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積累好詞好句是常常被老師推薦的學習寫作文的方式。對此,教育工作者郭初陽老師有不同意見。他說,有好句,無好詞。離開了語境,字典里的每一個詞都是平等的,沒有優劣之分。寫作者把一個詞用在上下文中,用得恰當,它就是好的,用得不恰當,它就是不好的。平平無奇的詞語,高明的作者能讓它變得與眾不同;類似的幾個詞,不同的排列組合就會產生效果完全不同的句子。
這個觀點很有意思。記得我上初中時,有個同學在作文里用了“驀然回首”這個詞,被語文老師表揚了。后來班里同學都用起這個詞來,生生把它用俗濫了,老師一看見就頭疼。寫作要求新求變,用得少又準確的詞顯得新奇,用濫了的書面語就顯得面目可憎。
我同意詞語是平等的,沒有所謂的好詞與壞詞。古詩詞中有許多例證。李清照寫“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紅”“綠”“肥”“瘦”都是多么俗的字眼呀,可在這種情境下組合起來,用來形容雨后的海棠花,又是多么清新脫俗!秋瑾的“秋風秋雨愁煞人”,細看每個字詞都很普通,組合在一起卻呈現出一種蒼涼的場景,道出一種復雜的情緒,包含著哀傷、嘆惋、壯烈的情緒。“紅杏枝頭春意鬧”,單單一個“鬧”字極為普通俗氣,放在這個句子里卻是最精彩的一筆,讓春天杏花盛開的場景變得靈動。
其實有時候也未必有“好句”。木心在《文學回憶錄》中說:“《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這些詩詞都被放在恰當的情景里,與人物的性格、命運血脈相連。有一位中學女生說,比起杜甫,她更喜歡林黛玉的詩。因為她對林黛玉投入了情感,更能共情林黛玉的命運和遭遇,知道每一首詩產生的背景,而對杜甫的人生際遇,則沒有那么共情。
其實很多好詞好句也像水草,摘出來難以見到最妙處,脫離語境會有些失色,放在原文中卻氣韻和諧,起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遍野都綠透了,把河水映得紅艷艷的,風吹到我們的身上,我覺得自己在長大。”這是汪曾祺《春天》里的話。“我覺得自己在長大”,本是平淡普通的一句話,放在這里卻讓前面幾句寫景有了情感,互相映襯,產生了一種情意綿綿的感覺。
顧城有句詩被很多人喜歡:“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拆開看每一句都很普通,草和風是平常的,人站著也是平常的,組合起來卻有一種遞進的關系,像鏡頭慢慢搖動,由景到人,就產生了美好的意境。
一個句子好不好,常常看它用在什么語境中,用得好了,像一種巧妙的服裝搭配,色彩和剪裁相輔相成,襯得人神采奕奕,甚至能點石成金,發生強烈的化學反應。而有些所謂金句的強行加入,反而會造成邏輯混亂、詞不達意。
有學生曾問,摘抄的好句子都用不上,怎么辦?因為那些富有哲理的話語看著漂亮,卻不適用于自己的表達,用了反而可能生硬,強行升華,影響文章的氣韻。這就需要把那些句子的哲理或精妙之處消化掉,變成自己的表達,整體才和諧。
正如汪曾祺所說,語言不能像蓋房子一樣,一塊磚一塊磚地壘起來。那樣就會成為辭藻的堆砌。語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話,而在話與話之間的關系。語言像樹,枝干樹葉,同氣連聲,一枝動,百枝搖。
水草還是在水中最為舒展好看,貝殼撿回來總沒有它在沙灘上鮮亮。這就提醒我們,在閱讀的時候,不光要注意水草,還要留心水和沙灘的秘密。好的文章,詞、句、段和整體各有奧妙。
(本刊原創稿件,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