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中國傳統文學題材民族舞劇的藝術表達特征

【中圖分類號】J7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8—142—03

《紅樓夢》作為由江蘇大劇院原創的大型民族舞劇項目，旨在以曹雪芹的經典文學作品《紅樓夢》為藍本，并以其中人物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的愛情為主線，以“金陵十二釵”為主要人物，以各自獨立又串聯成篇的十二個舞段，來進行傳統文學題材的現代演繹與舞臺藝術表達。該民族舞劇作品的主要文本內容創作于2020年，與脫胎于戲曲舞蹈的舞劇《紅樓夢》以及中央芭蕾舞團創演的芭蕾舞劇《林黛玉》不同，該版《紅樓夢》在尊重原著情節邏輯的同時，高度吸納并整合了當代“舞蹈劇場”的藝術理念，通過“情”與“境”相結合的方式，對當代民族舞劇的總體敘事理念進行了創新，例如：通過具有“懸疑感”的人物情節設計，來將舞劇的敘事中心由聚焦主人公的愛恨情仇，轉化為對整體人物情節的關注；以及通過對舞臺道具“符號化”“象征化”美學特征的強調，來豐富劇自場景的視覺表達與文化層次等。這些創新一方面為家喻戶曉的傳統文學題材藝術作品的當代演繹，提供了更為多元的敘事范本，另一方面，也為“中國舞劇”審美現代性的創作實踐，提供了契合當下受眾偏好的案例參照。

根據北京舞蹈學院學者任文惠在《兩種現代性：“民族舞劇”與“中國舞劇”的創作實踐及觀點爭鳴》中的相關討論，1949年后中國舞劇的民族化歷程經歷的漫長的探索階段，從歐陽予倩、戴愛蓮等舞蹈工作者嘗試運用芭蕾舞技法創作中國本土舞劇《和平鴿》，到《寶蓮燈》《小刀會》等他國舞劇模式與民族特色相融合的舞劇形式，再到將“舞”與“劇”相結合當代舞劇《奔月》《畫皮》等，中國民族舞劇在自立門戶的同時，也在吸納其它領域更為多元的藝術表現手法，形成一套兼收并蓄的創作方法與創作模式。由此可見，關于當代該版《紅樓夢》藝術表達特征的研究與討論，不僅能夠系統的揭示出當代民族舞劇審美中“內容繼承”與“當代發展”策略的宏觀演化邏輯，還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與代表性，能夠為當代民族舞劇在敘事、美術等方面的創新實踐提供具體的創新范本。

一、民族舞劇的藝術審美演化及其成因

（一）對于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與轉譯

對于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常被視為中國舞劇“民族化”發展的核心方向，而對于優秀傳統文化內容的當代轉譯，則被認為是將優秀傳統文化與當代藝術實踐進行融合創新的重要手段，因此，本節將嘗試從“關注”和“轉譯”兩個角度出發，對中國民族舞劇藝術審美演化中有關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容進行梳理與分析，為后文中關于《紅樓夢》藝術表達特征的討論，提供一定的理論參照。

首先是民族舞劇藝術審美演化過程中對于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中國民族舞劇藝術在審美演化過程中對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表現出一種深層次的文化認同與傳承意識，其藝術性與思想性不斷融合演變，體現出多重審美特征和文化特質。結合現有的研究及實踐現狀，目前民族舞劇關注優秀傳統文化的具體表現包括五個主要方面：（1）對于優秀傳統文化符號的多維呈現，目前中國族舞劇藝術在審美表達中注重優秀傳統文化符號的傳遞與創新，通過對民族服飾、建筑、音樂、舞蹈等文化符號的多維度呈現，創造出具有文化厚重感的藝術表現形式，即以不同民族的獨特元素為載體，營造出極具審美魅力的視覺與感官體驗，例如舞劇《絲路花雨》、《藏謎》等；（2）對于優秀傳統文化中歷史或民族情境進行再現，即舞劇通過對歷史場景與民俗生活的再現，并基于現代審美視角，來重構文化記憶與集體情感體驗，例如，舞劇《長恨歌》在演繹唐代文化時，便通過對唐代宮廷舞蹈、詩歌以及繪畫風格的融合，來再現唐代的宮廷風貌；（3）注重內容中的文化認同與社會關懷，以喚起當前語境下受眾的文化認同，同時，強調了全球化趨勢下中國本土文化的獨特性與共通性，例如，舞劇《孔子》便以儒家文化為背景，探討了倫理、家庭等哲學議題，在一定程度上為優秀傳統文化在新的社會環境中的傳播提供了土壤；（4）注重舞劇藝術表達中美學取向的多樣性，由于我國目前以優秀傳統文化為主要題材的民族舞劇，其內容含括了不同歷史時期文學經典、歷史典籍、民俗故事等，這要求舞劇藝術在進行舞臺、編舞、敘事手法設計的過程中，可以從民族學、文化研究、美學理論等角度出發，為舞劇的審美多元化發展提供學術支持與方法參考。

