，也為國際學生在異文化中找到歸屬感提供了支撐。

就業支持與職業發展的支持

日本不斷強化留學生就業支持體系。根據日本學生支援機構發布的《外國人留學生進路狀況調查》，在2021年度，從日本高等教育機構畢業的外國留學生，有46.5%在日本國內企業就業。這一比例較2010年有明顯增長。

政府通過設立“特定活動簽證”，允許畢業生在日求職1年。東京大學、慶應義塾大學等高校積極與企業合作，建立了完善的實習機制，助力留學生順利融入職場。同時，為增強學生的職場適應力，不少高校將“行業研究型課程”納入教學體系。例如，早稻田大學推出“全球商務交流”項目，邀請企業高管進課堂講授日本經濟文化與企業制度，以此提升學生的職業認知。文部科學省亦出臺政策鼓勵地方大學與地區中小企業對接，建設“地區共育型人才平臺”，既拓展就業渠道，又緩解地方人才流失的困境。

區域戰略與外交合作的延伸

近年來，日本在國際學生招生中日益強化“區域定向”與“外交聯動”策略，尤其聚焦于東南亞、南亞等新興留學市場。此類戰略與日本“自由開放的印太”外交構想相契合，并在教育領域體現出“伙伴關系驅動”的特征。

日本政府雖未正式公布名為“2024年日本留學促進行動計劃”的項目，但文部科學省和外務省近年來確實持續通過“日亞高等教育平臺”“日越大學”等項目推動與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的合作，重點涵蓋理工科、可持續發展及災害管理等領域。例如，廣島大學與越南胡志明市國家大學合作，設立聯合教育中心，并開展高中階段留學準備項目，顯著提升了當地學生赴日留學的意愿。

學術文化與深度實踐的吸引

日本高校在教學模式與學術指導方面表現出鮮明特色，特別是在研究生階段普遍實行“師徒制”，即導師與學生之間建立密切的研究指導關系。這種制度有助于增強學術深度與歸屬感，為國際學生的研究成長提供有力支持。筑波大學設立的“Global Village”（地球村）項目通過混住宿舍與跨文化活動，構建多元共生的交流平臺，提升學生的跨文化溝通能力。

此外，日本高校還注重將課堂教學與社會實踐相結合，拓展學生的知識與經驗邊界。例如，北海道大學農業學院開設了“農村現場實習”課程，組織留學生深入地方社區參與農業與環境調研，了解日本農村的可持續發展模式。這種“學術+實踐”的教育理念，增強了國際學生的現實感知力與職業準備度，也體現了日本大學致力于培養具有全球視野和本地行動力的人才的努力。

文化輸出與軟實力戰略下的教育吸引力構建

日本積極實施文化軟實力戰略，將高等教育國際化與文化傳播緊密結合起來。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通過日語教育推廣、動漫文化傳播、影視與文學交流等方式，不僅提高了日本文化在全球范圍內的認知度，也增強了國際學生對日本文化的向往。例如，日本政府在泰國、印尼、烏茲別克斯坦等國家設立“日本研究中心”，與當地高校合辦日語教育項目、文化節、學術講座，不僅促進了雙邊學術互動，也成為日本高校重要的宣傳平臺。東京外國語大學與多國高校設有“東亞研究聯合項目”，為學生提供一站式課程、跨文化講座與共同研究的機會，強化“知識外交”功能。以京都精華大學和寶冢大學為代表的高校，依托其特色動漫和游戲設計課程，成功吸引了來自中國、韓國以及歐美等地的青年藝術人才。

地方大學的積極參與和留學生態的多樣化

在國際留學生主要流向東京、大阪等大都市的高校的傳統格局下，日本地方大學日益重視吸引留學生，通過打造“地方共生型國際教育生態”實現差異化競爭。例如：山形大學提出“從地區走向世界”戰略，與地方政府合作設立留學生實習項目，鼓勵留學生參與鄉村振興、醫療支援、災害重建等社區服務，使其學習與社會實踐緊密結合；熊本大學的“Glocal Leader Program”（全球領導者項目）則致力于培養兼具全球視野與本地行動力的留學生。文部科學省自2022年起實施“大學的全球化功能強化支援項目”，專門資助地方大學設立英文課程、建立國際事務窗口并與企業合作開設實習崗位，以提升其在國際教育市場中的可見度與吸引力。

此外，地方生活成本低廉、環境宜人、社群緊密等特點，亦受到國際學生青睞。據JASSO調查，2022年有37%的留學生表示更愿意選擇中小城市或地方高校，以獲得更具“生活參與感”的留學體驗。

數字化與疫情后教育轉型下的新契機

新冠疫情推動全球高等教育加速數字化，日本高校亦在在線教育、遠程招生與混合式學習方面展開探索。例如，早稻田大學在疫情期間開發的“Global Online Education Program”（全球線上教育項目），允許學生在本國修讀第一學期的課程，第二學期再赴日入學，不僅解決了疫情背景下跨境流動受限的問題，也為未來的靈活學習模式奠定了基礎。在招生宣傳方面，日本高校普遍重視加強海外線上宣講會、虛擬校園參觀、在線入學面試等機制，提高數字化溝通能力。例如，明治大學在2022年舉辦了超過150場次的全球線上說明會，吸引了來自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學生報名。文部科學省亦發布了《數字校園構想2025》，明確提出將在線學習平臺、虛擬現實技術與大數據管理納入國際教育服務體系，以提升日本教育數字化能力及全球服務能力。

盡管日本在吸引國際學生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但其高等教育國際化戰略仍面臨多重挑戰。首先，部分高校特別是地方院校的英文授課項目質量參差不齊，影響了學生的學術體驗。其次，多語種行政與生活支持系統仍不完善，導致母語非日語的留學生在辦理手續或尋求幫助時面臨溝通障礙，削弱了日本高校對非東亞地區學生的吸引力。再次，留學生的“定著率”與社會融入問題日益突出，有相當比例的畢業生難以在日本企業長期工作。最后，日本高等教育國際化在制度協同與政策一體化方面仍有待提升，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大學本部與院系、國際部與教學單位之間信息共享不足，造成資源分散與重復投入。

【本文系日本學術振興會資助的（24KK0049）“地政學的な変化に対応した高等教育國際化に関する比較研究”的課題成果】

（作者單位：日本廣島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開發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