（二）對于當代語境的觀照與考量

中國民族舞劇藝術在審美演化過程中，不僅體現了對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還通過融入時代語境，形成了其獨特的藝術面貌，這一過程不僅是對歷史、民族文化的回溯，更是對社會變遷與文化需求的敏銳回應。因此，本節將結合相關的實踐案例，嘗試從文化身份構建、社會議題表達、美學創新等角度，系統的討論民族舞劇在藝術表達中觀照并借鑒時代語境的實踐思路。

首先是舞劇審美演化中的文化身份構建，即民族舞劇在不同歷史階段，可以作為文化認同的象征性藝術形式，發揮其建構和再現民族文化身份的作用，這種身份構建不僅保留了各民族的文化特質，還通過結合當代精神，使優秀傳統文化從歷史記憶轉化為現代觀眾可感知的生動體驗，拉近了藝術作品與時代語境下受眾之間的心理距離。其次，社會議題的表達，也被認為是中國民族舞劇在審美演化過程中結合時代語境的重要形式。從革命敘事的《紅色娘子軍》，到生態主題的《大河之源》，民族舞劇在創作的過程中均能夠通過緊扣社會議題的形式，以藝術語言呈現時代精神與集體記憶。

此外，民族舞劇在美學層面的不斷探索，也成為了其時代性審美創新的重要內容。通過現代化的語言動作、意象化的舞臺設計、具有實驗性的敘事結構，均能夠成為民族舞劇進行時代性創新的重要途徑，例如，民族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便是在舞美上借鑒了傳統山水畫的留白美學形式，并通過動態的燈光效果，營造出時代特征鮮明的敘事氛圍。

本研究將借鑒上文中對中國民族舞劇中以繼承和創新為主的，審美演化特征的描述，對近年來極具當代性與創新性的民族舞劇劇目《紅樓夢》的藝術表達特征進行分析，探討中國傳統文學題材如何在當代語境下煥發新的生機。

二、民族舞劇《紅樓夢》的藝術表達特征

（一）舞蹈敘事中的藝術表達舞劇《紅樓夢》的舞蹈敘事，是以傳統文學作品原著的內容為基礎，沿用了傳統文學章回體的敘事邏輯，并以寶玉黛玉的感情糾葛為敘事主線，以賈府的家族興衰為輔線，通過雙線敘事的方式串聯起了舞劇中的主要情節及人物發展。在十二個章回中，首先以《入府》作為故事的開始，一方面交代了賈府中主要角色的人物關系及性格特征，另一方面，為以寶黛為主線的情感故事埋下了伏筆，繼而，通過章節《幻境》來呼應原著中關于“十二金釵”命運的隱喻性描述，突出了《紅樓夢》故事的史詩感與舞劇敘事表達中虛實相生的演繹特點。隨后，由《含酸》到《元宵》的五個章節作為舞劇前期劇情推進的重要章節，一方面詳細演繹了元妃省親、劉姥姥入大觀園、元宵家宴等原著的經典橋段，突出了賈府鐘鳴鼎食、繁華熱鬧的生活狀態，為后面整個家族由盛轉衰的重大轉折做了鋪墊，另一方面，通過對《含酸》這一原創章節，以及《葬花》這一原著經典章節的演繹，細致的交代了寶、黛、釵三人的情感關系，劇目通過舞蹈語言的形式，對主角們的愛、恨、糾結等情緒，進行了生動的表達，極具感染力。從章節《丟玉》開始，劇情便開始描述賈府盛極轉衰的過程，其中的第九折《沖喜》，通過將婚禮場景與黛玉離世的場景在舞臺上進行并置演繹的方式，展現出了寶玉與黛玉之間愛而不得的情感沖突，使全劇的主線內容升至高潮，第十折《團圓》則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前面《省親》中的內容，用來訴說賈府大廈將傾、親友離散的場面進行了細致的刻畫，用《花葬》來呼應之前《葬花》的內容，由黛玉一人的悲劇引出時代洪流中十二金釵動蕩悲慘的命運，借“花”來表現對這些女性形象的惋惜與哀悼，直至第十二折的《歸彼大荒》，寶玉再次出現，虛實交融，帷幕盡退，唯留白花鋪地。

綜上可見，舞劇《紅樓夢》在敘事過程中，一方面借鑒了原著中的經典故事情節，通過雙線敘事的方式，對原著中的個人命運與時代悲劇，進行了宏大且細膩的藝術呈現，另一方面，采用了虛實結合的敘事手法，《入府》《游園》的實，用來交代故事的起承轉合及人物性格，《幻境》《團圓》《花葬》則借助更為意象性的手法，隱喻著故事人物的命運，為情節的發展提供了更加豐富的演繹視角。這一敘事表現手法，不僅對傳統文學中的場景進行了充分的演繹與重現，通過其中主角的命運，關注到了女性生存、時代命運等當前語境中備受關注的社會議題，作品敘事中經典畫面與原創章節相呼應、文學意向與現實理想相交織、專家經驗與受眾偏好相融合的形式，使得以《紅樓夢》為代表的傳統文學題材劇目，能夠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呈現出更加豐富的藝術面貌。

（二）舞美與妝造的創新設計

舞美與妝造的創新設計，也是舞劇《紅樓夢》藝術審美表達兼容古今、大膽構思、精巧塑造的重要體現，其中，虛實相生的布景、充滿隱喻的色彩美學運用，以傳統水墨畫為基調的視覺風格、結合了蘇繡技法與昆曲戲衣的服裝設計、借鑒了傳統明清畫作的花語云肩，均被認為是該劇藝術創作的重要特色。

結合上述討論，在演繹的過程中，具體的創新設計思路首先是對文學原著經典場景的符號化提煉與抽象化表達，舞劇《紅樓夢》的舞臺，大多只采用兩三道帷幕作為背景，通過對帷幕、燈光、桌椅、屏風、鮮花等簡潔舞臺道具進行巧妙的搭配，在滿足章節演繹需求的同時，為觀眾營造出了具有“留白”之美的意象空間，同時，凸顯了舞蹈演員在舞臺上的主體性，例如，舞劇《紅樓夢》在舞臺中央布置了層疊的紗幔和流動的水墨光影，大觀園被表現為一個夢幻的空間，象征繁華易逝的寓意，舞臺上升降的薄紗和光束構成了園林的輪廓，當紗幔被輕輕拉開或旋轉時，園林從盛開到破碎的過程以極具動態的方式呈現，這種設計不僅增強了舞臺的層次感，還通過紗幔的朦朧效果與燈光的流動性傳遞了《紅樓夢》中“夢”的主題隱喻，使舞臺整體呈現出“如畫非畫勝似畫”的藝術張力。

其次，在服裝的設計中，《紅樓夢》參考了原著中對于不同人物的性格描寫、以及命運勾勒，從古典藝術創作中提煉出了以淡粉色牡丹、紫色櫻花、淡綠水仙為代表的十二花、十二色，來展現十二金釵的角色特征，在服裝工藝上，則借鑒了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蘇繡技法，以及“精細雅潔”的昆曲戲服制式，來提升服裝整體的文化表現力，以角色林黛玉的服裝為例，該服裝融合了輕紗、漸變刺繡和細膩流蘇等傳統工藝，以青綠色為主色調，呼應其清冷憂郁的性格，深化了觀眾對于角色內心世界的理解。

此外，《紅樓夢》在其舞臺表現中，還在通過數字化投影技術，打破了傳統實景表達的局限，如在《幻境》的表達中，以虛擬生成的天宮場景以流動的祥云和透明的琉璃宮殿為背景，演員在舞臺上仿佛置身夢幻的仙境，伴隨著燈光變化，演員的身體動作與虛擬畫面相融合，體現出了戲劇張力。

三、結語

本研究首先通過對中國民族舞審美特征的演化概述，從借鑒傳統與時代創新兩個角度，分別闡釋了當代民族舞劇美學表達中的設計動機、審美特征及其成因，繼而，通過對民族舞劇《紅樓夢》的藝術表達進行聚焦討論，分析了中國傳統文學題材的民族舞劇作品，在繼承與發展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同時，進行審美創新表達的主要手段與實踐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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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韓雪薇（1995—），女，漢族，內蒙古呼和浩特人，碩士，三級文藝評論。